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直接送聘书本是不怎么合礼数的,事后总要把该补的礼数补齐了。容蓁在自己院子里躲了几天闲,这日见天气不错,便去了苏王府。
苏攸宁远远看到她,脸上便露出了几分笑意:“还未贺妹妹大喜!”
容蓁的脸红了红,一时间倒说不出什么来,完全不似往日机灵鬼的样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姐姐,连你也笑话我。”
“怎么能是笑话你呢?”攸宁拍了拍她的脑袋,“姐姐是羡慕你,你有我没有的福气。”
容蓁被她的话说得心里酸了酸。攸宁见她似乎有些难过,连忙说:“咱们姐妹自小读那些戏本子,就羡慕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如今你得了这般好的归宿,姐姐自然也是开心的,你更不必担心姐姐。”
容蓁的眼眶顿时红了,攸宁说:“不好哭的,要开开心心的嫁人啊!只是姐姐怕是赶不上你们的婚事了,不过好在你日后也可偶尔进宫与我作伴。”
是的。这些日子里,宫里的聘礼已经一抬抬进了苏王府,皇上下的聘礼之重甚至可以比拟与皇后大婚时的仪仗,这一切都在提醒着所有人,七月初七越来越近了。容蓁的婚期定在了八月里,想到攸宁不能参加自己的婚礼,她心里更是酸涩。
自幼一同长大,她们对未来所有的期待都那样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然而短短两月,生活巨变,一切都好像走上完全不同的轨道,突然和期待中完全背道而驰。然而最无力的是,即使那颗心依然随着期待奔向前方,人却无法回头了。
容家和林家这段日子里却是忙得不可开交,当初林家的聘书递得着急,事后这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的礼数都要一一补上。纳征之礼定在七月初一这日,林府和容府皆大宴宾客,林夫人费尽心思找到了林家不出五服的四位全福夫人,同媒人一道将聘、礼二书和着聘金、礼金、聘礼送到容府,容府更是出手阔绰地在俗例之外回了重礼。宋瑾和楚逸均收到了帖子,对临洲城里的热闹,二人都是属穆桂英的——阵阵落不下,自是欣然前往。说起来除了刚到临洲时的那一次深夜密谈,宋瑾再未找楚逸商量过什么,两人见面也多是在宴会之上,点点头也就罢了,若是在青楼之中碰上了,若还有他人,一起饮酒作乐也是有的。
不过今日两人都是先去林府道贺,又到容府贺喜,两人差不多是前后脚到了容府门口,宋瑾见了他,先迎了上来道:“安阳侯来得这般巧,这段日子身子可还安好?”
楚逸见了他也不避嫌,拱手道:“还好还好,临洲城的风水养人,皇上赐下来的药也都是上好的补药,我觉得我这身子比之前还结实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宋瑾道:“既然这般巧,安阳侯不如和本王一道进去给容国公道喜?”楚逸点了点头,示意清苑在外头候着,就同宋瑾一道进了容府的大门,楚逸刚走了几步就被宋瑾一把拉到了墙角,他回头一看,见宋瑾的扇子正放在嘴边,示意他噤声,又指了指院子的西北角,只见那里放着一盆一人多高、造型奇特而又十分茂盛的榕树盆景,隐约可见盆景后有两个人影。楚逸有些想笑,想不到今日竟有人与自己一道听墙角。
那两道人影似是在相互拉扯,几下之后听得一道压低了的男声,带着些许怒意:“你非要跟着来,我也带你来了,也吩咐了你本分些。现下你又戴着这耳坠子招摇算怎么回事?”
楚逸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回头看看宋瑾,见他听得无比认真,也不好打扰他,只好跟着他一起听下去。这时有一女声委屈道:“少爷赏给雪儿,雪儿想着今日是个大日子,这才戴上了……”
“你知道是大日子,就不要惹出乱子来。”那男声道,“我不是已经应了你,只要你踏实本分我将来一定会给你个交代吗?”
“少爷,今日的事情是雪儿不好,您不要生气了。”女声带了些哭腔,却是更惹人怜爱了些,“您不喜欢我戴着,我取了就是,您不喜欢我在此处,雪儿这就回府,您万不要跟雪儿置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这话说得卑微而又温柔,男子再开口时也不再怒气冲冲:“你赶紧回去罢,记得避着些人。”
说罢,那男子又絮絮嘱咐了几句,从盆景后头闪出身来,楚逸定睛一看,可不是那林公子?只见林晟打量了四周,确认没人后匆匆从侧面的夹道向北往后宅去了,片刻后,那女子缓步从盆景后走了出来,见林晟已经走远了,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伸出手取下了耳朵上的耳坠,刚往出府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她拿出刚刚取下的一双耳坠,取出一只,轻轻地扔在了盆景旁的空地上,微微一笑后扬长而去。见她离开,宋瑾和楚逸二人也从角落处出来,楚逸走到那耳坠旁边,蹲下身拾起了,细细端详,回首对宋瑾道:“这林尚书一月俸禄有多少?府中丫鬟都戴得起这样好的翡翠?”
宋瑾看了看,笑道:“何止翡翠,这上头的珍珠也是颗颗圆润,光彩照人。”楚逸看了看他,并不言语,他见状从楚逸手中一把拿过那耳坠,又道:“美人掉了东西,自然是要还回去的。”
楚逸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看着宋瑾道:“难不成王爷准备追出去?”
宋瑾摆了摆手,将那耳坠子收好了,道:“容府捡到的东西,自然要交给容小姐才是。再说容小姐早晚要嫁去林府,顺手带过去也就是了。”
你这样大摇大摆把新郎官贴身丫鬟的耳坠子交到新娘子手里,哪里是让人踏踏实实嫁过去的样子?楚逸一面想,一面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好奇面孔来:“王爷怎么这般关心容府的家事?”
宋瑾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盯着楚逸几秒,而后道:“本王闲人一个,就好多管闲事。”
楚逸原不过是八卦一下,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好再深问,转而换了话题道:“今日这般热闹,我初至临洲就听闻容府炙手可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林府的客人都没有这边多。”
“谁不知林府结了一门好亲事呢?”宋瑾缓缓道,“且不说什么家世门第,就单说那袅袅美人,也让人羡慕得紧呢!”
两人一路到了花厅,见容蓁正站在院中与林晟说着什么,说了几句后,林晟就进花厅里应酬去了。容蓁站在廊柱下,眯着眼睛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宋瑾倒是不见外,见她一人站着,慢悠悠溜达到她面前,道:“容小姐大喜,这是想什么呢?”
容蓁见来人是他,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行了个礼,道:“四王爷来了。”
“方才见容小姐与林公子叙话,不好过来打扰。”宋瑾道,“按着规矩容小姐如今不应见客了,本王还以为今日不得一见呢!”
“容蓁向来不守规矩惯了。”容蓁似是心情不错,说话并未像往常那般带刺儿,“况且若要说守规矩,王爷此刻来与我说话岂不是更不守规矩?”
宋瑾朗声笑了,看着容蓁的眼神也多了些说不清的温柔,他笑道:“这么说来,本王与容小姐倒是一路人了。”见容蓁并不接他的话,他转而道:“容小姐方才可是在想宁郡主进宫的事?”
容蓁看了看他,依旧不说话。他见容蓁虽不言语,但也没转头就走,又开口道:“你若担心也是情理之中,寻常人家妻妾之间尚且有不能为人说道的龃龉,更何况天子的妻妾呢?”
“王爷这般议论天子家事,可见是真的不守规矩了。”容蓁道,“容蓁可不敢不守这样的规矩。”
“皇后娘娘并不是好相与的人,你若担心宁郡主,还是要提醒她才是。”宋瑾压低了声音,“在宫里待得久了,都会变成让人不认识的样子。”
“王爷也是长在宫中,现在可也是让相亲之人不认识的样子?”容蓁缓缓道,“王爷言重了,姐姐自有她为人处世的道理。”
“本王不过是看容小姐忧心,才多嘱咐这么一句。”宋瑾又恢复了寻常的神情,四处看了看,问道,“怎么不见林公子身边那个能念几句诗的丫鬟?本王记着……是唤傲雪的?”
容蓁见他不过正经几句话的功夫,竟又成了一副觊觎别人丫鬟的孟浪样子,不由在心底翻了个白眼,道:“今日并未见到,想来是没跟着一起来吧。”
“本王方才还见着她了呢,她还掉了东西,本王想着要还给她才是。”宋瑾看起来十分认真,这神情落在不远处的楚逸眼中,竟是忍不住想要笑出来。
容蓁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只好道:“林家规矩严,丫鬟不好随意出府,王爷若要还什么东西,不如交予容蓁代为归还。”
宋瑾立刻眉开眼笑,道:“这当然是好的。”说罢,从怀中取出那只耳坠,隔着绢子放在容蓁手上。容蓁有些诧异于他竟还守着些男女大防的礼数,到底是接过了,打眼一瞧,竟是有些愣住了。那翠绿的蝴蝶和散发着柔润光芒的珍珠,突然让她一向清明的脑子有些混乱,片刻后,她才问道:“王爷可是亲眼看到这东西是那傲雪姑娘掉的?”
“这是自然,本王看美人一向是过目不忘。”宋瑾拱手道,“那就劳烦容小姐代为转交了,本王先去花厅与容国公喝杯酒。”
说罢,他转头往花厅去,走出几步又回头道:“对了,还请容小姐代本王对林公子道一声恭喜才是。”
容蓁点了点头,仍是站在原地,过了会儿,她将那耳坠用绢子包好收了起来,往后宅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