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念……”
云惜沉吟。信真则像是不小心吐露了心思一样,连忙抿了抿嘴唇。
为了岔开话题,他又说:“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女施主,我们今天在山道上抢修,虽然没有完全修复,但已经将路障基本清除。明日等我们铺上木板或者竹筏,便可以通行了。”
听到这个消息,云惜心里有些古怪的怅惘。
云摩寺的谜团未解,要她离去,还真有些不愿。
“这么快就修好了?”
“嗯。道路并没有修通,但好歹打出了一条通路。地面虽然坑坑洼洼,但在上面铺上竹筏和草席,勉强还是能够走的。”
如此说来,是逐客。
忙不迭地让道路具备通行条件,是为了让云惜和晏怀安赶紧下山。
看来他俩的存在让信真……或者说让一部分人感到讨厌。
云惜内心不知怎么就涌起某种倔强:此时此刻,她偏偏想要当一个叫人讨厌的人。
“不过案子没有调查完,也许晏怀安他并不着急离开。当然我也不着急。”
“可是上次官差却说先回去,这件事情可以……”信真刻意避开了“案件”二字,“可以容后再议。”
“哦,上次,上次没料到你们壁画能够完成得这么快,我看现在线稿都画完了,就剩上色了,估计晏怀安官差应该也会乐意盯着壁画平安完成再走吧?啊,我们在这里应该不会打扰吧?如果实在打扰,我们愿意多捐功德。”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信真总不能真赶客。何况他只是云摩寺一个位分高点儿的和尚而已,要逐客也得拙一发话。驱逐官差……想必拙一定然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所以信真听完了没说什么,只道一句:“施主可自便。”然后走了。
云惜觉得这话听来颇有余韵。
傍晚的时候晏怀安回来了,果如信真所说,下面的山路打通了,用石子、破草席铺了条路,难走,但能走通。
“好极了好极了,”晏怀安累得气虚,但面上仍旧兴高采烈:“云惜咱俩明天别耽搁,反正也没有早饭吃。咱下山就雇头口,中午去想云轩吃午饭!”
“你就这么想走啊!”看晏怀安一副无心公事的样子,云惜心里多少有些生气。
“哇,云惜。我走只是为了我自己么?我是为你好不好。我一臭男人又无所谓,你一女孩子家缩人家和尚窝里头赖着不走,回头给人传出去心思好的说你立志要当尼姑,心思不好的说你没眼光,旁边站我这么个玉树临风的,居然还跟秃驴们打得火热。”
云惜作势要打他:“要你说得这么难听?”
但晏怀安这也不是什么浑话,按理云惜是不应多呆。得亏这是城外山中。如果是京城内的,估计早就传遍三十三坊、八十一巷。
话说,京城里那些大庙,这种外面的女香客和里头的花和尚纠缠的腌臜传闻可真不少。
云惜被晏怀安这么一提醒,还真是忍不住脸红起来。
人间烟火气重的地方,就容易藏污纳垢。要修佛,还是这山间寺庙好,所谓远离尘嚣,远离“颠倒梦想”。
只不过,各人有各人的难,各佛有各佛的劫。这山上虽然不沾什么俗尘,可偏偏有几个和尚活得比每天上朝的大臣还累。
云摩寺那几面墙壁上的佛,怕是这回真要渡劫。
晚上用完晚斋,云惜和晏怀安回到知客寮。路上,看云惜眉头微皱,似乎并不为明天即可启程回家而感到高兴。晏怀安小心翼翼问云惜原因。
云惜说:“壁画。”
“壁画怎么了?毁了?不还没画完么?”
晏怀安说的没错,这正是关键所在。壁画还没有画完,自然也就看不到毁掉。云惜有些后悔自己把不想走的意图告诉了信真。
如果信真使绊子,让壁画迟迟不能完工,难不成他俩还得这么继续等下去?
云惜心里有些烦躁,虽然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但她还是希望这纷争早点爆发。
是啊,早点爆发。在自己离去之前爆发。
她摆了摆手,似乎要挥去自己内心的烦躁:“好吧,我们明天……”话没说完,云惜听到了参堂那边传来的动静。
两人都扭头过去。天色已黑,参堂高大浓重的阴影之下,信正和信远两人走了出来。
应该是线稿完工了,这两人的身上满是尘土和灰浆的痕迹。
明天应该就是上色了吧?信觉说上色是所有的和尚一起帮忙,会很快。
不过,信正和信觉出了参堂,却没有着急上锁离开。
他们——在搬东西。
怪了,搬什么?云惜定睛一看,似乎是……脚手架?
没错,用竹竿和麻绳绑扎起来的脚手架。信正和信远已经将其拆得七七八八,陆续搬到了外边。
这是什么意思?
云惜困惑:如果明天要继续上色,不还得用到脚手架?
那今天把脚手架搬出来是什么意思?便于拙一明天验收线稿的时候参观?
不论如何,这仍旧是个古怪的举动。云惜还注意到,两人的动作很轻。
或许是惜物、怕竹竿什么的损坏影响下次使用?这倒也说得过去。
云惜心头笼罩着浓重的迷雾。
脚手架搬完,两人又到参堂里头打扫。这些天刷浆、找平,在地面落了不少碎屑。没一会儿,信正就抱着个不小的簸箕出来,将里头的杂物倒掉。
信远拿着扫把,顺手把参堂前面的台阶扫了。
信正倒完簸箕回来,将簸箕放在参堂外脚手架的旁边。而信远则拿着扫帚回到了参堂内。
云惜皱了皱眉头,这里头隐隐有什么不对。
然后,就是两人给参堂上锁的声音。
簸箕放在外头,而扫把却留在了里面……
云惜想啊想,猛然,内心有根弦被猛地挣断。
莫非……是那样做的吗?
参堂高大的身躯,以及正面大门黄澄澄的新锁,这样一间看似完美的密室,原来是用那种方法轻易突破的么?
信正信远两人锁上门已经离开,云惜仍旧怔怔地朝那边望。
晏怀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明天怎么了?”把她没说完的话给接上。
云惜紧绷的表情松开了,她不知不觉地笑起来:“明天,我们就可以知道壁画三成三毁的具体手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