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亚拒绝去想关于麦克斯的事。现在，她的内心已经足够丰富，不需要跟小镇帅哥一起纠缠。那么，如果是他对她感兴趣了呢？麦克斯绝对是个花花公子，茱莉亚对那种游戏没有兴趣；或者说，是对玩那种游戏的人没兴趣。这是菲利普带给她的一个教训。
她开车拐到奥林匹克路。这是镇子里最古老的地方，20世纪30年代，工厂工人们便在此处兴家立业。
开车从这里经过，就像是在回到过去。她在一个“T”字路口处停下来，顺着车灯照射的方向，看见了那个店铺。
木材店。在这午夜时分，她看不清那挂在窗口的橙色横幅上是什么内容。不过，她心里知道那上面的字是：这个社区是由木材业支撑起来的。从斑点猫头鹰成群的年代起，与之同样的标语，就被挂满了全镇。
这家店原来是本镇的中心。夏天的时候，凌晨三点，它就会开门。那时，男人们会跟他们的父辈一样，已经在那儿焦急地等待着开始他们新的一天了。
她缓缓将脚离开了油门，滑行着穿过一片雾霾。以前，她经常坐在她爸爸停在这家店外的皮卡车里等他。
她爸爸曾是一名切割工。一名切割工，相对于一名普通的伐木工来说，就如同一名胸外科医生相对于一名普通医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他会很早就进入森林，比他的伙伴们要早很多。独自一人，总是独自一人。他的朋友们——其他的切割工，死去得如此频繁，频繁得让人不再感到惊奇。但他喜欢在脚踝上绑着靴刺，抓着一根绳子，攀爬到两百英尺高的树上去。当然，这是个冒险家的工作。每天都与死亡擦肩，也能赚到与风险程度相当的钱。
他们都知道，只是时间问题，这份工作迟早会要了他们的命。
她把油门踩得太猛了，这辆旧卡车向前蹒跚着猛冲了一下，熄火了。茱莉亚重新把它启动起来，推进一档，然后向那条旧公路开去。
难怪她在医院待到这么晚。她告诉过自己，是因为那个女孩，因为要做很多的工作；但这只是部分原因。她在拖延时间，不想太早回到那个有太多回忆的房子里去。
她把卡车停下，走了进去。那些塞满了整个房子的家具，它们的轮廓和阴影，所有的这一切，她都熟悉。艾莉为茱莉亚把楼梯的灯开着，以前妈妈也一直是这么做的。看见那柔软金色的光线，洒在破旧的橡木楼梯上的景象，茱莉亚的心中充满了渴望。她的妈妈，总是会在楼上等着她。在这座房子里，茱莉亚上床睡觉时，总会得到一个晚安的吻。无论妈妈和爸爸吵架吵得有多厉害，茱莉亚总是能得到她妈妈的吻。茱莉亚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透过面纱看到了实情，至少她现在是这样认为的。那一天当她了解真相后，她再也不相信他们的家是幸福的了。那天晚上她妈妈来了，眼睛里布满血丝，满脸泪痕。茱莉亚还只问了几个问题，她妈妈就开始说了。
“是你的爸爸，”她低声说，“我不该告诉你的，但是……”
接下来的那几句话，就像是瞄准了的炮弹一样，把茱莉亚对这个家、对这个世界的信念摧毁得一干二净。最糟糕的是，妈妈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过艾莉。
茱莉亚走上楼梯。在二楼她少女时代的卧室附带的小浴室里，她刷了牙、洗了脸，钻进她从比佛利山带来的丝质睡衣里，然后，向她以前的房间走去。
枕头上有一张字条，上面是艾莉那轮廓突出的字体，写着：早上六点在公理会教堂开会，讨论女孩的处所问题；五点四十五分做好出发准备。
很好，她姐姐正在为这件事努力。
茱莉亚又熬了一个小时的夜，填写完所有的文件，那是申请成为孩子的临时收养人所需的。然后爬上床，关了灯。她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四点钟的时候，她惊醒了。
片刻之间，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然后，看到她白色桌子上的芭蕾舞音乐盒后，她才反应过来。她还记得她的梦，她又是一个小女孩了——是那个女孩，大汤姆·盖茨的那个稻草人般瘦弱、不会社交的女儿。
她把被子扔开，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起来。几分钟后，她穿着慢跑运动服出去了，沿着老公路，跑过了国家森林公园的入口。
五点十五分的时候，她回到家里，大口喘着气，又感觉到她是成年的自己了。
黎明前灰白的光线，跟这片雨林气候森林里的一切东西一样潮湿，手电筒光束一般地照耀着，穿过那片沿河生长着的铁杉树林。
她没打算过去，她不想去；但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穿过院子走向了河边。
退后，退远点！别挡我的道！你在旁边鬼鬼祟祟的，我很难专心钓鱼！——茱莉亚耳边回响起父亲呵斥她的声音。
难怪茱莉亚要离开这里，待得远远的——回忆无处不在，就像那些似乎随时都在土地和雨水中汲取营养的树一样。
她转身回到屋里。
茱莉亚和艾莉是最先到达的。她们把车停在教堂前门附近的一个车位上，下了车。
艾莉开始说什么，但话音被车轮碾在碎石上吱嘎吱嘎的声音掩盖了。一排汽车蛇行驶进停车场，一个挨一个整整齐齐地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人们拥了出来，立刻都开始说话了。他们的嗓音响亮又粗哑，一声还比一声高。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观点被人听见。厄尔和米娜是最先下车的人——厄尔穿着全套警服，他老婆却穿着一身毛茸茸的粉红色运动服，她的头发用卷发器烫得立了起来，上面包着一条鲜艳的围巾。
艾莉抓着茱莉亚的胳膊，赶紧把她带进了教堂，门在她们身后咣的一声关上了。
茱莉亚不禁感到一阵紧张。这是个显著的弱点，让她觉得很恼火。以前那些糟糕的小事情，不应该再影响到她，的确不会——如果她是带着成功，而不是带着羞愧回来的话。“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了，我真的不在乎了，所以为什么……”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去理会这一切，何必在乎他们喜不喜欢你？”
“像你这样的女孩不会明白的。”茱莉亚说。这是事实，艾莉总是受欢迎的。她不知道有的伤害就像是一旦骨折，只要一变天，一辈子都会觉得痛。
门砰地被打开，然后人们冲进教堂，在一排排的橡木长椅上坐好。他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变得更大，听起来就像是一台正在高速碎冰的榨汁机。麦克斯是最后一个到达的，他坐在后排的座位上。
艾莉走上讲坛。她一直等到六点十分，然后示意花生关好门并锁上。又花了五分钟，她才让人群安静下来。
“谢谢大家的光临，”她终于说道，“我知道现在很早，我很感激你们的合作。”
“这次会议是关于什么事情的，艾莉？”大厅后部有人问道，“我们四十分钟后就要上班了。”
“闭嘴，道格！”别的人叫道，“让她说。”
“你闭嘴，艾尔。这是关于飞狼女孩的，是吗，艾莉？”
艾莉伸手示意安静，人们安静了下来，“这是关于最近到来的女孩的。”
人群再次爆发，各种问题投向了讲坛。
“她真的能飞？”
“她在哪里？”
“狼在哪里？”
茱莉亚对她姐姐的耐心感到惊奇——她没有翻白眼，没有冷笑，没有把拳头砸在桌子上。她简单地回答：“狼在奥林匹克野生动物养殖场，跟罗伊德在一起。它被照顾得很好。”
“我听说，那女孩用她的脚吃饭！”有人叫道。
“而且只吃生肉！”
艾莉深呼吸了一下，这是她要冒火了的第一个迹象，“听着，我们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没有多久了，我们的重点是：我们要去保护这个孩子吗？”
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响亮的“是”。
“好。”她转向花生，“拿出合同。”面向人群，她说：“我要开始念出你们的名字，请回答我，让我知道你在这里。”
艾莉从赫布·亚当斯开始，按字母顺序念着名字。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回应，直到她念到了“莫特·埃尔兹克”。
没有回答。
“他不在这儿！”厄尔大叫。
“好吧，”艾莉说，“我们别向莫特提及这次会议，或是那个女孩；我们不跟任何没有参加这次会议的人提及。同意吗？”
“同意！”他们齐声答道。
“但，是什么我们不跟他们说，艾莉？”
“对！快点！三十分钟后，还有人要租我的船呢！”
“还有磨坊就要开门了！”
艾莉伸手示意安静，“很好。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的妹妹，茱莉亚，已经回家来帮忙了。她所需要的，是平和与安静，还有一个远离媒体的工作地点。”
黛西·格里姆站了起来，她穿着一条满嵌着雏菊花纹的牛仔背带裤；脸颊上扑满了粉，上面涂满了在药店买的化妆品，是那么的明亮，估计在黑暗中都会发光。她对着艾莉大声说道：“你的妹妹能帮到这个可怜的女孩？我的意思是……当加利福尼亚的事情发生了以后，我只是在想……”
人群变得寂静，他们等着。
“坐下，黛西，”艾莉严厉地说，“计划是这样的，我们来玩一种新的‘藏核桃’游戏。你们、我们，所有人都会跟媒体说这个事。当被问起的时候，我们会秘密地私下告诉他们，女孩待在哪里。你可以告诉他们任何你想说的地方——我的家除外，那里是女孩真正会待着的地方。他们不会非法入侵警察局长的地盘，而且，即使他们侵入了，杰克和埃尔伍德也会给我们发出警告。”
“我们要向媒体撒谎？”维奥莱特战战兢兢地说。
“对。希望在我们知道女孩的名字之前，能把他们所有人都送去追野鹅。还有一件事：任何人不准提茱莉亚！任何人！”
“撒谎！”玛丽格德说着，颤抖得像一只兴奋的小狗，双手不停地鼓着掌，“这会很好玩的！”
“记住，”艾莉说，“直到你们听到我其他的命令前，我们也要对莫特撒谎。任何在这栋楼之外的人，都不会知道真相！”
维奥莱特爆发出一阵大笑，“你可以指望我们，艾莉！那些记者会往远远的北方去找那女孩，就像要远到加拿大去一样。还有，我不知道你们其他人，反正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茱莉亚·盖茨医生。我相信，我听说那个可怜的孩子是在看威尔比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