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少颖
行吟者
骑着自行车过开满春花的树下，总会产生一种轻盈的思绪，恍若自己青春年少，进入时常突然感动的光阴里。
橘子与月光
1
冬夜的月光比之其他三个季节要清澈一些。在我看来，但凡是冷的东西都会给人这种感觉：冰、雪花，六月天的井水，勉强温饱，穿着补丁鞋时的人心。
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老人，不会孤独，在太阳下坐着，就睡着了。特别惦记时光记忆里的某一个章节，譬如念书那会儿和好朋友买了一个5元的大苹果，你一口，我一口。有点舍不得又有点贪心，我一口下去竟咬着了她的手指。那含着泪花的眼，那个大得出奇的苹果，那种甜，会在某个黑暗的夜里或者明媚的玻璃窗上突然现出身来。有时候感到特别心痛。有时候，就低下头，慢慢感受眼睛里的水落进鼻子里，就不说话了。
我想你，但是我不打电话。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打。也许，是怕你不在那里。
2
距离有的时候真的是个问题。
于是对天上的月亮有了另一种情愫。虽然没有温度，但，我们不就在她的光里修补了白日里落下的伤口吗？她从来都接受任何一种目光，不论贫穷富贵；若分，便也只分有情和懵懂无知吧。
我喜欢她。我深深记得，月夜里，门口两棵大檫树满头的花，明亮的嫩黄铺了一地。母亲坐在小竹椅上哼着：“手拿碟儿敲起来——小曲儿好唱口难开，深深唱不尽人间的苦，先生老总听开怀——”
母亲的歌声清脆悦耳，使我陶醉。只是当时我不懂她何以眉峰轻蹙。那时的月亮悠悠地，慢慢走过檫树头顶，斜倚着邻村一处最高的屋檐。
3
记忆里对橘子最深的印象来自母亲。
母亲干过的活儿多了。她会打草包、缝手套、做机床……她最擅长的是缝纫。童年里我们吃什么我忘了，可是花花的新被套、有着两个小兜兜的红色灯芯绒小洋装、小伙伴眼热的目光我一直记着。村里很多人家都叫她去做缝纫。那时候是上人家家里去做。母亲挑着缝纫机，我和哥哥在后头跟着。应该是很多次这样的情景。当时我太小，记不清楚。后来是从母亲零碎的话语中听到“人家请我做要管三张嘴”之类的话。哥哥则从没提到过相关的细节。而我至今不曾记起在人家家里吃过什么。
但，橘子是从何而来的呢？我记得，母亲不再上门去做缝纫以后，去了邻村唯一一家轴承厂。说是厂子，其实很小，才几个人，类似家庭作坊。去那里要穿过一条幽幽长长的茶垅，再穿过一片竹林，接着是一片树林，绕过一个小水库。那时候茶树好高啊，林子很深，水库里的水黑乎乎的，不知道藏了啥东西。太阳下山了，我就在茶树这头等着。等着等着，世界静寂一片。我只听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月亮也升上来了，就挂在竹林上空。沙沙、窣窣，不知道是什么在响。——又是一声。我抱头蹲到了地上。
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一股很香的味道朝我扑过来。我看到她挽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是一个个圆乎乎、带点青黄色的东西。全是橘子。母亲很喜悦。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橘子！照理应该大呼大叫，可是我没有。我记得我哭了。我停下敲键盘的手想：我到底是不是哭了呢？
我确实哇的一声哭了。不多久，母亲的脚受伤了，是被地上的铁末子绊的，脚背上一根很大的筋被割断了，让村里的赤脚医生给缝了好几针。我第一次知道，针除了缝布头，还可以缝合皮肉。母亲的伤口好了后，我还时不时地想起这事儿。
4
我特别喜欢一个人待在月亮下。离家念中学以后，有好几次想家想得最后去请假，请假需要理由。有一次我说：“米没了。菜没了。”
老师说：“从我这里拿去好了。”
我就噎住了，待在原地，慢慢地红了眼睛。最后老师叹了口气，说：“路上小心点。”
学校到家有十多里路，抄小路要爬几里山道道，然后穿过一片很大的树林。林子里的松树把天都遮住了。一进林子，汗毛嗖地就竖起来了。周五回家我拽着几个女同学一起赶路，说着小闲话就穿过去了。可请假回去，我只能一个人。放了学，太阳已经西垂。我拿着袋子冲出校门，憋着劲儿跑上小路。可是紧赶慢赶，我到大树林前，星星已经在天上了。黑压压的树林，呼呼、窣窣的怪声。我半闭着眼睛走，风一样地走。约莫着快走出头了，我才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睛，世界一下子涌到了我跟前，金黄金黄的月光在我眼前铺开。我的脚一下子暖了。
我沿着机耕路跑啊跑。终于跑到了家门口，我听到母亲说：
“喏，你看，真的归来了！”
5
哥哥从江西带回来很多橙子。我每天晚上切两个，一瓣一瓣就着月光啃。月亮不大却异常清亮。它照着我面前的这些橙色的橙子瓣，好像它的光只照着它们。我只看见月光，和面前的橙子。时光好像可以捧在手上端详，慢慢地，很慢。慢慢地，月光变了颜色，和橙子一样了。
这样的夜，直到今天。我又拿着两个橙子切开了。
让想去做更遥远的事
1
“你瘦得挺多的。”这一年不止一次听到这句话。开始还挺高兴：“噢！瘦了也！”
可是接下去还有一句：“怎么瘦成这样呢？”
还有人说：“记得你第一次到我们这来，哟，是跟那个电影里的谁一样的啊。”（请把上一句和这一句连起来读。）
“噢……噢。”
回家后，连镜子在哪里都想忘记了。
其实不是很在乎自己的相貌啦，况且从来没觉得长得好。可是当他人的“评头论”前后变化的时候，还是会有一点“叮——落在盘自己子里了”的心情溜出来。
瘦不是挺好的嘛，可是好像发生在我身上不是很好……
还是会看见镜子的。
洗脸的时候正好对着它嘛：斑点，皱纹，白头发……拿过小剪子，贴近镜子，不一会儿，哈哈大笑。这样的删减还是颇有成效的。尽管如男人的胡子“春风吹又生”，可那也得两天。哈哈。
斑点、皱纹，还有失踪的肉，唉，真的没有办法了。要么不见熟人了。
凉一凉吧。
2
当肉突然消失的时候，皮当然会不好受了，于是缩成一团。那肉是去哪儿了呢，又是循着条什么样的路出走的？
还是得认真地想一想。这个问题似乎很有趣。
在食堂要菜的时候特意端两个有肉的，很仔细地看肉和皮之间有没有缝隙。啃掉肉，再看皮，很兴奋地说：“皮没有缩呀！”一起进餐的朋友抬起头：“欸，熟的呀。”
噢，熟了就不会难过啊。这皮。
可是为什么熟了的人说的话有时会让心皱起来呢？
3
“你做什么运动？”
“不太运动。”
“那你怎么瘦的？照理会长胖——猪是不动才长那么多肉的。”
“猪？我，不太运动不是不动啊，我步行的，坐公交车怕丢东西就走路去买东西，还做瑜伽，天天做——”
“哦，瑜伽——那可累了。估计是这样，肉都被累死了。你还是别做了吧。”
这是在过年走的第一个亲戚四婶家遇到了五婶，她看了我很久很久后说的话，非常语重心长。
4
觉得自己胖的妈妈，说：“她不肯吃呀，怕胖。”
我的妈妈呀。据说，自己心里怎么想就会产生“别人也是这样想的”类似念头。所以喽，就是这样：妈妈担心吃多了会长胖，于是以为我不长胖是因为不肯吃，哈哈。但是也听说，心理暗示有很大作用。这个讲法合我胃口，我是一直觉得我是长不胖的，不论吃什么。还会这样：
吃苹果：哦，这个苹果到我肚子里去，肯定要开心死了。
遇到一盆好看的花：是在等我抱回家的吧。
去朋友家喝茶看见一个很好看的杯子：是不是想跟我走啊，在我的茶桌上摆着很合适呢。心里美滋滋地反复地想。喝完了，散的时候，朋友说：“等等，你带个杯子一起走吧。”当时真是大惊，但还是冷静地点点头，一副客随主便的神态，将杯子拿在手里告别了。
这样跟我回家的“宝宝”有不少：小葫芦，书，碗，毛笔，饼干，木凳——得交代一下木凳，是从寺庙里跟我回来的……
所以喽，就突然开朗了：那些离开我的肉肉，也是欢欢喜喜离开的呀。
它们可能去了远方，寻找另一个人。
你看天上有一条路
1
有一天，被堵在离家不远的一个红绿灯路口。
风沙很大。
好的，拥挤吧。
不知道这样想是不是可以用一个叫淡定的词语来形容。
每当处于类似的场景，脑子里就爬出一只大大的树懒（是不是这样写还不确定），它看起来很使劲，慢吞吞地展露出让人很不确定是不是想笑的表情，发出一个音：“你——好——啊——”
它实在是太慢了。慢到听它说完一段话，天就要黑了。好像是在一部电影里看到它的。树懒在一个城市的交通局工作。它下班后的快节奏和上班时慢吞吞的处理方式，真的很好笑。笑得肚子都痛了。主人公兔子上午进交通局，等它出来，满天星斗，路上只剩夜风。
树懒正爬出来，蹲在对面的树丛上，开始表情。要有足够的耐心才能知道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结果会定格成什么。而我对此满怀好奇，就抬头看着它，等待它的嘴巴吐出什么音符。我看着它，看着前方，再往前看——两丛绿荫之上，有一带天空延伸，如一条路，有白的云飘过。
“你——看——天——上——有——一——条——路——啊。”
2
这条路，一直通畅。从此，骑着小毛驴的时候，就会看远远的天上；走路也时常抬起头来。
可是，难道这样身高会变化？一次体检测量，竟然高了近两厘米。不信，再量，苛刻点，还是高一厘米多。不信，回家紧靠着门柱量，用尺子用力压下头发，压——唉，是真的，高一厘米是一定的了。
当然是光脚量的。
是不是身体看见了一条路？
3
没有人可以摆脱所有恐惧。很多人怕黑，有的怕虫子，不分男的、女的，高的、矮的。怕什么，和身高和性别无关。
怕，浑身起鸡皮疙瘩，脑袋想要炸开，脚发抖。我最深的体会是，全身冷，冷得只剩下我一个人了的感觉，去一个谁都不晓得的地方，没有我了。
两年前的春末，我站在西湖边上，被一种突然掉下来的恐惧砸得失去了知觉。西湖的水变黑，又变白。水面上什么也没有，只有水和水纹。水纹像一条条小小的路，有什么东西正在走出来吧？那些细小得、轻微得没有人能看得见的东西，出走了，从这些纹路里。一定是的，看不见不表示没有发生过。
看不见是因为它们来的那条路我们不识得。我们以为路是走出来的。
现在觉得不是这样啊。
4
记得一片芦苇。
它们站在一个大湖边上，那一个大大的湖，我叫不出她的名字。带我去的友人，后来也不见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不如说是失散。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朴树的歌声，里面有这味东西。年轻的时候特别爱哭，任何物品的遗失、和谁谁的失散，都是悲声，悲声是一种荒芜，不哭出一个湖是渡不过的。
蒋勋老师说《红楼梦》，说，有人到世上一遭，是来还眼泪的，还完就走了，不和你玩其他的。他说的是黛玉。
多么清醒，始终记着是来还眼泪的，别的什么都不要了。我想，是不是可以这样去看待人世间的各种缘分，就只有这样和你、和她、和他们的关系。更高处有一双这样的眼睛吗，注视着纷繁里的人来人往，失散和重逢，开怀与痛不欲生，眼睛就是不动声色？
可是，来的人怎么回去呢？是不是走同一条路？
黛玉走的是水路吧，是诗里挖出来的吗？那个带我去芦苇湖的友人呢，是在芦苇的歌声里看见了一条路吗？
走了就走了，这样的消失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吧。
5
我是个喜欢这个、喜欢那个、想做很多事情的人，写字，学摄影，想学一件乐器，还去学篆刻。有朋友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贪心，要学这么多？！”
嘿嘿。
我注视着女儿一天天成长，喜欢画画，喜欢看书，喜欢搜索菜谱做东西吃。我说“好的好的”，带她去上画画班，学古筝，买面包机、冰激凌机，买各种笔，听着她开心的笑声。我知道她在里头挖掘，挖一种东西，什么东西呢？适合不适合，好玩不好玩，奇怪不奇怪……不知道她挖到了多少，但是可能和自信有关，和对这个世界的喜爱度有关，肯定能让她快乐。
这就可以了。我想我自己的喜欢，有时候真想不出原因，就是想去看一看、试一试，不去比较不好受。至于结果，我并没有想要什么果实、什么得到。这是不是贪心呢？
如果是，那么就是我贪心想要更多地知道这个世界多美好，自己可以为美好添点什么。到现在，我已经把尝试的这些都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我深深地凝视着每一个日子，怀抱好奇。
我能带给女儿的也只有这些了，支持她的好奇。最后需要什么，有一天她自己会明白。
她会看见她的路。
洒满阳光的路上
1
微的风，黄了的荻轻轻摇。
这个世界充满了音乐。只是我们中很多都听不到。不是因为耳朵，而是因为心里太满。音乐，需要一颗微小的心的聆听。
于是，在这个秋天，在叶子还没有完全想好去哪里的时候，选择去山上的小路，在小路的草丛中，待一会儿吧。走远一点，走深一点。然后蹲下来，或者就躺下，闭上眼睛——
这个世界瞬间就安静下来了。心里空空荡荡起来。??、啾啾，是蛐蛐还是鸟儿？还有咂咂的声响（不知道什么声音），好一会儿，走过一个人，才想起可能是脚踩着茅草发出来的。没想睁开眼睛，任由那人走去，或许他此时正疑惑地看着地上并不年轻的脸。脚步声，咂咂，咂咂，慢慢化在了啾啾声里。
听着，就要睡着了似的。透过手指缝，看到阳光金灿灿的，满世界芬芳。
2
芬芳里有一枚有颜色的香。是稻草。
青翠翠的稻草，浓郁的青草味道。晒黄了的稻草，稻谷的甜香。燃起青烟的稻草，味儿就多了，袅袅不散，写着一幅像画一样的诗：
天青色等秋雨，是谁在等我
小村恍惚，星子遗落
心事渺渺寄不得，渐渐远了
就像只有在秋天才能看到这么多颜色的叶子，哪一枚都不难看。你觉得残缺不美的那一枚，那个破洞洞，漏了个动人的故事。
3
嫁了，是因为听到这么个故事。
故事里的男生愿意为女生做饭，而且许诺一辈子，说，即使有了孩子，也会给她留一个房间——一个只属于她的屋子。
所有的柴米油盐只是听别人说说，当自己过起了日子才知道原来是需要很多的耐心和时间的。
不知道他有没有厌烦过，她没发现。
一切安好。很多年以后，他违反了先前不打呼噜的承诺。她就一直听着。
4
爱不爱对方怎么衡量？朋友说，牵挂和空落落的感觉。
那么，秋天是这样的一个季节，有着一点点淡淡的小忧伤，下几丝雨线；又有着金黄的阳光，让人充满着莫名的希望。过去的事拐着弯儿一次次在窗外敲门。开和不开，区别不是很大，感觉却完全不同，就像吹笛子和箫。
在雨天的一颗雨珠里，洞见一个模糊的转身，樱花落成河，淹没了背后的目光。那，是某些人经过的一段。
在枫树林最深的一摊红叶上，有两只黑头蚂蚁，翻上翻下，若即若离，却始终在一起。人群中大多数，花白了头发还在一块儿。我看见过一对，后来特意每一天都去与之相遇：在清晨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老妇人牵着跛脚的老头儿去公园，一步一摇，走得很慢很慢。平常人几分钟的路，他们要走将近一小时。看着看着，时间也停下了步，世界掉入一片恬静。
我几次故意去凑时间，为的是和老妇人打个招呼。她“哎”地应一声，出来的都是幸福的气息。
让人觉得，一直走在洒满阳光的路上。
夜深人静的时候
1
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变小了。
这种感觉来自——似乎思想和身体靠得很近。周围空空荡荡，一个很大的空间里只有我，任由我伸胳膊弄腿，怎么来都行。这会儿之前，或许很疲惫的神经好像灌了神奇的汤水，一下子鲜活起来了。那么，来点灵感是很自然的事情，怪不得有人说要到夜深才能入定，写出深邃的东西来。无怪了，所有的都安静下来了，只有你在动，一切会自如得多。
想到另一种小动物——老鼠，它就是这样的吧。精灵般的小东西真会挑时间。
2
夜深的时候我也并不是在做什么很正经的事。
有时候就是在屋子里逛来逛去，或者翻完了所有的衣柜都找不到去年秋天心仪的那件衣服，之后瘫坐在椅子上。然后，突然地，脑子里就切换出另一些人或者场景。
比如说昨晚，我就想起了几个人——我嫂子，她昨天生日，不知道吃了蛋糕没有，不知道是不是睡了。我看看表，快到子夜了，忍住了拨电话的冲动。我和她，有点“奇葩”。我们可以天天打电话，有说不完的话，有几次打完电话手僵得放不下来。我们家电话机的作用就仅止于我和她的通话了。我老想去她那里（一个月一次或者间隔更短），坐两三个小时（公交车加快客加出租车）的车。我快中午了磨叽磨叽地出门，到她那里往往日暮时分。嫂子差点就要关店门了。她无比欣喜地迎上来，无比欣喜地看着我，让我很满足，很满足地叹出一口长气——疲乏全没了。时间在热烈的感情里的确不够用。我们吃了饭说了话，吃了水果说了话，喝着茶说了话，洗澡时还在说话（隔着门，有时她在洗衣服，我就坐在边上），话还没说完呢，我哥就从卧室里冲出来吼了一声：“你们两个要不要睡觉啦？！”我们抬起头相互看了一眼，再看看客厅里的钟：十二点还多一格。“睡是该睡了，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呢。肚子也饿了。”我说。先前那个吼我们的男人竟然又从卧室里出来，到厨房里去了。叮叮当当，烧了一锅像大杂面的东西，我们一边吃一边继续讲话，捎带着先夸了做面那位的手艺，虽然不是极品的，可人家真是难得下得厨房的，稀罕死了！我吃的时候还生出点小愧疚，我哥（一直是我的偶像）打从娶了我嫂子以后，他在我面前很多时候成透明人了。我哗啦哗啦把汤都喝完了……
3
十二点多了。真安静。坐到床上的时候，还舍不得睡下。就去找书看。我们家到处都是书（小牛大人说的，我们家有三多：头发多，书多，衣服多。其实就是在说我不善打理嘛），入眼即是。可是，某一刻还是会觉得没书可看。往往脑子里浮出个封面，拿在手上发现不是自己买的，是谁谁送的，于是感到特别惬意，就像床头的灯一样暖烘烘的，看一两页，舒服。睡下后，一会儿就进入梦乡了。
有的书，已经很黄很黄了，是岁月的颜色吧。有的在这个世上比我还要年长，单看看这颜色，就够亲。多么温暖的亲，直达内心。
忍不住要说一句给送我书的人：谢谢了。还有，不介意再送几本。
4
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也有——
想睡，睡不着。做点什么吧，不想起来。最后呢，肯定是起来的。饥肠辘辘嘛。
端着个碗，走来走去。那碗里袅袅升起的麦片的香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忘不了。那是夜的另一种味道。在我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它又飘过来了。
夜深的时候，打开了另一扇门。每扇门都不一样，但里面都热气腾腾。
光阴
1
又一个人走了。
午睡时收到友人的信息：“荒村老师走了。”然后附一号啕大哭的表情。我端着手机，沉默很久。
这个世界实在虚幻得可以，不管人是否接受得了。我看到的荒村先生，正在一个屋子里，从肩上卸下一麻袋竹笋。他是去看望友人的。我和几个朋友恰好赶上了。然后那天我们就吃到了新鲜的竹笋炒肉片。记不得是哪个掌厨，一桌子的菜。荒村老师启开一瓶黄酒，自斟自饮……
印象里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已经化灰而去了。除了沉默，我根本不知道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就看见荒村老师在笑，真实鲜明，就在我的眼前。窗外的雨，是在唱歌给谁听吗，唱的又是一首什么歌呢？荒村老师听见了吧，笑着笑着，转身走了，没在了雨雾里。
2
光阴的毫不留情，我越来越明显觉到。
有时候感到自己无处安置，像一个游荡的迷路者，非常孤独，非常恍惚。直到有一天我走进一座老房子。陈旧的摆设，描述着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生活痕迹——搓衣板，蜡酒壶，绳头灯泡，报纸糊的窗。还有一些沧桑的气味，若有若无，进入我的鼻、我的心。整个人就安静下来了。
原来，生活中，存有抚慰心灵的地方，它真实可感，比如一座房子，屋子里斑驳的陈迹。那些有点古老的气息能瞬间让迷路的心回家去。在那里，即使一个人发呆，也觉着有人作陪。
3
一个摄影师说过一些话，我记忆深刻。
他说：“人在大自然中是渺小的，人的生命在宇宙的时空中，就像我们手中的快门，只有一瞬间。”
我说，不一样，照片是可以重新拍一张的。
他说：“重拍的不是原来的，作品只有一张。遇上了就是了。想再要一张，碰不到了。”
等我懂得的时候，正站在上海的福兴路上，太阳很猛。我对着来来往往的白皮肤、黄皮肤，按着手机上的快门。
“果真碰不到一样的！”我对着五月的天空喊，不知道刚刚去了云天之上的摄影师听不听得见啊。
4
雨滴沿檐而下，却似乎没有声响。
很多很多年之前，这里也坐过看雨的人吧。两个老人，一个抽着一袋旱烟，吧嗒吧嗒。烟气弥散，混进雨雾里。
远山朦胧，近一点是成片的桑田。再近一些，便是屋前的树和草。橘子树、木瓜树、杏子树，还有一棵棕榈。草是各种各样的，或站立，或匍匐。那时候橘子树开花了吗？开花了，雨就是香的了。
一直以来我都形容不出橘子花香的味道。在到过这座房子以前，我以为我最喜欢苹果花香。其实我亦记不得苹果花香，幼年时邻居家菜园里有过一棵苹果树，结一种叫花红的果子。我只看到树开过粉粉白白的小花，却永远没机会吃着它的果子。
是不是达不成的就长久留在了心里呢……某一天我来到这里，闻到类似青柠的气息，沉寂的心欢悦了。寻香至树跟前，才看到原是橘子树绽开的小花，米粒的白，肉乎乎的小花瓣，简单又单纯，让人想起白衬衫、棉麻的白色连衣裙衬着清瘦而孤独的面孔。这平常的树，漫不经心地，竟发出这么的香气，让我不想离开。
我不想离开何止是因为橘子的花香。它让我沉浸于一段时光、一个空间。那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还是我，一个封闭的不想和人对话、微笑、有任何表情的自己。
一个春天
1
春天是不吝啬的，给了每人一个。
有一些打算，想从这个春天里开始：步行上班，每日听音乐、看书，画点简笔画，学几道美食，或者还可以认识下什么谱。当然，继续喝茶。
以前听人说喝茶修身养性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但当真地一天天喝起来后，有点明白了。等水开，等茶泡出，看热气袅袅着转弯，看一片茶叶在杯里浮沉，都是慢慢的，犹如甩两袖，好闲。其中细微，还是得自个儿喝过才知道。
会有很多好心的人看到你什么都想试一下，言几声：“好啦，你哪有那么多时间来学这个那个啊？”有的说白一点：“心太散。结果什么都学不会。”这一些话，我如今回想起来真是觉得在理，如果我当时听一点，或许真的不会如今日这般什么都没有学好了。唉，可惜聚散无时，他们都散落在天涯，其中有的至今都没有再见上一面。而我到这一刻还没有改邪归正，依旧对什么好奇就去试试，并且发现了一个很有力量的支撑：生命本来就是一场虎头蛇尾，有的连尾也没有。学到半途而废也没有关系，不是吗？
2
车被追尾，送去修理，于是我得坐中巴车回老家了。懒洋洋的，对自己说，难得有机会重温远逝的光阴。
天始终在下雨。前些天是晚上下、白天晴朗，下着下着，白天也不歇了。撑着伞在雨里走，会有一种寂清的感觉，似乎很安静。虽然路上什么声音都有，或许比平时还嘈杂，但，伞里的人只听到足下的水花：嗒，嗒……
时间慢下来了，和春天的雨一样，步子碎小。我慢了几步，没赶上前一班车，须得等候六十分钟。母亲打电话来，关切地说：“很快的，一个半小时后你就到家了。”我说，是的。隔一小会儿，父亲的电话也来了。他说：“要等一个小时，太长了，冷呢，坐其他车上来，再叫你哥来接一下吧。”我说：“还是一下子到家里的感觉痛快呀。”父亲顿了顿，呵呵笑了。接了两个电话，遇着了两位长久不见的村里人——儿子憨笑着挽着母亲的臂弯。母亲对儿子说：“这是你少颖姐姐哪。”
六十分钟就这么走过去了，脚步轻如三月的柳絮。
车开了，一颠一颠，跑过一块又一块油菜花地。油菜花顶着一片片温柔的黄，有一种默然的欢喜。想起了黄蝶，这个时候它们飞去了哪里？有没有花群不沾雨？
到了。母亲站在路口，神情温暖，就像春风里的海棠。
3
春天真是让人浮想联翩。
中午，和春姑娘整理了天台边上的一小块地。其实主要是她在劳动，握着锄头，锄草，貌似从小就会侍弄园子的架势。但我不信，她那手指头嫩得……
我就做下全程记录，一边说：“等将来这土里真的冒出了绿叶子，我就给你宣传下成果。”
春姑娘认真得很，仔细地扒拉着土粒儿，头都没抬一下。
我说：“等菜叶子长大了，我们就去买切片面包，买番茄酱，然后请给我们菜种的同事吃，不对，请大家都来吃。到时候我们摘了菜叶，涂上番茄酱，夹在面包里。我们站在中午的阳光下，一起嚼呀嚼呀，将春天嚼得满嘴生香。”
“哈哈哈哈——”春姑娘终于出声了。
不知道土里的种子听见了没有，生菜呀，快点长呀——
两棵树
1
孤独的时候就看到另一个自己了。
这是我看到摄影朋友L的一幅作品后想到的。相片上有两棵树。它们，一棵在明，一棵在暗；一棵在现实中，一棵在雾中；一棵近，一棵远。他给作品取名为《相守》。
而我的心里泛着另一种思绪。我觉得，只有一棵树，它是在自我对话。现实里，它被风吹，遭雨淋，受雪压，为了生存，或者弯腰，或者摇摆，或者收敛，但是影子里始终倔强着，直挺，伸展着，任由枝枝蔓蔓横生。
人不也是如此吗？
2
会有那么一个白天，或许晚上，特别孤独，但是一点也不讨厌。然后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灵魂深处飘起一首乐曲——《寂寞口笛手》。步履沉重的前奏后，慢慢走来一个少年，面目不清，单薄的身形像是飘在雾里。他慢慢地走着，走在朦朦胧胧的路上，走进分不清黑白的山林。他的肩战栗着，他始终没有抬头。慢慢地，身影越来越淡，快要看不见时他回过身来——
见着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下子泪流满面。
3
很小的时候看着村里唯一的机耕路出神。夕阳下的路，剪影般的松树，充满着神秘。
路的尽头也很神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七岁那年，父亲从路的尽头背回一台电视机。接着，父亲雇车拉回很多砖头瓦片。每一个新年，母亲带回来我和哥哥的新衣服……路的尽头什么都有。
有一天我沿着路走，发现路的尽头只是比我们村大了许多的村子，除了可以用钱买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哇。
4
习惯一个人做事情。写字，写字。一个是写在宣纸上，一个是写在空间里；一个用笔，一个敲键盘。
做这些的时候感觉不是一个人在做，还有一个熟悉的人陪着，熟悉到那人似乎不存在。我写的时候，她看着。我看的时候，她在写。我坐着，她也只是坐着。
如果人生中遇到一个朋友能够不说话也很自在，就只是坐着，而不拘谨——
我遇见了一个，那是另一个自己。
江湖碎思
1
秋风里行车，看到秋叶飘过，自然地浮起对往昔的追想。
想起年少时对江湖的向往。白马，黑衣，男子样；一箫一剑，一壶酒当茶。如果遇到同是天涯沦落的一大侠更好。
兴许是离不了男子情节了，在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女儿身现实中，对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男子汉施以目光的欣赏，并叹息。幸，胃口算好，还能够大碗吃饭。而且走路大步流星。对于朋友强烈指出身着裙装可缺乏淑女的婉约，即便再三被提也不悔改：我就剩这么点豪气了，给留着吧。
2
办公室有一鱼缸。缸里有一鱼，红色，性别不知，每天自在水里游弋，或蜷于缸底，一副想闭着眼睛的神情。不知道它冥想啥。
有一天，用手指点击玻璃缸，鱼儿迅疾往手指方向游来，嘴巴一张一合。我自作聪明提出：“给买一同伴陪着？”同事告知：“曾经是两条，结果一条死了，一条很好地活着。从一个手指头大长到两个手指头宽。”
鱼来自江湖，离开后忘了江湖的就活了下来。
3
经常有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林清玄先生的散文集里有一篇《人在江湖》。录其中几节：
“江湖”的用语，最早是出自《庄子·大宗师》里“不如相望于江湖”，指的是三江（荆江、松江、浙江）五湖（洞庭湖、太湖、鄱阳湖、青草湖、丹阳湖），后来成为佛教里的常用语，把云游四海的云水僧人称为“江湖人”。
江湖还有别的意思，像禅士如果散居于名山大刹之外，居于江畔湖边自己参究的，也称为“江湖人”。或者，一般隐士之居，也可以叫“江湖”……因此，在早期，“江湖”是很好的字眼，它象征着一种自由追求真理的态度；“江湖人”也是很好的字眼，是指那些可以放下一切，去探究生命真相的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处世间，江湖风险，似乎不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同一个江湖里，有人自清自爱，有人随浊随堕，完全是看个人的选择，“身不由己”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我想起《韩非子》里说：“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如果心里有清白的向往，而还继续混浊，当然会有矛盾、冲突与挣扎了。
即使我们真是身在江湖，也要了解江湖真实的意涵，“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江湖实不可畏，怕的是自己一直把手放在水缸里翻搅。
说得是呢。
4
生活是一个江湖，工作是一个江湖。QQ群是一个江湖。论坛是一个江湖。里头的人越来越远，虽然也喝酒，也侃大山。
从一个圈子到另一个圈子后，会清晰地记起曾经不那么熟悉的人的一个微笑；某一个傍晚，有人停下车捎我一段；有好几个早上，老教导给我泡好茶。
中午看到一溪水中游着一大群鹅，白毛浮绿水，嬉闹着一个江湖，嘎嘎着笑。
回到电脑前，对着过去和现在其实一样距离的人说了一句：“你长得蛮合我的心意。”对方说：“不信。每一次聚会你都回避。”
是的，我的江湖离自己，从来不近。
5
生在江湖，活在江湖。从水里来，最后还会回到水里去。据说某一刻你头顶淋的雨就是不知道多久之前你、你的亲人流下的泪的汇集。相忘于江湖，真的很难。
蒹葭苍苍
1
发现车启动或者停车红灯前汽油味刺鼻。下班时拐进修理厂，师傅检查后说，是机油泄漏，得尽快换个垫子。他记下我的手机号，说垫子寄到就通知我。
两天后中午来到修理厂。厂里冷冷清清，只有最边上一个修车铺里有个小兄弟在给一辆出租车检修。
这才想到我中午十二点下班，正是人家进餐的时间。想到该问问师傅下午几时会在，于是打电话，那边师傅说：“稍等，正在吃饭，马上回。”
果然即刻就回。
几个人分工合作。师傅问我有没有吃饭，说换垫子是个费时的活儿。我说，没。他说：“那会饿死的，叫一个来吧，我们这里也有小兄弟还没吃。”随之，按下电话。不久，一阿姨端着两碗炒年糕走进厂内。我刚从包里取出一张五十元，阿姨已经拿着师傅给的钱往外去了。
热气腾腾的不只是眼前的年糕。换垫子的两个小兄弟埋头车前叮叮当当。记一笔师傅的名字：春雷。
2
秋风那个凉。
早上的风吹过来，让人几乎想到一个词：冷。然阳光金灿灿的，快乐得像在迎接夏天。从屋里看出去，一个窗口，同样装了蓝天白云。大自然真是慷慨。
单位里的一个姐姐，欢颜笑语，声音脆朗，宽宽的眼镜下一双弯弯的眼，黑框衬出的是端庄之上的时尚。慢慢感觉到亲近，从一杯小蛋糕、三个柿饼、六个橘子里；惊喜地发现她亦有小女子性情，在暖乎乎又随意的话语中。她也爱写爱看感性的文字，也喜欢握着毛笔将繁杂描成安宁。于是觉得蓝天白云进屋来了。
姐姐名中有一字“萱”。萱草，在我国有“母亲花”的美称。早在几千年前，先人就将萱草花作为慰藉母亲的心意。《诗经·卫风·伯兮》里载：“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古时进京赶考，外出经商，游子远行，在和母亲告别时，儿子都会在北堂前种满萱草，祈愿母亲看到萱草花开会减轻对游子的思念，忘却思念带来的烦扰。“谖”是“忘”的意思，萱草也因之称为忘忧草。
不晓得萱姐的父亲在为她取名时是否另寄深意。单从几十日的相处中，我已经闻得满室温暖香了。秋风笑笑不潇潇。
似乎一样的每一天因为一些人而不一样。完全一样的汉字因为带着不同的语调、姿态而变得人情融融。这个世界阳光地站在跟前。
3
周末和女儿去爬穿岩十九峰。
归时看到停车场西侧有一大片芦苇。芦苇摇摇，摇起一片浪漫心思。遂同女儿上前折几株带回。将一半赠予友人，一半放在电视机旁。
晚上在阳台洗衣，女儿拿着一株芦苇朝着楼下晃过来晃过去，一不留心，芦苇脱手而去，飘落楼下。女儿端着手呆立，说：“掉下去了，掉下去了！”眼睛里尽是不安。
“没有关系，掉下去就掉下去了。家里还有好几根呢。”
“要摔死的，要摔断腿的。”女儿喃喃着，眼泪下来了，“我要下去捡回来！”随即跑回屋，穿过客厅，打开门，直奔楼下。
女儿一直怕黑，一直不敢独自夜里下楼。在外婆家生活时，每次叫她上楼拿点东西，她都会不情愿，最后哇哇哭着去楼上，然后在哭声中拿到东西。
我紧紧盯着六楼下面。不一会儿，看到女儿的小小身影；不一会儿，她擎着芦苇朝我摇。我听到她喊着：“妈妈，找到了！”声音颤抖。
然后，楼道里响起噔噔的脚步声。女儿拿着芦苇站在门口。
“可是芦苇有点折了，妈妈。”
“幸好，你把它救回来了。”我擦去女儿小脸上的泪痕。
想到，我怀揣着自私的浪漫将芦苇带离它的家乡，而女儿在空手的瞬间感受到了一株芦苇的疼痛。
想到善美始于幼小，却在成长中一点一点走失。想到一首名为《蒹葭》的诗，穿岩山下于江畔生长的芦苇，也是蒹葭的子孙，可有谁还听得“蒹葭苍苍”的吟唱？
谁载你一程花途
1
很清凉的清晨。雨丝微飘。
思忖昨夜的雷或许敲落了一树樱花，落英缤纷后的草地或如雪，寂寥动人。于是骑车往江滨。
如我猜想，草地上花瓣覆盖，白纷纷。绿树上沾花一片片，作己开的花朵。不同我思量的是，江畔亦有行人几个，有男有女，更有一位坐着轮椅来的老人，鬓白如樱花，皆缓缓行，浅浅笑看……
那挂在枝间、那离了梢的，像不像昨日的华年？
2
骑着自行车过开满春花的树下，总会产生一种轻盈的思绪，恍若自己青春年少，进入时常突然感动的光阴里。
阳光自叶隙漏落，明媚，调皮，闪烁不停——
有人朝我走过来，有人背我离去。始终地，有一位年轻的父亲骑着自行车，绕着偌大的操场转圈。他身后搭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顶着一根辫，咯咯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操场四周矜持矗立的枫树也坚持不了，呼啦啦，呼啦啦，一枚、两枚、三枚，落下的枫球继续在地上滚来滚去。
那是几岁的你我，28寸的自行车好大好大，和天空一样蔚蓝的车杠，凤凰牌，如今藏在谁家屋里？
3
经常在找一个东西的时候看不到它在哪里。然后，在寻另外一样时，突然就见着它，不就在电视机顶上嘛，不就在书架上嘛。
总是要找的是眼镜、发夹、手镯、各种卡。有找得到的，也有找不回来的，譬如手镯。
手镯都是嫂子给我买的。我手指粗，脖子硬，戴不了什么好玩意儿，唯独手腕上我不排斥。嫂子是个心思精致的女人。我学车时不慎丢失一手镯，她知道后又给我一只，样子仿佛就比原来的稍大，她一边扣紧我手腕，一边说“早预料你可能会丢的”。
另一回，我掉了只半环形的手镯，心痛得要命。她在电话那头安慰说，穿毛衣戴这种样式的手镯是很容易掉的呀。
过了几天，哥哥回家来，掏出个袋子。袋子里是一只手镯，也是环形，很漂亮。
后来，嫂子说：“喜欢就好，不怕你掉。可以托朋友去外地带嘛。”我说了什么，忘了。
嫂子是个美丽的绍兴姑娘。她把哥哥留在了柯桥。因她，我爱上了绍兴。
4
喜欢这个季节，晚上下雨，白天晴朗。
各种树、草，只要有花的全秀出来了，亮晃晃地张着粉嫩的脸，没有一点不自信；遇着雨落了，就安安静静地盖在起先只能俯视着相对的草地上，或者欢欢喜喜地跟着流水到远方去。
连着几天都去江滨。把自行车停了，坐到枝头尚未成荫的花树下，喝着豆浆，将花花草草的馨香一并饮入。然后，听来来往往的晨练的人走过。他们中有的走到我的自行车旁停了脚，说：“我也有过这样漂亮的车啊。”有的站好久，还不走，嘴里喃喃着我根本听不清楚的话。
发一会儿呆，想起来的事就多了……
这车，那人，与谁共过一程花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