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射箭的少年,除了赵云之外,还会有谁。
能越过数百步,精准定位到麴义,也只有两石弓能够做到,而能射两石弓又能准度如此之高,也只有赵云能够做到。
先前十名部下射的箭已经让敌军中弥漫了一种聒噪愤恨情绪,但远没有达到激怒全军的效果。
赵云知道,想要激怒全军,首先便是要激怒麴义。他双眼一扫,锁定了麴义的位置,趁其不备射出一箭。
有些可惜的是,差一点就能将其毙命,关键时刻麴义还是躲开了。
赵云没有太过气馁,也不再做任何尝试,看见远处千余名骑兵蠢蠢欲动,赵云不敢恋战,赶紧率领斥候往既定方向驰去。
暮色渐渐降临,赵云必须要赶在天完全黑透之前抵达埋伏地点,否则麴义会因为夜晚的缘故不敢前进,那所有的准备便都竹篮打水一场空。若要再次准备埋伏,再次诱敌,难度就要更大。
因而,赵云边逃边回首射箭,为了节省力气,他没有像第一次一样拉满弓弦,但即便如此力道也足以刺穿皮甲。
一个接一个骑兵栽倒在地,被射中之人完全是运气背到了极点。
“快了,立即放慢马速。”赵云远眺后喊道。遥远的雪白旷野中,已经能够看到一个突起的山丘。
十名斥候闻言一怔,都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齐齐说道:“将军,距离埋伏地点不远,我们应当加快马速才对。”
赵云用不可置疑的口吻重复道:“不对,立即放慢马速。”
十名斥候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但赵云乃是主将,何况他也在旁边,想来应该不会害他们。故而,他们很快将马速控制住。
感受到后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剧烈,哇哇大叫的咒骂声,气势汹汹的马蹄声,铺天盖地地朝他们卷来。只要眼光稍稍一侧,便能瞧见一团涌动的黑影紧随其后,仿佛后面追着的不是骑兵,而是决堤的洪水。
麴义赵云不过两百步了,他明显感觉到前面斥候的速度下降了,一定是他马力将尽了。那名戏弄他的少年正掉在队伍最后,拼命挥动鞭子,然而速度却始终提不上来。
麴义脸上绽出一股狞笑,他想要碾死前年的少年,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胆敢戏弄自己,等自己捉到他,非将他抽筋扒皮不可。
亲卫较为冷静,瞧着天色,又看见了前面的丘陵。丘陵中有一低矮山谷,那里一片灰白,看不出任何反常。
不过一直以来的素养告诉他,不该太冲动。现在全军都在追区区十余名斥候,实在太过浪费。
冷静的亲卫劝道:“将军,天色将晚,是否还要追?前面有一山谷,可能有埋伏。”
麴义看到少年就在自己不足两百步内,岂能轻易放弃,若自己就此离开,他几乎都能想象少年得意猖狂的笑,一如他戏弄自己时候的模样。
麴义望了望山谷,见那里白雪皑皑,没任何风吹草动,对亲卫喝道:“放你娘的屁,天还没黑,有个屁的埋伏。就一队斥候,还能上天的不成?”
亲卫听到这声斥候,顿时脑袋一缩,不敢多言。他的确没有看出任何埋伏,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
“追啊,加快马速追上去,杀了他们咱们就地宿营。”麴义狠狠抽了一下马臀,扬声说道。
众人嚷嚷大叫,无不卖力加速。
前面赵云回头一看,见他们根本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心中大喜过望。看来自己刀尖弄险是有效果的,麴义果然上当了。
麴义此人骄纵不逊,勇而易怒,一旦将他激怒,便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方才赵云如此羞辱他,想必麴义一定咽不下这口气,因而做出毛躁冲动的举动。
也只有让他失去理智,赵云才有取胜的可能。
丘陵当中的山谷细长狭窄,最窄处不过只能容纳十马并行。
望着愈来愈近的人影,埋伏在半山坡处的彭勇屏着呼吸,不敢喘一口大气。他已经按照赵云的命令布置好埋伏圈,就等着敌人上钩,但面对的敌人毕竟是麴义,他不知道麴义是否会看穿他的布置。
来到此处丘陵时,彭勇便发现了丘陵上植被很少,山坳颇多,很适合骑兵埋伏,为了给敌人最大的惊吓打击,彭勇决定在山谷两侧的丘陵上分别布置两百骑兵。
另外,为了防止他们逃跑,在山谷入口、出口的前后还藏有两百骑兵,约定在彭勇一声令下后,突然冲出来。
埋伏的人相对麴义的大军来说显得很少,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只要运用得当,先使敌人军心大乱,便能够取胜。可以说,彭勇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来了!”彭勇小声喊道。
他看到了作为诱饵的骑兵差不多就在麴义之前不足二百步的位置,这实在太过危险,彭勇知道作为诱饵的他们,马匹的质量均是军中数一数二,所以如此慢一定是为了诱敌。
看见掉在最后的赵云,彭勇更涌生出一种敬佩。只身犯险,为赵将军也。
“全军听我命令,待我一声令下,你们全都冲出去。”
“是。”
哒哒哒哒哒,赵云驾着马已经进入了山谷,他环视了山谷两侧,并未发现什么明显的埋伏,这便说明埋伏已经做得滴水不漏,连他都无法发觉。
麴义在略微思索了片刻后,就一头扎进了山谷。他艺高人胆,凭借麾下的骑兵,他倒不惧任何事。
就在麴义大军进入一半之时,眼看快要被追上的赵云,速度陡然加快,犹如一支箭羽般消失了山谷的黑影里。
此时,天空已变成墨黑色,山谷虽然是个V型,视线良好,但毕竟已经天黑。
麴义问道:“那贼子去了哪里?”他还以为是太黑了看不见的缘故。
亲卫面对只有一条路的山谷,心惊胆战,对麴义说道:“贼子离我们不过百步而已,不管怎样也能看得见,许是他加快速度……”
“加快速度?”麴义猛然间想起什么,为何要此时加快速度,难道前面……
“不好,”麴义忽然间勒住马。
“砰——”
一阵穿透力极强的金鸣之声从山谷两侧响起,忽然间,原本平静如常的丘陵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密密麻麻骑着大马的影子,犹如一个个吃人的鬼魅。
全军大乱。
一声声金鸣声仿佛死神的步点,搅动他们的心神,令他们心烦意乱。丘陵上的骑兵不知有多少,他们根本来不及数,慌乱间只觉得有成千上万的人。
“将军,后方谷口出现了骑兵。”传令兵朝麴义汇报。
麴义此时脸上背上都是冷汗,他握着刀,飞速思考应敌之策。
当看到赵云奇怪不见了时,麴义就意识到自己中计了。这个贼子,居然敢以自己性命来诱敌,而麴义却正巧做了这个愿者上钩的鱼儿,这叫他气得发抖。
但此时毕竟不是气恼的时候,而是想办法如何脱险。
这显然是个精心布置的埋伏之地,关键的问题是,他在明处,敌在暗处,他不知道敌人还有多少。
“不要惊慌。”麴义厉声斥喝,“随我冲出去。”
此时也只有朝前走一条路。
麴义尽管如此说,然而恐慌还在蔓延。军队当中,士气很是重要,中埋伏无疑是士气大堕的重要因素。
“射箭。”居高临下的彭勇见到鱼儿终于上钩,兴奋不已,当下要给他们一点教训。
身为白马义从,即便做不到骑射,但马停下来射总是不在话下的。密密匝匝的箭羽在山谷上空交织,犹如一张钢铁大网,朝麴义大军撒下。
黑灯瞎火,根本看不清箭矢的方向,等到看见了,也就晚了。由高处落下的箭,加上重力势能,力道非常之大,不能轻易抵挡。
随着这轮箭羽过后,倒下约有三百余人。
看着下方敌军乱成如热锅上的蚂蚁,根本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彭勇很是满意这种结果,再叱令射箭。
一轮箭羽便叫贼人惊慌失措,第二轮箭羽便能教他们肝胆欲裂。
即便如此,彭勇望着敌人队伍的前方,产生了一种忧色,麴义周围的亲兵慌乱程度没如此厉害,显然是被麴义约束着。不知道前面埋伏的人马能否挡得住他们拼死一击。
……
“呼呼。”
麴义要带兵朝前冲出包围,却见前方人影密密麻麻出现,麴义重重地呼吸两声,没有太过惊慌,两侧后方都有包围,没理由前面就不布置了。
待到能看清来人之时,麴义火冒三丈,为首那人不是赵云又是何人?
可以说麴义陷入此等险境,完全拜赵云所赐。
“贼子麴义,还不速速下马受降。”
赵云身处两百骑兵之首,手握一杆亮银枪,枪尖的锋芒指着麴义,大声叱喝道。
赵云此时自信非凡,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麴义果然如他所料,勇而易怒,麴义就算军队是他两倍以上又如何,只此埋伏便能将他的优势完全打破。
赵云的话语带着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气势,生生将麴义压矮了一个个头,对面的麴义被气得恼羞成怒。
他何曾被如此对待过,从来没有人,冀州军中,没哪个将领敢对他指手画脚,见到麴义无不是称一声将军。就算是贵为冀州之主的袁绍,也对他以上宾相待。
唯有前面的少年,敢三番两次出言不逊。麴义这时候才想起来,他连对面贼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贼子安敢,报上名来,让爷爷我饶你不死。”麴义举起大刀指着赵云道。
赵云笑道:“吾乃常山赵云赵子龙是也。”为了叫麴义听清,他将自己的名也报了出来。
“如此无名鼠辈,黄口小儿,安敢信口开河,也不怕大风闪了舌头?”麴义轻蔑道。赵云?他从军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听过这个人物,兴许就是公孙军当中刚刚升迁的小角色。
“连我黄口小儿,你都吓得两股颤栗,等会败在我之枪下,更让你遗臭万年。”
“呀呀呀……”麴义辩不过他,只一股脑催马上前,想与之决战。
赵云也不多言了,最讥讽的话也不如真刀真枪来得实在,他纵马向前,身后两百骑兵一并跟上。
赵云一骑当先,马速极快,长枪极厉,锐不可当。
“铛。”刀枪交鸣。
麴义赵云终于近距离展开交锋。
迎头一面,赵云率先使出了百鸟朝凤枪的第二式,此式唯一的动作就是刺。刺的方向有一百种,但最为有利的一种就是朝敌人的眼睛上刺。
麴义感到眼前出现一点寒芒,随后赵云手中枪快如疾风,眨眼间长了四寸。
麴义已经将赵云手臂长度估算进去,就算他伸长手臂也不可能长四寸,这四寸在手臂长度之外。但已经没有时间想这些东西,枪尖这一点对他威胁极大,稍稍失神,他头就要被戳出一个大洞。
麴义刀法一撇,将此枪砍偏。
其实只要在出枪之时,手掌稍微松开,令枪从手滑出,便能令枪长出四寸。但此法却不是那么简单容易就能做到,一旦力道没有掌握正确,最有可能的结果便是枪脱落。枪一旦脱落,那就弄巧成拙。
所以非对自己武艺有很强信心之人不能做到。赵云胆敢在与麴义对阵时做到这个,是极大的自信,甚至到了自负的地步。
见一击不成,赵云左右横挑,枪法快而密,令麴义疲于应付。
经验上赵云比麴义少了不知多少,但麴义此番作战节节败退,一方面是赵云武艺高强,另一方面也是他初生牛犊不怕虎,锐不可当的缘故。
啊啊啊,不断有惨叫声从麴义身后传来,那凄惨的声音在谷中传响,令陷入泥沼的麴义心乱不已。他的两千骑兵原本就有一半带伤,现在也不知道损失多少,这些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嫡系部队,是他今后升官发财的资本,看来今日大概率要尽数折在此处了。
……
正如麴义想的那样,彭勇率领骑兵如猛虎下山,左冲右突。
白马义从昔日衰败就是拜麴义所赐,那时他的八百弓弩手,埋伏在草木之中,射得白马义从人仰马翻。麴义先登营的确厉害,但相较之下若非大意中伏,白马义从如何会如此惨败。
当年彭勇恰好是其中一员,当日袍泽的惨死,彭勇历历在目。
现在他终于可以报仇雪恨。这简直就是天罗地网,于当日界桥场景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换了个身份。
“杀光他们,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彭勇大喊。一把长刀沾染了不知多少骑士的血迹,白马义从疯狂起来,从界桥一役算来,共有六年,压在心头六年的仇恨今日终于可以解除。
他们化身成为一具具杀人不眨眼的收割机器,在慌乱无措,左右乱窜的敌军中手起刀落。
……
“铛铛铛”一连抵挡住赵云三次攻击,麴义手开始发抖了。
他心开始慌了。
其实甫一交手,麴义就清楚自己的武艺不如赵云。麴义已经老了,四十多岁的年纪,整整是赵云的两倍还多。他早没有赵云的锐气了。本来他应当凭借经验取胜,而他现在是凭着经验在苟延残喘。
麴义一刀挥去,想要转身离开。
他想跑,就算丢下这些骑兵也在所不惜。他还有先登营。先登营是他立身根本,有了它他可以卷土重来。当务之急乃是自己活命,若是自己都死在这里,一切都是浮云。
“贼子,安敢逃跑。”赵云嘴角扬起笑意。他知道麴义胆气丧尽,犹如无脊之犬。如此大功,岂能眼看他逃跑,赵云拍马追上。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麴义指挥周围亲卫。
亲卫无不对他忠心耿耿,与他是休戚与共的关系,他们活着的目的便是为了替麴义去死。于是他们不惧赵云枪尖之利,一个个冲了上去。
奈何,赵云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中,长枪飘忽左右,上下翻腾,如切菜捣蒜般刺死围上来亲卫。
“看枪。”赵云喝道。
闻言,麴义大慌,回首一看,见枪朝飞来,连忙举刀,不巧的是,他刀被巨大力道磕飞了。
“啊……”麴义最后惨叫。噗的一声,枪尖锋利的刃口已刺破了他后背的铁质薄盔甲,钻进了他的骨肉当中。
麴义瞪大眼睛,意识慢慢流逝。这一刻他看到了一个少年,举着刀在乱军中奔腾,却怡然不惧,相反他脸上却洋溢着自信杀意和豪迈的锐气。这正是麴义和赵云一样的年纪,斩杀羌人的场景。
随后他回忆起界桥之战。那是他蹉跎了十年,首次焕发生机的战斗。他以小博大,以八百步卒对阵三千骑兵,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索性他赌对了。
然而这些记忆还未形成一个清晰的图案,马上开始模糊起来,传来了身后赵云的声音。
“麴义将军,我想借你人头一用。”
麴义凄惨一笑,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过去了。
麴义殒命其枪下,赵云长舒口气,他知道自己可以扬名了。
赵云毫不留情地割下了麴义的头颅,揪着麴义的脑袋,此刻赵云血染征袍,犹如天神下凡,他沉声吼道:“麴义已死,尔等还不受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