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淑儿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顾依都很消沉,年也没了年味,整日里醒了就拿着银锁瞧,吃饭睡觉也都能照常,却总没什么精神,她总在想着,为何一个无辜善良的要平白遭受这样的横祸,倘若淑儿姐姐身份再高些,倘若她们几个身份也都高些,活着也能舒服些。
也没有人再住进这屋里,人人都觉着,年初一死了人的屋里不吉利,九伯也大约有些怕犯了寻常人的忌讳,颇为贴心的不再安排人住进来。温夫人只怕年轻的女孩子们平白无故遭了这样的事情精神不大好,特意给这屋子里的女孩子们一个恩典,到正月十五之前都可以歇着,这在寻常人家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更不要说温家这样的门第。
红姑来瞧顾依的时候,一个劲儿的夸着太太如何心地善良,又宽慰了三个女孩子一遭。
“你们年轻,哪里见过这些,那孩子年纪轻轻的,还没尝过什么甜头就去了,哎。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命哪里由得我们说了算,这是淑姐儿积福,才得以平反不至于枉死,还有哪些不知何时死了的,连变了冤魂见了阎罗王都不知如何回话呢。远了不说,就说堂上撞死的邻春,不也才十几岁?再说命好些的,宁姨娘,当真命好么?生来就想着送来给我们老爷当小的,落了个什么?宁家除名,老太太也厌弃,如今不人不鬼的在院子里。”
“那是她活该,害人不浅!”阿珍气呼呼的说。
“正是呢,所以我们做人既已命不好了,万不能心存歹念了,下场只会更惨些。我是死过一次的人,那年我接连死了男人孩子,也都过来了,本也没了活着的念想,如今有你们几个孩子,也算有了些生气,你们可要好好的,不要再出事叫我担心了。”
杨青青乖乖的点了点头,阿珍也似有所感乖巧的坐在红姑身边,唯独顾依听着这些眨了眨眼,没吭声。
“我瞧得出你们几个你心思最重,你告诉姑姑,想什么呢?”
“宁姐姐若是太太身边的丫头,还会遭此横祸吗?”
“……你倒不如说,宁姐姐若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红姑觉得这个孩子一点没听进去自己的话。
“正是呢。我想着,我们虽是贱命一条,也万没有这样认命的道理,哪怕做丫头,做少爷的丫头总比粗使的好,做太太的丫头又比少爷的强些,我若是做得老太太的丫头,岂不是人人都要高看我一眼?届时不说是我自个儿,连杨姐姐,徐姐姐,姑姑你,哪个又敢说打死就打死?”顾依站起来拧着眉毛,觉着自己说的很有道理。
“……阿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杨青青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阿依。
“阿依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呢?怎么总比我想的多一成。只是,我们不过是粗使的丫头,轻易是进不去里面的,也见不到各主子,如何能当上少爷的丫头,太太的丫头呢?里头院子的姐姐哪个不是规矩体统里长大的半个小姐呢?”阿珍歪着脑袋直接泼了一盆冷水。
“……”顾依沉默了,这一点她倒是失策了,这是等级制度森严的大户人家,她这样的身份随意进出里面是要出事的,更不要说往上升,撇了撇嘴——我就不信这十来年,一次叫我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只是这话压着没说。
“你这孩子,自己做梦还不算,还要带着两个姐姐做梦,我到底是不能把你怎么样,否则早叫你吃苦头好收心了。你要如何才能算得被人高看一眼?里头那几位,莫说是丫头,就是少爷,也有在府里不得人高看的,四少爷,明着里谁都是恭恭敬敬的,背地里都在笑他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呢,又不知娘亲是哪一个,也不知道三老爷在外面是不是还活着,也是太太宠他,若是遇上哪个恶毒的主母,直接分两个宅子铺子,赶出去了呢!你瞧着,日后四少爷长大了要娶亲分家,还能毕恭毕敬的又有几个?”
“再说二少爷,是,二少爷也不信命,第一个要强,都是做少爷的,偏他是姨娘生的,二少爷三岁识千字,文韬武略人人都叫好,府里的先生他看不上,十岁就北上求学去了,年年都到年底回来,如此往复六年,去年年底拼了命救了一位京里的贵人,险些没命回来!”
红姑又细细数了各位主子的难处,哪怕是高枕无忧的老太太,也有许多不如意的,叫顾依暗自咂嘴,只把这些当个说书故事来听,尽管红姑说了许多劝退的话,却不能动摇她如今的心思。
“你需得知道,为人上者有更多更难的苦衷,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言者无二三。不若我们做个下等人,你也只要想着今日里姑姑会给你什么好吃的,明日里是否要去瞧瞧顾风,不开心了还能跟姑姑姐姐们说说,可懂了?”
顾依点了点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
只是顾依没想到升迁的机会来的这样快。
许多年后顾依想起红姑今日所言,为上位者可与言者无二三,才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