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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6.巫祭大典

我和宿莽轻飘飘落在了寺外不远处一株高大的树上,寺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流米寺有个很大的后院,现在站满了数百个巫者,院子的中心搭了高高的火堆,火焰熊熊,光照天空。巫者们盛装出席了今晚的大典,可以看到不同民族的服饰,鲜艳的羽毛,凶恶的“鬼脸”,闪耀的宝石,火堆四周的巫者仿佛就是地狱妖魔。

宿莽说:“你是独苗,先别下去,今晚情况复杂,我去见有虞主。”

我说独苗怎么了,又不是残苗。宿莽摇摇头,像一只蝙蝠飞下树。

有虞主出现在院子里,他戴着鬼王面具,但我知道他就是有虞主。他的双手朝火堆招了招,就有三团火焰飞了起来,旋转着在他面前形成圆圈。接下来,有虞主开始念诵: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

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朝吾以行。

…………

每次大典,有虞主都要念诵屈原的《哀郢》,没什么新意,估计也没多少人听,巫者们更关心的是巫法咒语,不是诗词歌赋,不过有虞主确实用心良苦,他之所以要念《哀郢》,除了他自己喜欢,还要通过这种方式提醒有虞盟的人不要忘了自己的“本”,要时刻以兴复壮大族群为己任。

诗诵完之后才是正题,有虞主默念了几段鬼方古咒,没人听得清,当然更听不懂。倏忽间,那三团旋转的火焰停止转动,顷刻又直飞冲天,带着巫者的话语飞向了神明。

一直以来,我都挺佩服有虞主的灵火术,这种巫术传自古鬼方,是最古老的巫术之一,谁要是掌握此术,烧火做饭肯定没问题。即便骤遇强敌,也可即刻“发火”,瞬间就能“火烧藤甲兵”,虽不能“火烧连营七百里”,烧个一二里还是可以。对于一个人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能力。据说灵火术源于火神祝融,当年祝融娶了鬼方的女人为妻,其引火之术自然成了鬼方一族的家传。有了祝融的血脉,数千年来,鬼方人都极为骄傲,自诩为火神化身。

“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有虞主抬了一下手,旁边几个头插羽毛的巫者吹响了海螺。另有数人身着鹿、羊、牛、熊、虎诸兽皮毛,躬身绕火而行,他们手里拿着袋子,袋子里装着白石灰。螺号每吹七响,身负皮毛的巫者便用石灰在地上画出特殊的符号,七七四十九响后,地面就满是诡异的白色符号。外行看不懂,但作为僰巫,我知道符号的意思,那是招神引鬼的“通灵符”,由数族的大巫者所画,其神力不容小觑。

“通灵符”画毕,鼓乐声随之奏响,一时间笙箫埙钟齐鸣,其声驳杂苍凉,上通九霄,下彻黄泉,远追炎黄,近及秦汉。流米寺内的罗汉菩萨都捂上了耳朵,纷纷掉过背去坐着。巫者们络绎下场,跟随鼓乐节奏起舞。每一个步伐都有讲究,每一次下脚都与地上的“通灵符”配合,每一声应和都是与天地鬼神的交流。巫者们跳得严肃,又跳得欢快,让我心里也跟着痒痒,想要参与进去。自神权衰落之后,各族的巫者能够参与的大典越来越少,有明以来,巫者终其一生也不容易经历几次大典,像这样的巫祭大典,能参与的已是三生有幸。

寺内的火焰越烧越旺,巫者纵情舞动,以沟通天地、交流鬼神、祈祷族事、净化灵魂。鼓乐声也从悲凉转向慷慨激昂,渐渐将气氛推向高潮。地上的“通灵符”被踩得模糊,当“符纹”完全消失时,舞蹈也就结束。

我来得稍晚,祭舞之前还有祭礼的,也就是宰杀三牲,敬献天地鬼神,所有巫者都要以三牲之血涂面,披散头发,叩拜神明。此仪式庄重肃穆,震撼人心,作为巫者,我很想欣赏,可惜无缘再见。

“通灵符”完全消失,祭舞结束,人们疲惫地坐下来,心里十分畅快。有虞主站到台阶上,摘下了鬼王面具,露出那张带有火云纹的脸。火光之下,他的脸很苍白,火云纹发出隐隐的红光。

“各位,有虞盟自创立以来,历经坎坷,多仰仗大家的支持才会不断壮大,巫者们才有了稳定的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世道在变,巫者不能变,更不能沦为刍狗。正因为世间有巫者的存在,天地人三者方平衡协调,若巫者一朝尽灭,则神意缈缈,人永堕刍狗之境,不复有出期。在此,我媿兴要谢你们!来人,上酒!”

几个仆役抬着好几大坛子酒上来,后面的人还用箩筐挑了粗瓷碗。巫者们取大碗倒酒,都满满地斟上了。有虞主说:“来,有虞盟的兄弟们,大典开始时已经敬过天地了,这碗酒,我敬你们!”

众人异口同声喊道:“多谢有虞主!”接着将整碗酒灌了下去。

“满上!”有虞主说,“这第二碗酒,我要敬新朋友,这几年,加入有虞盟的新朋友不少,有的人我甚至叫不上名字,我这个盟主当得不好啊,对大家关心不够!今天,我就要向大家介绍两位新朋友!等我介绍完了再干了这碗!”

这时,有虞主背后的阴影里走出两个戴了面具的人,一个身着白衣,是个男的,另一个身着紫衫,聘婷玉立,显然是个女的。令人惊奇的是,火光之下,那女人竟然没有影子!

“各位兄弟,这两位是我有虞盟的新朋友,仙鹤郎君和梅影夫人!”

白衣男子和紫杉女人摘下面具,果然就是白鹤与月儿!

我差点就要从树上跃下,想去问问他们两个怎么来了这里?为什么还加入了有虞盟?有虞主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然而我并没有动,多年的江湖经验使我快速冷静下来,我要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仙鹤郎君和梅影夫人都是僰人后裔,现已结为伉俪,僰族延续有望……”

有虞主正在说着,巫者中忽然有人高声问道:“冷月爱不是最后的僰人吗?怎么又冒出两个僰人来?他们是什么路子的僰人?”

有虞主顿了顿,说:“冷月爱并不是最后的僰人,僰族尚有其他后裔,仙鹤郎君与梅影夫人就是我派人千辛万苦找到的。他们是僰族的代表,今后在盟里,僰人不再缺席。”

有虞主又道:“仙鹤郎君轻功了得,梅影夫人能知未来,有他们相助,我有虞盟将更加兴盛!”

巫者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说那女人还真是没有影子,怪不得叫“没影夫人”!还有人说“仙鹤郎君”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于是又有人问:“这仙鹤郎君是不是城里通缉的那个采花盗?我记得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巫者们开始大笑,说让一个采花贼加入有虞盟,那这个盟真的是鱼龙混杂了。

有虞主淡淡地笑,说:“采花盗另有其人,只不过是盗用了仙鹤郎君的名号。”

巫者们仍旧议论纷纷,而有虞主不打算再给人们多想的机会。

“欢迎新朋友加入有虞盟,大伙儿干了这第二碗酒!”

人们可以和新人过不去,但没法子和美酒过不去,于是都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下第二碗酒。

巫者里有个胖子站了起来,说:“盟主,您把我们召集起来怕不是为了过年喝酒,还有介绍新朋友吧?”

我仔细瞧这胖子,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来他是普法恶!这混蛋也来了大典,今晚的“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错!”有虞主道,“这第三碗酒就是要庆贺一件大事!”

巫者们都来了兴趣,他们不知道有虞主会说出什么大事,时隔多年召开的大典,肯定不会让人们觉得索然无味。

“今天把大伙儿召集起来是要宣布事关我有虞盟前途的决定。”

我侧耳细听,有虞主说道:“我有虞盟今后将从龙于大清,助满洲人扫荡天下、定鼎乾坤!”

此话一出,巫者们瞬间炸开了锅,不少人高声叫起来。

有人道:“满洲人是东北外族,侥幸破了山海关,其人都是虎狼之性,怎可入主中原?我有虞盟的兄弟都是炎黄正统,绝不会帮满洲人打天下!”

我觉得很奇怪,有虞主为什么突然决定要臣服于大清?难道有什么特殊的考虑?有虞盟的巫者们必然百思不得其解。我忽然想起,此前在僰国遇到有虞主,他说他要出远门,莫非是专程去向满洲人投诚?或许,有虞主看到了未来的趋势,他的决定会对有虞盟产生生死攸关的巨大影响,要么绝处逢生,要么就此湮灭。这是一步险棋。

有虞主示意所有人安静,他说道:“兄弟们,满洲人已经占领了中原腹地,八旗军摧枯拉朽横扫明军,其势不可挡,李自成败退西安,张献忠之流更非对手,这天下早晚是满洲人的!”有人喊道:“不能长了满洲鞑子的志气!”跟着就有几人附和。

有虞主道:“这位兄弟,你说的我不赞同!满洲是鞑子,我们又是什么?明朝廷说我们是西南蛮夷!这两三百年,明朝廷对我等族人剿抚并用,羁縻控制,我等稍有仰头喘气,即被打压,许多族人惨死于明军刀下,僰族更是几近灭绝!我们这些西南小族从来就没有获得真正的善待!满洲人和我们一样,都是被排斥的小族,但他们现在强大了,我们有虞盟不帮满洲人难道帮明朝廷?”

巫者们议论不断,有人说有虞主说的很有道理,天下若为满洲人所得,那西南诸小族自然可以分得一杯羹,不一定迁居中原沃土,在西南裂土建国还是有可能的;也有人对满洲人抱有怀疑态度,说虎狼之师绝非善类,若他们饿得慌了,休管什么族,一股脑儿都“吃”了,那岂不是羊入虎口?

有虞主道:“告诉各位兄弟,我出了趟远门,见到了大清的肃亲王豪格,他许诺我有虞盟,只要我们协助大清夺取西南,将来必可划地而治,与满洲人共享天下!”

巫者们愈加骚动,有虞主这番话虽然无凭无据,但确实勾引起了不少巫者的欲望,复国、兴族、掌权,都是他们埋藏心底的欲望,很久没有亲近,却能很快被激发出来。

普法恶轻蔑地笑:“盟主,大清的肃亲王是什么人?剃发纹身,茹毛饮血,说的是鸟语,您听得懂吗?兄弟们可不认识什么肃亲王,只认识你,他肃亲王要是食言而肥,我们上哪儿找他去?别卖了性命,结果连葬身之地都没有!要我说,跟满洲人做事,没个准头,还不如替大西皇帝出力!好歹是一个窝子出的兔子!”

有虞主对身后的仆役说了几句话,然后回过来凝视普法恶。

“普法恶,你加入有虞盟没几年,虽说时间短,你的能力和功劳却有目共睹,这点我很高兴。”

普法恶扬起下巴,傲然道:“盟主谬赞!”

“不过你背地里做些什么,也瞒不过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挑唆各族叛盟,还让人称你为蛮王,王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有虞盟是很松散自由,但我这个盟主至少还有点能力管管你们,做什么事之前最好还是给我说一声,否则将来东窗事发,我可没办法救你。”

普法恶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说:“盟主,我们尊你为盟主,可你也代表不了所有人,至少我夜郎一族不同意臣服满洲,引狼入室的事情,我们不干!”

宿莽忽然从有虞主背后飘出来,他的嘴里发出冷幽幽的气。

“我靡莫族人赞成从清。”

普法恶道:“宿莽,你!你靡莫人是在找死!”

宿莽悠悠道:“张献忠给了你那么多黄金,我是看到了的,你早就出卖了有虞盟,所以你说的话和屁没有两样。”

普法恶终于忍不住,立时扯了一张火符,弹向宿莽。众人惊呼不好,有虞主突然挥出一团火球,撞向已在燃烧的火符,那符火刹那间就被有虞主的火球包裹,反而顺着火球飞向普法恶。普法恶大惊,急忙闪避,胸口上还是被火球燎出浓烟。

宿莽笑道:“恼羞成怒可不好,班门弄斧可不明智,主上的灵火术不是三岁小孩儿能学的,普法恶,你小心晚上睡觉来尿!”

巫者们大笑。

我也不禁哼了哼鼻子,普法恶这家伙就是皮子紧,早晚会被人收拾。

有虞主继续说:“邛族有没有异议?”

一个老巫者颤颤巍巍站起来,说:“我们邛族有什么异议?赞成或者反对都无所谓,这么多年,日子还不是都过了。”

有虞主点头,问:“莋族呢?”

无人答话。

“莋族的大巫者没来?”

众人沉默不语,半天后才有人说莋族的大巫者数月前已殁了,族中年轻一辈难堪重任,都没有来参加这次巫祭大典。

有虞主垂首叹道:“莋族凋零如斯,令人惋惜!”

这时候,白鹤站了出来,说:“我僰族赞成从清。”

有人便道:“你是什么东西?僰族大巫者冷月爱都不在,你怎么就代表了僰族?”

白鹤的话让我不能接受,即便他是我的朋友,也不能让他就此入了僰族。天生的血脉差异,造就不同的禀赋,谎言是无法建立这种预先设计的。白鹤不是僰人,今后也不可能变成僰人,这是上天的决定,就算不想承认也没有办法。

我从树上跃下,准备进入流米寺,但我发现寺庙门口已经被人把得严严实实,再往里面更是乌压压一片人,根本挤不过去。我返回刚才的大树,再次爬了上去,此刻,月儿正在说话。

“大巫者冷月爱早已不是有虞盟的人,即便他来了,也管不得有虞盟的事。”

月儿的话让我觉得陌生,这不像是她说出来的,但偏偏又是她。我从怀里掏出那件粉色的亵衣,味道很熟悉。我有点恍惚,不知道看到的是幻象还是真实。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实,但既看到又听到,你多半会相信一点。

巫者中有人说:“这两人我们都没有见过,突然就冒出来,自称是僰族代表,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又有人道:“大伙儿请看,梅影夫人是货真价实的无影者,无影者的话自然是有分量的!”

月儿身旁的人退开两步,让她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下,避免旁物的干扰,她确实没有影子,先前人们的猜测与质疑都得到了最后的答案。

人们说她应该和斩影者冷月爱有渊源,而且无影者乃是预言师,其话语权自然非常人可比。于是月儿的身份就被定性为与僰人大巫者、斩影者冷月爱有渊源的无影者预言大师。

有虞主说道:“不错,她的影子已被除去,慧通已开,可知过去未来,想必无影者说的话不会错吧?”

月儿又说:“大明气数已尽,江山即将易主,张冠李戴终是儿戏,唯有王气出于东北,天下大势,有虞盟无法独善其身,从清助满方为正道!”

月儿讲得一本正经,仿佛都是准备好的说辞。她的眼睛没有光,脸上非常阴沉,腔调中毫无感情。白鹤站在旁边,更是木讷。我就像看了一出木偶戏,真想让那些鼓乐再奏起来,让今夜的戏再虚幻些,如此我才能心安理得。

“僰族赞同从清,各位还有异议么?爨族呢,有何意见?”

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从阴影里走出来,说:“我爨族赞成从清,请盟主下有虞令吧!”

又是熟悉的声音,隔着面具发出来有些失真,但还是很快触动我的心弦。她是谁?我似乎快要在脑海里找出她的身影,但那影子总是躲躲闪闪,不让我捉住。

有虞主很满意,他又象征性地问:“其他族人呢?还有没有高见?”

普法恶与其他夜郎人显然是不服气的,但他人没有再置闲喙,夜郎人也独力难支,索性一齐走了。普法恶骂骂咧咧的,一路揉着心口,不停回头翻白眼、丢脸色。

有虞主笑道:“夜郎兄弟们留步,意见不同,大家可以好好商量,何必使气?大典过后,我还安排了土火锅,吃了再走不迟……”

我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翻身下树,飞身上了流米寺的屋顶,蹲在飞檐上,我朗声道:“土火锅的味道令人怀念,就怕今晚的土火锅不是以前的那个滋味。”

巫者们忽然抬头望向我,都是十分惊讶的神色。我知道我蹲在屋檐上的阴影里,头上是墨色的天空,空中还有一轮明月。此刻,我想到一句诗,“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首月中看”。巫者们像边塞的征人,思乡情切,顾念族亲,他们望向天空,心有所许。我瞧见了他们脸上的风霜,还有眼里对家乡故国的思念。有的人虽然身处家乡,但心却远在边疆,对他们来说,家乡亦是边疆。巫者是帝国的“流浪汉”,如果有一天,帝国许诺给“流浪汉”一个“世外桃源”,那么“流浪汉”们可能会为帝国鞍前马后,也不管这个“皇帝”是谁。“皇帝”开的价码就是选择的方向。现在,满洲人“明码实价”,恐怕不少巫者都已心动。

“屋顶上什么人?”众人齐声大喊。

我纵身跳下,落到院子里。

“哟!斩影者!”人们有了一阵骚动。

我很满意自己的出场,这很符合我独来独往的性格,更将我的故事神秘化、传奇化,江湖中必然会流传一段冷大侠月夜降临巫祭大典的佳话。

有人问:“冷月爱,你已经不是盟里的人了,怎么还要来?”

我说老子想来就来,今晚就把你们的影子给斩光,给老子下酒。

有人笑道:“想必冷大侠是来吃土火锅的,不吃白不吃,占便宜的事情,总是少不了你!”

我说就把你的心肝掏出来涮火锅,今晚我便要占你的便宜!

有虞主道:“小爱,你既然来了,就代表僰族表个态。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我说:“我不同意。”

巫者哗然。

有虞主和宿莽看着我,我看着月儿、白鹤和那个戴着面具的爨族人。

我说:“我不知道你们搞什么鬼,我只知道僰族人丁极微,硕果仅存,为满清卖命出力的事,我僰族不干。这是自我保护,你们应该理解,有虞主更应懂得,少了僰族的支持也无伤大雅。既然我早已退出有虞盟,盟里就没有了僰族,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与我和我族无关。至于这两个人的身份……我不认同。”

月儿和白鹤不说话,他们见到我,神情没有发生一丝变化,似乎根本就不认识我,这出乎我的意料。

有虞主说:“他们二人的身份暂且不论,既然你已退出有虞盟,那么你的话只能作为参考,无法影响盟里的决定。”

我说是这个意思,但我还是出来把该说的说了,这是我自己不同意追随满清,我必须表达,同时也不允许僰族被别人代表。

有虞主点头,说:“你且站到一边,我也不强迫你回归有虞盟,今天你来了就是客人,大典之后一起吃土火锅。”

我走到那个爨族女人的身边,我发现她的身体在颤抖,胸口正在起伏,好像有什么心事,以至于情绪无法稳定。她穿着爨族传统的巫袍,身上散发出年轻女性的馨香。这个香味,我很熟悉。

有虞主说:“今天的祭典很成功,大家很多年都没有聚在一起了,希望今后能够与大家多聚一聚,感情是需要交流的,多吃几顿土火锅没问题,有虞盟负担得起,今后大清平定天下,盟里的兄弟都是功臣,赏功罚过,必定不会亏待了大家。说实话,我们巫者不看重金银珠宝,我们要的是传统的延续和巫者精神的继承,我们的族群不能在我们的手里断送,天地还需要我们来沟通,神鬼还需要我们来传话。有汉以降,孔圣人的话浸入世人骨髓,不语怪力乱神的倾向很明显,在朝廷眼里,我们就是一群披头散发的疯子,是尚未开化的蛮夷。殊不知,我们巫觋的能力可是传自炎黄,那才是中华正统!各位兄弟,我此次与满洲人接触,知道他们也信仰巫术,在他们那里有萨满教,萨满是我们的同行,既然满清以萨满为正统,那必然可以容得下我们巫者!大清肃亲王给了我一件信物,大家看,就是这个玉珏,此乃他日凭据,满洲人绝不会失信!”

巫者中又有人悄悄溜了,连土火锅都不吃,真是傻子。有虞主虽然看到了,但也不阻止,继续慷慨陈言,他说:“今日我以有虞主的身份发下有虞令,我有虞盟愿为大清驱驰,他日振兴本族,上慰有虞氏之灵,下启千秋万代之繁荣,此令!”

月儿和白鹤率先附和起来,我白了他们一眼,却没有引起二人的注意。

那个爨族女人偷偷退下了,想溜之大吉。我一把拉住她,说走什么走,土火锅都没吃。她说不吃了,还有事。我说你真是自私,把我迷晕了自己跑来参加大典,害得我差点吃不上土火锅。她猛烈颤抖了一下,手心已是冰凉。

“小珠,我知道你是有故事的人,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也不会问,不过有的事还是别瞒我,更不要给我下蒙汗药,那东西吃了上头。”

小珠缓缓摘下面具,露出苍白而犹有泪珠的脸。

“对不起……”

我说想不到你是爨人,当时你说自己的家乡在十万大山,我就该想到那里是爨族的聚居地。

“你为什么不想让我来?哦,你不想说就算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月儿和白鹤为什么成了那个样子?”

小珠只是摇头,泪珠儿抖落下来。我真想找个玉盘来为她接住眼泪,说不定掉落的泪珠会化成价值连城的珍珠。

我说别哭了,陪我去吃土火锅,晚上真冷,吃点热的正好。我拉起她的手,随着解散的巫者们去了流米寺的斋堂。寺里的大和尚很忙,大多数都到了斋堂做事,每张桌子上都摆上了锅子,锅子下面烧着炭火,一副暖融融的景象。不等他人入座,我拉着小珠就坐在了一口锅子面前,直接伸筷子夹了地道的粑粑肉给小珠。我说快尝尝,很香的。小珠坐着不动,还在擦泪。

我说:“小珠,真的没事,你快尝尝,待会儿冷了不好吃。”

小珠点点头,拿起筷子吃起来。我笑了,说这才对,你多品一品味道,回家后学着做给我吃。小珠张着红红的眼睛看我,迷惘之中透出希望之光,她终于破涕为笑,用力点点头。

我看大伙儿都落了座,有虞主也连敬了三杯酒,我端起酒杯,走到有虞主的面前。月儿和白鹤傻呆呆地与有虞主同桌坐着。

“盟主,我这两位朋友还多亏了你照看,不然他们也没有今天的出息,我敬你!”

我挺脖子将酒一饮而尽,那边小珠在紧张地看我,眉头已是紧蹙。

与有虞主同桌的一个白胡子老者有些不悦,道:“老辈尚未敬酒,你小伙子就来独占鳌头,真是后生可畏!”

有虞主说无妨,老人家请吃菜,然后回敬我一杯,说:“你现在不回来真是可惜,以后有虞盟壮大了,你随时归来也没问题。”我说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做你的盟主,我做我的江湖浪子,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好,记得有个像师父一般的盟主。

“盟主,您什么时候教教我鬼方的巫法,比如怎么控制人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宿莽坐在旁边,神情严肃,说道:“小爱,回你的桌去,我来陪你喝!”

我笑道:“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捣什么乱?”我将手搭到刚才那名老者的肩头,说:“别人说话做事,旁人置喙抢白,显然不合礼数,你说是不是,老人家?”

白胡子老头哼了一声,将面皮拉得老长。

我对有虞主说:“我要向你讨教技术问题,巫法千千万,能操纵人的巫法是很高深的,我是不会,我觉得鬼方的远古巫法肯定有这样的法子,那用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我问月儿和白鹤:“月儿,白鹤,你们说对不对?你们什么感觉?是不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有虞主放下了酒杯,不失礼貌地笑,他的火云纹胎记又在隐隐发红。

我也笑,说我这两个朋友就是没礼数,我问他们话也不回答,好像他们不是他们自己似的。更可气的是,作为朋友,我并没有请他们来参加大典,但是他们却来了。

“有虞主,您知道谁请的他们?”

有虞主伸筷子在火锅里夹起一枚香菇放进月儿的碗,说道:“他们是我请来的。”

“哦!主上的客人!”

宿莽已经站起身,要拉我走,我挣脱了。

有虞主道:“你看出来了?”

“天底下有这种手段的人,除了主上还有谁?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白胡子老头闷闷地喝了一口酒,说:“现在的年轻人,真让人不明白!”

斋堂内,巫者们吃得热火朝天,气氛喧闹无比,没有几个人注意我和有虞主的对话。胶着对峙之时,尚有好几人过来敬酒,有虞主都有理有节地承受了。

有虞主说:“小爱,记不记得我说过,家里孩子永远没有叛逆,有的只是不懂事的青春。你现在不懂,将来会懂的。”

我说:“我还记得你说过,一个斩影者,须臾不能离开自己的刀,我的刀就在这里。”

宿莽低声骂道:“冷月爱,过分了!”

小珠急忙过来劝我,我对小珠说你别担心,我是有分寸的,有虞主是我的长辈,是我曾经的盟主,我们没有什么话不可以说。

有虞主说小爱你说得对,我会找你谈的,但不是现在,当下只宜饮酒、吃火锅。

我指着月儿和白鹤说:“看着这二人我就吃不下东西,喝酒也不畅快,请盟主让他们走。”

有虞主微怔,想了片刻,他便让宿莽带二人离开。

我摇头说等等。

有虞主问:“怎么?小爱,又怎么了?”

“让他们把自己的东西带上。”

“什么东西?”

“他们自己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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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书已发《我为一世魔主》,求诸位支持。 “师父,长大了,我要娶你。”“嗯?”“我要每天陪师父说话,不让师父一个人。”“师徒,怎可相爱。”“我不管,我就要娶师父。”长大了,他似忘了对白洛水的誓言,为了‘姐姐’瑶止,踏宫抢亲,鏖战八方。可血战之中,救他的是师,害他的却是瑶止。十年后,铁血再归,凭谁问,卷土不能重来!?金戈铁马,踏九霄,万里江山,除瑶名!这一世称帝,我只为你这不该辜负之人!————通俗版:真圣强者重生归来,与一九首妖龙携手,碾压一切,再踏巅峰的故事。
  • 天赋就是拿来吃的

    天赋就是拿来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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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MALBONE

    MALBONE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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