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就快到了攸宁进宫的日子,七月里的天气愈发闷热起来,每日来往于苏王府虽然路不远,但到底是要走得一身汗,容蓁索性在七月初三就搬进苏王府小住了几日,姐妹俩每日同吃同住,有说不完的话。
攸宁的两个哥哥也特地从西境的前线日夜兼程赶回了临洲城,苏王府每日迎来送往,容蓁跟在一旁帮苏王妃谢氏料理着繁杂的事务,谢氏因着她帮忙得力总算得了些闲,摸着她的头道:“只见蓁儿你往日里顽皮,却不想做起事来如此有条理。”
林晟代林府送贺礼来,自然也看到了忙前忙后的容蓁。容蓁将他拉到一旁,悄声道:“护国公府那边情况怎样?”
“韩兄日日饮酒,神志不清,烂醉如泥。”林晟摇了摇头,“谁也劝他不得。”
“定要让护国公府看好他,眼下这样情况,万不能出任何乱子。”容蓁对他说,“还要你多费心。”
林晟点了点头,容蓁忽然问道:“这几日怎么不见傲雪?”
林晟一瞬间仿佛僵直了一般,但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平静:“不过是个粗使丫头,近日来大概是被派去别的差事了。”
“是这样。”容蓁叹了口气道,“姐姐进宫后,能与我说说话的人也没几个了,我总想着她那日念得那几句诗,像是能与我多说几句话的样子。”
林晟见她并没有什么异常,提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也放下了些许,正欲安慰安慰她,却又听她道:“这几日母亲在为我准备首饰,我想起那日你送我的耳坠子,想要借个样子,不知道晟哥哥可方便?”
若说先前林晟只是有些僵硬,现下已是有些发抖了,他有些惊恐的盯着容蓁,却见她面色如常,还有些担忧地问他:“晟哥哥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晟张口结舌道:“那耳坠子……那日你不喜欢,我便送回店里退了……对对,退了。”
“如此啊……”容蓁缓缓道,“那就罢了,回头我大概绘个样子给母亲就是。”
林晟被她轻轻飘飘的几句话吓出一身白毛汗,又觉得自己失态了些,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得门丁喊道:“护国公府韩公子到——”
众人一下安静下来,谁都没想到韩煜礼此时竟会上门。容蓁看着林晟的眼神有些惊慌,道:“他怎么来了?”
林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晓。只见韩煜礼带着个少年迈进门来,他看上去益发消瘦了,虽是梳洗过,经过容蓁身旁时她依旧闻到了些许的酒气。
他并未停留,径直走到苏王爷身旁,作了个揖道:“小侄代护国公府送贺礼来了。”他冲身后的少年招了招手,那少年让后头几个小随从放下了手中抬着的箱子。苏王爷只好道:“多谢贤侄了。”
韩煜礼却从怀中掏出了个羊脂白玉的镯子来,将那镯子放在了箱子上,又对苏王爷道:“煜礼贺宁郡主大喜,望宁郡主余生顺遂,日日平安。”
一旁的宾客听了,皆低语纷纷。容蓁一把拽过站在最后头的一个小厮,低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低着头,声音跟蚊子似的:“奴才……奴才也不清楚,少爷原是被老爷太太看着的,可是方才突然出现在苏王府大门口,非要跟着我们一起进来……”
韩煜礼把那镯子单独拿出来,众人的目光自然被那镯子吸引,容蓁是认得那镯子的,正是那日他预备着拿来跟苏王爷提亲的信物。眼瞧着看热闹的人目光逐渐暧昧起来,容蓁想了想,迈开步子闯进了花厅。
苏王爷正看着那镯子,尴尬地不知说些什么,就见容蓁闯进来,一把拿起那镯子,对着太阳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欢快地对苏王爷道:“苏伯伯,蓁儿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的可是累坏了,这镯子蓁儿瞧着润白可爱,可否赠与蓁儿?”
苏王爷不过片刻就回过了神,他咧开嘴笑了几声,接过容蓁的话头道:“蓁儿喜欢,我自然是没什么,但还是要看护国公府的意思……”
容蓁连忙给韩煜礼递了几个眼色,示意他就算要交到攸宁手上也得要通过自己,好在韩煜礼虽然一身酒气,到底脑子还是清醒的,他默默点了点头,容蓁将那镯子套在手上,一脸欢喜,一边念叨着好看,一边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花厅。林晟在厅外,见她出来了几步迎上去,小声道:“你怎么如此莽撞?”
“不然呢?难不成就让这镯子在大庭广众眼皮子底下摆着?”容蓁道,“可是生怕人家寻不着话头?”
林晟正打算说她两句,她却已经拦住了他的话头:“你在这边看着,我去后宅找姐姐。”说罢,也不看林晟是否同意,扭头就悄悄往后宅去了。
容蓁有些着急,一路跑进攸宁的院子,迎面撞上了端着茶点的巧儿,巧儿见她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连声叫道:“哎呦容小姐,您可慢着点,这是我家小姐要吃……”
容蓁来不及理她,一把推开屋门,见攸宁正在桌边坐着,她将那镯子取下来,放在攸宁面前,道:“煜礼哥哥来了。”
攸宁面上的笑容渐渐褪了,问道:“不是说护国公找人把他看起来了吗?他怎么会过来?”
“估摸着是自己跑出来的,他还送了这个镯子来。”容蓁道,“这可怎么办?他既来了,不见姐姐一面肯定是不会走的。”
“我不能见他。”攸宁道,“见了他就是给了他不切实际的希望。”
“姐姐……”
“别说了,你一定要把他劝走才是。”攸宁道,“镯子我也定不能收,这不仅仅是为了他和我,更是为了大家,众目睽睽之下他今日的举止已经逾矩,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必定招致祸端。”
容蓁仔细端详着攸宁的神色,她的这番话清醒而又克制,可是眼神已不似往日那般清明,恍惚间似乎能看到她眼中蓄着泪水——可是自始至终这泪水也没有落下一滴来,让人疑心是否是自己看错了。她手边摆着本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他们自小一同长大,攸宁一向不读这些,如今这本竟像是翻看了许多次,书角处微微发皱,攸宁见她盯着那经书,笑了笑:“事到如今已经别无他法,读读经书,渡不了别人总能渡一渡自己。”
容蓁不再说话,将那镯子拿起来收好了,默默走了出去。回到花厅,只觉得那边人益发得多,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林晟,林晟指了指花厅,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来,容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韩煜礼堂而皇之地坐在客座上,苏王爷在一旁的主座上坐着,面色十分尴尬。前来贺喜的宾客谁都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处见到韩家公子,护国公府和苏王府的事情在临洲城里本就人尽皆知,如今韩煜礼整出这么一出来更是往热油里倒了一盆水,一瞬间就炸开了锅。原本大家送了礼贺了喜,寒暄几句也就离开了,现下摆着这么大的热闹,人人都不愿走,花厅前就愈发的拥挤了起来。
只是大家虽各个看热闹看得来劲,却没有一人走进花厅——看热闹是一回事,掺和进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容蓁看了看跟着众人一起站在厅外的林晟,心中暗自摇了摇头,又一次独自进了花厅。
韩煜礼看着她的眼神露出急切的期待,那眼神从他那双有些干涸和突出的眸子中散发出来让容蓁觉得有些烫,她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摇了摇头,示意他攸宁不会来。
韩煜礼眼中闪过一瞬的落寞,下一秒却像是铁了心一样,往凳子后头靠了靠。苏王爷见他像是不打算走了,心下更是着急。眼下赶他走必然落人口实,留下他——只看看院中越聚越多的人,就知行不通。眼瞧着苏王爷的脸急的比他花白的胡子还苍白,容蓁只好对韩煜礼说:“煜礼哥哥,多日不见,你可是在等着给蓁儿贺喜呢?”
苏王爷立刻接过话茬来,道:“可不是吗?韩公子说还未贺过容府定亲之喜,非得要在此处等你回来。”
容蓁连忙摆了摆手,道:“煜礼哥哥镯子都送了,我也已经都悉心收好,哪里还会跟哥哥计较这些呢?”
苏王爷配合着容蓁干笑了几声,韩煜礼仍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容蓁扶额,只好也在厅里寻了个位置坐下,时不时跟苏王爷一起找些有的没的聊一聊,让这一幕不要那么尴尬。日头自东转到西,眼瞧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苏王爷早已放弃了再与他说些什么,几个人冷冰冰地坐着,外头的客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渐渐地,上门的人越来越少,直到管家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韩煜礼仍然稳稳当当地坐在花厅之中。
几个家丁识趣地退下了,林晟也已早早离开,花厅里只剩下韩煜礼、苏王爷、容蓁,还有闻讯而来的苏王妃谢氏。韩煜礼见已没有生人,突然跪了下来,冲着苏王爷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请苏王爷同意宁郡主见煜礼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