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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艾莉坐在门廊上她爸爸的那把旧椅子里,身上裹着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在她旁边,放着一杯冒着一阵阵热气的茶。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三个小时了,艾莉仍然能听到那悲伤而震撼人心的号叫,就像黑夜里悲伤的音乐一般。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关键在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改变呢?爱丽丝能说话了!现在他们知道了这些,这可能是一扇他们需要的、开着的门,通过它,他们就能找出她的身份。

但是,由于某些原因,艾莉不觉得会这样。她觉得爱丽丝不属于任何地方,不属于任何人。不知怎的,她总觉得爱丽丝注定被抛入了随波逐流的生涯;就像那些趴在浮冰上的爱斯基摩老女人一样,她们就待在那里,寒冷而孤独,完全无人理会,直到她们放弃生命。

艾莉伸手握住茶杯。热气飘到她脸上,带来了橙子的香味。

她身后的廊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

茱莉亚坐到了她妈妈的摇椅里。

“她睡着了?”艾莉问道。

“睡得很熟。”

艾莉试图控制住她的那些想法,但它们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在她的意识里疯狂地跑着,“她还说了什么没有?”这是个起点。希望那两个词语只是刚开始。

“没有。这可能需要点时间。今晚的事很重要,可以肯定。但你听到了她是怎么说‘求你了’的吗?‘求……’,像个两岁的小孩一样。还有,她没有把这两个词语放在一起作为一个句子说出来。我相信对她来说,那些词语都是独立的单元。”茱莉亚在灿烂地笑着。艾莉都不记得,上次看到她笑得这么灿烂是什么时候了。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茱莉亚思考了一阵才回答:“这是个非常复杂而系统的问题,我还需要大量更多的信息才能得出一个确切的判断。但总而言之,爱丽丝要么是选择性失声——这意味着她因为她所经历的创伤而选择了不说话,要么就是她的发育迟缓延迟了她的语言习得。我相信她的原因是后者。我这么说有很多原因。首先,她似乎懂得一些特定的、简单的词语,但不明白由那些词语组成的句子。其次,今晚她分开使用了那两个词语,这揭示了她的语法水平相当于一个普通两岁大的孩子。想想孩子们是如何学习语言的。首先是简单的词语识别。妈妈、爸爸、球、狗。渐渐地,他们会把两个词连在一起表达更加复杂的想法,然后三个词。一段时间后,他们会学会使用否定句:不玩,不睡;然后开始使用代词。在他们变得更熟练后,他们会把他们的句子组成疑问句。大多数科学家都相信,一个孩子可以学习这些复杂、无声的规则,在青春期前的任何年龄都能习得语言。但在青春期之后,由于某种原因,习得语言就变得非常困难。这就是为什么孩子学习外语比成年人更容易。”

艾莉举起她的手,“慢点说,爱因斯坦。你是在说爱丽丝会说话,但因为她没被教过太多,所以她的语言能力就跟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一个水准?”

“这是我的猜测。我想在她一岁半到两岁的时候,她是生活在一个有语言的环境里的,甚至可能是一个得到了很好的照顾的环境里。那个时候她和什么人待在一起,学会了几个词语。在那之后,发生了些非常糟糕的事情,她的语言能力的开发被中断了。”

非常糟糕的事情——这话里面透着的沉重仍然挥之不去。“那么小的孩子,不会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的。至少,不会知道自己姓什么。”艾莉难过地说。

“我知道。”

艾莉靠回椅背上,沉重地叹了口气,“看起来,好像没人在找这孩子,茱莉。国家犯罪信息中心有关失踪或被绑架的孩子的记录里,完全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与她的特征相符的。DNA检验报告也没给我们带来任何有用的东西,媒体再也不感兴趣了。现在你又在告诉我,即使你能让她变得伶牙俐齿,她也可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或者她的父母是谁,她的家在哪个城市。”

“哎呀,艾莉!今晚我的感觉非常好!我们让她走到外面来了,还说了话!”

“抱歉。你对她做的工作非常出色,书莉,真的。但我也有责任,社会福利服务部觉得,我们该把她送到收养中心去了。”

“别这样做,艾莉,求你了。我和她在一起还有机会。这再也不仅仅是为了找到她的家人了,而是为了拯救她,把她带回这个世界来。你让我意识到了这一切,意识到为了爱丽丝,我能把事情做得多好。”

“你说得好像是你需要留下来多久,你就会留下来多久?”

“我为什么不能呢?在洛杉矶,我什么也没有了。当你没有丈夫、孩子或工作的时候,你就能很容易地离开你的生活,只需锁上门就走。”最后她抬起她的眼光,“事实上,我现在需要爱丽丝。我会尽我所能地去帮助她。这样可以了吗?我们可以继续履行临时监护协议吗?”

“当然可以。”艾莉不知道她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她的妹妹整个冬天都会住在这里。现在她懒得去想这些事情。这是她晚上躺在床上、关了灯准备入睡的时候,才需要去想的事情。但她知道,她很高兴有别人来分担这个重担,小爱丽丝那受伤的灵魂的重担。“那些离奇的事……是怎么回事?那些鸟儿?”她好奇地问道。

茱莉亚的目光越过她的茶杯边缘,看着远方月光照耀着的那条河,“我不知道。她曾生活在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世界,基本规则都不一样。我在研究那些记录在案的野孩子的时候发现,几个世纪以来的那些案例,大都很清晰地表明,这些孩子都具有浪漫化的特质,被看作人类真实本性的范例。未受污染,也未被开化,他们这样的特质,意味着一个纯粹的人,无法在一个被制定了很多行为准则的世界里生存。”

“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或许她身上的自然属性比人的属性更为强烈,她比我们更擅长和自然界——环境、气味、植物、动物等——进行交流。”

艾莉仍然不明就里,“对我来说,这看起来更像是魔法,而不是科学。”

“这是另一种解释。”

“那么,现在怎么办?我们要怎么让她开口说话?”

茱莉亚看着她,“她需要知道她在这里很安全。我想,我们需要给她展示家庭是什么。或许她会有点印象,能让她回忆起来。然后我们要用教两岁小孩的那种方式去教她,每次教一个词语。”

那天晚上晚些时候,当艾莉去睡觉后,茱莉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她太兴奋了,根本睡不着。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留下”——那一刻不停地在她脑海里重现,一遍又一遍。她每回忆一遍,就对它意味着的一切感到一阵惊惧。

直到今晚,直到爱丽丝说出了她的第一个字的那一刻,茱莉亚才意识到之前的自己变得多么迷失,垮掉得有多厉害。她对自己的自信的把握,已经变得脆弱而不坚定。但现在,她回来了。她又是以前的那个她了。

而且,她永远不会再放弃。明天早上,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那些想要研究爱丽丝的医生和科学家团队打电话,跟他们说“滚开”。然后,她要让社会福利服务部确信,他们对这个小女孩目前的安置情况没什么可担心的。

或许那就是她需要从安柏的悲剧中吸取的教训,她一直想找到的那个被忽略了的迹象。

在她的工作中,总会有失败和让人心碎的损失。但要成为最好的,她必须让自己保持坚定的信念,才能有所作为。

她又很坚强了。那些科学家或所谓的同行打来的电话,或者是媒体的质疑,再也无法毁掉她了。没有人能从她身边抢走爱丽丝。

今晚,她需要找人聊聊,分享一下她的胜利。会明白这些的,只有一个人。

“你疯了,茱莉亚。”另一个自己对她说道。

她扔开被子,下了床。穿着一条破旧的黑色运动裤和一件蓝色T恤衫,她吻了爱丽丝那柔软的脸颊,随后离开了房间。

在艾莉的卧室门外,茱莉亚停了一下。门下面没有光透出来,也没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她不想吵醒她的姐姐。此外,艾莉无法真正理解今晚这些事件的意义。

没让自己想太多,她走了。她上了车,开到了那条老公路上。晚上,这条路上没有别的车,整个世界黑暗又寂静。星星散落在天空,像一幅杰克逊·波拉克[11]的画一般。

刚要到国家公园的入口时,她拐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在最后一个弯道的地方,她关掉了她的车头灯。在黑暗的掩护下,她开进了他的院子。

事实上,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来这里,把车停在他的房前,这是十几岁的少女在孤独的周六晚上才会干的事情。

不是那样的。或许她不想承认为什么她在这里,但是她明白。

无论她跟自己说得有多么勤,告诉自己“你正在干蠢事、是在飞蛾扑火”,她仍然无法阻止自己。

她从车上下来,听着湖水温柔的拍岸声,穿过了漆黑的院子。

麦克斯听到车开来的声音,强烈地希望那不是发生了紧急医疗情况。这是他这个星期唯一一个空闲的夜晚,他已经喝了两杯苏格兰威士忌了。

他听到门廊上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前门处有人敲门。

“我不在屋里,”他叫道,“在外面的平台上。”

外面的人停了下来,安静了很久。当他准备再叫一声的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那是茱莉亚。茱莉亚一看到他是在浴缸里,就死死地站住了。

一盏橙色的灯照射着那个带顶的平台,她站在了灯的下面。自从那次在餐厅门口见过她后,到现在他还没再见过她。老实说,他经常会想起她。他不禁注意到她的脸色有多苍白,又瘦又憔悴。她那极具魅力的体形,现在看起来瘦削了,下巴比以前尖了。

但吸引到他的是她的那双眼睛,那么紧紧地抓住了他,就像一个孩子被他最喜欢的玩具抓住了似的。对她那张脆弱的脸来说,那双眼睛似乎太大了点。

“你还在用浴缸,医生?很守旧哦。”

“今天我去爬山了,我的背疼死了。进来!”

“我可没带泳衣。”

“没事,我会把灯关掉。”他按下按钮,浴缸变得一片漆黑,“冰箱里有葡萄酒,杯子在水槽上面。”

她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久到他都以为她会拒绝了。最终,她转身走了。他听见了前门打开和关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拿着酒杯,裹着一条毛巾。

“闭上眼睛。”她说。

“我能看见你的胸罩带,茱莉亚。”

“你闭不闭眼睛?”

“我们是什么啊,八年级的学生吗?你打算待会儿玩转瓶子游戏[12]吗?我怀疑……”

她走开了。

“好吧,好吧,”他笑着说,“我的眼睛闭上了。”

他听到她回来了,听到了毛巾落到椅子上那闷闷的撞击声,还有她到浴缸里来时轻轻溅起的水声。水波扩散到他的胸膛上,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是她的抚摩。

他睁开了眼睛。

她贴着她那侧的浴缸坐着,双手放在身体两边。她穿着的白色蕾丝胸罩已经变得透明;水面上,他看到了她胸罩上部那隆起的奶白色胸部,和她的两个勉强遮盖住的乳头黑点。

“你在盯着我。”她喝着酒说道。

“你真漂亮。”他对自己语气的微弱感到意外,也对自己会突然这么想要她感到吃惊。

“恐怕我很难算出,你对那些笨得可以骗进浴缸来的女人,说过多少次这句话了。”

“你笨吗?”

她看着他,“当然。但我不蠢。愚蠢的女人会一丝不挂地进来。”

“实际上,你是第一个进这个浴缸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穿着衣服的。”

他笑了,“你身上那些透明的小布片,也算不上是衣服。但是,我的意思是,无论穿衣服还是没穿衣服的,你都是第一个到这里面来的女人。”

她皱眉道:“真的?”

“真的。”

她微微转过身,看着湖面。在那炭笔色调的远方,两只白色的号手天鹅懒洋洋地漂浮在水面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它们的羽毛像在发光一样。

现在的沉默变得有点尴尬。茱莉亚一定也注意到了,因为她终于转过身来对他说道:“跟我说点真的,麦克斯。我对你一无所知。”

“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会待在雨谷镇?”

他给了她他那回答所有人的答案,“在洛杉矶的帮派火并太多了。”

“为什么我觉得那只是部分原因?”

“我老是忘了你是个心理医生。”

“而且还很出色。”她微笑道,“凭空下结论这一点不算。那么,告诉我吧。”

他耸了耸肩,“我有一些……个人问题,所以我决定做些改变。我辞了职,搬到了这里。我爱大山。”

“个人问题?”

当然,她会注意到重点。“太对了。”他说。

“有时候,你不得不逃跑。”她轻轻说道。

他点点头,“离开洛杉矶很容易。我的家人们都疯狂得可以去嘉年华上班,每一个都是。我的父母——先跟你说他们的名字叫泰德和格鲁吉亚,现在辞掉了他们在伯克利教书的工作。他们正开着一辆名为狄克西的房车在周游中美洲。上次,我听说他们正在寻找一种灭绝了很久的昆虫。”

茱莉亚微笑着问:“他们是教什么的?”

“分别是教生物学和有机化学的。我的姐姐,安,在泰国做海啸救济;我的哥哥,肯,在荷兰一个有名的智囊团工作,将近十年都没人见过他了。每年,我都会收到一张圣诞贺卡,上面写着:给你和你的家人最好的祝愿,肯尼斯·赛内森博士。”

茱莉亚笑喷了。听到自己喷了后,她笑得更厉害了。麦克斯发现自己也在跟着她一起笑。

“以前,我还觉得我的家人很奇怪呢。”

“胆小鬼。”他咧嘴笑着说。

“他们到你这儿来过吗,当你……陷入麻烦的时候?”

麦克斯的笑容消失了,“你还真懂得赶尽杀绝呢,是吧?”

“职业病。只是……我知道那感觉有多孤独,当我在洛杉矶一团糟的时候。”

“我们不是那种相互之间很亲密的家庭。”

“所以,你那时候也很孤独。”

他放下酒杯,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茱莉亚?”

“来雨谷镇?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来我这里?”他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道。

“爱丽丝今晚说话了,她说了‘留下’。”

“我知道你会做到的。”

她的脸上充满了笑容,是突然之间充满的,好像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似的。门廊的灯光沐浴在她身上,缠绕在她的头发上,让她的睫毛看起来细长而纤巧,映衬着她的脸颊。她朝他微微移动了一下,水波打在他的胸膛上。“这件事是……数个星期以来,我每天都在等着发生的……”她缓缓说道。

“然后呢?”

“然后当它发生后,我能想到的就是,我想告诉你。”

他根本无法阻止自己——他也没有尝试去阻止自己。他贴到她身边,吻她。这是那种他会忘记为什么的吻。他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有种陌生的感觉。他的右手划过她光滑的裸背,到了她的乳房附近,正当他微微感觉到了她乳房的丰满的时候,她慢慢地退开了。

“我很抱歉,”她面色苍白、浑身颤抖地说道,“我得走了。”

他伸出手,抓住她的胳膊。“我们之间有了点什么。”他说——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这句话就冲口而出。

“是的。”她说,“这就是我要离开的原因。”

他们凝视着彼此。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正在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最后,她爬出浴缸,走进房子,穿好了她的衣服。再见都没有跟他说一声,她就走了。

他独自一人在那里坐了很长时间,盯着一片虚无。

茱莉亚整个晚上都在梦见麦克斯,她已经深深陷入了那张网。当她醒来后,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人在敲她卧室的门。

听起来就像是一支急行军的军队似的。

茱莉亚从床上坐了起来。门边没有军队。

相反,只有一个小小的、目光坚定的小女孩,站在那关着的门边。

茱莉亚笑了。这才是重要的,昨晚那种性爱边缘的接触不是。“我想说的是,有人又想出去了。”她轻快地说。她看了一眼时钟,现在刚过六点半。她抬腿下床,站了起来。

洗漱完毕后,她回到卧室里,穿上了一条褪色的牛仔裤和一件灰色的旧运动衫。

爱丽丝跺着脚、拍打着门,哼哼地发着牢骚。

茱莉亚不以为意地走向她们的工作台,那上面散布着书、积木和玩偶。她坐到那里,把腿放到了桌子上,“如果女孩想要出去的话,她得说话才行。”

爱丽丝皱着眉头,又打着门。

“这没用的,爱丽丝。你知道,现在我知道你会说话了。”她起身走到窗前,指着那随着黎明的到来刚刚开始变得粉红的院子,一字一顿地说道:“外面。”她说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去爱丽丝身边握着女孩的手,带她去了浴室。

她指着镜子里的自己,“茱……莉……亚,”她说,“你会说这个吗?茱……莉……亚。”

“她。”爱丽丝小声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茱莉亚的心里一动——那让她感到一阵温暖,又充满了犹豫。“茱……莉……亚,”她又伸出一只手按在自己胸膛上说道,“茱……莉亚。”

她看出来爱丽丝懂了。爱丽丝的嘴巴形成了“O”形,轻轻发出了一个表示明白了的“哦”声,“书(茱)……莉。”

茱莉亚咧开嘴笑了。这是无氧攀登上了珠穆朗玛峰的人的感觉——那种巨大的胜利带来的头晕目眩。“对,对,茱莉亚。”她又指着爱丽丝在镜子里的影子说,“那个‘亚’的音不好发,是不是?现在,你是谁?”她跟之前拍自己的胸脯一样拍了拍爱丽丝的胸脯。

爱丽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女孩?”

“对!对!你是一个女孩。”她又拍了拍爱丽丝的胸脯,问道:“你是谁?茱莉亚——我。你呢?”

“女孩。”她又说道,皱着的眉头变得阴沉。

“你知道你的名字吗,小家伙?”

这次完全没有回答了。爱丽丝又皱着眉头等了很长时间,然后又用她的拳头砰砰地捶门。

茱莉亚看着,忍不住大笑起来,“你可能没有太多词汇,孩子。但你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而且你学得很快。好的,让我们到外面去吧。”

早上那干净清爽、万里无云的天气,到了下午已经慢慢变得黯淡无光了。层层浓厚的乌云簇拥堆积着,看起来就像是天空中堆了一大片钢丝球。在这寒冷的秋日里,把麦克斯吸引到这深山里来的灰蒙蒙的太阳,现在已经几乎完全消失了。之前,还不时会有一道道光线穿过云层,但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这样的黄金时刻也变得很少见了。

很快就会下雨了。

麦克斯知道他得尽快,但是从岩面上爬下来有点费时间。那是他喜欢登山的原因之一:你无法掌控。

他到了一个速降点。在他下面,有一块石头的边缘从悬崖上伸出来,大小跟小孩子的雪橇差不多。

他大汗淋漓,小心翼翼地侧身过去,伸脚试试这块突石是否牢固。很牢固,没有问题。他继续一手一脚、稳稳当当地往左下方爬了下来。就快到底了。对登山者来说,现在是危险的时刻——天快黑的时候。你的思维很容易就会走神,会想着尽快去补给,尽快出去,去见——

茱莉亚。

他甩了甩头,清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有一阵,那块花岗石看起来好像是一块平板。他擦了擦眼睛,眨眨眼,重新看清了那些岩层、突石和苔藓。

一滴雨重重地打到他的额头上,打得他一缩。片刻间,天空裂开了,雨落了下来。雷声咆哮着越过了崇山峻岭,倾盆大雨捶打在他的身上。

他站在一块突石上停下来往下打量着,现在离地面已经不到四十英尺了。这最后的距离,他不想用绳子速降下去,那会让他费时间来安装设备做准备——现在又处在了一场该死的暴风雨里,风吹乱了树木,抓挠着他的脸。

他慢慢向下,把自己悬挂在那块突石上。

然后,他立刻就知道了,这是个错误。那块石头咔咔响着滑开了,开始转动。碎石和湿泥沙滚落下来,打在他脸上,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要掉下去了。

他本能地往后弹开,尽力躲开他身下那些突出的石头和大卵石。

然后,他就没有了任何悬挂,飘在空中,猛落下去。一块石头砸在他的颧骨上,另一块砸在他的大腿上。那块他之前站着的巨石贴着他的身体落下,和他一起落在了地上。那感觉就像是有人用铲子砸在他的胸膛上。

他头昏眼花地躺在那里,感觉到雨水在打着他的脸,变成一条小溪流进他的喉咙。

最后,他在泥泞的地上扶着石头、匍匐着爬了起来。没有骨折,没有非常严重的伤口。

运气不错。

可问题是,他并没觉得有多幸运。站在那块差点砸死他的巨石旁,抬头看着凸现在那悬崖面上坚硬的岩石,他意识到了些别的东西。

他没有强烈地活着的感觉,不想为自己的胜利放声大笑。

他感到了……愚蠢。

他拾起他的装备,重新打包好他的背包,沿着悠长蜿蜒的小路走到了他停车的地方。

在山上走着的时候,以及开车回家的路上,他尽力让自己的脑子保持一片空白;失败后,他又尽力回想自己的这次侥幸,享受一下这虚惊。两种尝试都失败了。

他满脑子能想到的都是茱莉亚,她在浴缸里的样子,她亲起来的味道,她说“要么没有,要么全部”的时候的声音,还有那句话带给他的感觉。

难怪他今天爬山的时候,找不到以往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了。

真正的危险,在另一个方向——

要么没有,要么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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