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亦退至一旁的邓柏朝这厢看了看,青儿朝他悄悄拱手,邓柏私下朝怀王和贾谊一揖告退。
芷兰这里自是朝枚乘和邹阳二位再行施礼,见那枚乘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下面却有些许的夫子之风,不禁动了平素的顽劣之心,遂一笑道:“枚大郎中与在下还没说上话,哪里竟就搪突了?”
公孙诡一旁起哄:“可不是嘛!咱看枚郎中与这芷兰小姐也不过是初次见面,怎么就好似相识已久的样子?”
邹阳便过来替枚乘解围:“芷兰小姐有所不知,咱这位枚兄那可是谦谦君子,平时但凡见了哪怕村媪老妇都要脸红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今儿小姐若不是男装打扮,只怕枚先生早就退避三舍,哪里还敢施礼相见!”
刘贤此时也凑趣上来:“本太子初见时还想,怎么这位小弟样貌如此绢秀,原来是芷兰大小姐,这样的装扮还真新鲜,不细细分辩真还辩不出来!怪本太子眼拙。”
芷兰脸色一矜,屈膝道:“吴太子殿下见笑了。”
刘贤却大大咧咧:“免礼免礼,要说这天下的好男儿咱见得多了,好女子咱也见得够多,却还不曾遇到像芷兰大小姐这样标致风流的人物,真格是亦庄亦谐亦男亦女,好不新鲜!”
芷兰听他话音不对,便略过他去只对刘武说话:“芷兰早闻淮阳王精通音律,琴瑟笙箫宫廷贵胄中堪称一绝,不知小女子此番可有这等耳福,有幸聆听淮阳王奏上一曲半阙?”
刘武略显得意地笑:“啊啊,一绝不敢当,粗通而已,芷兰小姐若喜欢,本王便奏与你听便是,此何难事?”
芷兰再施一礼:“如此小女子真是三生有幸,洗耳恭听了!”
“好说。”刘武说着又向众人一拱:“献丑。”说着取下身后长箫,拿手轻拂了,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缓缓吹奏起来,立时如有一泓秋水在忘忧馆四周荡漾……
箫声幽幽绵绵,吹得众人皆不期自沉津在一种温婉的意境中,一时好不惬意,尤其那公孙诡,不等那曲子吹完便忍不住击节叫好!刘贤看看众人,注意地看了一眼枚乘和芷兰,忽儿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只有笙箫没有歌吟真真叫人扫兴,索性本太子来唱上一曲?未知大家可愿一听?”
公孙诡一旁起哄:“太好了!大家击掌助兴哦!”于是响起了稀稀落落,廖廖两三记巴掌声。
须臾,就在一泓清流的箫声里,响起刘贤那混浊暗哑的男声:
“桂树业生兮山之幽,
偃蹇连蜷兮枝相缭……”
刘贤刚唱了这两句,就见邹阳竖起一只叫停的手臂:“太子殿下,快请打住,这个唱不得!”
刘贤瞪起眼睛:“怎么唱不得?”
邹阳此时也紧了脸色道:“太子殿下难道不晓得,这个是前淮南王遗作?”
刘贤却是一脸的不屑:“本太子管他谁的遗作不遗作,想唱就唱!”
公孙诡在一旁推波助澜:“就是,我等只为唱歌取个乐儿,管他是谁作的。”
枚乘沉默地朝四周望了望,一边小声对身旁的公孙诡说:“这个……虽说只是一首歌,但是歌与歌大不相同,依在下看,太子爷还是不唱的好,以免惹是生非。”
公孙诡似有不屑,正想说什么,就见贾谊已经起身,委婉劝道:“太子殿下,这个真的不太好,想那淮南王,当年因无视朝廷,密谋造反,被圣上发往西蜀,竟自绝食而亡,死在半道上,皇上闻听很是痛心,亦是一连数日不得释怀,且震怒之下,还诛杀了沿路不少府衙县令,闹得一时间沸沸扬扬。这事之后,朝野街谈巷议也一直未断,其影响之大非比寻常,所以……”
一边正在吹箫的刘武这时顿住,因他吹箫的时候,心思全在箫上,并没有听清刘贤唱的什么,这会儿见大家伙齐声制止,才停了箫声,回头望着他们。等弄清了事情原委,便冷冷道:“贾太傅言之有理,当年皇叔的死实非父皇本意,记得父皇听说皇叔在蜀地绝食而死的消息后甚是悲痛,竟至几天寝食俱废,后来不光厚葬了淮南王,还加封了他的三个儿子,也算对得住这位皇叔了。”
谁想那刘贤对众人的话语毫不领情:“本太子可听说,在那之前,民间还传出了一首民谣段子。”
公孙诡听到此,兀自背诵起来:“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米,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逢。”
贾谊朝那公孙诡斜去一眼,讥讽道:“公孙好记性。”
刘武朝着刘贤过来,一脸怒容:“刘贤,你什么意思?”
刘贤挺身相迎:“你说本太子什么意思?”
公孙诡不理睬贾谊的委婉劝阻,仍不怀好意地笑:“一段民谣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邹阳有些愠怒:“公孙诡,你知道你在说甚?”
公孙诡反唇相讥:“邹郎中,怎么了?大惊小怪!”
刘贤这边却直对着刘武而来:“哪里是大惊小怪,这是不让人说话!没听人说,防人之口胜过防川么?谁说事情过去就不能再提了?本太子今儿偏就在这里唱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刘武额头上青筋直暴,一时间口不择言:“刘贤!你说这话是在指责我父皇、当今陛下么?”
刘贤也不示弱,站起来朝他走了一步,分辩说:“本太子只是唱个了歌而已!指责?不看看当今是谁的天下?旁人哪里敢指责?”
“你说清楚,当今到底谁的天下?”
“当然是刘姓的天下!”
“亏你还知道这个!”
“本太子还知道,刘姓江山是高祖爷带着老辈叔伯们流血流汗才打下来的!不是一群懦弱书生黄口小儿吹出来的!”
真是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只有贾谊和枚乘还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刘武指着那刘贤道:“懦弱书生?黄口小儿?刘贤,你在说谁?”
“还能说谁?可惜不是高祖爷的时候了!目下皇上身边是小人当道,佞臣误国,刘姓天下早晚要断送在这些人手里!”
“你……”刘武一时怒发冲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末了冲口而出:“你……你是想造反么?”
小怀王看出势头不妙,连忙去拉刘武的衣襟:“皇兄……”
刘贤则仍是咄咄逼人:“造反?本太子说的话有哪一句不对吗?别仗着你皇帝老子就动不动拿大帽子压人,这天下想造反的人大有人在!可惜不是我!”
刘武再次抽出背后宝剑:“你……敢再说一遍?”
刘贤胸脯一挺:“再说一遍又如何?这青天白日的,你刘武还想杀人不成?”
刘武刷地抽出佩剑,直指刘贤,一旁的怀见状急忙伸出一只手臂,疾呼道:“皇兄!”然而他伸出去手竟被刘武一把甩开。
怀王被甩得倒退几步,差点坐在地上,被贾谊一把抱住,可等他那里站直了,仍然往前冲:“皇兄,不能啊!父皇在未央宫怎么教导我等:以孝悌治国,兄友弟恭,兄友弟恭啊!”说话间,早被一旁的侍从们架住不能再靠前,同时贾谊也过来拦他:“殿下……”
跟随刘贤而来的吴国随从与侍卫,先前还都远远地看着,现在一看势头不对,连忙朝这边急步走来,有一个侍卫甚至已经抢先一步,挡在了刘贤前面。
看到这种情况,跟随刘武和怀王而来的侍卫也匆匆前来,分别站在刘武和怀王的前后左右。刚刚站立起来的邹阳、公孙诡等人也都分别站定,枚乘到了这会儿也禁不住起身,一时个个面面相觑,情势更加剑拔弩张。
贾谊到了此时只得挺身而出,将刘武、怀王和侍卫们都挡在自己身后,朝那刘贤一拱手道:“吴太子殿下!休怪在下搪突,贾生仗着虚长各位几岁年纪说句公道话:今天这事全由殿下所起,首先太子殿下不该唱那首淮南王的遗作,这才引起诸位对过去事情之议,二位殿下皆宗室血脉,其余诸位更为藩王重臣或各诸侯国名臣……诸位目下来此,无非文人相聚,左不过顾念旧情,谈天说地,吹拉弹唱,纵风花雪月一回亦无可厚非,只不可涉及朝廷话题,虽一首歌事小,万一被那有心人传了出去,只怕我等在座诸位皆有性命之虞也未可知。事关朝廷国事和圣上家事,我等还是不要多言为好,诸位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