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染轻吹茶杯上漂浮着的茶叶,轻抿一小口,忐忑的望向对面那人说道:“你约我来这里只是听曲的?”
对面那人一双丹凤眼眼尾流转,在日光下莹透的软罗绡纱一丝一丝折出冰晶般的光色。他不做声响,一气呵成的在胸前展开了折扇,折扇是用小叶紫檀做的,扇子里一结一结的扇叶被镂空雕成了二龙戏珠之图,可见手艺人之做工精湛。
他抬首向下瞄去,容染亦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只见下方戏台中央站着两位男扮女装的戏子。
其中一个紫衣戏子扮的女子唱到:“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何日许见兮,慰我彷徨。”
另一红衣戏子扮的少女顺着往下唱:“凤游四海求其凰,凤兮凤兮归故乡。”
此时一妙龄男子登场。
紫衣戏子含情脉脉的望向男子唱到:“望穿他盈盈秋水,愁损他淡淡春山,可怜春归梦里人。”
红衣戏子唱上前一步握住男子的手,唱道:“地生连理木,水出并头莲。”
紫衣戏子蹙眉唱道:“相思只相知,望穿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分精神。”
看到此处,容染望向宫冉秋:“这可是二女争一男的戏码?”
宫冉秋道:“正是。”
容染笑了笑不作置否,心里却想的是师兄何时对这种戏折子情有独钟了。
他又向戏台看去,只见。
妙龄男子唱:“云麓鹏程九万里,雪窗萤火又十年。”
红衣女子唱:“路漫有情怜月夜,落花无语愁东风。”
妙龄男子握住红衣女子双肩唱:“撇下千总风情,拾得万总思量。”
红衣女子:“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男子含情脉脉望向女子:“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然后随着锣鼓急促三声,剧情画风突变,紫衣女子将红衣女子推翻在地,一耳光急速打上。
锣鼓还在紧密的敲“蹡蹡嘚。”
那妙龄男子一手推倒紫衣女子,指着她仰天长啸:“你!”
紫衣女子泣泪唱道:“旧愁似山隐隐,十年寒窗无人问。”
男子唱:“莫道男儿心似铁,君不见,漫川红叶,尽是有情人眼中血。”
紫衣女子唱:“天若有情天亦老,我寄相思与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妙龄男子唱:“骨髓相知病染,打在她身,痛在我心。劳燕分飞十余载,二十掌刑赠她知,盼她心未寒,度我一生缘。”
台下丑角们上台,按住紫衣女子,几个大花脸边掌嘴打在紫衣女子脸上边唱道:“一掌赠与天和地,异乡易得相思病。”
“二掌赠与姑娘欢,愿与姑娘把家还。”
“三掌赠与相思缘,生生世世尽缠绵。”
……
宫冉秋慢摇着折扇:“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好像场景是有些熟悉。”
“这场戏的名字叫《十一皇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怜贵女痴心不改思缠绵》!”
“什么?”容染惊掉了手中的茶碗,茶水撒了满地。
容染骇的语无伦次:“坊间都已经传成这样了?”
宫冉秋不咸不淡的扯了扯嘴角:“容小少爷是否要和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容染一对上宫冉秋就心里犯怵,毕竟这是个武功已至臻化境界,下手雁过拔毛的师兄。
他知道这事做的不对,于是避重就轻:“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年韵锦根本就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顾渊,这些都是坊间谣传。”
宫冉秋可不想听这些废话,他忍了很久,出手就致命,直接把住了容染的命门,容染躲闪不及,被他把握住。
宫冉秋咄咄逼人:“谁问你这个了,我且问问你,你下山之前我千叮咛万嘱咐,叫你羽翼未丰时不得轻易暴露身份,你为了给个女子出头竟全忘了!?”
容染反驳:“我没有忘!一日未大仇得报,我便一日不敢忘!”
宫冉秋唇角勾起过讥诮的弧度:“你既然不敢忘你的深仇大恨,可知如此莽撞就暴露你身份的后果?”
容染被训斥的无话可说,惭愧的地下了头。
宫冉秋骂道:“你的势力还未渗透到京城,就提前暴露了身份,京城里明枪暗箭难防,你能活到几载也未可知。敬妃的势力错综复杂,当今圣上都要忌讳他三分,你倒好,自爆身份往枪口上撞。”
这番话说完,容染的命门被他掐的更紧了些。
容染忍着痛皱着眉:“我又何尝不知,只是顾渊此人是容墨的心头好,我讨好她对我以后大有用处。”
宫冉秋嘲笑毫不留情的戳穿:“据我所知,顾渊身份扑朔迷离,就算是容墨心有余也必然与她有缘无分。依我看,你与她才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
容染脸涨的通红:“才不是!”
宫冉秋耻笑:“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容染一招偷袭成功,打偏了那掐住命门的手,与他拉开了距离。
宫冉秋愠怒,他再度出手。
“你居然为了一个女子,提前暴露身份,坏了我们十年的筹谋?”
容染见招拆招:“才没有,我做的一切只会让我们计划提前了而已。”话语刚毕,两个人已经交手了数十来回。
宫冉秋气急败坏:“我们忍了整整十年,你却为一己之私,让我们的努力全然付诸流水。”
容染踏雪飞燕一个侧身避开了攻击:“不会的,我们已经努力了十年,不会那么轻易就败的。”
“你可知我们失败的下场?是身败名裂,尸骨无存。”
“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允许自己失败。”
宫冉秋呵斥道“等你在京城站稳脚跟,直到能够影响凤都国经济命脉了,我们才有谈判的资本;等我肖楚宫集聚了全部江湖势力,我们才有保命的资本。如今我的肖楚宫才掌握了江湖不到四分之一江湖势力,你从西南开始将商业一路发展至京城至今尚未站稳脚跟!”
宫冉秋苍凉一笑:“民与官斗,九死一生。如今你提前暴露,胜率更是寥寥无几,在你为了那个女子出头前,有没有把自己的性命看在眼里,有没有把我的性命看在眼里,有没有把销楚宫门下众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容染被他字字泣血说慌了神,失了言语,冷不防的胸前挨了一掌,他口中鲜血溢出,单膝跪倒在地。
宫冉秋也没想到会不小心出手伤了他,心下刺痛,走了几步上前抬手欲将他扶起。可想到了他的所作所为,又顿住了脚步。
他强行压制住自己的心痛,装作漠然的居高临下
他扭过头去不看地上的那人一眼:“你可知错?”
容染又怎会不知自己所作所为已经让他心灰意冷,他被那一掌打中咳出血来,虚弱的道:“知错。”
宫冉秋看他咯血,手指攥紧,指甲深深的刺进肉里,掌中血肉模糊,面上却是一片冷漠。
容染艰难的说:“师兄、你,不知道我…本对世间、女子不报任何期望,打算…青灯古佛、度过……余生……”
说完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咽下喉间的腥甜:“可是她…不一样。她…看我的眼睛很干净、从来只是、惊艳…”
宫冉秋看他一字一句都说的那么艰难,强行压下眼中欲夺眶而出的泪水,解下腰间的白玉瓶扔给他,别过脸去不看他,冷冰冰的吩咐:“吃了它。”
容染毫不犹豫的打开瓶塞将瓶中药丸吞下。
“若是你刚刚口中有半句假话,必定穿肠肚烂而死!”
“师弟明白。”
宫冉秋不想再与他争什么对错,他在明我在暗,以后他的明枪暗箭只会比自己更多。
怨只怨,他明明什么都知道,知道一时冲动的后果会让他处境变得有多艰难。可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这么做了。
这让他暗暗心惊,这个女子对他的影响如此深。
他沉默,容染亦沉默。
最终还是他先开的口,打破了沉默。
“最近腾龙阁出了个高手,有个叫西子情的,专爱采花,采的多是年轻貌美的少女,采完就跑。听说他最近来了京城……”
“知道了。”
容染知道他要干什么,就像宫冉秋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他们相伴十年,没有人比他们更加了解对方。
容染出了差错,宫冉秋也不好过,他们两个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谁叫他出了差错呢?所有的计划都要上赶着提前,没有人知道他们每一步走的有多艰难。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愿意对着腾龙阁贸然出手。
腾龙阁亦正亦邪,在武林中树敌颇多,积怨已久。门内男子练得大多都是采阴补阳之术,虽是歪门邪道,却也不得不承认,纵使是歪门邪道,他们门中众人的实力进步的比大多数人都要快的多。
若是能将西子情活捉,肖楚宫在武林众人心中的号召力必会提升,可对上腾龙阁这样的百年基业,纵使是肖楚宫,也得伤筋动骨。
更何况,腾出手来对付腾龙阁,得到的收益未必会比付出的大,到时候是鹬蚌相争还是渔翁得利都不是个可预见的定数。
宫冉秋再也没看容染一眼,他强压住心中的酸涩,从阁楼上跳下,动作轻云流水的转身离开。
论武功,宫冉秋在真个武林中都无出其右。可是论研药制毒,容染才是各中翘楚,武林人论谁见了他都要尊他一声‘医仙’。
容染紧握白玉瓶淡淡的笑了,刚刚那颗药,他哪怕用鼻子都能问出来这药是用来疗伤的,还是千金一颗的“归魂丸”。他想:哪怕我犯了再大的错,师兄终究是舍不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