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曾云‘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浙间风俗,以为春叙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览。各户各院以奇花异草赏玩,此日帅守,县宰,率僚佐出郊,召父老赐酒,劝以农桑。’这花朝节原本只在浙地区流行,后来因人口文化变迁的缘故,渐渐地推行至苏皖等地,各处风俗皆有不同,唯独其内核却亘古不变乃是农桑为本,奉行虔恪。
金陵位于吴中北部,原是国都,后嘉裕帝于六十年前迁都至京师,金陵便作了北平的陪都,除了皇帝,这儿的官职几乎是一应俱全,京师有顺天府尹,金陵便亦设了个应天巡抚,江勋乃是赐进士出身,后至金陵户部为侍郎,国公之爵为侍郎倒十分稀奇,一时间国公府拜礼的人络绎不绝。
除了金陵的言公府,还有金陵的几户世家早已派人将府里的奇花异草,珍奇异宝这时候全都拿了出来摆着,应天巡抚忙着准备带金陵城内的大小官员去紫金山游玩,还有那礼部早已准备好了酒食赐予金陵城的各位乡亲父老们,一时间金陵城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城南的天庆观早已备好了足够的香火,与万展华灯恭迎老君诞会,城北的长明寺及诸多教院则罗列无数幡幢,供奉数种香花异果,两者皆为庄严道场,不可亵渎。
再说这言公府里,张二家的媳妇儿尤其忙,张二家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做张连,十七八岁,整日游手好闲,仗着自己父母在国公府做事便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而女儿张松儿却是个美丽的可人儿,可张二跟他媳妇儿更喜欢张连,不是很宠爱张松儿,张连若是没钱了便会找张松儿要,要不到便又打又骂,张二家的都看在眼里,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院的大丫头小丫鬟们早就看张连不舒服,张松儿又是自家的姐妹人又讨喜,难免私下跟自己的主子们提起这回事儿,主子们也觉得这事儿不妥,明里暗里也提醒了张二家的许多次,这才有所收敛。
“绿珠姑娘,前些日子准备了花朝节的食材,一共是五十两银子的帐托姑娘送与了夫人过目,不知夫人那边可有消息了没?”一位身材肥胖,却稍有姿色的中年妇人拉着绿珠的手道:“这不又要准备了吗,后厨都快忙疯了,院里的还指定要最好的江刀鱼说是要在晚上用,不止这个还有,”这中年妇人刚要继续细说,绿珠连忙打住了她笑道:“在后厨难免后厨要花点钱的,咱们夫人一直精通算数,可这五十两的簪子也跟三十五两的绒花定有区别,张嫂咱们得讲理儿,上次那顿素斋明明是二十两银子的数,你们后厨却差人来报了三十七两,然后又过了几天风声传张连赌博刚好输了十几两银子,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再说了院里公子小姐们是主子,他们吩咐的便是再贵再难也要的,咱们说到底都是下人,给谁做工?是给他们做工!”
张二家的一听这话,分明是在指责自己拿了油水,谎报了销账,一下子气便来了,但绿珠是夫人身边的人也不好直接发作,想自己跟丈夫在这儿做了没有三十年也有二十年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也敢这么说自己,简直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想着想着当下脸色便是一阵青一阵白地道:“也就绿珠姑娘说这话了,我这账可是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绿珠姑娘若是不信我,咱们便去夫人面前把账给对清楚咯。”
“张嫂,我可没说您这账有问题,或许是后厨的其他人报错了也未可知,只是夫人今儿说了,最近府里的财务吃紧,上下都要吃钱,这不先给张嫂报个三十五两来,这另外带的十两嘛,便权当是夫人赏给张连了,剩下的二十两估计得以后再说了。”绿珠从浅色荷包里拿出一锭钳好的银子递给张二家的笑道:“我是夫人身边的人,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夫人乃是扬州士族出身,不说府里奴婢下人有数百也有近百,又是自小贴着自家母亲长大的,耳濡目染的总是会明白主母怎样对待下人的态度,一百的下人就有一百种态度,自然了,张嫂是我们府里的老人儿,自然明事理的。”
张二家的听了绿珠这么说,心里倒心虚了半分,忙道:“之前二姑娘送了我家松儿一支银簪,松儿喜欢得紧。夫人小姐对咱们的恩惠,咱们是会记在心底的。绿珠姑娘放宽心就是了。”
绿珠点点头道:“张嫂,今天老爷不在家里头用膳,夫人约了另外几位夫人去天庆观烧香赶诞辰,吩咐我来问问你那些素斋置办好没有。还有,今日辰时直接差人往后院里的莲亭里送就可以了,后院里只有公子小姐在,你们只要好好地置办就行,其他的一概不用管了。对了,二姑娘还特地叫我吩咐了,让张松儿去侍候着用膳,别忘了。”
张二家的听了连连点头:“是了是了,我家松儿真是个好福气的,夫人喜欢小姐们也喜欢,其实我家连儿也不错,他......”
绿珠立马打断了张二家的说话,摆手说道:“张嫂您儿女双全就是福气,这府里的羡慕的都还来不及呢,又分什么好的坏的,行了夫人叫我事情办完就赶紧回去,我去忙了,回见了。”说完便走了,张二家的见绿珠走了立马就是眉眼一横,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道:“小蹄子仗着夫人在这儿耀武扬威,老娘以前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老太君怎么对我的你还在吃奶呢,啐,你等着吧,有你好看的。”
话说那徐州侯府的李二姑娘于下午已入金陵,李二姑娘名唤采春,现年与玉磬一般大,自己父亲早于母亲过世,日子本就过得不好,这下子母亲也抑郁而终,家里没了依靠,自己那只有十七岁的哥哥被夹在叔叔伯伯之间左右为难,还是老侯爷舍不得自己孙女便写了封信交与自己学生江勋,要求江勋代为看照。既是老师要求,江勋也不便拒绝,于是李二姑娘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因是节日缘故,江勋需以金陵言公的身份参与此次城内大小官僚的会晤游玩,所以并不在府中,待李二姑娘到时也曾抬手瞧瞧的在轿帘偷偷看过几眼,面前赫然是一家气派非凡的住处,门口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白玉狮子,朱门绣户,就连门口几个当差的穿着也都是十分讲究,再看上头,有黄梨木的牌匾大书‘敕造言公府’五字,与自家的宁侯府比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采春心下道,我虽是宁侯府的二姑娘,但今日来了便等于是吃人家给予的吃食,用人家给予的用度,老侯爷虽给我备了许些银两,但自今日起便事事要小心着,莫要叫他们笑话我们宁侯府出来的不体面不知礼。
正当时,轿子停了下来,似乎外面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轿子又起来似乎过了正门朝西北门地方走去,大概走了一会子,外头掀起轿帘来恭敬道了声姑娘,到了。李采春方知自己未走正门而是走了西北直通后院的偏门,下轿时,各处的婆子丫头们皆是早已等着的,为首的婆子见了李采春当下便吩咐了身边的小丫头们前去通知一声夫人,随即将李采春扶将下来道:“我们家夫人等姑娘多时了。”
李采春微微颔首,任由几个婆子丫头拥着自己进去,穿了几处水廊,溪涧,路过了听戏台用的三十六鸳鸯馆,隐约听着那里有南柯记的玩月一折的音调,随即又没了。这其中造价之高,风格之奢,李采春见了也不免心中惊叹起来。不多时,过了垂花门,便是后院的吃茶的澄观楼,婆子笑道:“李姑娘,夫人在里头呢,我去把姑娘的行李都给收拾了到新住处,姑娘不知新住处在哪儿,到时候夫人会遣人去带你的,快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李采春刚进屋,抬眼便见了个约莫五十多岁的颇有姿色的妇人,那妇人穿着墨绿织金的云锦比甲袄,头上只用一支翡翠雕花分心簪定了个髻,浑身桂兰之香,更兼梅菊之质,十分不俗,妇人一见李采春便楞了一下,心下道这姑娘面若玉月,杏眼朦胧,身姿如春柳扶风,好似自己的二女儿蕴真一般,便心里又亲近了几分,拉着李采春直寒暄近日里来的事。
“采春见过束夫人。”李采春微微屈膝行了一礼,束夫人忙将她扶到身边的座位上道:“从徐州来这儿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小小年纪这舟车劳顿的怎吃得消,待会子我叫婆子送你去你住的地方去,不,就让我二女儿送你去,离的近,你院子就在她颦桂院旁的还黛阁,诺,说曹操曹操还就到了。”束夫人笑着对门口示意了下,只听得外头一阵骚动,不多久就来了三四婆子五六个丫鬟簇拥着几个宛若神仙般的人物。
束夫人笑着对这三个姑娘招了招手,待她们近了,李采春方才仔细见到这三个姑娘的样貌,束夫人一一介绍了,为首的是二女儿蕴真,李采春不禁打量起来,见她身着鹅黄褙子头上只戴了个木簪,身材高挑,鹅蛋脸,生的是柳眉凤眼,标志得很,却略带愁容,消瘦无比,仿若曾经大病一场。接下来是第二个姑娘,是束夫人的亲侄女唤做玉磬,见她身材细条,穿着烟绿色的袄子,生的是仙姿佚貌,神态出尘脱俗,混若姑射仙子再世。而第三个姑娘,束夫人笑了笑才道这是府中孙姨太的女儿文真,人好的紧,对谁都亲近,李采春也不禁打量起这位姑娘,见她粉妆玉琢,皓齿蛾眉的模样心中也喜欢了几分。
“老侯爷之前来了信,说是让我们好好照顾你,”束夫人爱怜的将李采春鬓边垂下的发丝撂上去道:“怎能不好好照顾呢,这么好的一闺女,想想心里都喜欢,以后来了这里就我们这儿的人了,不要见外,让蕴真他们好好带你一起玩,缺什么就与我说,或者与蕴真说也行,咦?兰士去哪儿了,怎么没见着他的人?”
“他说怕采春姑娘是个绝世美人,害羞的紧,不敢来。”蕴真剥了一颗瓜子小心吃下道:“我不知他的心思,今天父亲不在府,他一定是逮这借口趁机不读书也不来,光顾着去玩了。”
“去玩?去哪里玩?四弟出去肯定会被父亲抓住,暂且不说这个,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忙花朝节的事,哪儿地方可玩的?”玉磬笑道。
“应该去了三十六鸳鸯馆里头听戏去了,”文真道:“蕴真姐姐你说是吗?”
蕴真点点头,可束夫人听了未免不快,江兰士不学习去看什么劳什子戏子唱戏便已经是该打了,前些日子就不应该让江勋把当红的戏班子请来,最后可害了自己儿子,蕴真几个看出束夫人不快,也不说话了,看了看对方,不语。
当下绿珠来行了个礼道:“府外的几位夫人都来齐了,素斋也一齐备好了,正等着夫人您去呢。”
束夫人颔首,又拉着李采春说了几句话,跟蕴真几个叮嘱了几句便由绿珠跟着走了,留下这四个姑娘,四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一齐笑了起来,文真见李采春生的好看不禁心下多了几分欢喜,走上前去问东问西好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