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际,寂静无声的街巷,还未开业的红袖招朱漆大门被用力的一声声拍响。
从屋里头探出一位双鬓微霜的半百老人,他借着檐角彻夜不息的琉璃瓦,看清拍门的人,面色一怔。
“阿疏,你怎么来的这么快?!”
藏青色女子背着红衣少年躬着腰微微喘着气,刚抬眼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身子一歪眼睛一闭就倒在了地上。
“阿疏!”
这一觉睡得真沉,整整一夜的快马加鞭加上苏洵这样一个负担,她已精疲力尽。
梦里,她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在即墨这座表面静谧实则暗波涌动的古城里。
那时,她便叫阿疏,这是组织给每个杀手的编号。
与她一代的共有十五个人,在最后一场残酷的考核里,她是唯一一个活着走出那道门槛的人。
别人说,她走出那道石门时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刚成为了榕楼的杀手,门主便用密函给了她第一个任务。
那便是去凤凰城找到一个人,并将他带回来。
而那个人是消声匿迹将近两个月的安西侯府小侯爷——苏洵。
十五岁的阿疏永远不会忘记,在那间狭窄无光,散发着恶臭的破屋子里看见苏洵的第一眼。
所有的孩子都在哭泣,低声抽泣的,嚎啕大哭的,瑟缩发抖的,她都看到了。
只有苏洵就像脱离了这一切般神色淡漠地蜷缩在屋角,他没有与任何人接触到,他就这样在弥漫着死亡压抑恐惧的地狱里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儿。
这里是黑市,藏在地下的市场,见不得光,所有的孩子,只要长得有几分姿色,身子骨结实的,无论男女,都可以卖给别人,做豢养的**或者用于其他。
而在阿疏找到他的时候,刚好有个少年因为不听从管教被打到断了条腿,痛苦的呻吟和鲜血流了满地,让所有被困在屋里的孩子吓得瑟瑟发抖。
在她进门的一瞬间,屋里扑洒进柔和明媚的日光,所有孩子的哭喊声都戛然而止。
阿疏扫了一圈泪眼斑斑的面孔,直到目光定格在屋角那位身上,她看过苏洵的画像,已经记清他的面容。
“就是他了。”她淡漠地说。
空气里传来一声声轻轻的松气声。
她迎面对上苏洵投来的目光,他很沉静,从她找人到选定他,面上都不动声色。
他的眼眸真好看,像是成熟的刚刚好的葡萄。
“这少年已经被姜府的人给订下了,我们恐怕给不了啊。”
阿疏不想说废话,皱着眉头简短道:“双倍。”
这时苏洵已经低下头不再看他们,整个身形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那老板面色为难,犹豫着开口道:“这恐怕也…”
“噔!”
利剑出鞘,寒光毕露。
“女侠饶命啊饶命啊!”老板哭丧着脸低头瞟着抵在颈上的长剑,求饶道。
阿疏执剑,偏头看向角落里的小少年,恰恰好视线相撞,她冷冷的勾起唇角。
最后,阿疏顺利带走了苏洵,她抱着剑上下打量了下表情淡漠的少年,扯了扯他已经破旧到不像话的衣裳,叹了口气。
然后用剑鞘抵着他的肩膀后侧,压着他去买了新衣裳,在裁缝店里,险些让他给跑了。
于是,阿疏就多了个心眼,从集市上买来绳索捆在他腰上,另一头绑在自己身上。
阿疏在马上,苏洵在地上,一个俯视,一个仰视。
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是谁?等我学有所成一定会取了你的性命”
阿疏俯视他那张略带稚嫩但已足够俊俏的面容,讥笑道:
“我叫阿疏,找我报仇,那得看你能不能打过我。”
她看不起弱者,这世道弱肉强食是不变的法则。
她躬身抓住绳索将他从地上毫不费力的提了起来,放在马上,然后挥动马鞭,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回了即墨。
骏马颠簸,横躺在马上的少年面色痛苦,但紧咬着下关一声不吭。
阿疏起了逗弄的心,从袖口掏出一枚细针猛地扎进了马臀,骏马吃痛的长鸣一声,发疯般飞奔起来。
阿疏坐在马背上饶有兴趣的观察少年的面部表情,他的面色一点点白了下来,眼神坚定的狠狠盯着下方,愣是没迸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梦最后定格在少年微微侧过脸,眼神愤恨地望着她。
阿疏惊醒了过来,她恍惚了片刻,日光透过窗棂扑洒了进来,照在她冷冽的眉眼处。
太过热烈的日光让她不禁眯起了眼睛,从软塌上起身,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声女子的嬉笑声。
越过雕花屏风,她看到还穿着绛红色锦衣的苏洵被五花八绑在木椅上,身旁绕着五六个衣着暴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
而苏洵合着眼,还未醒过来。
看来是她放的剂量太多了。
那些女子看到她面色肃穆的走了过来,忙止住了笑声,面色无措地逃跑般正要下去。
“慢着!”阿疏一声喝住她们,蹙眉走近,伸手捏住苏洵的下颌,双眼眯起盯着下颌的一处红印。
那几个青楼女子看到藏青束衣女子的面色沉了下去,心头大慌。
“谁做的。”阿疏用衣袖蹭掉那抹红印,面色发怒地瞪着她们。
“不说是吧。”她冷冷一笑,身形快速逼近其中一个,伸手捏扼住她的脖子,女子面色忽的惨白,一声惊叫卡在喉中。
“胆子挺大,是红袖招给你们惯的。”
阿疏单手使劲,被扼住脖子的女子颤抖着拼命摇头,泪水涌上眼眶,其他几个更是吓得面色惨白,动弹不得。
“好了,阿疏,我会责罚她们,不用你动手。”
两鬓微霜的舒朗男子走了进来,朝她摆了摆手,阿疏这才松了手,那女子双手捂着脖子拼命咳嗽。
男子打了个手势,很快有两个家丁走了过来。
“将她们带下去领罚。”
“是。”
女子的哭喊声此起彼伏,被人拖走。
阿疏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阿疏,你睡得太少了,这才两个时辰就醒了。”
男子给她斟了杯茶水,阿疏接过一饮而尽,淡笑道:“两个时辰够了,劳烦季叔操心。”
季叔笑了笑,拍了拍手,几个家丁走了进来。
“将这位公子松绑,带他下去洗漱一番再换身舒服的衣裳。”
“是。”
阿疏盯着那些家丁将昏迷不醒的苏生抬走,目光久久不能回来。
屋檐上传来一声清啸,一只黑羽鸟从天窗扎进落在季叔的肩上。
季叔取下鸟腿上的竹筒,取出信笺粗略地扫了一眼,面色大变。
“怎么了?”
阿疏面色沉重起来,季叔将信笺递了上去。
“夜莺从长安传回消息,昨日的事闹得满城沸沸扬扬,皇上下令,派出羽林军找回小侯爷。”
阿疏扫了信笺一眼,便将纸捏在手心成团,随即扔在桌案上。
“难道苏洵真如之前传回的消息,中了新疆蛊术失忆,所以回了安西侯府,成为了皇上的左右臂膀?那皇位上的人可是他的仇人啊!”
“好了,季叔。”阿疏皱着眉头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下激昂愤懑的说辞。
“消息不假,苏洵的确不是以前的他了。”
阿疏敛下眼帘,低低道:“看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了。”
季叔重重叹了口气,道:“你就打算这样回去?你可知道,苏洵背叛门主,回去别提是他,就连你恐怕都难逃一死。”
阿疏眉间紧皱,坐在软塌上,面色冷然道:“所以,我不打算带着他回去。”
“榕楼势力遍布江湖,你们能逃到哪里去,我当初若是知道肯定要拼着命拦住你,唉呀,如今可如何是好。”
“好了,季叔,如今我已经违背了门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倒是你,万事得小心。”
“何时走?”
阿疏抿了抿嘴角,道:“一个时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