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小阁楼里,两盏油灯点亮。灵兽的油脂燃烧,发出滋滋的响声。少年背对看着大门看着一幅水墨画像,那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女子浅笑嫣然,站在药田里俯身采药,神色中带着惊喜。
敲门声响起三下,没有应答,门却被推开。博士钟鲲走了进来,恭敬的俯身对少年行了一礼,道:“师傅!”
在学院百年前的改革里,其中一条便是弟子一律改成学生,夫子也变成了老师,意在改变之前名为学院实为门派的教育陋习。然而,这也就在州立学院有点用处,至于更高级的郡立学院。普通的学生依旧是学生,而更高级的博士却俨然成为了教授们的弟子。弟子和学生,仿佛差不多,然而待遇和代价却是截然不同。
少年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看起来比他还大的弟子钟鲲。七年的学院时光,让他外貌和心理都变得成熟老练。少年看着钟鲲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因为在教授们中风靡也被称作“教授须”。
少年轻声开口道:“今年申请留校的博士共有四个,其中两个是观星阁预定的,一个分配给了今年在纠缠空间做出突破的刘教授手下的弟子,所以你和钟毓只能留一个。”
钟鲲的身子低的更深,神色里却流出无奈,他和钟毓都是院长的弟子,同时还是表亲兄弟。然而钟毓家道中落,是凭借着钟鲲父亲的帮助,才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当然更重要的,还是钟毓锲而不舍的努力。在钟鲲看来,钟毓远远算不上聪明,头脑也不够活络。但性格坚毅,认定的事情怎么都不会回头,因为才被院长亲自培养。然而,在这座帝都首府平安城的平安学院里,许多事情终究是努力弥补不了的,比如观星阁的霸道。
钟鲲并不担心自己名额的问题。他的成绩比钟毓更好,为人比钟毓更圆滑,答辩的几位教授和自己都有交情,而钟毓直接的性子,向来不为教授们喜欢。
然而,少年的下一句话,却直接让他跌进了深渊:“我希望你放弃这个名额。”
钟鲲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几乎咬着嘴唇行了一礼,低声说了一个“是”字来。
少年深深的看着钟鲲,良久才道:“钟毓出身贫寒,家里还有两个弟妹要养,年纪又长你两岁,如果失去这次机会,他很有可能再也无法留校,只能选择放弃学业,提前出去做一个器师,然而他性格古板,不懂变通,很难有所作为。对于他这么努力的人来说,很不公平。”
那对我呢?对我就公平了吗?狗屁的公平。钟鲲没有说出来,心里却在怒吼。然而,头颅却更低了些。
少年深深的看着钟鲲道:“你有什么意见吗?”
钟鲲抬起头来,双手紧握,看着少年平静而深邃的眼睛,沉声说了一句:“不敢!”
少年轻笑嘲讽道:“说不敢就很有意思了。”
钟鲲再也忍不住了,大声道:“凭什么!”
“师傅,我家里富贵是事实。但我的学识我的努力也是事实!我的博士,是我在图书馆里呆了一年时间背诵符文系统考来的,我的符阵设计,是我用了三个月一步步的做完的,我做人是比钟毓圆滑,但我从来没有因为圆滑,就走后门。我的一切,是靠我自己。凭什么要因为出身,要因为同情,我就要把我的机会让给别人!”
钟鲲怒吼着大喊出来,却看见少年轻笑着摇头。
“凭什么?你更优秀,更有能力·····如果这也是过错,那也未免太滑稽了。”少年道,“我还以为你会忍受到最后,都不会反驳一句呢?”
钟鲲看着少年,不禁低下头,惭愧道:“师傅······”
“没什么好惭愧的,你说的对不是吗?你呀,就是圆滑过头了,从来都不知道为自己争辩,你要知道太聪明的人是做不了学术的。”少年看着钟鲲,面孔慈祥,“你和钟毓都是我的弟子,我怎么会厚此薄彼呢?何况苦难是磨刀石,又不是要饭的饭碗,我怎么会因为出身和同情,才选择他而放弃你呢?”
钟鲲一怔,看向少年,神情不禁更加惭愧。
少年抬起双手,手中光芒闪耀间,一手出现了一个面具,另一手则是一把红伞。
少年轻声道:“我向来认为,因材施教才是最好的教育方式。留校对你并不是最好的选择,我在姬川学院,为你要了个教授的职位。最多两年,姬川学院的院长就要退休,到时候你会替代他。”
钟鲲脸色蓦然大变,他深深的对少年行了一礼,他没有想到,师傅原来为了自己竟是如此用心良苦。
“我要你在姬川,为我等一个人!”少年缓缓道,“一个能领导雷神众,改变平越王朝的人。你要引导他,保护他,我会把平安郡的学院魁首交给钟毓,但我把雷神众和平越的未来交给你了。”
钟鲲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的神情被压抑,变得直指平静,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师傅想要见到的不是煽情,而是他做好了承担的准备。钟鲲低头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走出这个大门,你就不再是学院魁首的弟子了,也失去了入观星阁的资格······”少年轻声道,“委屈你了,以后,你知道该怎么称呼我吗?”
钟鲲起身,平视少年,神色宁静,轻声道:“不老不死者,白九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