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去年第一次相见时,瘦了一些。脸上褪去了些许孩子才有的圆润,可心性却好像丝毫未变。那一年权倾后宫的季贵妃,派了手下最得宠的大太监富贵在宫道上赏一个四岁孩子十鞭子,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别过了头不忍心多看,可也没有一个人多说一句话。唯一一个站出来制止的那个人,是季贵妃娘家嫡出的妹妹。
那时与富贵争辩的女子,也是这样一张娇俏可人的脸。也只有那样的母亲,才会有容蓁这样的女儿吧。
今日之事,虽在意料之外,却突然给他送来了极好的一个机会:
从今以后,他已经牢牢地把容国公府的信任与支持,握在了手中。
一跃而下的时候,自己是否已经想到了这一步?
突然觉得万般疲累。
若没有自己,她与刘锦瑶,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关系,更不会这样阴差阳错地差点丢了性命。
让她走吧——他听见自己的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地念着。
这声音越来越大,扰得他心烦意乱,正在此时,一只微微发烫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一个声音软软地响起来:“瑾哥哥,有我在,什么都会好起来。”
氤氲暗淡的烛光下,宋瑾那张原本凝结着冷意的脸突然松弛了下来,就连嘴角也不禁上扬。
是啊,天定的姻缘。
怎么能让她离开。
容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外头日头有些大,她睁开眼时甚至觉得刺眼,正准备抬起手遮一遮,却发现手被人紧紧握着,这才看见宋瑾竟握着她的手,合衣趴在床边。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皱着。容蓁刚轻轻一动,他就立刻醒了过来。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刚醒过来的迷茫,反而清朗的如闪着寒光的剑一般,偏偏还是一把带着暖意的剑,对上容蓁那双还有些畏光的眸子,声音些许沙哑,温柔道:“你醒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碰了碰她的额头,一时没忍住又碰了碰她的脸,这才舒了口气,道:“不热了,你躺一躺,我让翎儿送药进来。”
他身上还是昨天穿得衣衫。容蓁半晌才开口道:“你一晚上都在这里?”
宋瑾俯下身,将她扶起来,十分小心,不去碰她腰间的伤处,带着三分笑,道:“你拉着我手,一直说着让瑾哥哥不要走,我还能去哪里?”
容蓁脸上一红,先是想要开口争辩两句,然后又晃了晃还不太清明的脑袋:自己不会真的说了这些话吧?
宋瑾看着她时红时白的脸色,笑了两声,又道:“你昨夜发热,身上一直在冒冷汗,现在肯定不舒服,我问过太医了,早上让他们用药熬了水,你用过早膳以后可以去泡一泡,既能驱寒,也能洗一洗病气。”
容蓁点了点头。正巧翎儿拎着食盒进来,把熬好的药和清粥小菜摆了一桌子,她看着宋瑾在,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往前凑了凑,上下看了容蓁好几次,然后整张脸从眉梢到嘴角都往下一垮,带着哭腔道:“小姐,你总算没事了。昨天都是翎儿没用,我问过追云姐姐了,她改天就教我习水,以后……”
“以后什么?”宋瑾冷着脸,“还要王妃再落水一次吗?”
翎儿被他吓得住了嘴,连哭都忘了。容蓁笑了笑,对宋瑾道:“王爷莫要这样吓我们翎儿,小女儿家会被你吓坏了的。”
翎儿这才委屈地往容蓁身边凑了凑,抽了抽鼻子,又看了看正在一旁用勺子轻轻搅着粥碗的宋瑾,对容蓁道:“昨晚王爷一直没睡,照料了王妃一夜,每个时辰都替王妃擦身更衣……”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宋瑾的神色,见他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不由感叹,还是蒋衡是王爷肚子里的蛔虫。
——“你要是怕王爷骂你,你就把王爷昨晚怎么照料王妃的情形,当着王爷的面跟王妃说一说。”
翎儿牢牢记住了方才遇到蒋衡时,他的这几句叮嘱。
容蓁听了翎儿这番添油加醋的叙述,又看了看宋瑾,连忙道:“王爷一夜没睡,此刻还不快去歇一歇?”
宋瑾捧着一碗粥,行到床前,翎儿很有眼色的退了几步,到一旁将几样容蓁素来爱吃,又比较清淡的小菜用托盘端着,站在宋瑾身侧。宋瑾舀起一勺粥,又吹了吹,在嘴唇上轻轻碰了碰,送到容蓁面前,道:“不烫不凉,你快吃一些,等下好喝药。”
容蓁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下了一口粥,果然温度刚刚好,宋瑾转而从翎儿手上的托盘里夹了些小菜,喂她吃了,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帕子来,轻轻拭了拭她的嘴角。
翎儿看着他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目瞪口呆。
“不过熬一夜而已,没有什么大事。”宋瑾道,“看见你现在能吃能睡,我就什么都好了。”
哪有人用能吃能睡形容女孩子的。
可是偏偏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砸的容蓁心里直泛酸。翎儿见两人的样子,又一次极有颜色的退了出去。
“你可知道我昨天真真儿是要被你吓死了?”宋瑾伸出手,绾了绾她的头发,“岳母说得没错,下次见到这种找茬儿的……”
宋瑾沉了沉语气:“直接让追云把她扔进河里。我已经吩咐过了,从今以后追云务必时时刻刻保护你,昨日的事情也是我考虑不周。”
容蓁睁大了眼睛,她本以为宋瑾也要她不要多与人争辩,谁知竟是这么野的路子。宋瑾向来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从没有过这么冷的脸色,容蓁知道他此番的确是生了大气,连忙道:“你可别再生气了,我以后一定好好保护自己……咳咳。”
她说起话来胸口还是隐隐有些痛,一不小心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宋瑾连忙上前替她顺着气,道:“好了好了,我不生气。你慢些说话。”
容蓁看着他因为着急而不再冷冰冰的神色,捂着嘴笑了。
宋瑾戳了戳她的脑袋,数落道:“你还好意思笑的。”
容蓁往后躲了躲,用手护着自己的脑门,大叫道:“你怎么也学我娘戳我头,真是……”
“原来你怕这个。”宋瑾阴恻恻地挑了挑嘴角,“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