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番话说得不留间隙,字字追问,宋瑾突然生出一些避无可避之意,却终是按定了心神,笑着道:“蓁儿玩笑了,如今南陵国富力强,兵强马壮,正是强盛之时。本王生于盛世,又有皇兄恩德庇护,如何会有楚望先生那样贤者不逢时的思量。”
容蓁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道:“王爷这些日子在外头查那些册子,总会翻开看上一两本。如今南陵究竟如何,或者说南陵在天下读书人的眼中究竟如何,我想王爷心中自有思量。”
宋瑾摆了摆手,打开了手中的折扇细细端详着,道:“蓁儿错了,宋瑾向来是最闲散的人,从不将家国天下放在心上,以前只愿流连风流地,如今只愿守着你。今后也一样。只要能保全自己和你的富贵平安,安稳度日也就罢了。”
容蓁见他又露出了那玩世不恭的样子,只给自己斟了杯酒饮了,道:“王爷风流荒唐之名,蓁儿原在闺中时就有所耳闻,只听人说四王爷常常流连在莺歌燕舞之地,为了求得名伎一曲一掷千金,日日与一群狐朋狗友饮酒作乐,四王府中更是姬妾成群,美女如云。你向来不问政事、更不管那民生疾苦。”
“怪不得那日在苏王府,你初次见本王时,那般厌恶。”宋瑾笑了笑,“原来本王的名声竟是一早就坏到了高门大户的闺阁之中。”
“谈不上厌恶。”容蓁倒也坦诚,“只是王爷名声不好,我自然是不愿与你多说话的,更何况那时我以为将来定要嫁去林家,如何能与旁的男子多言呢?但是王爷初见那日所说的那句话,我一直记得。”
“哦?”宋瑾看着空白的扇面,也微微眯着眼睛,“那日自己说过些什么,我不太记得了。但蓁儿对我说得每一句话,我却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日,你以英雄心怀家国天下故而不怕离别,驳了我道爱别离最苦一说。”
“不怕并不代表不苦。王爷说得是的,世上最苦的事,就是相爱的人生生别离。”容蓁又斟了一杯酒,“说到那日之事,今日蓁儿倒是想问王爷一句实话,不知王爷能否据实相告?”
“你问就是。”宋瑾道,“我对你……绝无虚言。”
容蓁并未察觉他话中些许的犹疑之意,问道:“你我苏王府初见那日,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傲雪,王爷是不是就已经看出了她与林晟之间的端倪?”
“谈不上什么端倪,不过是无意中瞧见了她给林晟绣的香囊,就差把自己的名字明明白白绣在上头了。”他站起身,从一旁取过了笔墨,“你别动,只在那里坐着与我说话便是。”
“只因为一枚小小的香囊,王爷那时便上了心吗?”容蓁见他似乎是要将自己画在扇面上,便有些不太自在,宋瑾看她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也被逗笑了,只道:“你只放松随意说话便好,不必拘着不动的。我确实是在那日便上了心,我与你说过,我一早便中意于你。后来又有耳坠一事,那耳坠子的确是傲雪故意扔下的,当时我与安阳侯碰巧瞧见她与林晟私会,可彼时我与你……并不亲近,安阳侯就出了主意,由我主动把耳坠交给你,总归对你是个提醒。”
远在安阳侯府的楚逸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容蓁笑了笑:“可惜王爷与安阳侯费尽心思提醒我,我却宁愿做个掩耳盗铃之人。”
宋瑾的目光温柔如水,道:“那从不是你的错。”
容蓁只一味地斟酒喝着,片刻后又道:“进了王府的这些日子,我总想起姐姐受难那日,王爷在醉月楼跟我说过的话,你跟我说,真假混杂的故事最易取信于人,那么王爷对我说的那些话又是几分真几分假呢?蓁儿面前的王爷,总是一副不正经的纨绔模样,可是相处久了,我总觉得王爷就是那世浊独清、众醉独醒之人。”
宋瑾手下的笔触顿了顿,只专心盯着那扇面,道:“世间之人哪里有醒着的呢?只要是凡人,都有自己逃也逃不开的心魔,丢也丢不掉的执念,我也一样。”
容蓁微微别过头去,只盯着舷窗外的景色,再不发一言,不知过了多久,宋瑾终于放下笔,走到她面前,将扇子递给她道:“你看看可喜欢?”
容蓁接过来,只见上头真真儿画得是自己弹奏琵琶的样子,只是头上簪着的不是今日早上宋瑾为她别上的蝴蝶步摇,而是自己最喜爱的那支蜻蜓步摇,边上还有一棵开得极热闹的木棉。
也许是因为饮了酒,也许是因为旁得什么原因,她的脸有些微微发红,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几分娇嗔之意:“蓁儿哪里有王爷画得这般好看?”
她甚少用这样的语气与宋瑾说话,宋瑾被她语气中的娇媚得骨头都有些微微发酥,定了定心神方才道:“蓁儿自然比我画出来的更好看。”
他又将笔递到容蓁面前,道:“不如你在上头随意写几句吧,以后我就随身带着这把扇子。”
听他这样说,容蓁也生了几分顽意,也不接笔,笑道:“王爷若这么说,那我一定要专门拣一些酸词酸句写上去,看王爷如何遵守承诺,时时随身带着。”
“我既然跟你说了我随身带着,不管你写些什么,我都一定让这扇子时时不离我身,你写便是了。”宋瑾温柔地笑着,再一次将笔递至她面前,容蓁接了过去,想了想,嘴角不禁往上扬去,而后在那扇面上写下: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题得好,你我日子还长,我自不会负了与你的好时光。”宋瑾脸上带了些郑重地微笑,说完后却又出了神,像是在想些什么。容蓁见他出神,笑着道:“王爷若真的要把它日日带着,改明儿我就绣个扇套子,送给王爷。”
“还从未见你做过针线,要等着你再给我惊喜了。”宋瑾一脸来者不拒的样子,容蓁用那扇子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道:“我左右也只能绣个大鹅蛋出来,王爷不嫌弃就谢天谢地了,哪来的什么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