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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艾莉还在停车的时候,茱莉亚就向医院跑去。当她快到托儿所时,在那个转角拐弯的时候,和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

他跌跌撞撞地退后和她分开,唾沫飞溅地说道:“走路的时候小心点!我是……”

茱莉亚弯腰捡起他掉在地上的黑色帆布袋,“对不起,我有点赶时间,你没事吧?”她低头看着他说道。

他从她手里把包夺走,然后抬头看了看。

她皱起了眉头:他理着平头,铁锈一般的红色头发,戴着一副可乐瓶底似的眼镜,看起来很眼熟。“我认识你吗?”她问道。

“不。对不起。”他咕哝着,一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再没有多话,他就沿着走廊跑开了。

她叹了口气。近来,这样干的人很多。自从锡尔弗伍德街的悲剧发生,媒体对她进行了疯狂的报道后,没有人清楚该怎么对待她了。

她捡起公文包,沿着走廊向托儿所走去。

几分钟后,花生、麦克斯和艾莉都到了。

他们站在托儿所的窗外,向里看着。房间里充满了阴影。在夜间灯照耀着的上方,各种各样的排风口发出一团团的光亮,就像是一个个长在那里的蘑菇;他们开着的唯一一盏吊顶灯,洒下了一层淡金色的薄光。

女孩躺在地上,胳膊抱着小腿,蜷作一团。在她旁边是空着的床垫,她用不惯的毛毯在上面堆成一堆。从这个距离,在不是很好的光线下看起来,她似乎睡着了。

“她知道我们在看着她。”花生说。

艾莉说:“我觉得她是睡着了。”

“她显得太安静了点,”茱莉亚说,“花生是对的。”

花生发出啧啧的声音说道:“可怜的小东西。我们要怎样转移她,才能不吓到她?”

“再用网吗?”艾莉说,但从语气都知道,她并不赞成这样。

“我觉得我无法说服她离开这里。”茱莉亚说,“如果她拒绝,她可能会伤害自己。先不说这会毁掉我已建立起来的一些信任,如果她把这事怪到我头上的话,这会让我们的治疗倒退。”

“她记得是我把她网住的,”艾莉说,“从她看我的样子,我就知道。”

花生点头表示同意:“就像你是汉尼拔·莱克特一样,我已经注意到了。”

“谢谢,花生。”艾莉说。

“我们可以在她的苹果汁中放镇静剂,”麦克斯说着转向茱莉亚,“你能让她喝下去吗?”

“我想可以。”

“好,”他说,“让我们试试这个办法。如果不行,我们再执行B计划。”

“B计划是干吗?”花生睁大眼睛问道。

“打针。”

三十分钟后,茱莉亚走进托儿所,一进去就打开了灯。虽然她的“队员们”已经从窗边走开了,但她知道他们站在阴影里面,透过玻璃看着她。

女孩没有动过一根手指,或是眨一下眼睛。她只是躺在那里,蜷缩得像只蜗牛,把她的腿紧紧抱在胸前。

“我知道你醒了。”茱莉亚聊天般地说道。她把托盘放在了桌子上,托盘上有一个装满了炒鸡蛋和面包的盘子,一个装着苹果汁的绿色塑料奶瓶。

她在儿童座椅上坐下来,吃了一口面包,“嗯……嗯,真好吃,但这让我有点口渴了。”她假装吸着喝了一口。

什么都没有。没有反应。

茱莉亚在那里坐了将近三十分钟,假装吃着喝着,向没有回应的孩子大声说着话,每一秒钟都费尽心神。他们需要在媒体到这里来找女孩之前,尽快把她转移。

最后,她扶着桌子把自己往后一推,椅子脚在油毡地板上划出尖厉的声音。

茱莉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整个场面就乱成了一团。女孩开始尖叫,她跳起来开始抓自己的脸,鼻子吹得呼呼作响。

“没事的,”茱莉亚平和地说,“你不高兴,被吓到了。你知道那个词语吗?你被吓到了,就是这样。是那个响亮的、难听的噪音把你吓到了,就是这样。你没事呀,看现在一切多安静呀!”茱莉亚向女孩走去。女孩站在墙角里,用自己的额头重重地撞着墙。

咚!咚!咚!

每一次撞击,都让茱莉亚感到一阵战栗,“你不高兴,被吓到了。没事的,那个噪音也吓到我了。”茱莉亚很慢地伸出手去,扶在孩子瘦弱的肩膀上。“嘘……”她说。

女孩变得完全静寂。茱莉亚能够感觉到,女孩的肩膀和背上那正在收紧的张力。“你现在没事了,没事了。没有伤害,没有伤害。”她把手放在女孩的另一个肩膀上,轻轻地把她转了过来。

女孩用她那蓝绿色的眼睛谨慎地盯着她。女孩的额头上已经形成了一块紫色的瘀青,脸颊上的抓痕在流血。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那浓烈的尿味几乎让人无法忍受。

“没有伤害。”茱莉亚又说了一遍,想着女孩会挣脱她跑开。

但她就站在那里,像是被汽车的两个大灯照射定住了的小鹿一样,呼吸得太快了,浑身发抖。她在估量着形势,考虑着自己应对的选择。

“你在揣摩我,”茱莉亚吃惊地说,“就像我在揣摩你一样。我是茱莉亚。”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茱莉亚!”

女孩毫无兴趣地瞥开,她身体的颤抖减轻了,呼吸缓和了。

“没有伤害,”书莉亚说,“食物,饿了?”

女孩看向了桌子,茱莉亚想:这就对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总之,你懂我的意思!

“吃!”她说,然后放开手退到一边。

女孩悄悄侧身从她身边走过,动作非常谨慎,眼光从未离开茱莉亚的脸。当她们之间有了一个安全距离后,女孩扑向了食物。她把所有的食物一扫而光,包括苹果汁。

之后,茱莉亚等待着。

一大早从镇上去丛林边缘的行程,有一种梦一般朦胧的感觉。

从医院到旧公路的行程中,没有人说话。对麦克斯来说,是这次秘密救援的什么东西让他们不能奢于交谈。他猜他的同伴们也是一样,虽然他们告诉自己,这次转移是为了让女孩得到最好的照顾——他们也的确这样认为。但仍然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担心,在他心里不停地蔓延。至少,在医院里她是安全的。门是锁起来的,窗户很厚,她无法打破。在这里,在这紧挨着大树的最后一段山谷里,外面的世界太近了。他们都知道,那些森林会吸引着她,会让她想逃出去。

他坐在警车的后座上,右边坐着茱莉亚。女孩躺在他们之间,头枕在茱莉亚的腿上,赤裸的双脚放在他的腿上。前座上,艾莉和花生默默地坐着。除了他们的呼吸声和轮胎碾在厚厚的碎石上的嘎吱声,唯一的声音来自于收音机。收音机的音量已经被关得很小,几乎很难听见,但时不时地,麦克斯会听到一两句,并辨识出那是哪首歌。现在放的是“撞击实验假人”乐队的《超人》。

他低头看着膝盖上的那个女孩,她单薄得让人难以置信。她的脸颊上有今天的抓痕,即使在微光中,也可以看见她那些旧有的银色疤痕。这表明她以前经常伤害自己,或者被人伤害。额头上的瘀伤现在肿成了紫色。但令他的胃一阵缩紧的,是她脚踝上的疤痕,那些勒痕。

“我们到了。”艾莉在前排说,她把车停在那座老房子的斜棚下。倾斜的屋顶上,覆盖着一片绿色的苔藓。

麦克斯将熟睡的孩子抱入怀中,她的胳膊弯着绕在他脖子上,面目全非的脸贴着他的胸膛。她黑色的头发在他的胳膊上从一旁垂下,几乎到了他的大腿。

他知道得很清楚该怎么抱她。这是怎么回事?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感觉起来仍然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艾莉赶紧走上前去,把外面的灯打开。

麦克斯抱着孩子向房子走去。茱莉亚跟着他的步伐,走在旁边。

“你仍然是安全的。”她对女孩说,“我们现在出来了,在我父母的房子里,这里很安全,我保证。”

从森林深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一声狼嗥。

麦克斯停下了,茱莉亚同样停下了。

花生画了个十字,“我对此感到很不舒服。”

“在这里,我从来没听到过狼叫。”艾莉说,“那不会是她的狼,它远在西昆镇。”

女孩呻吟着。

狼又嗥叫了一声,一种起伏绵延的、悲歌般的声音。

茱莉亚抚着他的肩膀说:“来吧,麦克斯,我们把她带进去!”

在他们穿过房子、走上楼梯和进入卧室的过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麦克斯把孩子放在床上,用毯子盖了起来。

花生紧张地在窗前瞅着,好像狼就在这外面,在院子里踱着步,正在找地方进来。“她会试图逃跑,这是她的丛林。”

他们所有人都在想同样的问题。不知何故——听起来像是不可能的一样,比起属于这里,这孩子更像是属于那外面的丛林。

“这里就是我们能马上找到的、需要的地方,”茱莉亚说,“窗户上有钢筋——这些钢筋可不细,所以她能看见外面,但无法从窗口逃出去;还有,门可以反锁。我们需要用胶带缠住一切有金属光泽的东西,水龙头、冲厕所的把手和抽屉的拉手等一切东西,除了门把手。”

“为什么?”花生问。

“我想,她会害怕闪光的金属。”茱莉亚心烦意乱地回答,“还有,我们需要尽可能隐蔽地安装一个摄像头,我需要记录她的情况。”

“我记得你说过不能拍照片!”艾莉皱眉道。

“那是对小报说的。可这是给我用的,我需要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观察她。我们还需要食物。还要很多高大的室内盆栽,我想把房间的某个角落变成森林!”

“《野兽家园》。”花生说。

茱莉亚点点头,然后走到床边,坐在女孩旁边。

麦克斯跟她过去,跪在床边检查了女孩的脉搏和呼吸。“正常的。”他跪坐在地上说。

“要是她的思维和她的心,像生命体征一样容易读出就好了。”茱莉亚说。

“那你就会失业了。”

茱莉亚笑了起来,这让他有点意外。

他们面面相觑。他慢慢地站了起来。

床头灯明灭不定,一会儿开一会儿关,闪烁着电火花。女孩在床上发出一声哀鸣,声音很绝望。

“这儿正在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花生向后退着说道。

“别这样,”茱莉亚平静地说,“她只是个刚从地狱里走了一遭的孩子。”

花生陷入了沉默。

“我们得到镇上去了,到木材店去找物资。”艾莉说。

麦克斯点点头,“在我上班之前,我有时间把那些钢筋装起来。”

“好的,谢谢。”茱莉亚说。他们走了以后,她一个人留下待在床边,“你在这里会很安全的,小家伙。我保证!”

茱莉亚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声音一直如同抚摩一般地温柔,但自始至终,有一件事情她知道得很清楚。

——女孩根本不知道,安全意味着什么。

那些难闻的气味,还有那白晃晃、嘶嘶叫着刺痛她眼睛的光都没有了。女孩慢慢睁开眼睛,害怕着自己将会看到的任何东西。已经发生太多的变化了,她就好像是掉进了离她家不远的黑水里,那个森林深处的水塘里,“他”说,那是外面的世界开始的地方。

这个洞穴不一样。一切东西都是雪一样的颜色,和她夏初的时候捡到的浆果一样的颜色。外面是早晨,房间里的灯是“太阳颜色”的。她准备起床,可是无法动弹。什么东西把她抑制住了。她慌了,踢着打着想要挣脱。

但她没被绑着。

她爬下床,嗅着这个陌生地方的气味。木头。花。当然,还有更多的气味她并不认识。

什么地方在滴着水,听起来像是夏天的雨从树叶上落到坚硬的地上的声音。还有一个叮叮咚咚的声音。这个洞穴的入口就像上一个一样,是一层厚厚的棕色屏障,上面那个棕色的球非常奇特,它是这道屏障魔力的源泉,她不敢碰。那些陌生人会知道她已经睁开了眼睛,他们又会带着他们的网和锋利的尖头来找她。只有太阳睡觉的时候,在黑暗中,她才可以安全地离他们远远的。

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脸,吹起了她的头发。风里面是那属于她的地方的味道。她环顾着四周。

在那儿,那个吹着风的方框。这不像之前那一个,那是个骗子一样的方框,把她和外界隔离,她无法通过那个方框接触到外面。

她紧紧抱着肚子向前。

香甜的空气从方框里透了进来。她小心地把手伸进方框的开口里,她一点一点地慢慢伸着手,做好了一旦有被刺痛的感觉,就马上缩回来的准备。

但没有什么阻碍她的东西。最后,她的整个手臂都伸出去了,伸到了她的世界里,那里的空气好像都是雨滴构成的。

她闭上眼睛。自从被他们困住后,她第一次觉得能够呼吸。她发出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哀号。

那声音意味着“来找我”,但她叫到一半的时候,就停下了。她离她的洞穴太远了,没人能听见她。

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让她待在那里的原因。“他”知道在她的世界之外是什么样子。

外面的世界里,全是会伤害女孩的陌生人。

而且,现在她是孤身一人。

多年前,艾莉曾经和他当时的男朋友斯科特·劳克一起,去汽车影院看过一场叫作《蚂蚁》的电影。也许是跟斯沃一起,现在她不能完全肯定了。她的确记得的,是琼·柯林斯被一群小汽车般大小的蚂蚁围着的场景。当然,比较起看电影来,艾莉更感兴趣的是跟斯科特卿卿我我。但现在,她又想起了那些那么久之前的电影的画面——当她站在餐厅外的走廊里,喝着咖啡,看着警局里一片混乱的时候。

简直是人山人海。从她所在的大厅尽头望过去,看不到一点地面或是一丁点儿墙。在警局外面,直到街区尽头,一样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

今天早上,各种各样的报道引爆了这个故事。

《没有来处的女孩》

《我是谁?》

《记得我吗?》

对艾莉来说还比较喜欢的,是来自《雨谷公报》的莫特的标题:“在无声的雨谷大地上飞行”。他的第一段文字描述了女孩惊人的跳跃能力,自然也说到了她的狼伙伴。他对她的描述是唯一准确的报道,他让人觉得她疯狂、野蛮,又令人心碎地可怜。

早上八点钟打来了第一个电话;从那一刻起,卡尔没有过片刻的安宁。大约一点钟的时候,第一台全国新闻转播车就开进了镇里;不到两个小时,街上就挤满了转播车和记者,他们要求再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从记者到为人父母的人,从疯子到心理学家,所有人都想得到第一手的独家新闻。

“目前为止,什么好消息也没有,”花生说着从餐厅走出来,“没人知道她是谁。”

艾莉看着人群,喝着咖啡。

卡尔在桌边抬头望去,看见了她们两个。他戴着头戴式耳机、接着电话的同时,也在回答面前那一群记者的问题。

艾莉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他用唇语说着“帮帮我”。

“卡尔快扛不住了。”花生说。

“我很难责备他。他从来没把这份工作当成真正的工作。”

“谁把它当成真正的工作了?”花生大笑着说。

“那就是我!”艾莉看了花生一眼说,“祝我好运吧。”然后,她游回了那片吵闹叫嚷的记者海洋里。她在他们中间把双手举到空中,过了好一会儿,记者们才安静下来。终于,她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从现在开始,我们警局的所有人不会再做任何解释,公开的或者不公开的,都不会做了。四点钟的时候,我们会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那时候,我们会回答所有的问题。”

混乱立即爆发了。

“但我们需要照片!”

“这些手绘的画像都是垃圾……”

“画像是卖不出去的……”

艾莉被激怒了,她摇着头说:“我不知道我的妹妹怎样……”

“好了!”花生挤进人群,用她那高亢的嗓音叫道,这嗓音是她把她女儿塔拉养到十三岁的过程中练出来的,“你们已经听见警长说的了。所有戴记者证的都出去,立刻!”

花生把他们赶了出去,用力把门关上。

艾莉还没来得及转身走向她的桌子,就看见了莫特·埃尔兹克,他站在角落里,挤在两个绿色的金属文件柜之间。他穿着棕色粗条灯芯绒裤子和海军蓝高尔夫球衫,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他的红色平头头发太长了,就像是一个带流苏的蓬巴杜发型;一双眼睛在厚厚的眼镜后面,显得非常巨大而水汪汪的。当他发现艾莉在看着他时,只好向前走来。每走一步,他那双灰白色的网球鞋就吱一声。“你……你得给我独家报道,艾莉。这是我的好机会,我可以得到《奥林匹亚人报》或者《埃弗雷特先锋报》的工作。”

“就凭一个‘真人版狼孩莫格利’的标题吗?我很怀疑。”

他脸红了,“一个大学退学的学生懂得什么叫经典吗?我知道茱莉亚在这件事里帮忙。”

“那是你以为的。你敢印出来,我就把你埋了!”

他灰色的眉毛愁成了一团,脸也更红了,“给我独家报道,艾莉,你欠我的。否则……”

“否则怎么样?”她向他走近了点。

“没什么。”

“敢提到我妹妹,我会让你被炒掉!”

他向后退着说:“你觉得你很了不起,但是你不可能随时都那么得意。我给过你机会了,你记好了。”

说完,他从她身边闪开,跑出了警局。

“上帝保佑,让我们扛过这一劫。”卡尔说道。他走进餐厅,拿着三瓶啤酒回来了。

“你不能在这里喝酒,卡尔。”艾莉疲倦地说。

“你杀了我吧!”他说,“而且,我已经在尽可能礼貌地说出我的意思了。如果我原来知道这是一个这么费劲儿的工作,我就不会让你招聘过来了。我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法安静地看漫画书了。”他递给她一瓶科罗娜啤酒。

“不,谢谢。”当他给花生递啤酒的时候,她说道。她走进厨房,然后拿着一个大杯子回来了。

艾莉看着她。

“卷心菜汤。”花生耸着肩说。

卡尔坐在办公桌旁,晃着脚喝着啤酒。他的喉结在他喉咙里上下滑动,就像一块被吞下去的鱼骨头一样。他的黑头发反射出一波一波的蓝光。“这对你很好,花生。我还担心接下来你会尝试去吃海洛因呢。”

花生大笑道:“老实说,吸烟这个办法真是烂透了。本吉甚至连一个晚安的吻都不愿给我了。”

“你们两个总是很亲热的嘛。”卡尔说。

艾莉听见卡尔的声音里有种生硬的东西,这让她有点迷惑。她看着他。有那么一刻,她看见了他以前的那个样子:一个笨拙的孩子,带着一种对小孩来说太尖锐了的特质,他的眼神总是躲躲藏藏地闪烁着,充满了戒心。

他把啤酒放下,叹了口气。她才注意到,他看起来是多么的累。他那总是浮着一丝很轻快的微笑的嘴,现在成了一条细细的灰线。

艾莉禁不住为他感到遗憾,她知道问题在哪里。卡尔在这里为她全职工作了两年半,在此之前,他一直在家带孩子。他的老婆莉莎是一家纽约公司的销售代表,在外面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还多。孩子们都上学后,卡尔做了这份调度的工作,来打发他每天的空余时间。大多数情况下,他成天都在看漫画书,在他的速写本上画着漫画。他是一个很好的调度员,一直以来,曾发生过的最紧急的情况是一只猫被困在了树上。过去的这几天,似乎已经摧毁了他。她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想念他的微笑,“我跟你说,卡尔。我会处理新闻发布会的,你回家去吧。”

他可怜巴巴地看起来又燃起了点希望,但他仍然说:“你需要有人来接紧急电话啊。”

“把那些电话转接到自动应答。如果有重要的事情,他们会用无线电通知我的。除非是911紧急电话。”

“你确定?我可以在艾米莉的足球赛结束后回来。”

“那太好了。”

“谢谢,艾莉。”最后他咧着嘴笑了,这让他看起来又像是十七岁了,“很抱歉,今天早上我对你竖了中指。”

“没事的,卡尔。有时候,一个人必须强调一下他的观点。”这是当她的父亲把拳头砸在餐桌上时经常说的话。

卡尔从鹿角钩上取下他的警用雨衣,离开了警局。

艾莉回到她的办公桌旁坐了下来。留给她的,是至少两英寸厚的一叠传真。每张纸都代表着一个失踪的孩子,一个悲伤的家庭。她仔细阅读着这些传真,高度注意着类似和不同的地方。一旦新闻发布会结束后,她就要开始给各种各样的机构和长官们回电话。毫无疑问,她会打一整晚电话。

“你又在从这么渺茫的资料里找信息了。”花生喝着汤说。

“还有点希望。”

花生放下她的大杯子,安慰道:“你会搞定的,你知道的。你是个好警察。”

艾莉希望自己能完全同意这句话。如果不是在今天的话,她会的。但现在,她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他们收集的那一小沓女孩身份的“证据”。有四张照片:一张脸部照片,一张近景轮廓照片,两张身体照片。每一张照片上的女孩都是那么镇静,看起来像是死了一样。如果媒体拿到这些照片,会大做文章的。在这叠8×10英寸大小的照片下面,是一个女孩身上的伤疤、具有辨别性的痣的列表;当然,包括她后肩上的胎记。在列表附带的照片上,那个胎记看起来非常像一只蜻蜓。记录中还包括X光片,麦克斯估计她的右臂曾在她还很小的时候骨折过,他觉得那是在没有专业的医学治疗情况下自然愈合的。每一处损伤、疤痕和胎记,都用示意图注明了在她身体上的具体位置。他们做了血样检测,她是AB血型;还做了指纹记录、拍了牙科X光片;她的血样已经被送去做DNA鉴定,但报告还没有回来。她的衣服也被送去做分析了。

现在,他们除了等待,已经没什么可做了。还有就是,祈祷有人前来认出这个女孩。

“我不知道,花生。这个问题很难。”

“你能胜任的。”

艾莉对她的朋友笑了笑,“在我工作中所做过的所有决定里,你知道哪一个是最好的么?”

“那个‘把醉鬼送回家’的程序?”

“接近了。是雇用了你,佩内洛普·纳特!”

花生粲然一笑,“每个明星,都需要一个助手。”

艾莉笑着回到工作中,通览着她桌上的那堆文件。

一会儿后,有人敲门。花生抬头问道:“谁会敲警察局的门?”

艾莉耸耸肩。“不是记者的话,请进。”她大声说。

慢慢地,门开了。一对夫妇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凝视着里面。“你是巴顿警长吗?”男人问道。

他们不是记者,这是肯定的。那个男人很高,头发花白,骨瘦如柴。他穿着一件淡灰色的羊绒毛衣,黑色裤子上有刀一般锋利的褶子,还有一双大城市风格的鞋子。那个女人……他老婆吗?从头到脚一身黑,黑色连裙大衣、黑色长袜、黑色高跟鞋。她的一头金发上戴着昂贵的三件套发饰,从她苍白的脸上向后绾着一个法式发髻。

艾莉站了起来,“请进。”

男人扶着女人的手肘,把她引到艾莉的桌旁,“巴顿警长,我是艾萨克·斯坦博士,这是我的妻子芭芭拉。”

艾莉跟他们两人握了手,注意到他们的手都很冷,“很高兴认识你们。”

一股风吹在开着的门上,把门重重地撞到墙上。

“抱歉,”艾莉走过去关门,“我能帮到你们什么吗?”

斯坦博士看着她说:“我是为我的女儿露丝来这里的。我们的女儿。”他看着他的妻子纠正道,“她在1996年失踪,这里有很多我们这样的家长。”

艾莉向外面瞥了一眼,记者们仍然聚集在街上,彼此交谈着,等待着新闻发布会的召开。但是另外一群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父母们。

那里恐怕有两百名父母们。

“求求你们了,”一个站在台阶上的男人说,“你们把我们跟媒体一起赶了出来,但是我们需要跟你们谈谈。我们有些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我当然会跟你们谈的,”艾莉说,“但是一次只能跟一个人谈。跟你们的人都说一下,如果有需要,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的。”

当这个信息被传下去后,艾莉听见几个女人开始了轻轻地啜泣。

她尽可能轻地关上了门。她稳了一下神,回到她的办公桌边坐在了座位上。“请坐,”她指着桌前的两把椅子,向他们示意道。

“佩内洛普,”她说,“你也可以去接待一下家长们。要记下名字、联系电话以及他们带来的所有信息。”

“明白,警长!”花生立即向门边走去。

“现在,”艾莉向前倾身说道,“告诉我关于你女儿的情况。”

显而易见,女人立即就陷入了悲痛之中。

斯坦博士首先开口:“有一天我们的露丝去上学,但没有到学校。学校离我们家有两个街区。我给这里一个警察打过电话,他以前是我们的朋友,他告诉我,你们找到的这个女孩不可能是我的……我们的……露丝。我告诉他,我们是相信奇迹的人,所以我们到这里来见你。”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张小小的、破破烂烂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沙棕色鬈发的漂亮小女孩,拿着一个亮粉色的《恐龙战队》午餐盒,右下角的日期是1996年9月7日。

现在,露丝至少十三岁了,或者十四岁。

艾莉做了个深呼吸。她突然想到外面那些充满着希望的父母们,他们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奇迹的发生。这将是艾莉生命中最长的一天。她已经想哭了。

她拿起照片,摸了摸。当她再次抬起头时,斯坦太太已经在哭了,“露丝的血型是?”

“O型。”斯坦太太说着擦干眼泪,等着她的回答。

“我很遗憾,”艾莉说,“非常非常遗憾。”

花生穿过房间打开了门,另一对夫妇走了进来,他们胸前紧握着一张彩色照片。

上帝啊——艾莉祈祷着,只把眼睛闭上了一小会儿、一个瞬间——让我强大到能承担此事吧。

然后斯坦太太开始说话了。“马,”她用低沉的嗓音说道,“她喜欢马,我们的露丝。我们想着她还没有到上骑马课的年龄,总是跟她说明年……明年……”

斯坦博士扶着他妻子的胳膊。“然后就……这样了。”他从艾莉手中拿过照片,盯着照片看着,泪水在眼中闪闪发光。最后他抬起头问道:“你有孩子吗,巴顿警长?”

“没有。”

艾莉以为他会接着说些什么,但他只是保持着沉默,帮他的妻子站了起来,“耽误你的时间了,谢谢你,警长。”

“我很遗憾。”她再次说道。

“谢谢。”他说。这一刻,艾莉能够看见他是多么的脆弱,他是多么努力才能让自己保持镇定。他扶着妻子的手臂,把她引向门边。他们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打着补丁、褪了色的工作服和一件法兰绒衬衫,一顶橙色的“斯蒂尔电锯”棒球帽遮住了上面的眼睛,灰色的络腮胡子覆盖了下半张脸。他的胸前紧紧抱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金发啦啦队长,艾莉从她那个角度都可以看见。

“巴顿警长?”他用一种充满希望的声音说。

“是我,”她回答道,“来,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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