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望走出出租屋,下到楼下,狄迪的车已经在候着他了。他拉开副驾座的门坐进去。狄迪正对着车的后视镜梳头。何立望很羡慕狄迪长着一头天然好看的卷发。
见只有何立望一个人上车,狄迪环顾左右的后镜,再不见有其他人,便问:“你女朋友不跟你回去吗?”
“她不去,说不喜欢乡下的环境,而且有百几里的路途,她惧怕晕车。”何立望答着,心里在说,燕燕只是当自己是她的男朋友,将来能不能成为夫妻还没定数,自然对自己的老家不会有太大的兴趣。
狄迪启动引擎驶向市郊区的方向。
何立望是应狄迪一周前的请求,今天一大早带他去N镇,自己顺道回家一趟。从何立望租住的房子去市郊,要经过旧城区的一段路。车子来到这段路的路口,一下子便变成蜗牛爬爬了。狄迪皱起眉头,一拍方向盘:“什么叫城市化,堵车就叫城市化。”
何立望瞧瞧道路两边的环境,不满地发牢骚:“他妈的市政局的局长真是个饭桶,明明看着旧城区的这段路较窄的了,而且私人车越来越多,还把马路两边人行道的铁栏栅改成绿化隔离带。现在两边的加上中间一条,三条绿化隔离带,足足占去两个车道!”
狄迪冷笑一下:“这不能怪市政局的局长,这是主管市政的城区副区长下达的指令来的,其美名曰,与时俱进美化市区。”
“既破财,又碍民呀。”
“这段路的绿化带建成后,市民的非议甚多。甚至就这件事编了一个幽默的传说呢!”说到这,狄迪突然止住话,一脚把车刹住——一个外地人样貌的女人,拎着一篮子蔬菜,没看这边的车流景况,就埋着头过马路,险些儿给狄迪的车碰上。
“唉,中国式过马路!”狄迪摇头叹了口气后,继续说:“社会上流传修这些绿化隔离带的笑话是这样的——话说有一天,主管市政规划的城区副区长打电话给市政局长说,你怎么不把市区的道路搞一搞呀?市政局局长憨憨地答,路没坏呀。那个副区长说,没烂就打掉人行道的栏栅,修成新的绿化隔离带,那是市政局的政绩工程,而且有助于社会就业呀!市政局长如实地诉苦,没钱那。那个副区长责骂他,笨蛋,没钱不会写申请上来我批的吗!我给的不够,可以叫接工程的老板垫支嘛。唉,收你做下属,我怎么能发财呀!”
“这个传闻不真实吧?市政工程是投标的,区长怎么捞到油水?”
“你不是懂写作的吗?连这个都想象不出来?政策不是规定,政府部门超过四十万的工程,才要通过竞投来发包的吗?”狄迪故意顿了顿,“把总工程分成几个低于四十万造价的小工程,不就不用投标了吗?不用投标的工程不就有机会捞油水了吗?这一招叫上有政策,下有垃圾。”
何立望认真地问,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回事?狄迪神秘地笑而不答。
前一段路的行人、自行车不知道什么原因,都走出马路上了,车子被逼停下来了。何立望的目光透过绿化带,看到了某个机关打了一个“义务为民服务”的牌子,大约二十多个穿制服的人,在人行道为过路人刷皮鞋,急着赶路的行人与自行车被挤出了马路。
“瞧,公务员们又在为自己的形象工程化妆了。”狄迪乜乜嘴角轻蔑的说。
“要搞形象工程也不该选这个地点吧?”何立望说。
“选地点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他们在上班的时间,领着高智商的薪水,去干下三流的活,还打着‘义务为民服务’的幌子。对得起纳税人的愿景吗?”狄迪愤世嫉俗地指着那班公务员说。何立望明白狄迪的指责不全是因为堵车,而是出自义愤。是呀,这些公务员这样做,分明是拿老百姓的金子往自己的脸上贴。何立望正要发表同感,没想到狄迪仍愤愤不平地接着说:
“还有呀,当官的要学雷锋、学焦裕禄,用得着这样来吗?把高高的薪水捐一点出来给穷人不就行了!他们现在是吃饱了肉,出来踢人家蹲街头擦鞋的穷人的饭碗啊!”
何立望这下很佩服狄迪看问题看得够透彻,不过,他同时隐隐感到,狄迪对当官的似乎心存怨忿。
小车走走停停地磨蹭了近一个小时,才钻出城市的高楼阵。随着公路边的绿野映入眼帘,空气开始有了清新的感觉了。
“哎,对了,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怎不买台小车,方便外出游玩哟?”狄迪问。
“怎不想买啊!我很多年前就很羡慕那些出入有小车的人。可惜我是乡下仔刚出城,要在E市扎根立脚,首先要考虑供楼买楼。”
“时下都说了,公务员不用愁,一人当官养三口。你现在只是养一口,剩下的就用一口供楼,一口供车嘛。”
“哪有那么阔绰的工资!”
这时,进城方向的车一下子多起来。狄迪没说话,全神贯注于驾车。提到小车,何立望心情愉快起来。前天,他被城区公安分局的马分局长唤到他的办公室。没想到,一进门口,看见何德恒也在里面,正和马分局长坐在茶台前聊得谈笑风生。每次见到何德恒这位德高望重的族叔局长,何立望马上肃然起敬的同时,总不免产生为老家何岗村自豪的感觉。何德恒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使得何立望顿时感到受宠若惊,稍微显得踧踖。马分局长示意何立望坐下,并客气地斟杯茶给他,就对何德恒说:“何局长,你的乡里仔(土语:小老乡)可是一名出色的警员啊。我们分局前几天接到几个市民来电,赞扬他前几天在市际大巴上智斗劫匪的事迹。”何德恒满意地颔首:“我知道我的乡里仔是行的,马局长呀,你要多关注他,栽培他啊!”马分局长频频点头:“一直都有、一直都有的。”何德恒又问:“何立望应该是位骨干吧?”马分局长答:“是,是,而且是很得力的骨干呢。”何德恒说:“这是我们公安系统的人才哪,下一次提拔干部要优先选用他。”“一定一定,这个我早就心中有数了。”“哦,应该配一台小车给他,让他方便工作,多干工作!”马分局长故作皱眉说:“哎,领导,目前分局的公车基本都安排满了,不容易抽动啊!而且立望还没行政职务……”何德恒打断马分局长的话:“这样吧,我回市局看看,调剂一台过来给立望主用吧!不能说给他专用,影响不好,让他管理就是了。”分局长很高兴:“谢谢,谢谢领导体谅、支持下属的工作。”
这时鲁政委走入分局长办公室,对何立望的打招呼轻描淡写地点点头。对何德恒的问好,只是是礼节性地寒暄一下,他简略地汇报了工作便离开。
鲁政委也是何立望的偶像了,他很有正义感,而且文笔了得,创作出版过两本长篇小说,是市作协副主席。对于公安系统的其他文学爱好者,他都很热衷去指导和交流,唯独对同样爱好文学的何立望却冷淡得不近人情。何立望明白个中原因,就是自己刚进公安分局工作时,恰逢原分局长调走了。组织上要在现任的马分局长——当时还是副局长的,和鲁政委之间选拔出一个正局长。传闻市局党委讨论时,鲁政委的上位可能性占着优势,但最后何德恒一拍板,把他给否定了。从此,鲁政委与现任分局长、何德恒生下了心照不宣的隔阂。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跟马分局长在工作上来往多,还是因为何德恒是自己的族叔,鲁政委对他一直是排斥的态度。尽管何立望觑得几次和鲁政委接触的机会,间接地表露了与马分局长、何德恒的关系只是普通的关系,但鲁政委对他的态度始终没有改变。
何立望要离开马分局长的办公室的时候,何德恒亲切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工作,争取进步!另外,前段时间有位地产发展商朋友到我们N镇征地发展,他求我帮帮忙。本来那件事与我的工作不相干的,但我有另一个身份是副市长,有责任为发展经济服务。而且,凑着我们的乡下有不少村民想着卖地,念在友情亲情和自己的身份,我不得不重视那个问题,介绍那个老板去收购我们乡下的地了。所以,你近段时间抽多点回村说服乡亲们卖地。卖地可是农民脱贫致富的最快手段呀!马局长,这方面你多点支持何立望呀。”
马分局长回答得极爽快:“我肯定服从大局,支持工作。到时小何在这方面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说就是了。”
“好,我回市局尽快调一台车过来。”何德恒风趣地说,“先说好了,只是旧车。”
卖地不卖地要看乡亲们的意愿的。何立望心里说,但他提不起勇气跟何德恒说。
路上来往的车辆变得稀疏,狄迪有空说话了:“老同学,你有没有想过,有小车就会招引到好的女朋友。没小车就不一定留得住女朋友。”
何立望说:“没想过,只是觉得我的住处离上班的分局不远,暂时无需要买车。”
“真憨直,买吧,不然赶不上时势的了。我有个朋友开车行的,明天抽空去瞧瞧,叫他尽量打个低折头给你?”
“哪来的钱?”何立望调侃说,“狄老板,你赞助或者借给我?”
“我能有钱借给你吗?你忘了前几天我还要向你借钱呢?”狄迪很有意味地瞟了他一眼说:“介绍一个适合你身份的生钱方法吧?”
何立望估计狄迪会调侃:“你持枪为我收烂账,我送台小车给你。”便不答话。
狄迪继续说:“是一个我小时候的街坊玩伴跟我说的事情。哦,就是那晚我给你电话,没有说完那件事。他现在在一间派出所当辅警,因为与你同系统,具体的派出所不要说了。他说,他们派出所的民警最喜欢去抓赌,因为抓赌方便捞油水。”
“咋捞油水?”何立望急切地问。
“抓赌的人可以分赌资呀。”
“每次出警都有审案备案,怎能分呢?”
狄迪对着何立望指指点点:“你真憨!我那朋友说,缴获的赌资先不登记,等审讯后,才以参赌人员供认的参赌额,累计起来作一个登记上报。而审讯结果的参赌数额必定少于现场收缴的。为什么呢?因为参赌人的参赌资超过伍仟元的,就要拘留,甚至可能判刑。于是他们都少认赌资。这样一来,现场收缴与审讯上报就有一个差额。这个差额就给抓赌的警员私分了。如果遇上一些不懂法律老实上报的赌徒,审讯的警员还会‘善意’地提醒赌徒少报为好呢。估计此事是真的,他说他每年都分得两三万元这种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