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3到2011这8年,我在《看电影》杂志主持一个叫作“情爱参考”的影评专栏。
2015年在北京,遇到一个媒体朋友,第一次见面,她和我说:“我是看你的《情爱参考》长大的。”对于一个媒体人,这大概是吨位很大的夸奖了吧。
这个栏目的设置本意,就如“情爱参考”的字面意思。影片的选择,必须限制在类型的框架内。而在选择影片和图片的时候,我经常问自己的就是“有什么参考价值吗”。大概就是这样的思维,才在几个人试写之后,编辑部决定由我来主持这个栏目。
后来知道,做出这样选择,是因为我写的情爱参考“最不情爱”。在这个栏目一开始,我就知道一点,情爱只是引子,参考才是重要的。毕竟影片类型已经在那了,文字更需要洁身自好,电影是一个太特殊的产品了。
这个栏目,我一直坚持自己写。只是后来工作越来越忙,需要同事顶班的时候越来越多。8年之后,决定交出这个栏目的时候,我没有感到轻松,反倒是很多奇怪的情绪,爬满心头。
关于这个栏目,广告部的同事经常告诉我,和客户进入闲谈阶段的时候,他们往往最先询问“情爱参考什么时候可以出书”。我不知道,或者说,我没有做好这个准备。这一等,又是6年。当那位媒体朋友再和我说起“情爱参考”这个栏目的时候,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被时间浇灌成型,是时候,拿到阳光里晾晒了。
电影被附加的东西太多,它是一个精神象征;是一个追求利润最大值的产品;是一个使命多元的工具;有时候,也是一种隐秘盛放。其实所有的艺术作品,都是欲望的花朵。电影在一开始,就是“给文盲找乐子用的”,这决定了它要负担的原始使命,总是比其他艺术形式更直接,更目的明确。
但彼时的电影之所以成为今日的电影,是因为他们更懂得在这些欲望的边缘,施加更为电影化的注脚。贪婪用理想主义点缀,就是[华尔街];暴力用正义去包裹,就是[边境杀手];情欲穿上爱情的外衣,就是[美国美人];自私用救赎去装点,就是[海边的曼彻斯特]。
电影人一定是人性洞察方面的大师,他们知道人性的本质在哪,也知道人性的装扮点在哪。如果一个导演连钱都不爱,他也不会爱他的电影。如果一个电影人连人类的基本需求都不屑于关注,相信我,他的精神理论就会很可疑。
情爱电影很难拍摄,在电影史上,这类行走在悬崖边缘的高手们,都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比如大岛渚、比如凯瑟琳·布雷亚。但在情爱电影这个框架内,这种行差踏错,反倒是当事人后来封神的一个仪式。这是另一个隐秘的通道,就像这么多年,人类对欲望不定期的开启与闭合。
在写这个栏目的时候,正赶上韩国电影开放。在最初那几年,韩国的情爱电影在尺度和手法上,呈现出管涌的态势,大概蓄积的时间太久,闸口处就越发汹涌。
这让我得以从另一种角度,知道电影到底是什么,在电影的公共层面和私人角度,存在一个怎样的数值。这个数值是一个变量,所有的电影创作,都是对这个变量的捕捉。这是电影人的痛点,也是乐趣所在。
当然,在这个栏目的后期,也遇到了情爱电影自身的迭代问题。说实话,当那种古典的情绪被一个更加激进的方式再次探求的时候,我是惶惑的,比如[九歌]。在别人的盛赞面前,我也试图抓紧它摇滚的精髓。但摇滚也好,再往前一点的女性主义也好,都不能成为某种借口。就像爱情不能成为欲望的借口一样,相反也禁止通行。
对于一种类型电影,研究太久,我得以窥探到各国人民对情爱电影的口味,附着了怎样的民族性。比如法国人的随性,韩国人的压抑。可是这些从拍摄手法到看问题角度的不同之间,那个叫作感情的东西,无一例外地成为情爱电影最后的落脚点。这个落脚点,又因为时代大环境的原因,呈现出越发令人眼花缭乱的形状。而这些纷乱的形状,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人类有电影以来的另一段隐秘历史。
我管这股历史的暗流叫作断刃与胭脂。
没有比感染了胭脂的断刃更残忍与美好、坚硬和柔软、冷酷与炙热的了。就像近乡情怯,大音希声,在原始与文明两个锋刃之间,人类一直在进行危险的舞蹈。
这也让我知道,人类一直都不是最聪明的族群,他们觉得对世界认识很多,但往往看不清自己。
有了电影之后,我们才更知道他们是谁,自己是谁。
阿郎2017年3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