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由杏儿陪着从外面回来,走过前院时,边走边对杏儿说:“看侯爷回府了没有?”
杏儿答应着便走了。
芷兰兀自进到厢房刚放下竹篮,摘下蓝花麻布巾。就见杏儿从外面端了水盆进来:“大小姐,侯爷回了,和夫人一起在上房前厅陪客人呢!”
芷兰奇怪地重复了一句:“客人?什么客人?”
正说着话,后院忽然传出一声马嘶。芷兰透过木隔窗棂往院子里瞧,见那里的马厩里拴了一匹陌生的大黑马,一个宫廷侍卫模样的人在同青儿一起,在那里给马添料喂食,耳边就听得杏儿的声音道:“哦,说是夫人娘舅家的堂侄子,论起来大小姐该管他叫表兄的。”
芷兰一边往下捋挽起的袖子,一边说:“怎么没听母亲说过还有这门亲戚?”
这时,就听坐在厢房另一边的织机上的芷蕙,在织机发出哐哐声响的间隙里说话了:“听母亲说,咱们外祖父母下世早,母亲又来在这侯府多年,先是在长安,又迁来睢阳,这些年跟老家断了消息,所以便也没提起过。”
“那,这位表兄今儿怎么突然就来了!是有什么事么?”
“好像不是打从颖川来,竟是从长安太子东宫来,来看望我们这里的王爷和贾太傅,顺便看一看他的表姑妈,咱家夫人。”
芷兰回头:“从太子宫来?他姓甚名谁?”
“似乎是叫……晁什么?”
“晁错!”
芷蕙回头看了一眼芷兰:“姐知道他?”
芷兰一边洗一边说:“他可是东宫舍人呢!当今太子跟前的大红人!比起咱这位太傅,也是个极有学问的主。只是先前从不知晓,他竟与咱家还沾亲带故。”
芷蕙推送着织布机,哐哐的声响中说:“只听说他先前因学一本什么书,很得皇上赏识呢。”
“是《尚书》。那还是前朝年间,秦皇听从李斯的建议,下令焚书,一时满天下大焚书,火焰竟达一月不熄。一场大火过后,许多书俱都失传,这本《尚书》多亏齐国还有个叫伏生的老先生还能传授,朝廷就派了咱这位表兄专程去修学,回来便就有了这本书的意文修订,也算为后世立了一大功呢!”
芷蕙再次回头盯了她一眼:“姐怎么甚事都知道!”
芷兰得意地:“咱是谁?睢阳侯家大公子是也!”
芷蕙撇嘴:“少来!没的叫咱家老娘伤心!”
二人正逗嘴,就见小丫头儿进来说:“大小姐二小姐,侯爷和夫人吩咐小姐们换了衣服,前厅见客呢!”
晁错一副中等身材的衙门公使模样,一身皂色装束穿在他身上显得十分呆板,凭空让他老成了许多。
从上房前厅走出来,晁错身后跟着睢阳侯、晁氏和芷兰、芷蕙。
青儿从后院将那匹大黑马牵出来,由晁错的侍从将马缰绳接了过去。
晁错朝睢阳侯和晁氏拱手行礼:“表姑父姑母请留步!小侄这就告辞了!还有表妹也留步吧。”
睢阳侯则道:“回去替老夫向太子殿下问安!”
晁错微笑着点头道:“会的,表姑父姑母也多多保重,小侄打扰了!”
芷兰朝晁错施礼:“表兄一路平安!”
晁错一拱手朝众人还礼:“多谢照应。”
晁氏亲昵地瞧着他:“说哪里话,表姑母自打嫁到这侯府,先是在长安,山高路远的,少有娘家亲人来看望,后又随侯爷迁到这睢阳,这多年,竟像同母家断绝了来往一样……今儿还亏有你这一来,也算你姑母有了上门来的娘家人了!你若有遐天天来,那才好呢!”
睢阳侯蹙着眉不满说:“瞧你这姑母,说起话来就是没完没了!晁错贤侄,以后常来,就拿这里当自己家才好!”
晁错微笑答应:“但有机会,小侄定会常来看望表姑母姑父和表妹们!”
睢阳侯、晁氏和芷兰、芷蕙将晁错送至府门外,望着他上马走远……
睢阳城外的睢水河长堤上,两旁垂柳依依,贾谊和晁错在垂柳间并肩而行。前方不远处,有车夫赶着车,侍从牵着马等在那里。
贾谊从袖筒里取出一卷书简,交与晁错:“这个是本太傅遵陛下之托,新写的《治安策》,烦请晁大人带回宫呈与陛下御览。”
晁错双手接过:“贾大人放心,晁错一定代太傅呈于陛下。”
贾谊朝晁错一揖:“有劳了!”
晁错还礼:“太傅大人客气了。在下不揣冒昧地想问一句——对于朝廷内外形势与时弊,大人可有什么高见?不妨指点在下一二可好?”
贾谊目光凛厉地投向前方,思索片刻才说:“晁大人客套了,贾谊偏居睢阳一隅,远离朝廷,纵然能写几篇文章,实在谈不上什么高见,就算能写一些文章也只不过私底下想为陛下分点忧罢了。”
“贾太傅奇才,无论身居何地,对时局的见地总是高人一筹,敬请太傅不必过谦,能为晁错指点迷津实在是晁错的幸事,也是太子之幸。”
“哦?看来晁大人也是受人之托了?”
“晁错此来的确是私底下得授上意,当然不光为探望表姑母,也是太子听说贾大人在此,特意嘱咐。”
贾谊微微颌首:“如此说来,便是恭敬不如从命,贾谊愿以一孔之见与晁大人商榷。”
“如此甚好——太傅请畅言——”
贾谊略一思索,遂道:“贾谊曾以文章下上疏陛下——自秦以来,匈奴强盛,常犯我汉朝边疆……做臣子的,需得为朝廷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才是。”
晁错亦点头:“诚如太傅所言,匈奴已成为大汉天下的一大边关祸患,但匈奴之强悍实与其游猎习性有关,要彻底征服,只怕而今朝廷实力尚不足够。”
“所以,在下给陛下的提议是两个字:战德。”
“何为战德?错愿闻其详。”
“当今陛下是仁德之君,这‘战德’二字即是建立于民本思想的基础之上,像对待汉族民众一样来对待匈奴的民众,把匈奴民众与其统治者匈奴单于分别开来,以达到争取民众,孤立单于,安宁边境,发展生产之目的。”
“听起来似有道理,但是匈奴的民众我们如何才能争取?”
“争取匈奴的民众,就是在下一向主张的天子以民为本的思想,用施恩法来瓦解、征服匈奴,这就像用明火捕蝉一样。陛下若肯听纳言,将必制之令千家而为一国,然后罢戎休边,泯天下之兵。帝之威德,内行外信,四方悦服,则愚臣之志快矣!”
“太傅此言,乃是传统的儒术之道,只怕与当今圣上所持有异。”
贾谊笑辩道:“亏先生学贯儒法,岂不知治国之道应广采众长,统而用之,不应有所偏废。”
晁错遂侧拱手:“先生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