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东大门,此时也有一些三三两两的人,似乎是已经兴尽,想要出城回家。花琏混在其中,出了城门。
此番中秋佳节,正是一家人团聚赏月的好日子,她却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出城去,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去收一封信。
早些时候本也没有这般麻烦,只是今年听说南边的军阀不时有异动,今天又是过节,为了防止人流攒动、不好管控的时候被敌方趁虚而入,城内不仅加大了巡逻的力度,甚至还开启了护城法阵,一切与灵术有关的东西一旦在城内施展开来,便会被坐镇城内的真仙察觉到。
别的东西倒还好,正是时局紧张的时候,一封以灵术传送又来历不明的信,很可能会把花家推到风口浪尖。
可偏偏花琏要收的信,就是一封以灵术传送过来的信。
因为此时并无多少车马出入,她便跟着稀稀拉拉的人群,走在更为宽阔明亮的马道上。身后光辉绚烂的灯景、喧闹的谈笑声,都让她不禁回忆起好几年前的那个中秋灯会以及自己在那时认识的一位神秘的笔友。
那年她大概才十岁,也可能更大一点。爹娘带着她和哥哥在大街上赏灯、猜谜。她远远看到一群人围成了一个圈,还不断爆发出叫好声,便想凑过去看看热闹。
自己一个人爹娘肯定不放心,于是她便鼓动哥哥一起过去。花瑚那时候年纪也不大,轻易就被她说动,便求得爹娘同意让管家花逢跟着一起去了。
等过去一看,原来就是个耍猴的手艺人。花琏前世的娱乐生活不知比此方世界高了几个档次,因此没看一会儿便有些意兴阑珊。
转头见花瑚兴致正浓,于是也不打扰他。趁着花伯一个不留神,就自己出了人群,打算在周围到处溜达溜达。
东看看,西看看,花琏突然发现周围一条巷子里不断发出一道道美轮美奂的光线,倒是有点像前世公园里的那种彩灯。她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就往巷子里走。
她在巷子里走了半天,那光似乎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但是又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光源处。
花琏渐渐开始觉得不大对劲,突然她脚步猛地一顿,额上似乎都出了一点冷汗。因为她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周围就变得死一般寂静。
今天是中秋灯会,外面的歌舞声、烟花爆炸声、人群吵闹声不绝于耳,即使巷子再深,也绝不该这样安静,听不到一丝声音,反倒是巷子里一阵邪风吹的地上的树叶呲呲作响的声音十分明显。
前方不远处,那本该让人觉得十分华美的古怪灯光开始变得诡异起来。因为有那隐约的光芒,便凸显的花琏周遭更加的昏沉黑暗,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把一切光亮都吸进了某个不见天日的深渊。抬头一看,就连月亮都失去了踪迹。
花琏的脑子里面疯一般的涌现出各种灵异怪谈、神秘禁忌。她不确定自己此时到底能不能回头,要是一回头,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或者被什么东西吹灭了肩膀上的命灯什么的……
她只能定在原地,捏了捏自己冰凉的手指,想借此积蓄一点胆气。终于,她觉得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于是慢慢的转过身子,开始缓缓地向后退。
好在并没有出现什么异状,于是花琏拼命的朝着来时的路狂奔。跑着跑着,直到最后一丝力气都耗尽了,她居然还没有走出这个巷子。
这绝对不可能,就我刚刚跑的那个路程,恐怕跑回家都足够了,怎么可能连一条小巷子都走不出去!花琏不由在心里暗暗惊呼。
鼓起勇气回过头一看,那发光处的距离似乎毫无变化,不近不远,仍然在那里静静地发出诡异的光芒。
花琏是又悔又怕,紧张焦虑之下跑了这么久,早已是满头大汗,被这阴冷的风一吹,本来七八分的凉便成了十成十的冷。
就在她腿都快吓软了、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透过挡在眼前汗湿的发丝,突然看到一团朦朦胧胧的白色光华正向自己飘来。
这下花琏是真的害怕到跑都不想跑了,她瘫坐在地上,看着那团白色飞到自己面前,才发觉那居然是一只拳头大的纸鹤。
笼罩在白色光华中的纸鹤扑腾着翅膀,停在了花琏的面前。现在想想,那应该是她到这个世界以来接触到的第一个仙术。
花琏惊恐的盯着眼前这个好似有生命的纸鹤,但是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她慢慢站起身来,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您,是什么人?”
那只纸鹤当然没有回答她,只是扑闪了一下小巧的翅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向着之前灯光的方向飞去。飞了没多远,便停转过来,快速扇动了几下翅膀,就像是在催促她一样。
花琏跟着望了过去,才发觉,不知何时那古怪的灯光竟已消失了。月光也透过树叶撒下了点点光斑。跟着那纸鹤七拐八绕了一阵,渐渐地周围开始出现之前消失的声响,仔细一听,似乎正有人在大声叫着她的名字。
花琏加紧步伐,跑快了几步,便见到前方隐约有光亮。再一个转角,便看到了出口,她哥哥和花伯正万分焦急的朝巷子里搜寻。
她赶紧跑上前去叫住他们,安抚下他们后,突然想到刚刚的纸鹤。回头一看,只有寻常街景和行人,那里还有什么会飞的纸鹤。
晚上回到家中,自己和哥哥都挨了一顿板子,还连累花伯扣了月钱自是不提。等到了晚上熄灯时,花琏因为疼痛难以入眠,便看到那纸鹤居然从二楼的花窗里飞了进来。
只见它轻飘飘的飞到了花琏的身旁,仔细一看,这只纸鹤做工精致,身上还绘有祥云纹样,十分好看。花琏下意识就伸出手轻轻抓住它。还没来得及惊讶自己真的把它抓在了手中,便见那纸鹤周围光华大盛,渐渐化成了一张信笺。信笺上的字在信纸散发出的光华的映照下清晰可见。
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向你问好,来自异界的朋友。
花琏看毕惊骇不已,不仅仅是因为这句话的语气、文字都和她来处的一模一样,还因为这“异界”两字,说明这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比自己这个世界的父母更了解自己的底细。
不过片刻,纸上又凭空浮现出另一句话:寻常笔墨回复即可。
花琏抑制不住内心的惊讶,顾不上后背上的疼痛,爬了起来。她下了楼,顺手拿起八仙桌上的茶壶,走到侧间的书桌前,将茶壶中的水向砚台里倒入一些,然后便开始磨墨。
应该是行动间的声响大了一些,睡在榻上的拾蕙也被惊醒了,她看到自家二小姐大晚上不睡觉起来磨墨,跟见鬼了一样。
终究是职业素养过硬,拾蕙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仍然尽职尽责的接过磨墨的活计,一边动手,一边向花琏询问。
花琏只简单答了句写信,就不再多言。并非是想要故作神秘,实在是她自己都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拾蕙磨好了墨,花琏将攥在手里的信纸在桌上铺平,用镇纸压好,开始思索自己该如何回信。
是诘问“它”到底是什么人呢?还是问清楚“它”如何知道自己的底细?
花琏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故作镇定。先同样友好的问候对方,再装作不慌不忙的样子,询问写信人的情况。
书信写毕,她才考虑到一个问题。这个神秘人明显是一个会施展仙术的真仙,但自己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这信来的倒是容易,但是怎么发出去就成了问题。写信给她的人莫不是个智障,怎么连这个都没考虑到。
一旁的拾蕙见她写完信后便呆在那里,不由出声询问:“小姐,这信要寄到哪里去?明天婢子帮您送去。”
花琏仍是愣愣的,缓缓道:“那人神智有问题,这信寄不出去了。”
大晚上的折腾了半天,结果还都是一些无用功,花琏难免感到有些丧气。她把镇纸移到一边,拿起那封信准备收起来,好歹也是一件灵物,留作纪念也好。再说,还是能期望一下信纸的主人能够反应过来如何让一个没有修为的人回他的信。
结果,花琏刚拿起信不久,那张信纸又是一阵光华大盛,变回了一只纸鹤。那纸鹤扑腾了几下翅膀,像是在活动筋骨,在屋内盘旋了几圈后,飞了出去。
拾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掐了一下自己确定不是在做梦后,便用看活神仙的眼神看向花琏。
……
从那以后,花琏就常常与那神秘人书信来往。但是,每每问及对方详细信息却总是会被轻易搪塞过去,或者干脆就避而不答。
待问到有没有什么求仙途径时,此人总会说“时机不到,时机一到,其事自成”之类的鬼话。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向对方询问一些此方世界的高人逸士、奇闻趣谈。
此人见识极广,北至幽州雪国,南及苍梧蜃海,西达祖皇圣陵,东履海外三岛。星汉之间,青丘之上,踪迹遍布那些个人迹稀缺、鸟兽有所不到之处。
对方似乎对花琏原来所处的世界极为感兴趣,它好像了解一些那里的东西,但是往往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每每有所疑惑,便向花琏询问。
花琏一开始还抱有戒心,但对方除了隐瞒身份,几乎是知无不言,让她在这个娱乐活动极其有限又信息闭塞的世界大开眼界。于是时间一长,花琏也忍不住和神秘人聊起了自己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