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刘晓晓又哭又笑,不能自已。良久,还是老万摇着胖嘟嘟的身体走上前来,将我和晓晓分开,笑嘻嘻地劝道:“行了哈,行了哈,两位大美女,激动得过了哈,给哥哥们介绍一下吧。怎么个来龙去脉啊?”
我们按捺住久别重逢的喜悦,安静下来,手牵着手回到了我们的座位上,周围的顾客们看热闹也结束了,也都笑了笑,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了。我向大家介绍了刘晓晓,老万说出了一句我脑子里也一直在盘旋的那句话:“哦,看来确有其事了。你没头没脑地说要寻找过去,这么久了袅无音讯,我真以为是你臆想出来的呢。”
这句话让我这么久以来寻找的不可名状的情绪,委屈、期待、希翼、失望、失落、意外收获的又惊又喜等等交杂的情绪,顿时又变成了眼里汪汪的两股清泉和瘪嘴。老万讶异地盯着我,后来他告诉我,认识我那么久,从来没有看过我丢盔卸甲,露出这一副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小模样,他的目光都挪不开了。这可不是失恋那么简单。
刘晓晓看着我,愣愣地探寻地问:“寻找过去?”区玉海此时也自动恢复了他的大大咧咧,他立刻接道:“刘晓晓,你认识吴智勇这个人吗?知道他人在哪儿吗?”刘晓晓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嘴唇翕动了一下,迟疑了一下才吐了几个字出来:“吴智勇?哦,认识是认识。婷婷,你是来找他的?”她转向我,睁大了眼睛。
我有些脸发烫,不知道酒吧灰暗的灯光下能不能遮住我不自觉的脸红。我暗暗瞪了那个多嘴的区玉海一眼,回答晓晓的问话:“哦,是啊。我告诉他们我五年多前就在丽江待过不短的日子,他们都不信呢。我说我在我们公司有吴智勇等一大帮朋友呢,还有很多就是本地人,可是现在一个都找不见了。”刘晓晓轻轻地啊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从酒吧出来,我和刘晓晓互留了电话。彼时因为工作的需要,我也算是较早一批用上了移动电话。而刘晓晓果然已经是有钱人了,她的手机是当时最新的摩托罗拉彩屏翻盖手机呢。本来,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一两点钟了,我以为刘晓晓和我会像我们从前一样亲密无间,还能同床共寝,畅聊一夜呢。她装着没明白似的,留下了电话,也没说她住哪,也拒绝了别人送,一个人打车扬长而去。是这样的吧?我感觉。
也许是我敏感了,也许是我找的太辛苦,得到太意外,过度热情了,也许是分隔的这五年让我们还没有缓过温度来吧。我暗暗想。还是很兴奋。
区玉海送我回去出租屋。他感染了我的兴奋。海子本来就是个外向的大孩子,加上我这个一改平淡,不是,是恢复了青春时期疯癫本性的大女孩子,我们俩一路咯咯咯地又乐又唱,勾肩搭背,东倒西歪,开心得无以名状,不可一世,我们在黑暗的夜里高声轮番的喊:“新年好!新年快乐!”
快到我的住处时,我看见路口的路灯下停着一辆警车。
昏暗的路灯下,蓝红标志性的警灯没有闪烁,警车就安安静静的趴着。周围半明半暗中矗立的房屋间,蛛网似的电线分不出从哪儿牵出又延续向哪里。警车边上站着一位制服警察,正打发一醉汉快点回家去,我好像听见他说,大过年的别在外面瞎晃悠了,不然当他是扰乱社会治安分子,警局里压岁去。整幅画面好像小时候看的小人书里的黑白线条画。
我和区玉海停止了打闹,安安静静地想从他们身边绕过去。“站住!”那个警察还是叫住了我们。我和区玉海对视了一眼,有些诧异地停住了脚步,扭头看着那警察。区玉海出声说:“阿sir,是喊我们吗?我们没干啥啊?”
那警察挥挥手,先让那醉汉离开了,然后向我们走过来两步。他敬了个礼,然后说:“例行公事,请把身份证拿出来看看。”区玉海耸了耸肩,想开玩笑,说:“sir,您一看我们也不像坏人啊,我这脸上分明写着奉公守法四个字啊。”警察没吭声,只把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晃了晃。
区玉海不情不愿地掏出了身份证,递了过去。警察一手接过,一手拧亮了手上的手电筒,借着他的手电光低头看了看身份证,又抬头看了看区玉海的脸。我则莫名地被旁边停放着的一动不动的警车一再吸引,借着路灯的光亮,我再次看过去,路灯因为是正好在警车的顶上,车里面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见。
我听见那名警察说:“这位女士,请出示你的证件。”我回过头来,在我的包里掏了半天,从一堆零碎中摸出我的钱夹子,打开了,却没有我的身份证。
一晚上喝进去的酒精让我有一点点迟钝,我愣神地脱口而出:“我的身份证呢?”区玉海看我的狼狈样,说:“是不是没带?”然后他对警察说:“她是一女孩,更不可能是坏人了。就算了吧。我证明她就是一导游。”“导游?”警察的口气里好像微微有一点好奇的意思。我血往上涌,心里说难不成怀疑我是冶游?非看不可?!好吧!
我转身来到他的警车前,这是一辆白色的越野车。我将我包里的东西哗啦啦地倒在了他的车前盖上。我的小笔记本,小圆镜子,小梳子,手机充电器,一支兔耳朵的圆珠笔,还有吊坠着一只粉红草莓的钥匙串,两包餐巾纸,还有让人脸红的一小包卫生巾铺了一车前盖。我的护唇膏还是硬币什么的,滴溜溜滑了下去,轻轻地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我顾不得去捡,我在想我是一定会随身带着我的身份证的,而且我的习惯也是一定将它夹在我的钱包里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我瞪完这堆东西,抬头扭脸朝着半空想了又想,没想出来是怎么回事,我只好从半空把眼光收回来,我的目光落在了车前玻璃上,路灯刚好斜斜地洒在了我的头顶和我面前这堆东西上,白白的很清晰,车前窗背着光,一点反射的光朦朦胧胧地映进车里,方向盘可见,我察觉车后排好像还有人坐着,吓了一跳,同时想起来了,我捂着胸口对那警察说:“等着,我给你拿。”
我从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把身份证摸了出来,递给了他。下午我去银行给姨妈转了点钱,用了身份证来着,接着接到老万催魂一样的电话,除夕大家聚餐,要我做厨娘,忙乱中我顺手就将它塞进去牛仔裤的裤兜里,忘了收好了。嗯,还好没丢了。否则看这警察的架势,非把我当午夜游魂收了不可。
我看着那警察,等着他裁定。看着看着,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他中等的个头,并不是很认真的神情,完全长着一张扔进人堆里头就找不见的脸,如果不是穿着制服,真的其貌不扬,但是我就是想不起来了。也许就是太大众化,所以容易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吧。我想。
警察正反两面晃了我的身份证一眼,一边还给了我,一边看着我的眼睛问我:“你们俩什么关系?”嘿,真是丢脸。我一边往我的包里扒拉我那堆东西,一边说:“阿sir,这个也归您管吗?”警察微微笑了一下,说:“说答案。”区玉海过来帮我捡拾掉在地上的硬币,一边说:“这个真不归您管。反正我们不是你要抓的那种男女关系。”
警察还是微微笑了一下,好像他看了车里一眼,坚持道:“如果我一定要知道呢?”年轻气盛又喝了一点酒的区玉海一看身份证的软处已经不存在了,口气硬起来,说:“如果我们就是不告诉你呢?你能把我们怎么样?!”警察慢悠悠地说:“年轻人,真是啊。不会好好说话吗?警察要了解什么还需要跟你解释什么吗?”
区玉海气乐了,耍蛮道:“就是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看你怎么办?还有啊,我呀成天偷鸡摸狗,拆墙挖角,偷税漏税,吸毒贩毒,买卖枪支,你没有证据,拿我咋样?”区玉海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我正要出言制止他。
那警察也气乐了,他不知道从哪个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塑料包装的东西扔在车前盖上,说:“跟我耍横呢,你还嫩了点。就凭我在你们身上找到了这个东西,我就可以将你们带回警局协助调查,不用多,请你们待个十几小时二十几小时的怎么样?”
我们一齐望向那个小东西,区玉海的脸红一块白一块,说不出话来,我的脸也热一阵冷一阵。那是一个避孕套。我诧异地看着那警察。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区玉海是我的好朋友,是我的弟弟。我们绝不是非法的男女关系,更不是你想象的那种——那种——男盗女娼的关系。还有,我们也许妨碍了你执行公务,言语上多有得罪,对不起了。但是你执行公务时也非常没有礼貌。我想你们的执法条例上告诉了你们,执行公务时,问话的时候首先要先尊重对方,就算是对待嫌疑人也应如此,何况——”我停住了一下,上前一步,“还有——”我拿起车前盖上的避孕套,啪地拍在车后窗上方的位置,接着说,“你这是钓鱼执法!你应该知道后果。”
说完,我没看他,反而看了一眼后车窗,虽然黑暗的光线让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直觉那里坐了人,一个很奇怪的不说话、也纹丝不动的人。然后,我将包甩上了肩头,一手拉着还在呆若木鸡的好像吓傻了的区玉海,扬长而去。身后,夜色迷离中好像听到那警察不知道对着谁边笑边嘟嚷了一句:“——还是——那么伶牙俐齿——”
我和区玉海一路无语的到达了我的住处,区玉海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容易受影响,再没高兴起来,特别沮丧的样子。在楼梯口跟我告别的时候,好像是他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似的,慌里慌张、急急忙忙地说:“额,你到了。我就走了。再见。还有,新年快乐。”然后不等我回应,逃也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