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苏棣耐心听完杨怀朔解释来龙去脉。包括他是怎么接到的委托,又怎么跟踪了嫌疑人。
“仅凭你的证词,可不足以定罪。”杨苏棣说。
岂止是不足以定罪的程度。杨怀朔口中通篇都是“怀疑”“嫌疑”,他说自己看到嫌疑人做了一些小动作,但对方完全可以辩解。比如,看小姑娘的裙子皱了,替她理平。比如,他很喜欢小孩子,所以邀请她们去吃大餐。
杨苏棣甚至相信对方还会反过来告杨怀朔诽谤、侵犯隐私权。
“再加上这些呢?”杨怀朔随手一甩,一叠照片便落到办公桌上。
杨苏棣板着脸翻了翻,里面竟是嫌疑人与女童近距离接触的照片。照片将他手上的经络都显示得清清楚楚。
杨苏棣再往下翻,连一些隐秘部位的动作都拍了下来。
不可能!
他眼睛一瞪,如睡醒的猛虎,“你!”
且不谈杨怀朔怎么拍到的。这些照片上的女童都不是同一个,略微一数便不下十数。也就是说,杨怀朔根本不是所谓地帮助找孩子。
他从一开始就是在跟踪嫌疑人!而且他还冷静地看着嫌疑人一次又一次犯案,就为了拍下这些证据?!
怒火夹杂着失望齐齐冲上头,杨苏棣无法自制地大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少年眉目一翘,“当然。我在提交证据。”
“我看到了你犯罪的证据。”杨苏棣盯着他的眼睛,义愤填膺。
“怎么会?实施罪行的不是我,跟踪调查的也不是我,我只是恰好在今天收到了爱心人士的邮件,又及时地呈交给您而已。”
杨苏棣发觉,此起得知友人的真面目,看到少年自甘堕落的模样反而更自己痛心。
“我们举行审判是为了人民更好生活,而非制裁犯罪者。”
“是么?”杨怀朔笑了笑,“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那么,您的意思是想放弃这些证据了?还是说,比起那位嫌疑人,您更想逮捕我?”
“不好笑吗?真正在犯罪的人你不管,却要管一个提交犯罪证据的人?”
“提交另一起案件的证据与提交本人有没有犯罪并没有直接关联。自诩为正义行犯罪之举的罪犯远比偷偷摸摸的更为可怕。”
“那你有吗?我犯罪的证据?”
杨苏棣沉默,至少他目前还没有。
杨怀朔了然一笑,“我本来还有礼物要送给你的。不过看样子不需要拿出来了。”
“什么礼物?”
“一段视频。足以送他上法庭的视频。”
杨苏棣沉思片刻,向他摊开手。而杨怀朔也往他的手心里放了一小片记录卡。
视频的背景在一个地下室。拍摄者为了让人看清,还特意正面拍了嫌疑人的脸。
“你到底是怎么拍到的?”
“我不是说了,是一位正义人士邮寄来的。”
“是什么样的正义人士可以拍到正面?”
“我不清楚。”杨怀朔压低帽檐,“我的任务已经结束,剩下的就交给专业人士了。另外,录音可以关闭么?我并不想与这种大案件有所牵扯。”
他露出一个你懂的神情,“作为普通人,还是不要曝光到新闻上比较好。”
杨苏棣脸色复杂,他从衣服内测的口袋里抽出录音笔。“你知道我在录音?”
杨怀朔又是一笑,“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
杨苏棣当着他的面,关掉了录音笔。“那么,我希望你跟我说实话?”
“什么?”
“徘徊在囡囡附近的斗篷人,还有夜闯杨府的斗篷人,是不是你?”
“为什么会这么想?”
“谁会穿一双特色鲜明又在不久前跟人吹嘘过的鞋跑去吹嘘对象的家里犯罪?谁又会把全身包得严严实实,却唯独漏了一双鞋?他若是有那么蠢,就不会藏到现在才被发现了。”
“而且,我不认为有能力避开周围摄像头的人会刚好被最明显的摄像头拍到。”
“不过最关键的是,昨天他飞去了范达因,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杨怀朔终于没了笑意,他冷冷地看着杨苏棣。“你已经看出了疑点,却还将他列为嫌疑人?”
“我同样不认为普通人有胆子去陷害一位常委。”杨苏棣回答。
他放缓了语调,“你是故意的。”
“故意引我去查案,故意在酒店守株待兔,故意把塑造成一个无可救药的偏激者,也故意等着我来揭穿。”杨苏棣在说了一连串的猜测后,忍不住提出自己的问题。
“我只是不明白,你绕了一大圈子的理由是什么?”
“如果是为了正义,那你根本没有制造新案件的必要,更不会造出一个新的受害者。”
“如果你是为了享受当侦探掌控全局的快感,那你应该去弄一个犯罪顾问的身份,而不是暗地里搞些可能不会有人发现的小动作。”
杨怀朔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环顾着这间属于安保局局长的办公室。
杨苏棣认出他的眼神,那是怀念的眼神。曾经,当他与战友还在异国支援友方时,回望故乡便是用的这种眼神。
“我只是想跟你玩一场游戏。”
“现实可不是侦探游戏。”
“不,它就是。只是你不知道自己身在棋盘。”
“你又为什么确信自己认知的才是真理?”
杨怀朔微微勾起嘴角,没有说话。
围绕在他身边的暴躁气息似乎平稳了许多。
“那把枪……为什么不送给你的孙女?”
杨怀朔一手指着自己左胸。杨苏棣一愣,从中掏出了手枪。
那是一把精致的、小巧玲珑的银白手枪。
“我不想她以后跟我们一样每天活在猜疑里。女孩子只要快快乐乐地过完一生就好。”
“而如果是孙子,你就会把责任移交给他。对吗?”
杨怀朔转过身,慢慢走出办公室。
“我选择杨嘉丽作为一名无辜的新受害者,当然也有我自己的理由。”
“那就是嫉妒。”
杨苏棣追着跑到门外,却再没有看到少年的身影。
他就像一道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幻影,永远地从杨苏棣的世界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