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期末考试还有一个星期,陈安第二次在上课时间过来二中找我,和他一起的,还有张恩恩。
林城这时已经彻底进入冬季,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也褪去一身绿色,沉入灰蒙蒙的寒冷空气里。
陈安穿着灰鸭绒的棉衣,外面套上一中的校服,只从领口露出布满绒毛的帽子,鼻头冻的通红,跟张恩恩一起站在操场上的篮球架旁,从远处看就像是漫画里的老夫子和大番薯。
张恩恩真的很好看,身材高挑,跟陈安一样,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没办法忽视的存在。
她的美跟林萱不同,林萱是种柔和美,而她的五官很张扬,仿佛从来就不曾接触过黑夜的太阳一般,照亮世间所有黑暗弥存的角落。
我跟她没打过太多交道,唯一两次都是因为陈安。
林萱跟他们俩有不为人知的秘密,我很好奇,但不想主动去问,不仅是因为林萱的祈求。
还因为,我相信陈安。
没理由的相信。
他没什么能瞒着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我从邻近操场的教学楼下去,现在是眼保健操时间,二中每隔两节课都会有一个大课间,这也是二中唯一人性化的设定。
每次我朝陈安走过去的时候,他总是装作没看见我,我知道他是为了避免视线相交的尴尬,但我想不通的是,这种事有什么值得尴尬的,他脸上有几颗痣,长在哪里,我都一清二楚,实在是不明白他有什么可害臊的。
可能是他也有少女的娇羞吧。
在心底这样编排他,反正他也听不见。
当时的我没办法理解,但有时候,恰恰是你没办法理解的东西,最后成了两个人变化的原因,要是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会提醒现在的自己,避免往后的事情发生。
可时光从来不会倒流。
从不会。
走到距离他们三米远的地方,张恩恩从篮球架上跳下来跟我打招呼。
“嗨,林恩,好久不见!”
我也伸出手揉了揉冻的发僵的脸,朝她露出一个很友好的笑容。
“嘿嘿,好久不见。”
然后转头看向某个万年大冰棍。
“你也是,好久不见。”
陈安显然不想理会我这种没营养的调侃,抬脸一个眼刀甩过来。
我也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于是操场上就立着两个标杆,如果现在加上背景音乐,再配上一点飘雪,我们三个应该很像是韩剧主角。
张恩恩无奈的搓手。
“你们俩别闹了,冷不冷啊。”
仔细一想,也是,没必要和陈安这个木头计较,还是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里。
于是我很没骨气的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回头看着张恩恩。
“咋样,姐们儿,要不要坐上林氏雪地车。”
张恩恩露出一个很明媚的笑容。
“好啊。”
然后一把扑上来,挽住我的左手,我刚一感觉到手臂传来的镇痛,就知道,我完了。
不得不说,我预言的功夫越来越出神入化了,我逗比的动作勾起了张恩恩的玩性,她一把扯住我的左手,就往教学楼狂奔而去。
就连陈安这个木桩子都没止住她的冲劲儿,一起被她没形象的带飞出去。
我忘了在她淑女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野兽一般的心。
我有罪。
一直跑到教学楼下,张恩恩这匹脱缰的野马才终于停下来,陈安顾不得维持形象,跟着我一起弯着腰,大口呼吸着寒冷的空气。
而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正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哈哈哈……哈哈……太…畅快了。”
她笑得正欢的时候,陈安从刚才的状态缓了过来,站起身看着笑得没有丝毫形象可言的她,一字一顿的说:“张恩恩,你再这样不顾分寸,你爸可饶不了你。”
听了他这句话,张恩恩像是被人点了穴一般,突然定格住了动作。
半晌,才颓然的说:“好嘛,不闹了。”
“嗯。”
陈安说完就高冷的越过她往楼内走去。
这家伙真能装。
我在心底失笑,原来张恩恩时而淑女时而发疯,是因为陈安的约束啊。
他们俩关系肯定比我想的更亲密。
不知道陈安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着多少我不知道的逗比事。
早晚给它挖出来。
我上前拍了拍张恩恩的后颈,此时她就像是被主人训斥的小鹿一般,失去了所有的活力。
“哎呀,看这模样,大小姐也是有心上人了啊。”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迅速掠过一丝狡黠。
我心知不对,转头一看,陈安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
他的腿为什么要这么长?
“陈安!救命啊!”
“………”
不知道被张恩恩用残忍的手段虐待了多久,等到我都快昏迷的时候,她终于愿意放过我,扯着我进入教学楼。
陈安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眺望二中正门的十字路口,车流人流不断,不断有规律的鸣笛从远方传来,一切都显得如此安逸。
除了我。
发觉到我们到来,陈安转过身蹙着眉:“你们俩干嘛去了,怎么这么久?”
张恩恩巧笑嫣然的看着他:“林恩非得拉着我一起系鞋带,我又不好推脱,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脸皮薄。”
“系鞋带?”
陈安显然不相信她这个蹩脚的借口,转而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我。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张恩恩没命的拧我的腰。
陈安你干嘛把她带过来,快领走,快领走!!!
虽然在心里骂了她无数次,但最后还是口是心非的说:“是啊,多亏了张恩恩,我系完鞋带又想上厕所,上厕所又没带纸,所以就拜托她去给我买了送进来。”
我露出纯真可爱的表情,陈安从小看到我这个样子就会轻易相信我,百试不厌。
果然,他露出嫌弃的表情看着张恩恩。
“你真进去了?”
张恩恩没想到我还有胆子给她挖坑,急得直摆手,说不出话。
“别说了,自己去洗手。”陈安又用上了命令人的口吻。
“快点。”
张恩恩几次将手抬起来又放下去,最后终于放弃抵抗,颓废的一叹气。
“好。”
临走之前,用怨恨的眼神盯着我。
我向她作口型:“瞪我也没用,我以后就不离开陈安,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然后一把抱住陈安的胳膊。
世界上最残忍的事,就是在喜欢的人面前出糗吧。
我林恩可是有仇必报之人。
等她走后,陈安低头瞪着我:“别装了,人都走了,能放开我了吧。”
我装作傻白甜的回瞪他。
“安安,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唉!”
“三…”
“二…”
“好的,拜拜。”
等我松开他后,他又转过身看着林城的街道,我被他这种装深沉的样子感染,也学着他的姿势,一起趴在栏杆上。
但因为我的腿长不够,没趴一会儿就浑身难受,于是只能放弃这个装深沉的姿势。
“唉,你一天怎么跟林萱一样,非得深沉的让人喘不过气。”
“那你跟张恩恩多呆一会儿不就好了。”顿了顿,他又转过头轻蔑的看着我:“只要你不怕被她打死。”
我突然脸发烧。
“你看到她打我了?”
“我又不瞎。”
“我他妈………”
为了避免他把我丢人的历史声张出去,我又没皮没脸的蹭到他旁边,抱住他的胳膊。
“能删除你刚刚的记忆吗?”
“看心情。”
“……”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小鸟依人的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好嘞,大哥。”
陈安没再和我闹,而是真正安静下来,背靠着走廊栏杆,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他这个样子,我也识趣的松开他的胳膊,正经起来。
“林恩,你跟林萱很熟吗。”陈安突兀的问。
终于要说道这件事了吗?我带上一副很假的笑:“不怎么熟,不过她现在和我做同桌呢。”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又在我看向他之前,匆忙的将失态的样子掩藏下去,声音显得特别彷徨的说:“有的事,真的很讲缘分呐。”
我没听懂他的意思,所以就不出声,希望他能继续说下去。
陈安又习惯性的把头往后仰,颈椎扭动使得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飘忽不定。
“你知道吗,这个世上,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很多我们没办法想象的人,而我们的眼睛就像是黑夜里的月光一样,总是单纯以为撒满银光的地方就是纯洁,殊不知,地表之下有多么黑暗。”
拗口的话听的我头晕,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重了?
这不像我认识的陈安。
我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张恩恩从楼梯拐角出来,一边走一边甩手上的水,一点都看不出这样一个俏皮可爱的女孩子,会隐藏着一个疯癫的灵魂。
“她难道就不知道把手烘干了再出来。”陈安清冷的声音从我的右侧传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深沉。
我带着坏笑看他:“你怎么老看人家不爽呢?”
“管的着嘛你。”顿了顿,他又换上贱贱的语气:“总比有些人被打的求饶的好。”
“………”
张恩恩蹦蹦跳跳的走过来,似乎被强迫去洗手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看到我和陈安保持同样的姿势看着她,她难得一见露出一个娇羞的笑。
“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今天很漂亮吗?”
她刚问出这句话,我跟陈安就神同步的同时转过身,看着远处的街道。
要放在平时,我是绝对不会干这种自杀式动作的,但是今天陈安在我旁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是我全部的勇气。
等我们俩转过身之后,又神同步的对视了一眼。
“你干嘛学我!”
“你干嘛学我!”
同时沉默几秒后,又同时发出猴子般的笑声。
“噗哈哈哈……哈哈…”
张恩恩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我们俩,找不到我们的笑点,又看到我们笑得直不起腰,只能走到我们俩中间,学着我们的姿势趴在栏杆上,将下巴撑在手背上。
“我觉得你们俩好像一对双胞胎啊。”
听了这句话,陈安立马抬起头吼道:
“他是我儿子。”
我不甘示弱的吼回去:“你才是儿子!”
然后一拍张恩恩的肩膀:“你看看,这就是刚才还高冷的不行的陈少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