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诞妄式的想象中回过神儿时,目及之内的一切又让这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男孩惊呆了。这一晚,他已经惊呆过好几次了。以致他的视觉神经和感觉神经正在变得麻木。他看到的这间温馨舒适的居室让他心醉。假如说他刚才还因为无法忍受这个傲慢冰冷的女人而想赶快逃离这里,那么现在他的心思绝对动摇了。对于一个在逼仄的房间睡惯了上下铺双层床的人来说,能换个良好的做梦环境又何尝不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呢?不可抵挡的诱惑力攫取了骚塞的身心,他正在向眼前的这一切臣服。
“以后这就是我的房间了?”他心里不踏实,又问了一遍。
“对。”
听到肯定的回答,骚塞的心踏实了。他对这里的喜爱已经不知不觉战胜了他对这个女人的厌恶和恐惧。
“睡在这样的房间,我宁愿一辈子不醒来。”他心想,并不自觉地、也可以说是非常兴奋地走进房间,几步跨到床边,一屁股坐在了柔软的床上,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美滋滋的感觉。
即墨面无表情地跟在骚塞后面走进房间,在离床一步远的地方站定了。此时此刻,她看起来是那么严肃,好像一尊精雕细刻的石像。
忽然,从门口溜进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骚塞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猫。这只猫非常漂亮,耳朵整齐地扣在头上,圆圆的脸,两只大眼睛明亮有神,看起来就像个古灵精怪的小精灵。这只猫来到房间中央,先是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主人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在主人的脚踝处蹭了蹭,然后就温顺地卧在了她的脚边。
骚塞聚精会神地看着那只猫,觉得十分有趣。他的脸上显出喜爱的神色。就在他正一门心思玩味这只猫的可爱之处时,突然又跑进来一只纯白色的狗。这只狗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干净整洁。它的毛非常洁白,就像一层雪覆盖在身上。它也很漂亮,而且看起来是那么高贵,像它的女主人一样,浑身透出一股自命不凡的得意劲儿。骚塞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关注起这只狗来了。这只狗带着欢快的神情在主人的身边绕了两圈,然后跃起两只前脚试图爬到她的身上,但随即又跳了下去,跑到了骚塞的脚边。它蹲在地上,扬起脸,用好奇的目光看了看他,继而站起身走到猫的身边,亲昵地在它的头部嗅了嗅,然后并排和它卧在了一起。
女主人原本严峻的脸庞显出柔和之色,眼神中充满了让人费解的淡淡的柔情蜜意。她指着狗一本正经地对骚塞说:“这是我的狗,叫世界灵魂,”又指着猫说,“这是我的猫,叫宇宙良心。”
“什么?”骚塞失声喊道,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它叫世界灵魂,它叫宇宙良心。”即墨分别指着狗和猫又大声地强调了一遍。这种强调的语气说明了这只猫和这只狗在这个家的重要性。
骚塞搔了搔头,没有吱声,但他的嘴角却情不自禁地耷拉下来了。这是他对一些他感到不屑的事物的固有表现。他觉得这对猫狗的名字听起来既新奇,又荒诞。
“怪人就是怪人,连宠物的名字都叫得不伦不类。”他不禁在心里这样想道。
然而,骚塞虽然在心里那样想,但是作为一个并不迟钝的男孩,他的表现却是值得称道的。
“嗨,你好世界灵魂;嗨,你也好宇宙良心,”主人的话音一落,为了这间卧室的缘故,骚塞立刻就弯腰探前身子,分别抚摸着狗和猫的脑袋,和它们进行了一番友好的相互认识,“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叫骚塞,以后请多多关照。”
女主人原本一脸严肃,听到他这样说,那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突然绽放出一抹动人的微笑。
“你可以随意走走,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主人又说,此刻她像换了个人似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特别温柔,“对了,我不吃晚饭了。你想吃什么自己做,冰箱里有食材。”
这句话让沉浸在欢乐当中的男孩立刻愁云满布。他依然弯腰摩挲着那两只动物,既没有抬头,也没有搭腔。似乎是不该有的沉默驱赶走了主人,只见她转身离开了房间,把新来者一个人留在了这间美妙的卧室。
主人一走,骚塞立刻直起身,他陷入了深深的忧愁之中。
“我该怎么办?”他在地上踱来踱去,问自己,“我根本不会做饭,连方便面我都煮不好,如何满足她饭食不重样儿的要求?”他站定看了看世界灵魂,又看了看宇宙良心,似乎在征求它们的意见,让它们给他想想办法。但它们看起来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骚塞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开始踱步,一边踱步一边唉声叹气。
世界灵魂好像终于看懂了他的无奈,只见它慢吞吞地站起身,摇了摇漂亮的尾巴,然后倒腾着四只蹄子跑到他面前,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说:
“如果你真的不会做饭,那就等着暴风骤雨的袭击吧。我告诉你,主人可是个厉害角色,不好惹。”
这时宇宙良心也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但它什么也没有表示,像它的主人一样显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而世界灵魂也立马背叛了它的新朋友,跳跃着追赶它的旧玩伴去了。
两只动物离开后,骚塞一筹莫展、满面愁容。他在房间里又开始无精打采地走来走去。
“我该怎么办?”他第二次低声问自己,“有什么方法能让我立刻学会一两道菜呢?”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他觉得无计可施。“这个女人如此严厉,总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如果让她知道我不会做饭,她指定会立马解雇我。我虽然讨厌她,可我并不想在住所和工作都没有着落的情况下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世界灵魂突然跑了进来,嘴里叼着一本书。它走到骚塞跟前,仰起头,伸长脖子,努起嘴巴,似乎想把嘴里的东西递给他。骚塞迟疑着取出那本书,一看封面,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因为这是一本菜谱。他蹲下身子,热情地拥抱了世界灵魂,并在它的头上亲了一下。世界灵魂就像完成了一件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似的,高高兴兴地跑出去了。
这个男孩太天真,他以为有了菜谱就能做出可口的饭菜。于是心头之患一解决,他马上把菜谱扔到一边,一扭身躺在宽大的床上,开始认真思索起另一层又惊又喜、似幻似梦的困扰来。
“我是不是在做梦?”他这样问自己,并及时掐了一下脸颊,一种真实的痛感给出了最肯定的答案,“这不是梦境,这是真的。但是我的心里为什么总是不踏实?总觉得这一切就像海市蜃楼,随时会消失。漂亮的女人,美丽的城堡,简直比童话故事里描述的情景都令人心驰神往。然而,我的神经就像抻直的琴弦一样,似乎随时都会绷断。是的,我紧张不安,我为什么会紧张不安?我知道,这很可能是因为这个漂亮的女人像巫婆一样可恶,自从决定跟她回家,我一看到她、一听到她说话就紧张得要命。”想到这里,骚塞不自觉地拍了拍胸口,以示安慰,“奇怪,她是触动了我的心弦的,可为什么现在我对她那么反感呢?这主要是因为她老是摆出一副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姿态,有时那种冷冰冰的态度让人望而生畏,这就是我反感她的主要原因。难道有钱人都是这样?”
他迷惑了。
“不行,我不能躺在这里,”他又想道,“她说得没错,我首先应该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然后找点东西吃。不对,是先给自己做点东西吃。”他意识到自己饿了,因为肚子在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于是他爬起来,离开房间,四处转悠起来。
他转悠的时候,又遇到了宇宙良心,他就把这只猫抱在怀里,一边逗它,一边四下看看。越看越喜欢这座房子,越喜欢这座房子反而越害怕房子的主人。那个女人会莫名其妙地挑起他神经的某种神秘的紧张感,让他的心一边为之悸动,一边为之恐惧。
下楼时,不经意间,骚塞突然看到了即墨优美的背影。她正坐在书房的写字台前面,背对着他。书房和客厅相连,用一道玻璃墙隔开,透过那面墙,他一眼便望到了她。他看到偌大的书房里有一面墙摆满了书籍,这面墙的正中间有个壁炉,壁炉前面不远处放着写字台,写字台的下面铺着一块红地毯。此刻,她就坐在地毯中央,身姿笔挺,远远看上去就像置身在玫瑰花丛中。刚巧,她的正前方有一面镜子,镜子里映现出她专心致志的样子。这种样子对骚塞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影响。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然加速了。他第一次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而那小心脏就像急于蹦出来似的,令他既兴奋又不安。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微微低着头,十指在键盘上像跳舞一样不停地动来动去,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如墨的长发散落在她线条柔美的肩头,她的目光很专注,神情有点严肃,眼眸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伤。他盯着她,就像喝醉酒一样,突然神思恍惚起来。他第一次发现了一种令人心醉又心碎的美,这种美既震撼眼球,也束缚灵魂。也就是这一刻,骚塞觉得自己失去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