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轰然破碎,方形大印上,一道裂缝渐渐浮现,少年脸色大变。一道剑气,从远方飞来,同时有数个剑客飞身而起,挡在前方。
然而,剑气横扫而过。所有出手的剑客尽数分成两段,少年瞳孔大张,眼睁睁的看着剑气扫过自己的身体。
少年身上的华贵羽衣撕裂,他喷出一口鲜血。然而,他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势,转身就逃。
六个剑士,均用出了一生中最快的剑,只为最先杀死林因心,来获得那份最丰厚的奖赏。原本,他们无法和头领争抢这份功劳。然而,现在却不一样了。头领死了,尽管他们并不清楚头领的死因。但他们能感觉到,坐在头领身上用头领的符剑一剑一剑的刺着他心脏的人,并不是强者。
所以,这是一个意外。何况,哪怕不是以为。富贵也是需要险中求的。那是一份无法拒绝的富贵。
所以每个人都拼尽了权力。
一瞬间,所有的剑刃来临。下一瞬,却是所有的剑刃全都断掉,剑毁人亡。
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林因心的面前,他手持长剑,剑上染血。
男人神色阴沉到极致,眼神深邃,仿佛看向远方。他看着面前拿着符剑仿佛仿佛早已经失去理智,只是作者机械动作一样的赵钧,脸色露出不喜。一挥手,赵钧便倒在了地上的血泊里。
男人转身,看向抬头看向自己的林因心,温和的笑了起来,道:“一年不见,你都长这么高了!”
林因心深深看着男人,片刻之后,说出一句古怪的话来:“你应该说:你没事吧?这里死了很多人!罗鸣叔叔!”
名为罗鸣的剑客一愣。
林因心跑到赵钧身边,探了探赵钧的气息,而后把他背了起来。转身对罗鸣说道:“罗鸣叔叔,能不能帮我把这些流浪儿的身体埋葬了。在洛州城外,有一块乱葬岗······”
罗鸣笑着点头,到:“我知道!和以前的位置一样。”
林因心心里默默地想着,他为什么能笑的出来。是了,那六个针对自己的剑士,被他一剑就杀了。林因心虽然并没有练过多少次的剑法,但是能看的出来。他们是被一道快到极致的剑给杀死的,以至于除了衣服仿佛被烧焦的气味,甚至看不到鲜血。
林因心背着赵钧,朝着医馆而去。事实上,即便放着不管,也会有收尸人过来处理尸体。在洛州城,这其实并不是多么奇怪的事情。
就好像林因心遇到的这样的袭杀······上街区有富贵人家,下街区有亡命之徒,不过是各取所需。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在书中看到的故事,在学院里听到的传说,即便带着雪虚假,也必然有着几分真实。难以接受的,无非是因为故事的主角是自己。
林因心的脸色苍白,他只觉的腹中喝下的鱼羹和晚上的饭菜,都在从胃中涌上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可是这么多人同时死在自己面前,以这么残忍的方式。无论多少次,他都无法接受。
可罗鸣叔叔却还能笑出来。林因心心里默默想着。
从小到大,他一直就有这么一个“远方亲戚”。他是一个剑师,在林因心还对书中剑客们的风流潇洒沉迷不已的时候,是他教给自己“白氏十三式”,那成为自己年幼时唯一的玩乐。他总是行踪不定,小时候他总是几个月出现一次,而等自己入了学院之后,更是一年才见到一次。在林因心的记忆里,罗鸣叔叔总是那么温和,尤其是笑起来,给人一种安心感。
可是,林因心现在想着他的笑容,看着他剑上的血,却不禁有些恶心。
林因心背着赵钧,朝医馆快跑起来。路上行人不多,然而即便看见了,也生不出几分看热闹的心思。除了上街区,洛州城的中街区和下街区,这样的热闹从来都不少。有的时候,看见不该看的热闹,自己也会很热闹。
林因心背着赵均,踏入医馆门前的传送阵里。然而,没有传送的光芒闪耀,他一步踏过去,却是额头撞在了木头墙上。
林因心只好用手拍着木门,然而就在他抬手的时候。木门却被先一步推开。年轻的医师站在门口,也挡在了门口。他平静的看着背着赵均抬手的少年,眼神里充满了打探的意味,一如既往。每一次,林因心再这样的眼神下都会很不自在,这一次,他却没有心情去想那些。他只想让赵均赶紧得到治疗。
“医馆不治剑伤,你是知道的。”年轻的医师仿佛洞悉了一切,缓缓开口。
林因心大声道:“您也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九层符塔!您是医师,怎能见死不救?”
年轻的医师只是摇了摇头,道:“距离青石街最近的丹师公会在越宏街······”
林因心粗暴的打断了医师,道:“来不及了,他的气息太弱了,而且丹药会致瘾的。医师叔叔,求求您,救他一命!”
年轻医师看着林因心的眼睛,平静道:“不要相信道听途说的事情,被气所伤的人,是无法用医术治的。你需要去找丹师。”
丹药致瘾,是这些年里,在中街区渐渐流传出来的说法。这些年里,随着灵植越来越丰富。哪怕是中街区,自然生病的概率也越来越少。林因心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病过。是因为哪怕是买的普通蔬菜,也带着灵性。这样一来,丹师的生意就越发不好做了。于是故意在丹药里掺杂一些会致瘾的成分。
林因心原本不信,只是他在学院里见过的学生里,许多人一旦开始使用丹药,就再也无法停下来。
林因心看着年轻医师的眼睛,咬了咬牙道:“如果您一定不肯救的话,能不能让我去见阿云?”
年轻医师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他只是看着林因心,道:“你知道后果吗?”
林因心一怔,年轻医师接着道:“任何事情都需要代价。”
林因心心中一颤,问道:“您要多少?”
年轻医师平静道:“既然是阿云治的话,就由阿云来收费好了。”
说完年轻医师便让开一条路,林因心诧异的看着医师,却听着背上时断时续的呻吟,朝里面走出。这一次,他并非通过传送阵,而是直接进入了前堂。
王念云坐着打哈欠,看见林因心背着赵均进来,奇怪的道:“怎么是你?爹让我等一个病人。”
林因心蓦然一怔。
周义肢的店铺外,罗鸣抱着剑坐在台阶上,看着青石街道上依稀望来的目光,和麻木了生不出一丝好奇的神情,罗鸣低声道:“还是老样子!”
一个醉汉拿着酒葫芦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坐在下方的台阶上。罗鸣站起身来,躬身行了一礼,道:“周叔!”
醉汉抬起头,竟然是老周。
老周转头看着罗鸣从未变过的年轻面容,嘲讽的笑了起来,道:“你现在倒是礼貌了!”
罗鸣无言,头却更低了几分。
老周将酒葫芦放在台阶上,转回来了头背对着罗鸣说道:“你是真无情!”
罗鸣惭愧,他心里最清楚,那句真无情前面,还有一句假冷漠,说的是他的师傅。他师傅被人称作不困于心。因为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他真正动容。可是每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却总会挺身而出。
罗鸣看着老周的背影,想要开口解释几句,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老周哼了一声,道:“林夜来取名字向来不行,自己的儿子,也是这么一个难听的名字,但你师傅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因心’的意思么?”
老周站起身来,抬头看着抱剑的罗鸣,脸上带着怒色道:“一年前,你教给赵均十三剑和克制十三剑的功法,更是不惜传授他观星台的上乘法术,让他故意针对那小子,可你最终失望了。因心因心,他只遵循自己的内心,宁可被围殴也不改本心。不是每一个少年都如你罗鸣当年一般气量狭小!”
罗鸣低着头,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初那些遥不可及的人们,都一一被他追赶上,可是面对着老周的时候,他却依旧如小时候一般,被责骂的时候从来不敢抬头。
“蓝氏那女孩突然注意起这小子,也是你动的手脚吧。”
罗鸣本想否认,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最终没有吭声。
“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老周嘲讽道,“怎么,当了些年的剑圣,就觉得自己可以落子布局了?要不要让那位丞相大人教你几手?他可是你师傅都赞赏过的人!”
罗鸣只是不说话。
老周哼了一声,拿起酒葫芦,大口大口的灌了起来。罗鸣抬了抬手,却还是没有开口。
老周站起身来,把酒葫芦放在身后,沉声道:“人都安葬了?”
罗鸣道:“落魂坡上,何来安葬?”
“落魂坡······”老周大声道,“那叫乱葬岗!”
老周仿佛担心吵到了邻居,四下看了眼,才放低了声音道:“罗鸣啊罗鸣,你真可以!人家都说你师傅冷漠,可他副业学了一身医术,却从来记得医者的本心!你倒好,不但见死不救,还滥杀无辜!”
“他们可不是无辜!”罗鸣终于开口争辩,却惹来了老周更大的怒火,“是不是无辜不是你来判断的!”
老周深深的看着罗鸣的眼睛,道:“你的所作所为,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罗鸣低着头,复归沉默,而老周却仿佛自言自语回答了起来:“区别就是,你那个号称不在乎名利,连山河印这样的重器都能当玩具给子孙玩的三哥,不会追究你杀死了几个自家的打手,说不得,还要感谢你为他处理了尾巴······”
老周恶狠狠的道:“当初我就说过,你太年轻,又躺在病床上积累了三年的怨气,日后一定会做出出格的事情。但你运气好,你师傅又有愧于姚二哥,才把你收作了弟子。后来又遇到了乱世,乱世里本就不在乎这些······但你不要忘了,成为他的弟子,是你的荣誉,而不是你可以为所欲为的资本!”
罗鸣沉声道:“我一直都没忘记。”
“如果你真的没忘记······”老周深深注视着罗鸣的眼睛,道,“你怎么会任由那些流浪儿被杀死?你明明在上面看着一切。”
罗鸣沉默了很久,才低头看着老周的眼睛,低声却坚决的问道:“那您呢?您看的比我更远·······师傅是不屑一顾,而您才是真正看着一切的人!”
老周冷笑,道:“果然是······对牛弹琴!你竟然还坚持你是对的?”
罗鸣没有做声。
老周站起身来,拿着酒葫芦,背对着屋子离开,道:“把小九儿的信留在老地方,至于你师傅的东西,你非要自作主张,我也拦不住······但罗鸣你记住:你可以不相信命运,但是没有人能反抗命运。而这才是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