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抽丝剥茧
二人正谈笑间,僚属上前向乐觅附耳道“大人,张队率到了!”。
“嗯,唤他进来。”,乐觅吩咐道。
“喏!”
“对了,他在谁旗下听令?”乐觅问道
“甲部左曲廖军侯旗下,大人”
“好,替我谢谢老廖,就说来日请他吃酒”
部曲里的规矩和尊重,还是不能破的,就像我附庸的附庸,不是你的附庸,该做的没做到,他日或许就是自己亲手筑下的冢。这么多年来,乐觅就凭着这慎微的步调一步步走来,令自己不致倾覆
“已经办妥了,大人”僚属回道。
“嗯~”乐觅嘉许道,身边人通透自是让人快慰。
“参见军侯大人,甲部左曲第一屯左队队率张铁,奉命而来,请大人示下”两人循声望去,便见一着戎服的魁梧汉子立在堂屋下行着军礼,雄壮的身躯似能挡满折进的光线,一身打扮正是汉军武官的标配:系着平巾帻,外罩武冠,束了条皮子腰带,足蹬圆头平底履,右肩上斜披着的帛幡煞是精美。
而以防潮材料黄桦树皮制的大黄弩,匹配在身上的箭壶,则是射声-风字营所特有的利器。射声者,寻声之所向,定位出箭,一击毙之!相对于什长,配在左腰的环首刀则是队率以上所特有的兵器。
“张队率,坐。”乐觅回了礼后摆手请道,“来人,看茶!”
“谢军侯”
“今日请君至此是我有位兄长相询一些小事,打扰之处,还请张队率包含才是”乐觅坐在椅上抱拳道
张铁连忙立身道“军侯大人客气了,但有所问,敢不从命乎?”
乐觅摆手示意坐下后望向郭力屠道“大兄,你看?”
郭力屠点点头,看向张铁道“张兄弟,在下忝为拔胡将军府一总管,因家府公爷与一名为焦意的少年郎起了点儿因缘,颇有好感,听说其父不幸下狱,深表关切,便着我来问询一二,看看能否有帮衬之处?”
张铁投身行伍前也没在市井里少混,懂得道道也不少,三言两语却也休得迷了他。再就即便信了,知人家所言非虚,但那身上的心眼子也没那么快就能倒戈。口里倒凛然道“省得省得,在下先代焦大哥谢过总管大人、军侯大人了”
当下,便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原由就出在焦正炎经营有方、童叟称善,欲图扩大产业时,为同行的一些奸商所嫉恨,恶语有云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虽没有那么夸张但也足见其害,更别说断奸商的财路。而此时,恰是朝堂明令务必抓捕私铸财币投机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期,于是那帮人便借了这股东风,下了狠力将焦正炎整到虎穴去了。
待到张铁获悉此事时已悔之晚矣,他之前也是无可奈何,朝廷本就重农抑商,北军又是军纪严明,严禁与商贾有染,恐两者勾连,生出龌龊。
毕竟像巨商卜式那般动辄要捐一半家产,救助流民又豪掷出二十万金却不受帝之分毫的特例却是少之又少了,要知道那可能购得下整整二千匹良马啊!
高祖时代尝以九五之尊驾车出行,遍寻宫中白马,尚连四匹都凑不到。如今虽说历经黄老无为、文景盛世,国力有所改善,但现在又连年征战不休,平蛮不止,在战略物资奇缺的当下,两千匹良马的价值自然不言而喻。
而商贾有余钱,为经济的支柱;部曲有兵戈,乃政治的保障。曹公军饷不够了,摸金校尉,开!孙军阀手头紧了,工兵营,炸!太祖早就高瞻远瞩的提出来:枪杆子里出政权。但凡平乱世,掀太平,莫不是以此并驾开道。
待到廖肃的本部人马操试的时候,还是张铁的屯长发现了不对,本来每季的头筹都是花落他们一屯的,私下询问后不禁大为光火,咱虽说不得联系商者,以军国为重,但自己的恩人受此大辱,堂堂北军男儿又怎能善罢甘休?
于是便带着张铁径直寻了廖肃,俱以事情相告,那廖军侯却是个护短的主,没啥说的,暗地里一运作,晚了,案子已经过了廷尉府,那王温舒乃有名的苛吏,以酷律、贪财闻名于朝野,不过知晓的人甚少罢了,皆以为如张汤般酷律清廉,却难知其将贪掩藏的足够深罢了。抄家的蛋糕已然分配完毕,他们此时即便获悉王温舒脾性,也早已落入后招,且不说其惜己羽毛,掩护贪性,况且此等大案已成定势,翻之势必登天。故而,没奈何,众人就想方设法将焦正炎从虎牢转到了自家大狱,好歹还能照顾一二。
至于那些奸商?没说的,干!
好嘛,你们倒是逍遥,夜夜笙歌的,就他们那些雁过拔毛的货,罪供对北军的狠人们来说简直就秃子顶上的虱子,明摆着。于是,在廖军侯的操作下,都去凉州垦荒了,至于那些万贯家财,大头进了国库后,其他的,谋划者、出力者总是需要些安慰不是?朝廷和官宦可不就爱干这些事儿,江校尉更是抚掌直赞廖肃。
而张铁却分文未取,说是找军侯准了个假。也是在那一行人到凉州的时候,接收的县尉核对完名册,发现竟少了二人。而那二人,恰好,便是焦案的始作俑者。等到数月后,凉州那边的问讯传过来时,后面的一切,再似那泥牛入海,踪影全无了。
郭力屠二人听完后,未曾想到还有这般密辛。
张铁单讲了自己想办法转狱照料焦正炎的事儿,后面的再没脑子也知道是要死在记忆里的泥。
便又接着道“当下也就只待大哥出狱了,好在我那侄儿虽逢巨变,却也因此懂事了不少,这日子,就这么勉强往前推着”
郭力屠沉吟道“既如此,便谢过张兄弟了”
张铁告别后径自回营去了。
乐觅见张铁已走,挥手屏退左右,撤去几案,上前对郭力屠声线压的极低道“大兄,近日我听上官说朝堂多议论,说是陛下在祭祀过后土神之后,有赦免三辅地区死罪以下囚犯之意”
“嗯,此事将军早已暗中接到帝诏了,我和二公子此次赴京,就是来接收这些人的”
“怪不得近来那些官宦个个赚的盆盈钵满的,原是打了这场秋风”
“什么!?你呢?有没有参与此事?”郭力屠连忙问道
乐觅回道“怎么可能?我后知后觉的,再说大兄你还不知道我嘛!这种事,我是能避则避的”
“那就好!”郭力屠长吁了口气接着道“现在他们一个个趋之若鹜的,到时候可别哭出来,这就是个棋,到头来,全都是为他人做的嫁衣”
乐觅奇道“大兄你看出来了?”
郭力屠老脸一红,讷讷道“呃,艺儿这么说的”
“艺儿是?”乐觅疑惑道
“就是郭将军的长孙嫡女,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丫头没来过长安城,此次缠着他二叔感受京都繁华来了”
“果然玲珑剔透。那不知这些人将作何用?不然也没必要铺这么大一盘棋啊”乐觅问道
“觅弟,我们既是来了,你还?”
“莫非是有战事?”乐觅吃了一惊抢道
郭力屠复瞅瞅,确定四下决计无人后,点点头,铁嘴钢牙咬出两个字“平-乱!”
“是了,这就没错了”乐觅道,“那你这般关注这焦家也是?”
“是啊,就是那二公子郭成着我来的,也是在给自己润色罢了。唉,侯门高官,嫡长庶出,不变的云烟罢了”郭力屠叹道
“怎的日久不见,大兄像个闺阁怨妇了,这般令人伤感”乐觅百无禁忌的取笑道
“你这家伙,也就只有在我面前,便放了你那口无遮拦的性子”郭力屠哭笑不得着说道,接着又佯怒道
“也不知道,谁能管的了你,怎的没给我找个弟妹来?”
“大兄你还不是孑然一身,我无家无室的更显痛快。”
“你怎能跟我一样?你在这长安城有宅有业的,嗯?”
蓦地,乐觅近四十许的汉子泪如泉涌,紧着郭力屠的衣袖失声痛哭“大兄,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啊!芸儿她???!”
郭力屠亦是声泪俱下道“好好,觅弟啊,大兄不逼你。话说回来我又何尝不是呐!阿秀娘儿俩跟着我杂耍卖艺,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想着定居了罢,那天杀的胡贼???,我这半辈子也别无他求了,就是跟这胡贼不死不休!”
说着说着,两人又莫名的止了话题,毕竟久情虽重,但也需向着远方昂首阔步,一味地驻足,带来的不仅仅是自伤,更是对对方、对他人、对这个缤纷世界的轻慢,负人者,人恒负之。天道即是如此,回环往复,轮回不止。
莫说是众生都有自己的路,即便荡然无存,也是他自己所特有的彼岸。
想那市井稚子,今日是此道:祈父娘结庐,共居大道“长安”。
既然由此引出这万千念想,便成了这无尽韶华的开端。
郭力屠复待了些时候便告别道“觅弟,眼瞅着到酉时(17点到19点)了,为兄再不走就该误事了”
“嗨,还是当年来的潇洒,天大地大都是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反倒被各种事儿给拴住了”乐觅慨叹道
“谁说不是呢,也许,这就是你我的命吧”
“罢了罢了,再敬大兄一杯,此一去,万望珍重!”言罢仰首一饮而尽。
长安城北,横城里,距主城道尚隔了四条街的辅道左侧,是连绵不断的庶人聚居区,在墙郭掩映间,矗着间毫不起眼的旧宅子,简朴而宁静。
近旁的左邻右舍闲来无事间也会走动走动,主人家是个彬彬有礼的老夫子,墙院下卧着一条老黄狗,也像上了年纪,趴在窝里一动不动,闻有来人,间或眨眨昏黄的老眼,摆了摆尾,就是最大的应呼了。
当漫长的年轮摆过,一任这些浣衣而归的邻舍妇人,从往昔的青梅豆蔻,到而今的昨日黄花,也决计想不到,在后院的阑干下、青石旁,竟是,吞吐如芥生灵的幽幽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