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庙宇正殿内。
刚入夜,独自出了几日远门的暇翁便回到了沐泱阁的地盘。表情肃杀的步入了殿内,命令所有负责保卫他的近身侍卫,都退至庙宇正殿外静候吩咐。
待闲杂人等退出大殿后,暇翁便无力的瘫坐在蒲团上,缓缓褪去上半身的绸缎素袍,只见数十道红色锯齿状的裂口分布在背部各处,像是老榕树干上纠结缠绕的荆疖树棘。这些伤痕凿进肉皮的深处,伤口不断往外渗出乌黑的血液,似一座座活火山不停的迸发出炙热的熔浆。他全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像是被地狱之火灼烧着,肾上腺素在他的身体里奔涌,让他的身躯不停地颤抖,偶尔冲撞到了极致,还会暂时感知不到痛苦。
左腿崩裂开的口子里有很多黑色的虫子在皮肉里爬来爬去。伤口周遭的皮肤红肿发炎,虽然屋里光线非常昏暗,仍然可以看到伤口周遭皮肤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抓痕,那是强忍不住伤口愈合所带来的奇痒,抓挠留下的痕迹。
两日前,暇翁吩咐亲信苍庐紧盯好阴间的局势,便带着那把曾经撼动阴间的阔天斧,独自离开了这座破庙。苍庐对这怪异的举动并不感到意外,跟随暇翁的几个年头来,每隔一段时间,暇翁便会人间蒸发,又过些时日再度出现。至于去向和缘由,苍庐不是没有发问过,但暇翁从不作出解释。
暇翁泛起小舟,翻越过沿路的重重山峦,费了三日的工夫,才抵达了这座白雾缭绕的岛屿。这座岛屿耸立在港湾里钢铸般平静的海面上,宛如晶莹的蓝玉,镶嵌在万顷碧波的海面上。远远望去,可以瞧见小岛上黛色的山峰,整座岛上郁郁葱葱,植被遍佈,周围近岛处的海水更是清澈湛蓝。四面是高高耸立出海面的悬崖绝壁,地形十分陡峭。崖面上怪石嶙峋,长满了险峻高大的杉树。由于水急浪大,既不适合游泳,也不适合停泊船只,这座岛屿鲜有人迹。
从某种意义上,暇翁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这座岛屿的主人。若干年前,当他还只是一名普通的梦境执行官时,偶然出海捕鱼,夜间不慎迎上了卷起几丈高的汹涌浪头,在船舶快要倾覆之际,茫茫海面上忽然出现了这座岛屿。之后,他每隔一段时日便会独自来到这座无人岛屿。一是因为,这座岛屿曾经拯救过他的性命,二是因为,他需要完全安静的环境来摆脱阔天斧的侵噬。
阔天斧,对于阴间的鬼魂来说是闻风丧胆的存在,传说中,斧面上镌刻着的道道暗纹,只能用鲜血浸泡才能重新变为猩红色。而若是三日内没有献祭新鲜的血液,这柄嗜血的斧头便会逐渐侵噬使用者的魂魄,使他走火入魔。而正是因此缘故才导致了五年前,他被阔天斧的戾气所控制了心智,残忍的杀害了两名共事的同僚。
暇翁将每一场战役后的刀下魂悉数献祭给了阔天斧。但在没有四处征战时,他不得不时常前往岛屿,割下一块块自己的灵肉,去遏制住阔天斧嗜血的本性。世人只知晓那柄阔天斧威力无比,却不知斧刃不仅只是对准了跪地求饶的可怜虫们,同时也对准着使用者自身。
暇翁正襟盘坐在祭坛内,用尖锐的斧刃在手臂上割下一小块灵肉,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将肉片放于祭祀用的碟盘中。只见那阔天斧嗅到了血液的腥味,止不住的抖动着,最终逃离出了暇翁的控制,斧面上的暗纹逐渐被弥漫在空气中的血气重新点亮,随即跃于空中疯狂的飞舞着,像是在宣纸上肆意扬洒笔墨的墨客一般,在暇翁裸露的身躯上划下一道道伤痕。
画面闪回到了昏暗的破庙正殿内。
暇翁试图强撑着起身时,想要为那盏即将枯竭的油灯添置上新的灯油。绽裂破皮的伤处又是一阵被大力撕扯般的剧痛,裸露出来的脚踝处被划了两道殷红的伤口,他再也强撑不住身躯袭来的剧烈疼痛,猛然倒地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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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歌收到来自苍庐的密信,得知暇翁突然抱恙的消息后,便匆匆赶回了沐泱阁的占据地—那座残败不堪的破庙。只见其他几名特使皆伫立在正殿内,无人敢掀帘进入暇翁所居住的偏殿,只因暇翁曾经下过旨意,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叨扰他。可靡歌自然是不理会这一禁令的,进殿后便径直向偏殿走去了。
红木细雕的床铺上,被绸缎所绣制的帘遮住了里面的光景。暇翁正痛苦的蜷在这床榻之上,豆大的汗珠密集的沁出了额头,浸透了枕头,不时因为疼痛难忍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靡歌并不想掀开帘子,只因她明白暇翁绝不愿意在人前展露出柔弱的一面,即便那人是麾下最为器重的特使。只是隔着那层轻薄却又遮掩得严实的帘,轻声问询道:“我收到你让苍庐转告我的口信了,这次情况不太乐观吗?”
片刻后,床榻上蜷缩着身躯的的暇翁,缓缓开口作出了回应:“随着我功力的不断提高,那阔天斧也越来越不难以控制了,这次险些要了我的性命。”靡歌敏锐的注意到他声音仍是有些发颤,显然那数道伤口的愈合过程并不轻松。
靡歌思索了一番对策后,又轻启朱唇对着床榻方向说道:“记得前些日子里,你曾经提起过,似乎是有能够长久遏制住阔天斧的法子。”
暇翁颇为吃力的伸出手臂,拉开了一直掩盖着病体的帘子。靡歌借着不定的昏黄灯光瞧见,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只有薄唇上还留有一抹红色。病了一场,他整个人似乎都消瘦了几分,已瘦弱得像一根在风雨中摇晃的芦苇了,眼神也变得愈发阴沉。
暇翁轻轻挽起嘴角,努力的挤出了一个还算能看的笑容,声音微弱的说道:“的确有那样的法子,但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而且其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靡歌眯起了眼睛,仿佛对他的说法不甚满意,从随身袋中掏出一支名医所制的加快伤口愈合的药膏,麻利的扭开了盖子,递与了躺在床榻上的暇翁,随即语气坚决的说道:“你知道的,只要有那样的法子,我便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