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一个精壮的汉子,若不是他在马上摇摇欲坠,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此人背后居然插上了两支箭羽。箭头完全没入了身体中,尽管马背颠簸,那两支箭矢依旧牢牢地插在背上,丝毫没有要脱落的迹象。还有他身上七零八落的刀伤,随着动作的颠簸,不断有血渍溢出,难以想象,这个男子是经历了何种惨烈的战斗。
忽然,在场的一位将军认出了这个男子,在他从马背上坠下来之前,迅速将他扶了下来,解开那人身上残缺不全的铠甲问道:“李宥!你不是应该去营外巡守吗?这是怎么了?”
那个叫李宥的男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哽咽道:“外面有敌军,我在南坡外遭了埋伏!兄弟们都牺牲了!”
还有埋伏?
李宥因为负伤,气息有些微弱,但是这个情报还是清清楚楚地落进了大家的耳中。主帅王邑更是无名发起怒火:“怎么还有埋伏?谁特娘的负责的侦察事宜?怎么人都溜到眼皮底下了都没回报!一个个都干什么吃的?”
四周鸦雀无声,他又上前一步,揪着李宥破碎的领口,问道:“你可看清了是谁带的兵吗?对方有多少人?”
“……末将不识,敌人来得太快,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轰下南坡了。不过末将回来时看到对方打出来的将旗上写了一个‘刘’字。山坡之上大约站了千余人。”
刘?王邑的寒眉深锁,想到了一个人。绿军之中似乎也只有那个人能够调动如此规模的兵马,难道宛城真的已经破了吗?这让王邑的心中产生了极度的不安。
宛城虽不临江亦不靠海,但是毗邻洛阳,南下无碍。若是王邑能守住宛城,则尚且可以克制南线地区的纵深防御,加之此地人杰地灵商圣、医圣辈出,给这个平淡的小镇增添了少许传奇色彩。
若是当真让那刘縯破了宛城,那他们此行南下便没有任何意义了。就在王邑还在思索该如何完成此行重任的时候,王杰已经附耳过来道:“父亲,眼下想要突破昆阳已是无望!相反我们已经被包围,若是让昆阳城里的人知道援军已到,我们势必要面对内外夹击,到时被对方分而破之,才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王邑面露挣扎之色,事到如今,他也知道此行率领主力南下势必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是之前的两拨人马已经被调走,各处招募来的壮丁大多也不受用,手里剩下的兵也多是严尤之流所统帅,贸然动用恐怕生出变故,还不如安置在前线,或许还能抵挡一二。
这般情形倒是让王邑原本一个杀伐果决之人,陷入了两难之境。
那李宥所说的南坡距大营所在不过数里,对方既然已经绕到了那处,多半是冲着冲营而来。
他当即传令全军,进入了戒备,同时道:“刘军来势汹汹,欲袭我大营,必然不会多带人手,”
王邑策马,登上营外的高地,一切确实如那李宥所言,营外南坡上已经清晰可见成排的人马刚突破了最后一波阻击,正从坡上一路高歌俯冲而下。
很快其他将领紧随其后,也登上了高坡。当大家都还在震惊于对方居然如此迅速变调来援军绕后袭营的时候,王杰注意到带头俯冲的那个将士行进路线有些熟悉,又驱马前进了几步。
随后他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那……不是刘縯,是刘秀!”
王邑道:“你说刘秀?就是那个前几日还在昆阳城里冲开了我们几波进攻的刘秀?是他带来的援军?……到底是哪个营的人居然被人突围了也不上报?”
余下将士一个个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王杰倒是想到了自己前日里丢失的那块腰牌,还有那天发现的几具尸体。当时一直以为是有奸细潜入营中,却未曾想到是有人要出营。王杰痛恨道:“是那场火!前天夜里的那场大火应该就是他们放的,为的就是制造混乱方便趁乱出营!”
王邑一听,面色颇有些不悦地看了王杰一眼,虽说王杰也只是一时的心直口快,但是这口也有点太快了。
不过既然来者是刘秀,王邑的心中便安定许多。比起他那个锋芒毕露的大哥,刘秀在这场战争中着实算不上多少惊艳,甚至若是没有数日前的两场破阵,刘秀给人的感觉就一个字“弱”。再加上就这点时间里,刘秀的人马已经完全冲下了南坡,看起来大约只有五千不到的人,比起王邑预料中的三五万相差甚远,他的心中又多了几分底气。
王邑其实也不想轻敌,但是轻敌这种事情从来不是主观上可以避免的。尤其是当王邑遇到一个靠着兄长的威名才稍有狐假虎威创出一点名堂的毛头小子时,他也不可避免地有些不以为意。
但是王杰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刘秀有些诡异。且不说他是如何从这九重营围里逃出去的,单是想到今日接二连三地出现变数,还有父城那场从天而降的火雨极有可能也是出自此人之手,王杰便不得不对刘秀此人多留了个心眼。
马踏南丘,尘飞扬,千人入阵,万人当。
这是刘秀的一次博弈,赌的就是王邑的心,可王邑却以为刘秀赌的是自己的命。
而刘秀也并非毫无逐准备,其实在早父城起火之前,他就已经埋伏在了南坡。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等的其实是一面红色的令旗。
那些莽营东面的两处所谓援军实则是叶小枫提前安排的柳溪等人闹出来的动静。凭借着今日的大风和马后的柴棍,他生生将五百人的马队营造出了数万人行军的规模。这样的布置便是为了分流王邑手里的大军。
叶小枫犹记当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荒唐戏码。这次他也安排了数十人在东南一线布置开来,只要王邑出兵数万去抵御那些“援军”,便掷红旗,否则掷黑旗,如此沿途一路传递而来,只消片刻便可知晓他手中剩余的军力。
他还记得古籍上说王邑这个人疑心极重,甚至和后世的曹操有得一拼。所以叶小枫赌的便是王邑会因为之前的事情疑心部将,不敢全力出兵,给自己留下可趁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