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蓁竟从他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落寞之意，她想了想，开口道：“皇上召我进宫赐婚那日，我在长乐宫中与姐姐谈心。她早就发现了些许端倪，又因为担心我是为着救她才愿意嫁给你，所以对我说，若我不是真心喜欢你，若是有些许勉强，她都会去求皇上否了这桩婚事。”
宋瑾苦笑一声，道：“你应该应了丽妃的。那日我想你也看出来了，皇上并不满意这桩婚事。只要有人反对，他定会欣然应允。”
容蓁并不回避这个话题，她坦然道：“是啊……在那日之前不管是姐姐口中的皇上，还是我所见着的皇上，都是心思无比深沉的人，可他面对你的时候却总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刻薄与不满，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想若我那日真的在皇上面前表现出不想嫁的意思，皇上不会遂你的意。”
“可你没有。”宋瑾饮尽了杯中的酒，“是不是怕我真如那日威胁你时所说的那般与你玉石俱焚？”
“……虽然我不确定，但我总觉得，你不会对我做这样的事。”容蓁看了看他的脸，道，“我在明知自己是有回头路的情况下，依然还是拒绝了姐姐，一是因为这事荒唐，一旦揭穿势必要牵出姐姐在冷宫中通过寿安宫与宫外互通消息一事。二是因为眼下的状况确实如你所说，除了你以外，我很难再有这样门当户对的婚事，身为人子女，若不能让父母安心，实在是大不孝。”
“蓁儿只是因为如此吗？”宋瑾面上的笑容似有三分苦涩，“我想也是这样。”
容蓁却是摇了摇头，声音郑重而又肯定：“前面两个理由都是为了旁人，只因我最怕因着自己给别人添麻烦。可我当初既然敢在婚宴上与林家撕破脸，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会委屈求全的人。”
“那日你也是穿着这样正红色的衣裙。”宋瑾闭了闭眼睛，似是在回忆之中，“你离开的时候，我看着你走过我面前，就想着这样英姿飒爽的女子，我一定要娶回来。”
“又不正经。”容蓁被他说得面色一红，“是因为你答应我的事情，桩桩件件全部都做到了。我最终应了你，也许就是因为我相信你的真心。”
宋瑾听了这话，望着她的目光变得灼灼而又深沉。她又饮了一杯酒，道：“我不敢回应我看到的真心，是因为如果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人都会欺骗我，那么我如何相信王爷你不会违背你的这番真心呢？我总觉着日子就这样过着，我每日在房中制香读书，也不必十分在意你去了何处、做了些什么事。有时若你在府中，那么我们就各看各的书，偶尔斗上几句嘴。到了晚上一同用晚膳，夜里你仍宿在外室。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我总觉得自己不过是从原来的容府搬进了另一个容府，偶尔还有个能和你这样一个聊得来的人斗嘴解闷儿，也是挺高兴的。”
宋瑾似乎是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她却再次饮下一杯梅子酿，然后才继续道：“我真的害怕回应你的真心，若真的回应了，最后仍不得一个好结果，我又该如何？”
他眼中的她向来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论是拿过他递上的耳坠子时，还是傲雪闯进婚宴时，亦或是在审问茉莉的公堂上见着张慧儿的尸体时，她面上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甚至在自己以丽妃之事相要挟时，她也未曾有半分的惊慌失措。可此刻的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微微闪烁着，透露出他从未见过的不安。她的睫毛细微的颤抖，每一下都像敲打他的心尖上。
他还未来得及有所回应，容蓁却是突然换了神色，脸上带了三分甜美的笑意，道：“今日醉月楼的红菱姐姐将自己那把琵琶赠予了我。王爷若不嫌我技艺粗浅，可有雅兴听上一曲？”
宋瑾想，这丫头大概真的是醉了，自己实在摸不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虽然有如此想法，可他却是十分想念那日听到的琵琶声，于是玩笑道：“今日终于不必偷听墙角，可以光明正大地听蓁儿弹上一曲了吗？”
容蓁似是也想起了那日醉月楼里的情形，她笑了笑，拿过一旁的琵琶，面色平静的弹起了一曲《月儿高》，她手上技艺纯熟，宋瑾闭着眼听着，手上的扇子轻轻和着拍子。这曲子被她弹得华丽而又缠绵，月亮从海上升起，又逐渐向着西山沉没。时而能听到浩瀚的大海，时而能听到潺潺的溪流，让人有时身处幽深的庭院，有时又身处广袤的田园；夜空繁星，清风晨露，令人沉醉。
宋瑾一直听闻容二小姐弹得一手好琵琶，那日也不过是在醉月楼外听了听，并未听得十分真切。原本以为不过只是对闺中女儿的过分夸赞，今日亲耳一闻却不想她技艺当真如此精湛，一时间也是听得入了迷。
一曲终了，宋瑾不禁击节叹赏，道：“想不到你竟精于琵琶到此地步。”
“王爷可知有人说这《月儿高》便是唐明皇昔日作的那曲《霓裳羽衣曲》？”容蓁将琵琶放到一旁，“他因梦中仙子起舞谱下了这曲，又令杨玉环作舞，后来醉吟先生赞其结尾‘翔鸾舞了却收翅，唳鹤曲终长引声’，今日虽非十五月圆之夜，但一轮弯月也是高悬在如火的木棉之上，王爷觉着这曲可应景？”
“自然是应景的。”宋瑾带着极深的笑容，“月色柔和，佳人在旁，实乃人间乐事。”
“今日母妃的话让我想了许多。”容蓁将琵琶放到一旁，用力深吸了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道，“现下这样的日子也是可以过下去的，王爷待我甚好，你我相敬如宾。只是母妃说得对，王爷既已经拿出了真心待我，那我就是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愿望，过自己想过的日子的。”
“哦？”宋瑾挑了挑眉，伸手碰了碰她饮酒后微微泛红的脸颊，“蓁儿可否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
容蓁脸上虽带着醉意，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