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雪越来越大,没有消停的迹象,十月初便如此大雪,较之往年十分反常,兴许是有某种大事要发生的前兆。许多平头百姓交头接耳,在街角巷尾猜测,或许就是袁术称帝惹怒了上天,因而降下大雪。
但这一概与张汹卢毓没有关系。他们自清晨天还未亮透便出发,由涿县一路南下,一路上走走停停。
张汹卢毓皆装备齐全,披着黑色棉布斗篷御寒,携带了足够的干粮,配有一把宝剑。张汹害怕卢毓骑马太久双腿酸痛,便也给他配了一副马镫,这样一来他们就省力很多。
如此大雪没有阻扰他们的行动,反倒是令他们兴奋不已。卢毓更是如此,大概他很少有这样的机会出门,因而一路上他心情极佳。
“张汹,如此雪景当真美不胜收。”卢毓赞叹道。他恨不得现在下马在雪地里滚上几圈,但心中的矜持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远山白雪皑皑,稀疏的青松上沾着点点雪白,白里透绿,仿佛少女胭脂涂抹后的眉黛,淑雅恬淡。近处,大雪犹如鹅毛倾泻而下,落在枯干的枝桠上,形成了一条条绒被。
纯白的世界,纯净的气息,也感染了张汹。使他抛下了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闲适地观赏这番美丽的雪景。
“冻云宵遍岭,素雪晓凝华。入牖千重碎,迎风一半斜。不妆空散粉,无树独飘花。萦空惭夕照,破彩谢晨霞。”张汹情不自禁吟诵这首诗词。
卢毓略显惊讶地看着他,赞道:“难道这是张汹你所作?”
“非也,”张汹岂敢冒充这位作者,连忙编个理由:“其实是我一个朋友所作。卢毓,你看如何?”
卢毓笑了笑,作诗他是不在行,这个时代士大夫之间交流一般不靠诗歌,不过若是叫他评判一番,他当然有些资格。卢毓想了想道:“这首诗描写的乃是一副美丽至极的雪景,但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什么?”张汹追问道。
“缺少一种……一种情绪,没有表达你这位朋友的任何想法,乃是一首单纯的咏雪诗。”
“你看这首诗算得上尚佳吗?”
卢毓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这种诗歌大概就是张汹做的,只是假托朋友所作请他评价,以免当面指指点点的尴尬。
既然如此,想必张汹真的不是为了纯粹的夸赞,而是想要知道其中的缺点,卢毓便直言不讳道:“若是按照诗的标准,这首诗大概只能算作中下。若是按照单纯的咏雪诗,这首诗毫不押韵,乃是靠辞藻堆砌而成,不过用词造句颇为考究,大概算得上是中等。”
“哈哈哈,”张汹一声大笑。若是该诗作者听到这些评论,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张兄,你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和我想的一样。”张汹道。
过了会儿,时间已经临近正午,两人找地方歇脚。
“此地是何地?”张汹对这一带不熟悉。
卢毓估摸一下脚程,已经行走了十余里,便道:“兴许到了方城地界吧。”
“方城?”
“是啊,到了这里我们差不多就得返程了,或者要另寻去处,不能南下了。”
张汹闻言,猛然醒悟道:“可是因为南边正在打仗?”
“是啊,南边就是易地,公孙瓒与袁大将军正在交战当中,战事焦灼已有数月之久,始终不见分晓。好在战场就在一地,倒没有太多偏移,否则兵连祸结,涿郡都要鸡犬不宁。”
涿郡就在河间郡以北,而易地就在两郡之间,一旦兵事蔓延,绝不会往南蔓延,而一定会是往北,所以北边的涿郡人很是担心。
张汹从卢毓的称呼当中就能知道他心里偏向哪一边,的确如此,公孙瓒在杀了又是幽州牧又是汉家宗室的刘虞之后,名声便一落千丈,失去了统辖幽州的正统权,被士大夫视为乱臣贼子。
况且他力量衰落,袁氏声势如日中天,该要投奔谁,其实早有决断。
张汹何尝不是如此。然而他那师兄赵云却看不透彻,如今想必赵云已经身陷易地了,该何去何从,张汹真想亲自前往好好劝说他一下。不过易地离此虽然近,但是周围被袁氏大军重重叠叠的包围,他又如何能够只身前往?
张汹继续想:这么久没看到赵云出现,也许他不被公孙瓒重用。这倒也好,被重用不好脱身,若是不被重用,赵云也就对公孙瓒没那么高的期盼,应当看清楚了公孙瓒的真面目。
赵云虽然是个忠贞不二的人,但张汹知道他不是傻子,要忠贞也应当是为一个看得起他,重用他的主公才对,公孙瓒还配不上。
“张汹,你在想什么?”卢毓见张汹久久望着南边,面露忧虑之色便问道:“莫非,你们张家有参战之人?”
张汹回过神来,苦笑着摇头道:“卢毓你也太看得起我张家了,张家哪里会有什么将军?”
卢毓调笑道:“此时没有,不代表日后没有机会。你有一身武艺,又满腹经纶,我看你日后定能成器,到时候做了大将军,光宗耀祖,可别忘了我。”
张汹听到他半真半假的笑话,苦不堪言道:“卢毓贤弟,你这话简直就是在取笑我。你小小年纪便懂这么多经书,我看你日后能成三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张汹朝他拱拱手继续道:“苟富贵无相忘,以后请卢司空在皇上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封我一个州牧做做我便心满意足了。”
卢毓瞥了他一眼,“你这是叫我进谗言?”
“非也,此叫作举贤不避亲。”张汹抑扬顿挫道。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踏雪寻梅到此,兴致高涨,两人往东边方城方向去了。
……
风雪凌冽,心如滴血,用此来形容田豫此刻的处境颇为合适。
盔甲上的血迹早已被落下的雪花覆盖,他抛下大军,与三十几名亲卫独自逃窜已经有多时。
现在他们不断地想要加快马速,然而,身下的马奔驰多时,已经难有更多的力气。但是他不能就此停下,危险并没有离他们远去。
原本他们就没想到能够平安逃脱,却没想到后面追兵如此快速。
追上来的人不多,百骑左右,然而那种声势令田豫恐惧不已。
就如麴义所言,此时的田豫没有了一决雌雄的勇气和决心,他已经被吓破了胆子。苟延残喘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忽然间,身旁一名亲卫坐下战马悲惨地嘶鸣一声,力竭倒地,这名亲卫啊地惨叫,也跟着栽倒在雪地上。他不会摔死,如果摔死倒是最好的结局,他会被后面百骑的铁蹄活生生踩成肉泥,这个过程痛不欲生。于是,他很快地捡起遗落的刀,朝自己脖子上抹去。
田豫看也没看一眼,心中毫无波澜,因为他知道看也没有作用,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了五六起。现在他只祈求自己的战马能够多坚持一会儿。
方城,就在不远处。兴许不到两三里路。剩余的人都憋着一股劲,只要有活着的希望,他们再苦再累,就算临阵脱逃也是值得的。
“前方贼将,还不受死?”田豫听见背后一声,心脏骤停,回头望去,见声音还在两百步之外,稍稍平缓了下。
王燕一张黝黑的脸颊上此刻沾满了雪渣子,他的一声怒吼,令脸上的雪渣子全都震落。王燕盯着那名回首主将,桀桀狞笑,在他看来,不需要太久,田豫定会死在他的枪下。
“弟兄们,贼将就在前方,加快马速,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