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快跑,也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芅姜只知道落回到地面,她整个都快虚脱了。
她手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回望了一眼身后,意外地,她看到了白天的那棵枯木,以及枯木下的肉瘤。
她有些吃惊,怔了怔。
那肉瘤却似乎活了,在月光下不断蠕动、皮肉外翻,散发出一阵诡异气息。这气息她熟悉,和那怪异小童身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个更浓烈,而那翻出的皮肉上还散布着不少黑眼珠子一样的物体,莫名的瘆人。
这肉瘤不会和那小童有关系吧?
注意力一下子落到了肉瘤上,她下意识地便往前走。
只不想,她还没迈开脚步,救她那黑衣男子忽然转过了身:“潋,我回来了。”
芅姜一愣,转回了目光,只见男子揭下面具,露出了一头如雪的银发,还有一张轮廓分明脸。
那是一张十分刚毅的面庞,怒目浓眉,不怒自威,可这张脸上此时却挂着一个深情的表情。
芅姜有些反应不过来,皱了皱眉:“潋?”
那男子却激动地走到了她的身旁:“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我也知道终有一日我们会再相聚,潋……”说着,便要拥她入怀。
芅姜惊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什么人啊,怎么一上来就要搂搂抱抱?
她再一想到这家伙好像和混沌认识,似乎他也是在这儿等着她上门的,下意识的便一把抬起了手中的剑:“你别过来。”
那男子微地一愣,有些意外:“潋……”
而就在此时,枯木下突然传来一阵野猪凄惨的嚎叫。
芅姜惊地转去了目光。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她惊呆了。只见那肉瘤盘踞之处,一只野猪四足抵地,在拼命地挣扎着。而肉瘤上那黑眼珠子一样的物体像蚂蟥一样,密密麻麻地吸附在了野猪的身上,不断往皮肉里钻。
她就知道这肉瘤有问题……芅姜握了握紧拳头。
而她不过一个愣神,那男子不怕死地又靠了上来,显然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警告。
芅姜一看这来添乱的,急地便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你又想干什么?”
那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认识我了?”
这么毛手毛脚的人,她认识才怪……
芅姜白了他一眼,又往后退了一步,余光扫向身后的野猪。
那野猪挣扎了一阵便停下了,躺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身上覆盖了一层那黑眼珠子。
芅姜心下骇然,握了握紧手中的长剑。
这边,那男子看芅姜没有回应,他一把抓住芅姜手中的剑便刺进了自己的肩头。
利器破开皮肉的声音猛地一下传来,芅姜被惊地全身一震。她转回目光,惊骇地看着那男子:“你干什么?”一边拽着剑,一边质问。
那男子却愈发地动情,一点一点向前,任由长剑穿过他的肩膀:“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就是这样为我挡剑,为我流血,为我差点元神俱灭,潋,你把一切都忘了吗?”
芅姜傻眼了。这千百年来,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站在阳光之下,可以像人一样感受生命,她一直都在努力修炼,哪有那心思和闲工夫去帮人挡剑,还流血,还元神俱灭,她可没那么伟大,这人是疯子吧……
她尚不及回神,那男子居然一把便箍住她的脑袋就亲了上来。
芅姜忍不下去了,出于自卫本能,她一巴掌便击在了那男子胸口,另一手猛地一把抽出了插在他肩头的长剑。
那男子“啊……”一声惨叫,踉跄后退了数步,鲜血倾涌而出,瞬间便染红了他的衣襟。
芅姜已经被吓怕了,她惊恐地用染了血的剑指着男子,大喝:“你别过来。”
那男子手按着伤处,一脸的不甘心:“潋……”
芅姜退无可退,已然不想再让步。她冷冷地看着他,眼底尽显杀意,
那男子一看这情形,心知自己因为鲁莽而触怒了芅姜,他不敢再继续相逼。
芅姜却再也不想和他纠缠下去,扫了一眼已经变成了干尸的野猪,蹙了蹙眉,身形一晃,化成青烟,逃也似地跑了。
吓死了,简直快被吓死了,莫名其妙被混沌攻击就算了,还冒出一个神经病,这都什么破事……
回到青宅,芅姜上气不接下气地直喘,连腿都是软的。
她再一想到混沌说的,那句早已等候她多时,全身便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寒意。混沌怎么就知道她一定会去,还守得刚好?这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种种的事情,加上野猪的死状,肉瘤的诡异交织在脑海,混乱一片,让她做什么都没了兴致。她摸索着进了大门,只就心不在焉地坐到了廊檐下,只想先让自己冷静一下再说。
天色方明,还残留着几分黎明的晦暗。
青寻和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床,拿着要带到铺子的香料从内院走到了大堂,他刚想放下,意外地却看到了坐在廊檐下发呆的芅姜。
芅姜的脸色不太好,愁眉不展,一脸心事。发现有人来了,她先是一颤,一把就拿起了手边的剑,看到来人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
青寻迟疑了一下,感到有些反常:“你回来了?”他问道。可是一靠近芅姜,他瞬间便感应到了她身上沾染的气息,不由得皱起了眉。
芅姜并不知道青寻已经发现了异样,她点了点头。
青寻又问:“找到那个孩子了?”
芅姜点了一下头,可琢磨了一下觉得不对,忙又摇了摇头。肉瘤是肉瘤,小童是小童,他们不一样。
青寻目光波动了一下,还是觉得芅姜很反常。他却未再多问,只就搁下了放着香料的托盘,转身要离开。
便在此时,白琬拿着笤帚气呼呼地跑了过来,一来就将笤帚一把丢到芅姜的面前:“芅姜!”
芅姜一愣,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那笤帚却晃了两下,缓缓地化成了一个半人形,从地上爬了起来,讪笑着喊芅姜:“老大……”
芅姜一看到这个,明白了。一定是这笤帚精不听她的警告,擅自化成人形被白琬逮住了,白琬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无奈地站了起来,一把将笤帚精拽到了身后,笑着对白琬道:“别紧张啊,自己人,伤害不到大补药的。”
白琬气愤道:“我都说了不要让这些乱七八糟的过来,你怎么就是不听?”
芅姜满不在乎道:“他又没恶意,你至于吗?我要是告诉你,厨房里盛饭的勺子,经常在院子里徘徊的喜鹊。老喜欢勾你衣袖的桂树都是精怪呢,你是不是更生气?”
“什么?”白琬吃惊地瞅着芅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除了这笤帚竟然还有……
他忍无可忍,冲上前来便要芅姜交代是怎么回事,可方才靠来,一闻到芅姜身上沾染的气息,脸色“唰”地一下子就变了。
芅姜以为白琬是被自己气到了,得意地瞟了白琬一眼。
可白琬却仿佛中邪了一般,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毫无预兆地就颤抖了起来,一脸的无助与惊恐,甚至眼神中还充满了仇恨。
芅姜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居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她愣住了。
白琬却再也没有说话,僵了一阵,低着头,闷不吭声地就走。
不对啊,白琬转性子了,这么简单就放过她了?
芅姜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问青寻:“小白怎么了?”她觉得,自己那几句话好像也不至于让白琬变成这样。
不料青寻却道:“你身上有混沌的气息。”
芅姜一怔,有些迟疑:“混沌又怎么了?”
她没想到青寻对气息的感应是如此的敏锐,竟又发现了混沌的气息。
青寻道:“混沌在长洲仙山灭了天狐一族,他是那场浩劫的唯一幸存。”
芅姜轰然一震,混沌灭了天狐一族?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让她瞬间笑不出了,她侧头扫了一眼白琬离去的方向,赶忙问青寻:“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青寻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好似这是很平常的事情一样,淡淡道:“世间万物生生灭灭,荣辱盛衰,自有定数,便是天狐一族,长洲仙山也不例外,这个道理,白琬他应该明白。”说完,便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一直以来,芅姜以为青寻只是天性冷淡,却没想到他连骨子里都是冷的。轻飘飘一句话便将白琬的这段经历给带过了,可那是灭族之慯啊,是日夜陪伴着他,屡屡不顾一切要维护他的白琬的灭族之慯啊!
“老大……”笤帚精看到人都走了,这才放开胆子,从芅姜身后探出了头。
芅姜气愤地“啪”一下拍在了他的后脑勺:“还不老实。”
笤帚精一把抱着脑袋,觉得自己很无辜。
芅姜却再也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站了一阵,才回了内院。
白琬卧房。
白琬从前院离开之后便一个人回了卧房,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中,蜷缩在床角,紧紧裹着被子。晨光柔和,透过窗棂射入,带着融融暖意,可他的身子却还在不停地在颤抖。
他怕,怕得无以复加,脑中满满都是混沌那狰狞的面孔,以及族灭岛毁,遍地横尸的血腥画面。
那一日,混沌带着一群凶兽来到长洲仙山,强行要驱赶他和他的族人,还说会给他们三天的时间准备,结果当天半夜便突然来袭。他们就那样一口一个,一口一个地咬向他的族人,所过住处哀鸿遍野,血流成河……
他不敢再去回忆下去,一头将脑袋埋到被子里,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可就在此时,芅姜却忽然穿门而入,进了房间,还边走边喊个不停:“小白……小白……”
白琬不想搭理她,没有吭声。
可芅姜不请自便的就走了进来,走到了屏风之内。一看到他蜷缩在被子里,化出原形,还用用毛茸茸的大尾巴遮着双眼,“哈哈哈”地就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扯他的被子:“小白……哈哈哈哈……你这什么样子……哈哈哈哈……”
白琬一看芅姜是来嘲笑自己的,愈发心烦,直接就转开了脑袋,不想看到她。
可芅姜不要脸的,居然还不识趣,走上前来,一把拽住了他的爪子就抚摸起来,两眼盯着他的皮毛直冒精光:“啧啧啧,天狐就是不一样啊,瞧瞧这色泽,这皮毛,拿到西市肯定能开出天价!”
白琬没料到对方打的这个主意,顿时恼了,急得要抽回爪子:“你烦不烦?”
可芅姜却在他用力之前使劲一拽,一把将他从被窝里先给拽了出来。
白琬急了,低吼了一声
芅姜却忽然道:“对不起。”
道歉来得莫名,白琬一愣。
芅姜迟疑了片刻,却垂下了目光:“我不知道混沌对你们天狐一族所做的事情,我应该早些问大补药的。”
白琬一听芅姜提到这个,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他僵了僵,并不想在芅姜面前表露太多的情绪,抽回爪子便转开了脑袋,嫌弃地嗅了嗅鼻子:“你身上什么味道,真臭!”
臭吗?
芅姜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的身上的味道,可微微一顿,她一把将白琬拎到了腿上,抱在了怀里,报复式地哼哼道:“臭你也给我忍着,要不是为你,我至于把青寻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料都用了个遍吗?”最惨的是她没嗅觉,都不知道自己熏了些啥玩意。
白琬没想到为了不让混沌的气息影响到自己,芅姜会特地熏香。他目光波动了一下,心里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抬起头来看着芅姜问道:“你是怎么招惹上混沌的?”
芅姜摇了摇头:“不知道。”
白琬一脸的不信:“那你身上怎么有它的气息?”
芅姜耸了耸肩:“我不是去南山找那孩子的线索了吗?然后莫名其妙地就被混沌攻击了。”说起来还真是好笑,她心心念念想着要吃青寻,结果到头来自己也只是别人的目标。
白琬将信将疑地瞅着她,没有吭声。
芅姜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问道:“对了小白,你是什么时候和大补药认识的,他是不是一直都这样……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
提到青寻,白琬沉默了,他只就趴在芅姜的腿上,神色中有一丝落寞,趴了好一阵才缓缓道:“那年长洲被毁,我被混沌咬成重伤,是主人救了我。这些年相处下来,我发现他没有七情六欲。”
没有七情六欲?芅姜惊愕地望着白琬,有些不敢相信。
白琬却顿了一顿,眼中渐渐的又有了几许光彩:“不过比起当初,他已经好了很多了,起码对于身边的人和事还会稍稍关注一下。”
原来如此……
芅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怪不得她一直都没有见青寻笑过或者发过脾气,搞了半天……啊呀,她刚刚还嫌弃青寻冷血来着,看来是错怪他了。
不过想到这儿,芅姜开始心疼白琬起来,有着不幸的经历白琬就已经很可怜了,现在居然还摊上这么一个主人,小小年纪可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