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顶四人舆轿从山上慢慢抬下来,舆轿很大,空间足够让人躺着,坐上垫着厚厚的棉被,还有一沉薄毯子是用来盖身子的,舆轿顶还加了一顶遮光的顶篷。
四个抬轿的力夫都是抬轿的好手,哪怕是崎岖的山路,轿子也抬得稳稳当当,舆轿上的老人似乎是睡着了,他眼睛闭着,鼻孔里发出阵阵微弱的鼾声。
舆轿的两边是两行拿着刀的护卫,旁边还跟着一个抱着招魂幡和铃铛的年轻人。
舆轿抬到了一座神庙不远就停了,四个力夫稳重而又缓慢把抬舆放下来。
那年轻人小心翼翼的凑到那老人耳边喊:“师父,到了。”
“嗯?”那老人这才醒过来,他茫然的望了周围一圈,脑子渐渐清醒,朝着外边喊一声:“来,扶我一把。”
那年轻人赶紧上前搀住他的手臂把他扶了下来。
老人下轿后稍微舒展了一下手脚,然后望向那群人道:“你们回吧。”
说完他朝着神庙走去。
“大人慢走!”一行人对着那老人的背影恭敬的喊。
那年轻人抱着一堆东西跌跌撞撞的跟在他后面。
神庙门口,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倚在门边。
这汉子长得极高,比那年轻人还高出两个头,每次对话那年轻人不得不仰望他,他又很壮,膀大腰圆,一身腱子肉鼓鼓囊囊的,仿佛随时都撑破表皮要炸开,他皮肤黝黑,手臂佷长,一张脸长得极为威武。
他的背后有一根黑色的铁棍撑着,他就倚靠在这根棍子上。
看见那老人走来,那汉子立刻站了起来,恭顺的喊一声:“老爷。”
那老人朝他点点头,脚不停的走进神庙。
“乌哥哥!”
那年轻人走过时飞快的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跑着跟向他师父。
那汉子也被他这笑容感染笑了,也跟着笑了一下,他转头望着外面的那群人,脸上又变得格外阴冷。
外面一行人的目光一直聚在这师徒二人身上,等确定两人进门了,四个力夫才抬着抬舆离开,剩下的两行人却散了开来,把神庙团团围起。
那年轻人伸出一颗脑袋朝门外探了一下,又迅速的缩进屋里。
“师父,他们又把我们围了起来!”那年轻人在老人后面喊。
神庙进门是一个大殿里,大殿里面供奉着三尊面貌凶狠的鬼神,大殿的柱子上缠着红色的绸幔,梁上也垂着绸幔,从屋顶往下吊着三盘巨大的盘香,盘香烧着,殿里烟雾缭绕,香底下落了一层香灰。
在这满殿烟气朦胧中,那些红绸居然像血一样流动,那鬼神像也仿佛活了过来!
那老人慢慢走向那三尊鬼神像,“去把门关上。”
那年轻人跑到一个角落保东西放下,又奔回门口,努力的推着巨大的门叶子。
大门缓缓闭紧。
那老人走到像前,点了三支香,朝着鬼神虔诚的拜了拜,然后把香插到神像面前的香坛里。
他又在神像旁边拿出两个蒲团垫子,一个放在原地他自己坐着,另一个放到了他的对面。
老人坐在垫子上注视着关门的年轻人,眼睛闪着光。
等门关紧了,他朝着那年轻人招招手:“昀儿,你过来,师傅有话对你说。”
那年轻人又赶紧跑了过来。
老人满脸慈爱的看着他,指了指他前边的垫子,说道:“你坐这吧,让师父好好看看你。”
那年轻人心里忐忑,不知道师父要对他说什么,他屁股挨着垫子面坐着,却没坐实。
老人坐仔细端详着年轻人,他脸上泛着柔和的光。
年轻人显得有些拘谨,他低着头,怯怯的喊:“师傅。”
老人没有答应,他仍然望着,那眼神里有疼爱,有不忍,有愧疚,还有一丝哀伤。
年轻人从来都没有被老人这么长久的注视过,他不由地紧张了,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的跳,手紧紧地攥着衣袖,手心里全是汗。
良久,只听到老人叹了一声:“昀儿,这道坎师父这回怕是过不去了!”
那年轻人顿时惶恐了,“师父......怎么会?”
那老人:“这次的事情被师傅搞砸了,你彭伯伯被人关进了牢里这么久了也没个音讯,说起来这个消息还是那女娃娃传过来的,她之所以告诉我就是摆明了想把你乌哥哥从我身边调开。黎世江这头也把我们看死了,我们两个没武功的只怕难从这重重包围中逃出去,在这里呆着也是等死,他眼下不杀我们,一是他需要我们安抚他的族人,二是在打那五百万两的主意,五百万两不是小数目,黎世江那头肯定不会放手,只怕等他完成权利的过度就会对我们出手了。”
那老人又望向那年轻人,嘴巴欲言又止,“昀儿,这回师父能不能保住你,只有天知道了。”
那年轻人带着哭腔:“那我们把五百万两还给少族长还不行么?”
“晚了。”那老人又叹道:“现在无论还不还,黎世江注定不会放过我们,而且就是他想放过,他爹黎九山也不会让他放。黎九山这人我了解,我跟他搭档了二十多年,当年他是最小的一个,先是用尽各种手段把他前面的哥哥害死,又靠着我的一些江湖把戏伪造神迹逼着他老爹传位给他,得位后,又把从来没和他争过得二哥给杀了。他做事一直都是这样,斩草除根不会有半点心软,尤其似乎是他现在病这么重,若是不在死之前把我送走,他大概死了也不会安心。”
“怎么会这样?”那年轻人绝望了,眼圈一红,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不许哭!”那老人脸上忽然露出他从未有过的严厉了。
那年轻人一抽一抽的着望着他,竟真的把眼泪憋了回去。
那老人又肃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刀插在身上都不许哭!“
那年轻人死命的缩了缩鼻子,这下连抽咽声也没有了。
那老人看着他这样子心也软了,脸变得柔和了些,声音却还是像先前那般生硬:“昀儿你记住了,若是这回你有幸逃得生天,你以后千万不能想今天软弱,外边的世界容不得你软弱,在外面活着,你要吃很多的苦,受很多的累,外面的人都这样活着,哭只会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
那年轻人拼命的点头,“我记住了!”
那老人深深的看他一眼,“以后师父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师傅你要去哪?”那年轻人声音忽然急起来。
那老人苦笑一声,眼睛虚虚的望着头上的烟雾:“我都这么老了,自然要去老了的人应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