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了几天,林因心发现事情的确已经平息。袭杀没有了后续,赵钧也恢复了伤势,林因心将小宇接了回来,仿佛一切又恢复最开始的模样。
仅对于林因心而言。
赵钧的那些流浪儿再也无法回来,而赵钧,他失去了大量人手,以往打压的那些势力反扑必定会很猛烈。流浪儿之前的战争,无非就是乱葬岗上又多出十几具尸体。那是可笑的,没有人会关注的战争,哪怕真的会死人,会流血。
林因心手里拿着三鬼面具,坐在大堂里。今天是开学前的最后一天,老周不在了,他需要亲自为步秋的弟弟检查义肢,而且要为姚礼做一次符剑的护理。
步秋是一个瘦瘦高高,皮肤黝黑的女孩。对于下街区的女孩,并不好看的外貌既是幸运,也是不幸······林因心看着女孩背着比他小了三四岁的男孩进来,手上还挂着一个个布包,把裸露在外的手臂勒出了一个深深的痕迹。
林因心将三鬼面具放在柜台下面,走上去将男孩放下,果不其然,右手和右腿上的义肢又被拆的七零八落,散落的零件,都在布包里。月银虽然质地轻软,但毕竟是金属,本不该是她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能提的动的。林因心检查了散落零件里的符文痕迹,果不其然,符文并没有崩溃,甚至还很完好,因为不久之前老周才做过护理,本来怎么都能撑个半年。
林因心没有回答,而是如同以往一般,将所有零件重新装好,又检查了一番聚气核心,才将两人送走。
林因心看着两人踏下楼梯,神色平静,手掌却不自觉的握紧。
最是冷漠是人心。林因心不禁想起过往罗鸣带来的两个信封里的第二封信里,总会有一些雷神王平遗留不多的笔记。雷神王平仿佛惯于用平淡的语气诉说一切,哪怕是被背叛被误解被冤枉也从不反驳,他仿佛从来不会生气。但即使是这样的他,也曾经为人心的冷漠感慨,留下了那样的一句话。
看起来,两百年过去,有些事情却永远不会改变。
林因心将半边大门关闭,落日的余晖一半洒在屋里,将柜台小半边映照成金黄色,林因心看着光芒之中,灰尘飘扬而起。才想起已经好多天没有打扫过。屋子就是这样,日积月累,一点点的沾污,平时看不见,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很难清理。
林因心想着放在厨房里的扫帚,正要转身,却听见大门被踢开的声音。
一个和林因心差不多年纪,却足足比林因心高了一个头的清瘦少年,少年身上穿着麻衣,怀里抱着一把铁剑,走了进来。
“跟我走!”
林因心看着那少年,神色冷峻,年幼的面孔上,连一丝稚气都不见。林因心一点都不奇怪少年的直接,点了点头,道:“你能不能别踢门!”
少年冷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睛却不自觉的看向了自己的脚尖。
林因心轻叹了口气,道:“小宇在修炼神识,我还要赶着回来给她做饭。可以晚一点,但不能晚太久了。”
少年点了点头,道:“可以!多带些书去!”
林因心看着少年抱着剑,从进来就只是垂着眼睛不敢看自己,瞬间明白了过来,不禁大怒道:“合着你又什么都没干是吧!”
少年发黑的面孔上微微有些红意,沉声却坚定的说道:“我是个剑客!”
林因心怒道:“我还是个符师呢!姚礼,你真行啊!”
少年自然不是剑客,林因心也不是符师。虽然他们以后将会是,但现在,没有符师公会和剑楼认证的他们,什么也不是。他们还只是在州立学院,接受着普及教育的低龄学生而已。
林因心拣了几本在图书馆里抄来的书籍,包好放在身上,瞪了少年一眼,才出门去。
洛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于上街区的人们来说,即便是两座城市之间,也不过是一座传送阵的事。而对于下街区来说,一个街区,可能便是一生的所有见闻。下街区其实并没有几条街道,反倒更像是零散的村落和小镇。只不过与灵州城通向平安郡的主干道相连,又实在没有什么大的城镇在周围,便一起划归了洛州,并与上街区和中街区对应,被称作下街区。即便只是从名字,也能看出来这其中鄙视和轻蔑。更不用说洛州城向来把下街区等同于劳力来源和废物处理的场地,废弃的符器被随意堆积,工厂肆意排放着污染物,孩子们在满是符文光芒的垃圾堆里玩耍,大人们劳累一天,连吃饭都成问题。而这些,从来不会在洛州城的改革计划之中。
林因心和麻衣少年姚礼,用三十块赤晶穿过传送阵,来到下街区的李子村。在古文字里,李字和离字读音相近,村里每次都青年出门,总会在家门口种一棵李树,等到李树结果,离人也就该归了。然而李树并非灵植,洛州土地也本不适合李树生长,李树结果,竟然成了难事。而离人未归,也成了常态。
姚礼站在李子村的村口,那是一块白色的石碑,用剑气刻下了古文和新文两种写法的“李子”。而林因心背着书袋,朝里面走去。
李子村里,已经见不到几个青壮,哪怕是少年都少见。这里是洛州城,洛州城十二岁就算成年,若是会点符术,那便是合格的劳力。而在如今学院遍地的年代里,入门符术也并不算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所以少年们稍稍长大些,就想着往中街区跑,或者更远,穿过洛云郡,去更繁荣的平安或者白雨郡,试图拼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然而,最终却大都会沦为赵均一样的流浪儿,或是工厂里的少年工。
林因心走进村子里,看着一群孩童们无忧无虑的奔跑玩耍,或是拿着木剑挥舞,或是争吵着符文的刻印方式,待看到自己时,才开心的围拢过来,拿剑的孩子还要找着姚礼的身影,林因心将书袋放下,被孩子们抱在怀里,拿进了一个小院里。
一个老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面带微笑的看着林因心,道:“来了?”
老人身材高大,身躯笔直,身上穿着一身和姚礼一样的麻衣,背负着手,尽管笑容慈祥,然而,每次林因心却都从老人身上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然而,他曾用符文密布于眼眸之上仔细观察老人,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符师向来直觉敏锐,所以林因心一开始曾经怀疑过老人的身份。但时间久了,林因心也就将心思放下了。一个人的行为往往比身份更有说服力,而老人的行为让林因心敬佩。
林因心轻轻嗯了一声,道:“这次抄录的是云州山海和异兽志,二年级的州考六科课本也抄了些,其中剑气运行轨迹和符文痕迹我都摘除掉了。孩子们好奇心很重,我怕他们会私下里尝试。只能请您多费点心了!”
老人含笑点头。
林因心说完就走,这是他的习惯,老人也明白他的习惯,所以从来不会挽留。然而孩子们却很不舍,却也忍着没有开口。直到林因心走出一段距离的时候,一个小女孩低声却认真的告诉林因心:玲玲姐姐一直喜欢着他。
林因心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头,十来岁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林因心本想告诉女孩,这个时间段的他们,应该多放些心思在学业上,多看些书,以后有机会参加州考,改变命运。虽然是些老生常谈的话语,可却是林因心觉得最适合他们的话。
但林因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才十二岁。
仿佛总是抱着中街区对下街区的优越心里,不自觉的就把自己想象的成熟很多。林因心自嘲的想着,这才是自己的本质,他其实从来都无法做到王平的平淡。居高临下,哪里还会有一丝的劝诫意味。
林因心于是打算什么也不说,但又想起女孩敏感的心思,便低下身子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女孩疑惑的看着林因心,不知道这算什么回答。
林因心却已经快步走远了。
一个绑着麻花辫的女孩,站在院子围墙的一边,偷偷看着林因心的背影,很久都不敢眨眼。
老人坐在院子里,翻着林因心从图书馆里抄来的书籍,油墨的气味还未完全消散,字迹没有符文的痕迹,却工整的仿佛镌刻的一般,连笔锋的勾转和浓度都与原来的书籍几乎没有差距。
老人轻声道:“是老周的完全模仿?还是小九儿的深度解析?二哥,你究竟在图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