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醒来时已经是午后了,她用力睁开眼,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右侧的头极痛。她感觉自己不再是躺在冷宫冰冷的地上,身下的垫子感觉极软极舒适,她看了看四周,虽然有些冷清,但是依旧是富丽堂皇的模样。她吸了吸鼻子,空气中有她喜欢的熏香的味道,迷迷茫茫中,一个粉色的身影跑过来,带着哭腔道:“娘娘你醒了,娘娘你可算回来了……”
她用了些力气看清,是巧儿,她整个人扑在自己身上,哭声中还带着着惊慌和恐惧,冷香听得动静,从外头跑进来,见她醒了也是默默流着泪,连声道:“娘娘回来了就好,巧儿姑娘快去看看小厨房的鸡汤好了没,给娘娘端来一碗,娘娘受了风寒,那东西要热乎乎的喝下去才好。”
攸宁半晌没有说话。她只记得自己一心求死,却不知怎么刺死了前来暗杀自己的太监,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钗究竟是怎么刺进了那太监的脖子。
她心底里有些庆幸,那一刺带来的鲜血淋漓的冲击把她从无边无际的绝望里拉了出来——此时此刻,死是最没有用的。她故意尖叫,将外头的侍卫引了来,这之后却不知是因为一颗心突然放下还是几日来实在太过劳累,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长乐宫中。她抬起手,摸了摸巧儿的头,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道:“这些日子,你们受委屈了。”
巧儿拼命地摇了摇头,道:“巧儿害怕极了,只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娘娘了。娘娘先歇歇,我这就去端鸡汤来。”
说罢,巧儿抹了抹眼泪,出去了。冷香走到攸宁榻前,伸出手拽了拽攸宁的被子,她眼角亦有泪,轻声道:“娘娘受委屈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攸宁皱了皱眉头,直视她的眼睛,道:“我是如何回来的?”
“奴婢听送娘娘回来的宫人说,娘娘遭人行刺,受了惊吓,这才晕过去了。”冷香的声音一向都是温和的,听起来让人觉得无比的舒服。
攸宁问道:“就因为我晕过去,皇上就将我从冷宫中接了出来?”
冷香摇了摇头,道:“原本太医是到冷宫中为娘娘诊治的,奴婢也只是听说,好像是容国公府的月郡主今日一早闯进了御书房为娘娘求情……”
攸宁猛地坐起身来,道:“你说什么!蓁儿为了我闯了御书房?”
冷香点点头,道:“是。多亏了月郡主,又加上娘娘在冷宫中遇刺,皇上才下令重新彻查。”
攸宁有些着急,连着咳嗽了几声,半天才顺过气来:“皇上可曾怪罪她?”
“奴婢被困在长乐宫中,外头的情况也都是听方才的宫人说的,并不十分清楚。”冷香安慰道,“不过郡主现下已经出了宫,想来无恙。”
攸宁听了这话有些许安心,她有些疲惫地往后靠了靠,冷香连忙拿过两个软枕为她细心垫好。她一边整理着软枕,一边道:“无论如何,只要娘娘出来了,咱们就不算到了绝境。”
攸宁细细打量着她,她长相并不十分出众,却难得让人一见就觉得有如沐清风之感。她眉目间的神色十分诚恳,攸宁知道,自己此番为人所害,长乐宫中一定有奸细。她一开始怀疑地就是冷香,毕竟平日里近身伺候的只有她和巧儿两人,可如果真是她,看见自己回到长乐宫的反应,应该是恐惧和慌乱,可现下她眼中的欣慰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她可以相信冷香吗?在冷宫中刺死小太监的到底有没有第二个人?她甚至开始想到自己在佛宝堂中抄经时,那些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经文。
她只觉得眼前的事情像是一团粘稠的迷雾,吹不散也逃不开。这宫中远比想得更加复杂和恐怖,她不知道应该相信谁,也不知道可以依靠谁。所有人,也许都不是她认为的样子。
恩宠和权势。唯有这两样是可以牢牢握在手里的,也唯有这两样,可以用来做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利器。
想到此处,攸宁对冷香道:“吩咐太医好好为我调理身子,再找他们要些美容养颜的方子来。”
冷香应了,攸宁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往后的日子还长,蓁儿竟然敢闯进御书房,想来应该有了计策,她要做的,就是等。
从今以后步步仍是险路,她再也不会如从前一般走。
此刻昭阳宫中的皇后更是愤怒,原本以为丽妃这次已经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今日闯进来个容蓁,也不知道对皇上说了些什么就让皇上改了心意,居然重新派了嬷嬷去验身,又放了丽妃出来,而自己派去刺杀的小太监一直没回来,这更让她内心惴惴。
前些日子她去见皇上时,总是明里暗里的提醒着皇上宫里留不得丽妃这般秽乱之人,后来她通知祖父冯太师,让他安排人向皇上上奏苏膺贪污,却不想哪怕半个朝堂的人都上书让皇上召苏膺回京,皇上却始终没有下旨。
夫妻多年,她却始终无法看透这个男人。他看似对自己宠爱有加,可她却始终走不进她心里去。当日他召丽妃入宫,完全不曾告知自己,一个出身苏王府的郡主,进宫就被册为妃,她如何能不防?只是这些日子以来,这女子甚是安静,也不曾承宠,但元崇帝偶尔对她表现出来的关心和爱护,却让皇后心里的妒忌益发深重起来。
然而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皇上既然已经发现那日验身的结果有问题,放了丽妃出来,那下一步定是去查证据。皇后深知,自己备下的那些证据看似确凿实际上完全经不起深究,一旦败露势必会牵连自己。皇后扶着额,对身边自幼伺候在她身边的浣梦道:“去,把咱们的人撤出来,不能让皇上觉得此事与昭阳宫有关。”
可她知道,自己在皇帝眼中,早就已经摘不清了。
宫城里的夜晚总是比外面更静一些,也更冷一些,夜色在这里总是浓重到令人窒息。就好像这世间所有的不堪与污秽都可以藏进这夜中,这样的漆黑里,若没有算计,只能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