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不想看见江起是真,但今天晚上确实有事也不假。
今日是乡试放榜之日,她大哥白世向作为乡试副考官之一也终于从贡院中放了出来。乡试对于考生来说就只关进去九日,各位考官从出题开始一直到考生答完,他们阅卷,复审,誊录成绩直到放榜日之前都得一直呆在贡院之中。锁院期内,为防止考官与考生接触,泄题,考官非故不得离开贡院。
事实上也不会有人会主动离开,离开代表着你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惹人非议不说,轻者可能丢了乌纱帽,重者丢了脑袋都不是不可能的。当考官有个益处是可以结识不少考生,每届考生总会有那么几个自己有能力,家中有背景的。鹿鸣宴之时朝堂是允许考生和考官往来的,现下放着个好机会互相攀攀交情,说不定以后的仕途上互相帮得上一把。
除了条件艰苦些,利还是大于弊的。
书竹看四下无人,便道:“小姐,今日大少爷回来了,你怎么好像不高兴。”平日里,白慕和三个哥哥中年龄差了近十岁的大哥最亲。这许久不见,应该高兴才是,现在怎么闷闷不乐的。
白慕还沉浸在江起的图谋不轨中,边走边发着呆。
书竹无奈,又喊了两声:“小姐?小姐?”见她还是没反应,改口:“少爷?我的白家大少爷诶?”
白慕其实听到了,心烦着懒得理她。直到后面两句蹦出来了,白慕忍不住笑嗔道:“我到底是你的小姐还是你的少爷。”
书竹:“在外是精明能干玉树临风的少爷,在家是秀外慧中美若天仙的小姐。”
白慕看着这个跟了她十年的贴身丫头,高兴道:“走,跟你玉树临风美若天仙的小姐回家看白家大少爷去。“
两人一个闪身进了一个从外面怎么看都是平淡无奇,和大多府邸毫无二致的白府。
才将过了一人高的玄关,内里别有洞天。四进的白府大院曲折游廊,丹桂飘香。院中一侧的水面上驾着小桥,借着灯笼的微光,也能清楚的看见赫然立着的两座凉亭假山。白慕带着书竹抄着小道踩着石子路走向正堂,秋日晚风吹过水面,带起的一丝舒爽,笑,不禁又扬起来了。
直到听见了正厅传出的话语声,白慕才缓了缓脚步,整了衣衫迈入厅堂。
三哥白世义见白慕一身男装回来,打趣道:“四弟,回来了。”
白慕一眼就看到了白世向,快步走了过去,嗔道:“大哥,你看三哥,老是打趣我。”
白慕是这辈的唯一一个女孩,原本在白世义之前白家有过一个女儿。引得举家欢腾得小女儿未能满百日便早夭了,思女过甚得白家都希望能够再有一个女儿。便把向风慕义的慕字给留着,就是希望以后能够再有个女儿时可以把没有付出过的爱和思念寄托在她身上。
白家宜男,白慕的一出世便得到了阖家的独宠。也就是年龄相仿的白世义年少时会和白慕打闹,其余的兄长和长辈都将她捧在手心里拍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白世向宠溺的朝她笑笑,已为人父母的他不适合向小时候一样摸摸她的头,只是轻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快去将衣服换下,等等爹娘祖父母要过来了。”
一盏茶后,白慕敛了平时玩世不恭的表情,换上了一身红妆,微施粉黛,外人眼中的八面玲珑,独出手眼的白家少爷成了钟灵毓秀的四小姐。
白慕再次入厅时,众人都到齐了。厅堂里交谈的诸人见白慕进来了,纷纷投眼望去,无一不感慨白慕是越发眉清目秀。一瞬间交谈声都停了,白老太爷看着最宠爱的小孙女,满意的点了点头。
从白正文开始到白家的三子无一不弃商从政投身于朝堂,若不是白慕是女子,不能入朝堂,白老太爷一度觉得他这家业要后继无人了。
白慕规规矩矩的和长辈见了礼。众人谈论片刻便都聚到了饭厅上准备用饭。
白正文朝着刚刚回来的白世向:“此次你去监考,一切可还顺利?”
白世向点头:“今年的乡试的学子身体状况都还不错,期间没有什么大的意外。”号子间的条件苛刻,每届都有不少应考的学子因为体弱不得不中途退考,更有甚者不愿放弃这次机会,熬出了病扛着病也要考试。上上届就有举子因此险些丧了命,好在考官发现及时,救了回来。没有出人命,便是这届考官的最大幸运了。
“你看这届学子水准如何?”这几年来虽然几位皇子间一直暗波涌动,朝廷上还是上下一心,皇帝精图励治,百姓颇为富足,文风盛行。这从每届考试的学子身上就能体现出来,这两年学子的质量逐年上升。
“我看比往届的试卷答题好上一些,特别是此届榜首,对经史政事的见解独到,文章也做的十分出彩。”
白正文颔首,这些年他的心血没有白费。转而问了这两月频频离京的白慕:“慕儿这两月怎么总是离京。”这两个月的功夫,白慕去了三次顺京,晚上也常不着家。他之前就想寻个机会问问,今日正好一家人都聚在一起。
“是这样的爹,顺京百集聚的生意那边出了点问题。”
“什么事?”白正文虽无心家中生意,可毕竟是自家产业,关心了一句。
白慕也没彻底查清楚,只知道此事和吴王有关,但没有证据前在父亲面前也不好多提,便道:“没什么大事,应该是那边的大掌柜的和总帐房在私底下做手脚。”
一直坐在首位默默吃饭的白老太爷,听到此话的抬起了头,“饭后你来我这里一趟。”
“爷爷。”晚饭过后,白老太爷将白慕叫到他的书房。
“怎么回事?”顺京的生意现在全权交手了白慕,白老太爷并没有插手,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上一季开始,顺京的账目就不太对。往年我们在顺京的生意一直是这么多家分号里靠前的,上一季顺京的粮铺,首饰行,和布坊的开支一下子和我们的盈利持平了,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直到上月我去看开支更是比前一月生生高了一千两,且各个铺面的走货明显慢了许多,我心觉不对便去了两趟顺京。发现好像是吴王手下的人和我们家的人在动手脚,我已经派人盯着了。”
“嗯,如果真的是如此,你到时候和你大哥或者爹通一下气。不过尚未确定之前,别轻举妄动。”
“我晓得的。”
白老太爷知道她有分寸,既然这几州的百集聚交给了她管,那自是不会再多插手,也就是提了一句之后没有多讲什么。转身去拿最新传来的邸报,给了她看。等白慕看完了通便邸报抬起了头,才悠悠开口:“你怎么看。”
白老太爷鲜少和她提及朝堂之事,就算和白正文和三个哥哥也不加多问,现在开口必定不是问的东林之战。绕是要问这个,也该找在兵部任职的二哥。白老太爷单独找她时,多数是过问百集聚的事宜,或者谈论时下新出的物件和对待经商的一些看法。二人对此都津津乐道,祖孙俩这点尤其的相似也引得白老太爷对这个小孙女关注有加。
白慕想到这,郎声道:“离出征时已过去三月有余,看这邸报,怕是这仗可能要打过冬了。即使朝廷不管兵器磨损,和其他战争消耗,粮食也是不得不购。”
白老太爷点点头,满意道:“是,尤其是这粮,上次你二哥说皇上认为这场仗冬天前定能打完,只备了几月的粮,现在可不好办咯。”
但现在刚刚秋收完毕,准备给东林供粮的肯定不止他们一家。“那现在朝廷准备从哪几家中选。”
“不好说啊,现下除了我们家,好几家都盯着,那几个老小子都不傻,上赶着呢。”
白慕想着的却是,粮食还好办,如今这么大家都把心思放在这上面,顶多就是朝廷多花点银子,将士们饿不着肚子的。可如果真的要过冬,这几万件冬衣可是不能马上变出来的,不能让将士们穿着单衣上战场。“爷爷,既然朝廷已经准备购粮了,那说明前线很快就会缺粮,我们是不是想办法在东林就先抢下先机。”
久经商场的白老爷子马上懂了白慕的想法,“这个办法好,这一部分的粮食我们可以先从东林和附近两州的粮仓调粮到东林,解燃眉之急,后头在从各地的粮仓粮铺运粮过去。”
白慕仍旧拧着眉头:“就是不知道朝廷能不能通融,让我们分批次把粮送过去。”
白老太爷自信道:“要真前线真的快断粮了,我们这个法子朝廷乐都来不及,还能不愿意?”
白慕沉吟片刻:“也是,不过就算朝廷不从我们这里购粮,时间一到,该从京里出发的粮还没到东林,军队肯定会想法子先到东林收粮,到时候东林的百姓估计也要从我们这里购,先将粮食运过去总不会错的。”
两人商量了一番细节后,白老太爷看白慕似乎仍旧有话要说,才准备刚要问,白慕便说:“除了粮食,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准备将士们的冬衣。”白老太爷点头示意她继续后,白慕给他讲了她的想法和的利弊。
白老太爷两眼发光,看着他这个孙女不仅一点就透,还颇有远见和魄力。他不止一次感慨如此经商之才,和他年轻时一摸一样,不是男子可惜了。
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来者端着一碗银耳羹:“慕慕喝点银耳羹,放了冰糖的,奶奶自己煲的,喝完了早些休息啊。”说完不禁瞪了白老太爷一眼,眼神里分明是在怪他拖着白慕讲到现在,也不看看什么时间了。白老太爷赧然一笑,后知后觉的发现已然亥时了,咳了一声,“早些休息吧。”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被白老夫人一眼瞪得所有话都噎了回去。
看到祖父母之间让人忍俊不禁的行为却又如此心意相通,白慕突然有些羡慕祖父母之间的感情。这只有片刻的想法稍纵即逝,接过碗仍旧甜甜的向白老夫人道:“嗯,谢谢奶奶,刚好我饿了。”
吃完银耳羹,白慕便和白老太爷和夫人打了招呼,回房了。
秋夜的晚风本不带寒意,可轻拂过白慕脸庞时,白慕还是不自觉的泛起了一阵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