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让—雅克·贝克斯 Jean-Jacques Beineix
主演:让·乔治·安格利 Jean Hugues Anglade、柏翠丝·黛 Beatrice Dalle
出品:法国
年代:1986
异想天开的野性
贝蒂袅袅婷婷走上木楼梯,露出阳光一样灿烂的笑脸,野性的炫目的美丽的,手中一方耀眼的红纱。
我们知道任何一种性格的形成,都是外力与内因几方面作用的结果,贝蒂不认可社会上的人,说“他们都是狗杂种”;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真的把那片草地当作自己的王国。但她有自己的追求和梦想,她认为爱人是个天才,他的作品早晚会轰动世界。真等到发表的那一天,贝蒂却没有看见——在这场与社会或者与世俗争斗的杀伐中,没有胜者。
桑格·贝蒂·小镇
“贝蒂是我认识刚一周的女孩,我们每晚做爱”,在影片开始伴随着轻轻流淌的钢琴曲,男主角桑格这样介绍这个正和他翻云覆雨的女孩。
他是一个杂工,在肥胖老板的压迫下做一些繁重的体力活。他有一辆破烂的卡车,那是他赖以糊口的工具。他还有一处木屋,矗立在小镇的一端,像一座骄傲的城堡。这也是桑格最温暖的栖息地了,劳累一天,在小屋里喝上一杯啤酒,看夕阳慢慢染红小屋的楼梯,我们的桑格总会在这个时候沉沉睡去,第二天他会精神抖擞地醒来,牛马一样再去开工。
这天夕阳还没来得及笼罩小屋,那个叫贝蒂的女孩,仙女一样出现在门口,挡住了阳光。桑格很快就知道,因为和顾客吵架,贝蒂被解雇,现在她无处可去。“他们都是杂种!”贝蒂结束了叙述,然后扑闪着大眼睛静静地看着桑格。
桑格站起身,走到门外,把贝蒂的东西放进屋里,他们的同居生活开始了。
喜欢极了贝蒂出现时的场景,镜头缓缓摇升,全景,阳光明媚,贝蒂袅袅婷婷走上木楼梯,镜头由贝蒂的脚缓缓摇上,露出贝蒂阳光一样灿烂的笑脸,野性的炫目的美丽的,手中一方耀眼的红纱。
桑格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多彩,早晨他开着那辆破车意气风发地穿过小镇去上工,再神采飞扬地回到木屋,他和贝蒂一起喝酒一起看夕阳慢慢染红小屋,晚上则是他和她的天堂。
可是某天早晨,那个胖老板出现了,对于桑格这几天的工作,他很不满意,因为他听说桑格有了一个漂亮得要命的女人。这是个不合逻辑的借口,但在糊口问题面前任何逻辑都变得理直气壮。于是桑格接受了油漆房子的活,老板还顺便给贝蒂布置了油漆窗子的任务,但“没钱付给她报酬”。桑格和贝蒂一起快乐地干了起来,在他们灵巧的双手下,小镇变得像童话一样美丽。但胖老板并不满意,他要求把小镇的所有平房都油漆一遍。就在这时,一直观看的贝蒂暴跳如雷,她把胖老板的车子变成一个大画布,老板落荒而逃。但贝蒂并没有就此停止,她把桑格的东西一一掷出窗外,最后一个箱子被桑格死死抱住,他告诉她,那是他的过去。箱子里满满的都是笔记本,贝蒂安静下来。第二天桑格睁开眼睛,发现贝蒂还沉浸在他的小说中。
忍气吞声的桑格继续去完成老板的命令。傍晚,满身油污的桑格推开家门,惊奇地发现自己乱糟糟的狗窝变得一尘不染,贝蒂像一个快乐的少妇在厨房忙碌,桌上一顿丰盛的晚餐在等着他入席,贝蒂像一只乖巧的鸟扑到桑格的怀里,送给他一记悠长的吻。
第二天他们不得不再次面对胖老板的压榨,桑格依然唯唯诺诺地应承,而贝蒂的反应越发激烈,她对老板大叫:“他不是你的勤杂工,他是作家!”并差点掐死这个不识时务的家伙。胖老板再次落荒而逃,贝蒂再次疯了一样乱扔东西,桑格无声地躲开再去油漆房子,不远处的家里传来砰砰咚咚的声音……好像过了一万年,声音停止了,桑格疑惑着跑回去,看见贝蒂收拾了东西,站在楼梯口,看见他出现后,就随手把火把丢进房间。桑格的小木屋像花一样绽放开来。
好像都解脱了,桑格挽起贝蒂昂首穿过小镇。
我无法不把电影的前30分钟非常详细地叙述一遍,不仅仅是因为这段爱情美得让人心惊,还因为它暗示了人物的性格和他们的最终命运。贝蒂是一个偏激、易怒、有高危冲动隐患的女孩,对生活她不盲从不妥协,同时单纯自信有些理想化。桑格是一个成熟世故的男人,他曾经很有抱负,但在生活面前他败下阵来,蜷缩于小镇的一角,听天由命地生活。显然,贝蒂的到来为他注入了一种缺失很久的活力。离开小镇的时候,身后的大火和身前的太阳,像是他两段生命的结束与开始。
小说·孩子·王国
他们借住在贝蒂的朋友莉莎的家里,很快他们就和莉莎以及她的男友艾迪打成一片,他们喝酒、唱歌、兜风、大声谈论理想、取笑对方一事无成……仿佛他们就是整个世界,这个世界没有明天。我曾担心和许多欧洲电影一样,桑格或者是艾迪会不会和对方的女友发生点什么事,抑或莉莎像任何一个俗人那样最终会无法忍受他们的借住。就在我写这篇文字的时候,还在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羞愧,我实在是低估了导演和他的野心了,贝克斯绝不允许这样龌龊的事情发生,他的目的是更为广阔而厚重的东西。
对于贝蒂来讲,这段充斥着舞蹈、啤酒和做爱的生活,还有一个雷打不动的程序,打字、寄稿、等待。而桑格必须每次都抢在贝蒂之前把出版社的退稿信藏起来,因为她近乎病态地坚信桑格的作品会轰动世界。
艾迪的母亲去世了,四人一起回到他的家乡奔丧。葬礼结束,艾迪提出,由桑格和贝蒂留下来打理祖传的钢琴店。两人欣喜若狂,把这个幽静的小镇当作天堂。按照贝蒂的意愿,桑格扔掉了床垫,打通了朝阳的一堵墙,买了一辆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汽车,在夏天的傍晚,两人在郊外拥抱了整个天地……
贝蒂正为自己是否怀孕而兴奋着,她一遍遍地设想如果有了一个男孩或者是女孩之后,她要变成最最慈爱的母亲,她会在每天的夕阳里给她或他,讲妈妈曾给她讲过的故事,把他或她打扮成最俊美的王子或者最美丽的公主……桑格看到沉浸在母爱之中的贝蒂越来越温柔,紧绷着的心慢慢松弛下来,生活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五彩斑斓了。
在情节动荡之前,先让我们回忆一下他们的生活,那是令我们无法不怦然心动的爱情:在导演近乎煽情的镜头语言下,俏皮的贝蒂、执拗的贝蒂、歇斯底里的贝蒂,被桑格宝贝一样拥在怀中,任她踢打、哭闹,再慢慢变得安静。他们拆除挡光的墙的时候,在贝蒂性感的尖叫声里,挥动铁锤的桑格生机勃勃英气迫人。而贝蒂22岁生日的时候,桑格带她到了一处景色绝美之地,把手一挥,告诉她,这都是你的了!这个幸福的女子就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王国。
和莉莎、艾迪的共同生活也让人恍若置身天堂,四个人互相照应互相扶持互相取笑,在那座乌托邦一样的小楼里,他们毫无顾忌地梦想、失望、兴奋或者哀伤。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本性中的嫉妒都不存在了,透明得让人不敢相信。贝蒂是桑格的救世主,是她在他平庸之前挽救了他,“如果你喜欢,你可以去赌马,但不要做水电匠。”贝蒂相信他是一个很快就能震惊世界的作家,她和他的结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但有一天,回到家的桑格发现,贝蒂不在,而桌上放着一张没有怀孕的检查结果。最后桑格在贝蒂的王国发现了她,贝蒂头发蓬乱、脸面肿胀、浑身是血、衣不蔽体,桑格紧紧拥抱她,害怕真的失去。后来这种事情越来越多了,甚至有一次贝蒂劫掠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她认为那就是自己的。终于有一天,贝蒂挖掉了自己的一只眼睛。在医院里,贝蒂被绑缚在病床上,无论桑格怎样呼唤都不再有反应,她彻底疯了。
桑格假扮成女人再次偷偷溜进病房,用枕头闷住了贝蒂。贝蒂挣扎,桑格泪如雨下。
深夜,桑格独坐桌前,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蹲坐在桌旁一角,画外音响起:“你在写作吗?”桑格回答:“不,只是在思考。”
天才·死亡·梦想
我一直试图找出主人公的身世背景,尤其是贝蒂。显然,导演有意弱化了这一点,只把他们当作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影片没有展现社会对桑格以及贝蒂的任何伤害,只是强调了他们自身性格上的缺陷,这也是贝蒂后来疯掉的原因。
母亲的身份是贝蒂与世俗和解的唯一可能,但就像之前那场大火一样,导演太决绝,他没有给这个一心梦想爱人成功与母亲身份的女人一点机会。受孕失败只是一种表象,彻底不妥协才是最终的缘由。桑格杀死了贝蒂看似突然,其实如果不是深入骨髓的爱,他完全可以任贝蒂就那么苟延残喘下去,桑格不允许那个鲜活的生命变成行尸走肉。在贝蒂的影响下,桑格性格的另一面被激活,他后来和贝蒂的种种浪漫之举,都是原来的他所做不来的。或者更极端一点说,根本就没有贝蒂,一切都是桑格的臆想,是他性格的两方面在互相冲突厮杀。贝蒂在小镇上的一把大火,他男扮女装去抢劫,甚至亲手杀死爱人都是在桑格头脑中完成的,影片中没有丝毫法律存在的痕迹,是一个极度自我的世界。
很明显,桑格是导演心目中完美的男人形象,他真诚,才华横溢,富有责任感,对贝蒂的爱与宽容具有一种理想化成分。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被社会认可,挣扎在边缘地带。他两次和警察打交道的场景,被导演处理得颇为滑稽,在强大的国家机器和社会舆论面前,桑格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远没有贝蒂表现得那样激烈。这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贝蒂是他一段日子以来的臆想,是他被压抑的性格的另一面。
影片的音乐很好,无论是开始时候咆哮的电吉他,还是中间的一波三折的钢琴曲,都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并忠诚地执行了提示与渲染的任务。有一场戏,桑格弹钢琴,贝蒂在旁边捣乱,调皮地拨弄出几个刺耳的和弦外音,不想竟与原来的音符浑然一体。后来在贝蒂疯狂之前,这段曲子再次响起,让人恍若隔世。影片最后也没有告诉我们,桑格是不是贝蒂所认为的那种天才。也许像那首曲子一样,桑格的生命本可以风平浪静地平庸下去,因为几个和弦的映衬一下流光溢彩。也许根本就是贝蒂在异想天开,那么对于她来说这是一出残酷的悲剧,而对于电影,则曲高和寡不落俗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