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口无遮拦的,陈昂瞬间就瞪大了眼睛,怒吼一声:“大胆!简直胡言乱语!大逆不道!”
“这不是你不相信吗!那本王发个毒誓好了,怎么就胡说八道、大逆不道了?”
陈昂简直要气晕过去。
闲王的全家是哪些人?他口无遮拦不要紧,竟敢拿当今陛下来发毒誓,简直是……!
瞧他气成这副模样,闲王终于动了动脑子,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本王可不是故意要诅咒当今陛下,这不是一时之间话说的太快,还没想起来嘛。别见怪,别见怪。”
陈昂这次缓了许久才缓过来,铁青着一张脸死死瞪着他道:“沈玄说,半路截杀他的那些人都是闲王你派去的各州县的官兵,这件事你要如何辩解?”
萧翎睁大了眼眸道:“他胡说九道!本王绝对没有派过人去杀他!”
“他要去栎阳告状,王爷你不阻止?”
萧翎无所谓道:“爱怎么告怎么告,反正本王行事光明磊落,日月可鉴,还怕他告不成!”
陈昂被他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噎了一下,继而冷笑一声,“他要告的是秋税之事,乃是朝廷每年的大事,可不是些鸡毛蒜皮。王爷还任由他去,未免太不能取信了吧?”
萧翎翻了个白眼,“陈大人你是不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本王都说过了,税收的事情都是按照两税使的意思,按照朝廷的意思,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告的。沈玄觉得赋税过重,想要向朝廷申诉,本王为什么不能任由着他去?说不定他是个人才,还真能让户部啊陛下啊宁国侯的什么的,更改了我陇西各州县的税率。如此造福我陇西的举止,本王高兴还来不及,杀他全家干嘛?又不是脑子有病!”
陈昂愣住,突然间想:若那秋税之事当真是冯崇所为,闲王这话……还真能说得过去。他若没有苛捐重税,也就根本不惧沈玄去告状,因为跟他没关系……
陈昂越想越是心惊,如果这件事不是闲王所为,那么……
一旁,李延自然也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上头,后背顿时就冒了一层冷汗。
税案如果同闲王无关的话,那杀沈玄一家的必定是另有其人,杀了沈玄一家,逼得沈玄告上栎阳,朝廷派人来查,闲王完全没有证据证明今年的税率是冯崇假传圣旨,那么,就只会认定是闲王的错,继而认定沈玄一事确凿。
只是,若当真是如此,苛捐重税加上杀几个人对于一个位高权重的藩王来说,即便是治罪,也不是刑法上的重罪,最严重的后果,莫过于陇西不安。
陇西若是不安……
陇西之西……
陈昂的眼睛蓦地一点点地瞪大,面上的神情几乎瞬间变成了惊恐。
萧翎歪着脑袋瞧他道:“陈老头儿你没事吧?本王不过是说了句你年纪可能大了,你用得着这么一副像要把本王给吃了的表情嘛?”
陈昂完全不敢再细想下去,越想越觉得这件事背后隐藏着一个惊天阴谋。
然而,认得思绪很多时候也并不是完全由人控制的,思绪一旦被某件事情纠缠住,便很难再钻得出来。
陈昂如今便是这样一个状态,他不想去想这件事的背后是不是跟陇西以西的西秦有关,然而他的思绪却让他忍不住想要拨丝抽茧,一缕一缕的去探索着真相。
就在他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绪的时候,谢景的声音终于让他拉了回来。
“我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昂暂时把心底的惶恐压了一压,道:“你说。”
谢景道:“闲王关于自己没有谋害沈玄的申辩,是建立在秋税一事同王爷没有关系的基础上。可如今,王爷并不能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和秋税之事无关。”
“景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没等谢景说完,萧翎已经跳了起来冲谢景喝道。
谢景神色淡然,温声道:“王爷莫要误会,在下不过是提出其中的关键罢了。只要王爷能够拿出证据来,这件事情也就迎刃而解,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那本王要是拿不出证据来呢?”萧翎怒道,“难不成给那个两税使顶了乱收钱,弄得民不聊生的罪名,还要让本王去顶着杀人的罪名?本王可不干!本王的手干净着呢!”
谢景讪讪一笑:“王爷口口声声说是冯崇骗了你,可王爷身边有众多能人,怎么就轻易上当了呢?”
萧翎气道:“这难道还怪本王?要怪只能怪那冯崇太过奸诈狡猾,欺负本王善良单纯。”
自己说自己善良单纯,这堂堂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也好意思!
谢景嘴角泛起一抹冷意,凉凉道:“我也不过是指出关键问题来罢了,提议两位大人还是要先查明税案一事。王爷要是有时间单纯,不如找出证据来,自证清白才是。”
陈昂不语,李延打着“哈哈”干笑了一声道:“那什么,本官觉得谢世子所言倒是不虚,两税案要是弄清楚了,沈玄这件事也就能捋出一个头绪来了,陈大人以为如何?”
陈昂皱了皱眉,依照他的直觉判断,那两税案,如果没有其他有力的证据的话,只能判定是闲王的过失。若是如此断了,那这沈玄案也就没什么可审的了,等同于认了闲王的杀人罪名。
可是,如今沈玄案这胶着的局面,又确实如谢景所说,要依靠那两税案的结果来断……
如此交缠纠结,这两宗案子根本就理不清头绪来。
正犯愁,闲王不满的声音响了起来:“本王要求先查这个案子,那沈玄竟然骂本王是狗,还想杀本王,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不可忍!陈老头儿你一定要先查这个案子!还本王一个公道,好叫那沈玄知道错怪了好人!”
陈昂一个头两个大。
萧翎又道:“而且景兄有一句话说的不对,谁说沈玄的这个案子就一定要先查明了前边儿那个税收的案子才能查清楚,说不定反过来也行。要是查清了这个案子,证明了本王没有杀害沈玄他全家,不就可以说明那五成的重税,根本就不是本王私心所为,是有人故意陷害本王的。”
他这话一出,堂上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表情各异。
反应最大的人就是谢景,他眼中骤然射出一道精锐的眸光,极度震惊的看着萧翎,像是不认识面前的人一般。
然而当看到萧翎冲他得意地扬了扬眉,神情很是自豪的样子的时候,他又觉得这人依旧是之前的那个草包,之所以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或许只是因为故意跟他唱反调,结果歪打正着了。
然而下一刻,他又不由得怀疑。
真的是歪打正着吗?
谢景暗自纠结着,陈昂的眼睛却是一亮,诧异的看向萧翎道:“王爷你刚才说什么?”
萧翎暗暗嘀咕一声:“不会吧……这脑子不好使,耳朵也不好使了?”
陈昂这次却完全不介意他的无理,只用坚定的问询的目光看着他。
萧翎撇了撇嘴,道:“本王是说,那有个话叫什么来着?反其道而行之,对没错,就是这句话!”
陈昂心中一动,听他道:“你们一直都想着,要解决了那个税收的案子才能解决沈玄这个案子,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先解决了沈玄的案子,再解决税收的案子呢?哎呀!本王真是太聪明了!”
萧翎自夸起来是一脸的陶醉,完全不会脸红,直把众人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然而这一次,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相萧翎的这声自夸是确实该夸的。
所有人都先入为主的按照案子发生的时间先后顺序,从两税案到沈玄案,却没想,两税案看似简单,实则却是一个死循环,可是沈玄案却不一样。这个案子,事件分明,涉事人数众多,只要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就可以顺着剥丝抽茧,查出事情的真相。
譬如,闲王说,他从未下过命令让上癸至玉梁关四地的官吏截杀沈玄。事情到底如何,只需把这四个州县的县令招过来,问询一番便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结论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是假的,也可以从这个结论中获得一种信息,由这个信息展开新一轮的调查,去验证真假,而验证的过程,则可以获得新一轮的信息。
于是,闲王当即发了份召令,次日中午,四个州县的县令就齐齐赶到了上癸。
案子还没有开始问,跟随陈昂一起来到大理寺随从和户部等人就已经在猜测待会儿这几个人将要如何给闲王作证了,毕竟这四个人都是闲王的下属,为主君做做假证,那都是应该的。
果然,当陈昂一句为何派兵半路截杀沈玄的话问出时,四个人顿时齐齐摇头,表示:绝无此事,他们绝对不会做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连回答的说辞和语气都跟闲王一模一样,要说不是事先勾兑了一番,谁信?
陈昂顿时黑了脸怒斥道:“四州县派人截杀沈玄一事,闹得是人尽皆知,亲眼目睹者数人,你们敢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四人表示:天可明鉴,他们说的都是大大的实话,绝对没有一句虚假。
陈昂大怒,传了沈玄和亲眼目睹此事的人证上来,两方皆表示,就是县府的人,穿着府衙的衣服,他们绝对不会认错。
四人大喊冤枉,表示自己就算再笨,也不可能笨到穿着自家的衣裳出去行凶作恶,作恶被人看见还留下活口,这不是脑子有病等着被抓出来吗?
话虽然粗糙,但众人一想,却确实是这个道理。
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做亏心事不能让人看见,他们若真是要杀人,又怎么会叫人看见。
四人接着纷纷表示,这件事他们完全可以自证清白,因为沈玄和那些人证所说的事发的时间,他们县府之中的人几乎都在,有认证物证的,所以完全不可能抽出人手去制造一起大型的截杀。
陈昂一愣,做了决断:四州县的县令暂留上癸,待他派人前往各县,核实他们的话是真是假之后再接着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