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令代表的是他,拿着墨玉令的人等同于是他,而能够等同于他的人,只有他的妻子。
他这么说,并不不妥。
然而,对于秦九黎来说,这话就是大大的不妥了。
她虽知道严深不会这样轻易地告诉她,却也没想到是这么四个字,顿时被狠狠一噎,隔了半晌才说得出话来,冷硬道:“你这样说的话,我就没见过了。”
严深呼出一口气,道:“没见过不要紧,就算是你捡着了也没有关系,原本,这东西在我这里和在你那里都是一样的。”
秦九黎:“……”
拿了这东西就等同承认了“他的夫人”的身份,秦九黎心口烫得厉害,转身将东西从怀中拿出,没好气地掷他身上。
严深只见着一个东西朝自己砸来,本能地接过,熟悉的触感从手掌心传来,他垂眸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墨玉令!
秦昭扔给他的东西,赫然就是他找了两个多月的墨玉令!
他本以为秦昭这里能有墨玉令的下落就已经是很满足的线索了,却不想,墨玉令竟然就在她的身上。
严深心跳怦然,一时心绪激动,竟没能说得出话来。
秦九黎没好气道:“怎么?傻了?”
严深讷讷点头,“确实是有些傻了。”
他这样轻易的承认自己傻,秦九黎竟找不到话来接,只好撇了撇嘴讪讪道:“刚好捡到了,不用谢。”
“我没想同你说谢。”严深拇指在墨玉盘上描摹了一圈儿,深深道:“原本就是该给你的东西,不如九九你接着保管?”
“别!”秦九黎嘴角轻轻地抽搐了一下,略有些不自然的撇开脸去,“你还是交给你未来的夫人吧,我没这个兴趣。”
严深挑起眉头,“九九莫不是忘了,你我在莲花山上,是正式拜过天地的,你是我的妻。”
秦九黎心尖发颤,抿了下唇道:“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怎么能算?”
严深笑道:“你无父无母,我也没有父母,婚事全凭你我自己做主,为什么不能算?何况,当着谢景和凌寒的面儿,你自己也承认过的。”
秦九黎一时哑口无言,讷讷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我那是权宜之计,做不得数。”
“那我去和谢景说你‘被破’同他来栎阳其实是别有用心?”
秦九黎咬了咬后牙槽,“你去找谢景试试?恐怕他对长平军头目的兴趣,比对我的兴趣更加浓厚。”
严深“哈哈”一笑,“九九怎么这样容易生气,我同你说笑的。”
秦九黎冷冷道:“我没和你开玩笑。”
“好,好!我不开这种玩笑了。”严深举手投降,隔了一会儿,正色道:“我听陆澄观说,你要和谢景去陇西调查一个税收的案子?”
秦九黎眼眸微眯,“是又如何?”
她蓦地想起来,之前陆澄观介绍严深的时候,说的是陇西的商人,莫非……
这件事里头也有严深的插足?
她正想着,便听严深哀哀地叹了一声,忧愁道:“我有些担心你这样日日同谢景相处,会被他给骗了。”
秦九黎:“……”
她果然是不能同这人谈正事的,每次她以为要说正事的时候,这人总能把话拐到另外一条道上去。
严深道:“说真的,你觉得谢景这人如何?”
秦九黎冷哼一声,神情极其不屑。
严深内心愉悦,又道:“那萧湛呢?我听说他想娶你做皇后。”
秦九黎一怔,微眯起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
严深脸色一郁,咬牙切齿道:“我先前还当这只是街头传闻,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秦九黎想起来了。
先前齐府的那个管家,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了一番,如今听严深的意思,应该是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严深愤愤道:“谢景同我抢人也就罢了,如今连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要来同我抢人。九九,我真想把你带到我的地盘儿去,藏起来,叫别人都看不到才好。”
秦九黎眼眸中射出危险的光芒,平静道:“你说什么?”
严深对上她凌厉的目光,抿了下嘴角,果断道:“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有说呀。”
秦九黎哼了一声,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严深乐意她在他面前露出这些情绪,挑着眉头轻笑了两声,再一次问:“那你觉得萧湛如何?”
秦九黎敛眸,淡淡道:“不如何。”
“不如何是如何?你有没有瞧上他?”严深追问。
秦九黎皱了皱眉,不满道:“你问这么仔细做什么?”
严深幽幽道:“有人想要撬我的墙角,我怎么能不问仔细点儿?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怠。”
秦九黎眉尾上挑,凉凉开口:“我是你的墙角?”
严深深情道:“那是比喻,你实则是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儿。”
秦九黎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继而长长的眼睫轻轻地扇动了两下,低垂下眼眸,片刻后,低低唤了声:“严深。”
“嗯?”
秦九黎重新抬起眼眸,目光探入他眼中,凝视许久后,张了张唇。
她突然想和严深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那一刹,在她想要出口的时候,心中突然落下来一块巨石,万分凝重,胸口被压住,那些积聚在心底深处的想要和他说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严深眉头轻蹙,问:“你说什么?”
秦九黎嘴唇翕动,又张了张嘴。
然而,还是没有说得出声音来,她忽然想不起,先前的那一刻是想要和他说什么话了,她此刻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只来回的想着,她活着是要报仇的,是要为秦氏满门洗刷冤屈的,别的什么事都不能有,什么人都不能招惹。
“九九?”严深叫了她一声。
秦九黎一下就泄了气,抿着嘴唇,重新垂了眸。
过了半晌,她原本僵直着的双肩突然沉了下去,像是放弃了什么,提了口气轻声道:“没什么,我该走了。”
她站起身来。
严深拉住她的手,有一种她刚才是想说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的直觉。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再三追问。
秦九黎的心颤了颤,抬眸道:“我忘了。”
只是三个字,却突然带上了一种决绝的忧伤的味道。
严深察觉到了,心口突地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慌张。
然而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得来声儿,便见她轻笑着拂开了他的手,道:“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对你不好,对我也不好。”
随着她淡淡的声音,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严深的眉头蹙了起来,心跳如雷,不解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不是突然,是想了很久了。”秦九黎道,“我很感激你这几个月对我的关照,只是……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跟人有过多的牵扯。这些日子,已经够了。”
她顿声,又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九死一生。所以,已经无心也无力再去念着其他的事,你若是对我……我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去回应,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严深拧着眉,面色沉沉,“九九,我只知道我们上一刻还好好的,为什么你突然说起这事来?”
秦九黎抿唇。
是啊,她为什么突然就说起了这件事呢?
明明,她一开始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甚至,她一开始想说的本来是……
秦九黎的心又沉了一分,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下颌角的线条被拉得十分僵硬,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就是突然觉得,要说清楚,免得浪费你的时间,你……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做的吧,应该把精力都放在要做的事上。”
严深眸色深沉,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僵硬,“我确实是有其他要紧的事要做,但我愿意分出一部分时间来做我想要做的事,这并不冲突,也并不代表着,我分了精力来做这件事,另外一件是就会落下。”
秦九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严深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道:“九九,你在担心什么?”
秦九黎心口一跳:“什么?”
“你在担心什么?”严深又问了一遍,“我不会打扰你做事,甚至,你可以向我寻求帮助,我能帮你。”
秦九黎一愣,半晌后低声道:“不用了,我要自己来。”
“你自己可以?”
“我当然可以!”秦九黎的声调拔高了一分,情绪突兀的有些激动。
严深默了片刻,道:“你既说可以,那我相信。那么,你还在担心什么呢?是担心同我在一起,会被我分去精力,不能再专心做你自己的事?”
秦九黎拧着眉不语。
一来,她从未想过会和任何人在一起。二来,如严深所言,她确实是担心的。她如今还没有爱上严深,严深就已经占据了她的一部分精力和时间,她不敢去想若是真的同这个人,她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有一天,因为某些原因,以至于她不得不放弃现在做的事了。
她不敢去做这样的假设,更不敢去赌。
严深看懂了她的沉默,自嘲的笑了一声,“你这个反应,我实在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不高兴。”
他道:“你觉得我会分了你的心,说明我如今已经分过你的心了,我在你心中占了位置。可是,你又拒绝让自己为我分心,可见,你要做的那件事,在你心里,比我重要百倍千倍,你不敢那它来和我赌。”
秦九黎被他三言两语道出心中所想,心尖不由得发颤,许久之后,她暗暗吸了口气道:“那是我活着的意义。”
严深望着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了。”
秦九黎的心跳骤然窒了一下,松了口气,然而不知怎地,随着那松下去的一口气,她竟突然觉得,心口的位置空了一块,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
苦涩的,无奈的,颓然却又决然的……
秦九黎从未有过这样复杂的感觉,以至于她完全分不清她对严深到底是欣赏多一些,感动多一些,愧疚多一些,还是真的是有几分心动的。
若是当真有几分心动……
她忽而想要矢口,反悔之前说的所有的话,可下一刻,却又决然想:若她对严深当真有几分心动,就更应该让他远离。他本就已经很难了,若是再背负上自己的重担,怕只会负重难行。
所以……
“就这样吧,我走了。”
这一回,严深没有再拉着她了。
秦九黎走了两步,回身道:“你……要不要和陆澄观换回来?谢景的人或许在外边儿监视。”
严深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重新抽动了书架上的那本书。
门再一次被打开,严深走了进去。
秦九黎眸色一暗,突然想起,她方才忘了跟他说再见。
此后,人海茫茫,或许便是后会无期,永不再见。
她张了张嘴,想说,可密道的门已经合上了,没了那个说的对象。
秦九黎忽而想,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是很浅的,生离同死别,其实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