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二月二十,花朝节。
暮色依稀,玉仙镇里看不出一点经历过战乱的样子。新铺就的青石板上,已经搭起了不少摊位。
人们忙碌着,随着夜色渐起,燃起花灯,开始叫卖。
也只有这一日,玉仙镇难得的热闹。这是延续了许多年的习惯,至于原因早已众说纷纭。只知道这一天,玉仙镇所有的酒家都会用白瓷瓶盛酒售卖,白瓷上会绘上娇嫩的花朵。
入夜,街上的人多了起来。
林清辞被几个同学拉出了家门,一入夜市,便吸引了众多倾慕的目光。
“……我还是回去看书吧。”林清辞轻声说道,他实在不擅长这种环境。被灯火熏红的脸上,带着几分尴尬。
“别呀!”身旁的同学赶紧拦住他,说“来都来了,就看看吧!说不定能遇上一个心悦之人呢!”
“不……”
容不得林清辞拒绝,几人就将他推进了人流之中。摩肩擦踵的人群里,林清辞努力避开不小心靠过来的人,顺便给那些递帕子,送香囊的姑娘一个礼貌且拒绝的微笑。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跻身湖光山色,灯火蹁跹之中,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人人都说他古板,可他却不觉得。毕竟……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好啊……”不远处一道温柔的声音,道出了他的心声。
林清辞闻声看去,湖边僻静处,桃花落英之中站着一个身着短衫百褶裙的姑娘。她身影消瘦,这样看着比她身边的婢女竟然高出不少。
“姑娘啊!话虽那么说,可你什么人都不见,家里那群公子们你也不理,上哪里去找你的一心人啊!”侍女声音带着娇嫩,语气中大有毛躁急切的感觉。
林清辞本不想继续偷听,却只见那姑娘摇摇头,说“缘分一到,定会相遇。这是强求不得的。”
林清辞微微一笑,突然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清辞,你怎么……”
林清辞猛的转身捂住友人的嘴,再回首时,却对上了树下女子冷淡的目光。
“姑娘失礼了,在下并非有意偷听,只是恰巧路过……”
“此处并非我一人所有,先生无需道歉。”她说着,再度回过身,眼神看向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友人在林清辞和那姑娘间来回打量,轻笑间推了推林清辞,低声道“清辞,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姑娘了?”
“长宁!你莫要胡说!”林清辞的音量一下子大了起来,夜色也盖不住他脸上的微红。
只听那边看夜景的主仆中传来一声轻笑,她的婢女回过头,眼中充满了笑意。
“姑娘我们去放灯吧!”
“灯你拿着了?”那女子并没有反驳,只是轻声问道“拿了几盏?”
“两盏都带着了!谢谢姑娘。”婢女从怀里拿出两盏水蓝色的荷花灯,灯型小巧精致。她微微点头,随即带着婢女去往江边。
余长宁摇摇头,他拍了拍林清辞的肩说“清辞,看来你被人忽视了!真是难得一见的情景啊!”
“……闭嘴。”林清辞温润如玉的表情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痕,他低声说着就转头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那夜灯火顺着江水穿过整个小镇,河灯一盏一盏的悬入水底。唯有一盏水蓝色的荷花灯旋于江面,久久没有沉没。
月光之中,水底似有一抹黑影,摆弄着荷叶,将灯捧在水面之上。
自那日后,林清辞便忘不了那双眼睛看着他的神情。虽然只是匆匆几句,甚至并无交谈,可他却觉得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思绪飘远,手上的书被清风吹乱他也没有反应。
几天后,他再次见到了她。那天阴云压城,闷热潮湿。
在玉仙镇上的首饰铺中,她穿着一身浅紫色的衣裙,手里拿着一只雕琢精致的玉镯,仔细打量。同行的还有其他世家小姐,只是她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长河一般。
“林少爷。”站在柜台后的掌柜见到林清辞时微微点头说“东西已经包好了。”
“……”林清辞一愣,随后想起自己过来的原因,说“对,多谢。”
听到他们的对话,附近的姑娘都频频看了过来,只有她一直看着首饰毫无反应。林清辞轻轻瞥了她一眼,毫无交集的目光,让他不免心中一凉。
“林少爷有礼。”一边偷瞧他的姑娘中,被推搡出了一个。她来到林清辞身边,团扇半遮着脸庞,举止娇羞。
“……”林清辞恍若未闻般半垂着头,短发遮挡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愁思。
那位姑娘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说“林少爷?”
林清辞这才反应过来有人与他交谈,他礼貌一笑,却让那个姑娘脸颊微红。
“姑娘有事?”
“林少爷是来为林夫人取东西的?多日未见,不知夫人身体可好?”
“家母安好,多谢姑娘挂念。”林清辞微微拱手施礼,随即往后退了两步。掌柜适时把东西拿了出来,为林清辞解围。
谈话之际,林清辞关注的人早已离开。翩翩公子站在门口呆愣了许久,直到微雨倾泻。
“林少爷外面下雨了,不如……”刚才和林清辞搭话的女子柔声开口,她并未上前,只是远远的看着林清辞的背影,眼中带着自信。
林清辞虽然听见,但并未回头。他看着屋檐边落下的微雨,微微叹气。
“多谢关怀,不过春雨,不碍事。”说着林清辞便大步离开了首饰铺。
街上已经没多少人了,坠在青石板上,破裂成一朵朵水花。林清辞走在江边,浑浊的江水翻滚起一朵浪花,将水面的雨滴完全包裹。
突然一阵风吹了过来,一只潮湿的手贴近林清辞的手臂。林清辞反手打去,可碰到的确实一片空气。失神之时,他身体一歪,竟然落入了江水之中。
水底犹如黑夜,他动了动胳膊,向上游去,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抓住了衣带。
憋在心口的一口气就快耗尽了,一缕青丝扑面而来。
“怕什么,早死晚死都是要死的。”一道阴冷的声音贴着林清辞的耳朵,他猛的回头,一张胀得发白的脸紧贴着他的额头,被惨白吞没的眼睛里带着黑气,死死的看着他。
“还是个俊俏郎君,可惜啦!”它张了张嘴,口中吐出的话语令人惊讶不已。
林清辞挥手打向它,可碰到的却只是一片流水。胸中憋着的一口气渐渐消失了,意识也随着流水声远去。
黑暗之中,他猛然感觉到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还好还好还没死!”
“你看这不是还喘着气呢吗!诶!睁眼了睁眼了!”
咳!一口水从胸中咳了出来。林清辞微微睁眼,雨幕之中他隐约看到两个人。一个是他心心念念却一直未曾搭话的姑娘,另一个是个陌生人。
“这不醒了吗!”那人喊了一声,轻笑起来,就这雨水喝了酒说“行了没事了!以后大雨天不要在江边散步!”
林清辞揉揉眼睛,他这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做梦。
“你……”
“没事吧?”那姑娘柔声问了一句。
“没事……”林清辞摇摇头,说“多谢姑。”
“这会儿是不是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啊?”
“初枫!”那姑娘厉声说道“胡言乱语!”
“好好好,姑娘说的都对!”初枫咂咂嘴,看着林清辞轻声说“柔弱书生……”
初枫的话虽然轻,却也盖过了雨声。林清辞微微皱眉,却也无力反驳。他微微抬眼看向身旁的女子,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这人就是这样,你别生气。”女子轻声说道“不过,以后还是注意些才好。”
“在下定当谨记。”林清辞说着准备起身离去。走了几步,突然脚步一顿回首看去,那个姑娘正对着身边的人一脸的不满,训导之中,也不乏熟识。
之后他们便再未见过。
可自那之后,林清辞却起了习武的想法。正值乱世,林老爷也拗不过他,就想着帮他找一个好一些的师父教习。
镇子上习武的人不少,可真的开门建馆的却只有一个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