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预计的分毫不差,一行人赶在黑暗来临之前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鹰城。
南飞界的城池,深沟高垒,居民动辄上万,相比之下,鹰城只是一个用石头垒砌起来的小城郭,依着一个小山包而建,前后不过一里左右,形状像一个半圆,只有在正门是平的一块,好像这块半圆被人削了脑袋一样。
秦琴嘴里哈着白气,把身上的衣服穿裹紧了,一只手压在瓦克西的肩膀上,在车上站起来,还嫌不够高,又一只脚跨到了箱子上,登上摇晃的箱子,望着黄昏下的鹰城。
“等下摔倒了。”瓦克西按住不停抖动的箱子,有点担忧得看着站在高处的秦琴,箱子还是不停的摇晃。
秦琴看了一会,蹲着跳了下来,又坐到车上,将瓦克西挤到了旁边:“总算是到了呵。”
“嗯,你晚上有地方住么?”瓦克西有点关切得问,“是不是……”
“不是……我晚上有地方住。”秦琴立刻拒绝了瓦克西的“好意”当然她说的也不是假话,她确实有地方住……可能吧。
车队缓缓进入了鹰城,鹰城的房子都有一个比较矮的支架,将房屋给搭起来,有点类似卫藩的高脚屋,但是这里是因为地面陡峭,房屋底部支架是让房底平整,依山而建的建筑,看上去就像是阶梯一样。同时,这里的建筑的麦杆屋顶做的陡峭,是为了防止积雪太厚,毕竟冬天最怕的就是积雪了,要是远远看,这些屋顶会像一个个笔尖吧。
秦琴“扑”得跳下车,双脚踩在软绵绵的雪地里,回身朝着瓦克西挥了挥手,“好啦,就此别过啦。”
“哎,你!”瓦克西也跳下了车,落到雪地里差点没能站稳,看见秦琴要走远了,连忙大喊,“等等我。”
秦琴一边扶着兜帽一边扭过头,棕色的披风裹挟下之露出了半张红彤彤的脸,她看着瓦克西,不由得露出了熟悉的笑容,就这么保持着姿势,等着瓦克西过来。
瓦克西踩着雪走了过来,还好主路上的雪不多,不然不知道会不会滑滑倒呢,瓦克西走到秦琴跟前,嘴里吐出的白气差点都把他的脸给遮住了:“我陪你到住的地方吧。”
秦琴转身面对着瓦克西,探出个脑袋,用一只锐利的眼睛盯着瓦克西的双眼,然后嘴里还含着略带戏虐的笑容:“我可知道你们的套路,装作好心人陪我去住的地方,晚上找机会能打劫,对不对啊。”
“你!”瓦克西被秦琴说的哑口无言,原本想要解释,但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行啦,跟着吧,你们要是想要打劫,路上就动手了,还会等到晚上。”秦琴站直身体,提了提身上的一个小挎包,随后绕了绕食指指了指鹰城的那些房子:“想必你也不是第一次来鹰城吧。”
“对对,你想要我给你做向导么,乐意之至。”
秦琴缩了缩身子:“我可没钱啊。”说着自己就一个人提着剑往前面走,瓦克西跟在后面加了一句:“我这是义务,绝对没有非分之想。”
“行,行吧。”秦琴相当敷衍得点着头,“没有最好。”秦琴拐进了鹰城的小坡街上,有些人看见秦琴会驻足看几眼,秦琴看到这些人的目光,于是便上前问:“请问你们城里还没有南国人。”
可是那些村民没有答话,而是使劲躲。
瓦克西凑了上去:“你是在鹰城有亲戚?”
“哦,是呢。”秦琴看着出现在自己旁边的那张脸,使劲将这张脸给推开,心里想着:要是这张脸只是队伍里面若隐若现,倒还能看的过去,但是一直贴在眼皮上晃悠,多腻歪和让人厌恶。
但是仅仅面露厌恶之色,可能还不能让眼前的这个北国青年有所收敛,甚至他还喜欢女人露出厌恶的神色,就好像自己逗到了眼前的冰山,就算结果是雪崩冰裂也照样洋洋得意。
秦琴好像就是走了几步路,拐了几个弯,根本没有找路,就在一个矮房门口停了下来。
“走错了?”瓦克西问。
“走到了。”秦琴指了指门,“怎么,你现在都知道路了,还不走么?”
夜色就像清水中晕开的紫墨,逐渐浓郁,渐渐遮盖了彼此的脸庞,顿时,好像有两滴金黄色的药水跌入紫墨,像是从一整片浓郁的幕布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门开了,屋内微黄色的灯光找到了外面的雪地上,一个人影将透出的灯光一分为二,那个人影嘴里嘟哝着稍显迟钝的鹰城方言:“你们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秦琴木然得,直接用正统的苏阳官话说:“我是来自院子的客人。”
那个人影仿佛呆滞了,随后那两片微黄色的灯光好像在魏巍颤动,就像有股不安定的风在灯芯吹拂。
秦琴稍稍走了过去,看见了灯光悄然渲染之下的,两行热泪。
又下雪了。
秦琴坐在屋内,感受着火炕的温度,而瓦克西站在靠门的角落,双手抱胸,盯着坐在板凳上的的秦琴。
屋子的主人就坐在火炕对面的一把椅子上,用一根细长得铁棒拨弄着火苗,他的神情不像是刚哭过一般,反倒是和此刻的秦琴一样木然,表情两人像是复制黏贴。
沉默终于被打破,屋子的主人开口道:“敢问代号。”
秦琴答:“正御,后生。”
“北御,苍羊。”自称苍羊的男人朝着秦琴抱拳,随即双手便落在了膝盖上。
秦琴扭头看了一眼在一旁的瓦克西,嘴角猛然一笑,转瞬即逝:“怎么,你还要留多久?”
苍羊没有在看瓦克西,而是在看插在火堆上的拨火棍,这根拨火棍这么插着,好像火堆这张大嘴吊着烟杆。
“我……”瓦克西感觉气氛相当诡异,于是只能弯腰道,“那我就不打扰了,明天见。”说完连忙推开门,探出身看了看外面的雪势,随后钻了出去。
房门再次紧紧关闭,秦琴继续把眼睛看向了苍羊。
苍羊长着一张苍老的脸庞,很难相信他其实未到知天命之年,单从脸上看,已经老态龙钟了,黑白相间的胡须布满了他脸上大部分角落,都已经蔓延到头发,像是有一圈毛发包围住了黑棕色的脸庞,他那扁平的大鼻子在火光下一开一合,细细的眼睛似睡非睡,干裂的嘴唇下是焦黄色的牙齿,只不过还没开口罢了。
“你……”秦琴稍稍迟疑,“在鹰城已经驻守了……二十年了?”
“二十二年…”苍羊纠正道。
“好吧,二十二年,额,我这次来。”秦琴看了一眼火堆,“我这次来就是来告诉你,你可以回去了。”
苍羊的身体能够很明显得看见颤动着,但是膝盖上的手不停捏动,最后总算是镇定下来了。
“时间拖得有点久,不太好意思。”秦琴稍稍抬起头,“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我还是先说家里面给的赏赐吧。”
苍羊坐正了身体,问:“少爷公子们安好?”
“……”秦琴稍显迟疑,随即道,“二公子好着呢,你不用担心,你回去就能见到他了。”
苍羊再次陷入了沉默。
秦琴左右看看,咽了咽口水,然后从腰带上的夹层里面掏出了一张小纸条,靠近火堆展开,轻轻咳嗽几声,火苗夹杂着白色的烟灰无奈得飘动了几下。
“赐四品绶带,领千户,赏二十砾。”清脆的声音带有稍许的呆滞,秦琴磕磕绊绊读完了上面的字,又把纸条卷起来,然后塞回到腰带里面。
苍羊猛地仰起头,看着屋顶,就这么呆呆看着,秦琴也顺着看了一下屋顶,但是除了棕色的木板和茅草,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嗯……”秦琴显得有些急躁,因为眼前的苍羊,好像陷入一种只收不回的状态,但是秦琴对此毫无办法,于是她站起来,查看了一下房间的门锁,一边说:“这些日子可能我就住在这里了,如果赶上大雪的话,可能就到等到来年开春了,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来不及……”苍羊这时候却回话了,“我这就给你准备房间。”
说着,苍羊站起了有些佝偻的身体:“怎么说你也是我的长官,不能亏待你了。”
秦琴倒是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我是长官?”
“因为你是人,而我不是。”
苍羊说的,是彼此之间的称呼,属于苏卫的代号,而“人”的代号,永远比“畜”的代号高级,在秦琴说出自己的代号“后生”的时候,就已经表示了自己已经是指挥使甚至以上的身份了,上下之别,显而易见。
风雪骤猛,半山腰的鹰堡还是一团温暖的气息,随处可见的火把竭尽自己的一切燃烧着,向着坚石垒成的城堡吐出灼热的热量,来抵御从外面吹来的寒风。
“咚咚咚。”坚固的木板门响起敲门声,就像在擂着战鼓,正对着城堡大门的是城堡大厅,此刻点着烛火,正在进行晚餐。
为首的便是整个鹰城的主人,艾兰多,他刚要举起酒杯,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坐在侧边第一个座位的锐·索里尔连忙道:“应该是我们的老板到了。”
艾兰多听到了“老板”两个字,也只能放下了酒杯,让侍卫开门。
两扇门被打开了一扇,就在那一扇的黑幕里,瓦克西带着半湿半冻的衣服,和一堆像是随从的雪花,钻入了这一片温暖的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