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趴在桌案上睡着的,早上焙茗叫她起身的时候她正梦游天外,睡的昏天暗地,流了一桌的口水尚且不知。
焙茗捏着他的指尖嫌弃的拎走书桌上的《中庸》,轻拍胸口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书还没湿就好。”不然公子可要心疼死。
看到顾渊还是睡得面目红润不知今夕何夕,完全不知道自己差点犯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他大叫:“小姐!”
此时顾渊正做着吃法国大餐的美梦,眼见菜都上齐了,正要动口,被一声厉呵唤回了现实。
她慢吞吞的睁了眼,原想抱怨几句焙茗害她美梦破碎,却被脸上和手背上的黏腻感弄得十分不舒服,整条胳膊被自己枕麻了,暂且只能一个关节一个关节的挪动。随着她的挪动幅度越来越大,亮晶晶的口水颤颤巍巍的顺着手背下滑,滴上了裙摆。
焙茗大呼:“小姐!这可是裙摆可是真丝的,是不能水洗的!”
不早说,滴都滴上了。顾渊欲哭无泪。
她双手环胸,默哀着这件真丝裙“真真是造孽啊,好好的一件真丝被我搞成了这样,天理不容,罄竹难书!”
摸了摸手臂上的料子,不,这不是料子,这是银子。
她发愁:“这可怎么办呢?”
焙茗乐的笑了:“还能怎么办,扔了呗。”
“你舍得吗?我可舍不得,这可是真丝,真丝啊!我才没穿过几天。”
焙茗打趣道:“瞧小姐说的,你哪件衣服不贵呢。周总管是真真把你当着女儿养呢,就前些日子,小姐不喜欢的桃红金纹绣百度花蜀锦,可是五个绣工,赶了十天的绣活才赶出来的。”
“什么!”顾渊瞠目结舌“在哪呢?谁说我不喜欢的!我喜欢的紧!”
当顾渊穿起那件桃红金纹绣百度花蜀锦,照着衣柜前模模糊糊的黄铜镜,瞬间觉得自己端庄大气,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果然不假。
她臭屁的摆了几个自认为潇洒的姿势,还华丽丽的对着镜子转了个身,即使镜子黄不溜秋模模糊糊的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连带着去上班的步伐也雄赳赳气昂昂了几分,横不得在大马路上横着走,好叫人看看她那一身奢侈的桃红金纹绣百度花蜀锦。
果然贵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啊,呵,万恶的资本家。
她见到容染愉快的道了声早。留下容染丈二摸不着头脑,居然这么快就从昨天的打击中挺过来了??
那是当然,她的快乐很简单都源于桃红金纹绣百度花蜀锦,你以为她穿的是蜀锦吗?不,是自信。她美滋滋的照着一切能反光的东西,像只花孔雀欣赏自己华丽的尾羽。
呵,女人。
顾渊刚在台上弹唱完缠绵的“红豆。”就赢得了满堂喝彩,虽然每次自己唱完一首歌,跳完一首曲,总会有年轻的公子站起身来带头鼓掌,不过今日的掌声被她赋予了特别的意义,为什么呢?
嗯,因为那桃红金纹绣百度花蜀锦。
为了衬这件衣服,她插了满头的金簪玉簪,以至于她平日里还能福个腰,低下头,双膝屈个礼告退。在今日,她只能屈个礼,头僵直着俨然不能动。
容染还在纳闷着她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一改从前知书达理大家闺秀的人设,变成了如今这幅浓妆艳抹的鬼样子。果然是受的刺激太大,脑子绷不住了,神经出了问题吗?
唔,看来要买点药慰问一下,再顺便涨点工资。他想了想,直接动身去了附近的药房。
她刚下台就被容墨点走了,容墨唤她来了雅间。
今日他来总算不是为了拜师了,而是为了一件大事。
路过的小厮都能听见顾渊在雅间内的惊呼。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坊间都传遍了,民间还有人特地赶了写一出戏折子,戏名就叫《十一皇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怜贵女痴心不改思缠绵》。”
容染有没有冲冠一怒她不知道,但她现在显然是冲冠一怒
她怒拍桌子,把上好的黄梨木拍的砰砰作响:“胡说八道,简直胡说八道!”
容墨拖长调哦了一声:“哪里说错了?是十一皇子冲冠一怒错了?还是贵女痴心不改错了?”
顾渊被问懵“嗯……你说的这些好像都没错。”
十一皇子冲冠一怒,有人在他开的茶楼里闹事,他作为老板,能不怒吗?
贵女痴心不改,她痴的可是第一公子林瑾之。
容墨脸色不善,他从鼻子处发出一声冷哼:“你下次离那容染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渊冷不丁听到这话被刚要咽下去的茶水呛得咳嗽,缓了缓才说道:“他可是你弟弟,你这么黑他?”
容墨傲娇的把头扭向一边,冷哼:“他才不是我弟弟,我可没有这个弟弟。”
顾渊掰正他的头,盯着他的眼睛,语重心长的教育道:“你可不能这样,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们之间要是有什么误会,可以摊开来讲。毕竟你们是一家人,理应和睦相处。”
顾渊从来没有和他这么亲昵过,头一次对他这么耐心,居然是为了那个该死的弟弟?
他更气了,气的他牙齿咯吱咯吱作响:“我和他才不是什么一家人!他爹是勾栏院里出来的腌臜货,他又哪里配和我称兄道弟!”
顾渊知他油盐不进,可谁知他却这么难搞?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根正苗红的小青年,她自然是看不惯人还分三六九等的。
她生生压制住自己的火气,温声细语的与他说话他不听,偏偏要惹得她动怒。
容染哪里不好?就算是全世界都说他不好,我也不会说他一句。
他真真切切的帮我抵挡了年韵锦的欺辱,其实他本可以不这样做。
顾渊也忍不住和他发火:“出生是他自己能选择的吗?他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诋毁他?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弟弟?你就要因为出生把他全盘否定吗?”
容墨不依不挠:“我不管,我就是讨厌他,看到他我就讨厌!他那一身狐骚味闻的我恶心!”
“哪有什么狐骚味,那是他的体香!”
“我就是不管,总之你要是和他好,我就和你绝交!”
容墨龇牙咧嘴,他平时端着架子看着挺唬人的,但实际上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对于他在乎的人而言,其实他就是一个纸老虎,间接性抽风时和病猫无二别。
哟,还威胁上了,当老娘泥人捏的吗,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还真敢给我开染坊?
“草民自认出身卑贱,万万比不上九皇子的精贵之躯。”说完起身便走,给容墨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留下容墨在原地气的心肝脾肺疼,也不追上去,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是此时道歉,自己的面子还往那搁,以后怎么立威?
口嫌体正直,他还是追上去了,拉住顾渊的衣袖迫使她不能再前进半步。
“怎么了,尊贵的九皇子殿下?草民出生平凡,万不敢得殿下以礼相待。”
容墨被她阴阳怪气的话气的牙痒痒,却对她那张脸使不出任何脾气,尤其……尤其他还有求与她……他还未拜师成功。
他拉住了顾渊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顾渊等的无趣率先开口,开口的时候满是疏离。
容墨一听更气了,她这会居然连他的名字都不叫了。
“景安殿下,能否容草民先行告退了?”
他难受,却把顾渊的衣袖拽的更紧:“你不许走,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你不能走!”
顾渊被他这说来就来的霸道脾气扰的难受,挣扎了几番却又甩不开袖子,不得不面对他的脸。
她整理好逻辑推心置腹:“你嫌弃容染的出身那就是在嫌弃我,我出身还没他好呢,他至少还有个当女皇的娘,可是我呢?我就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里,虽然不愁吃不愁穿,但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你嫌他的出身不肯认他做弟弟,可不就是在嫌弃我不够身份配当你的朋友吗?”
容墨被连连的质问问的慌了,连忙否认:“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你!”
她接着说:“你看我出身不如他,你又不讨厌我没道理就讨厌他啊。”
容墨连连摇头:“你和他不一样,你在仙界再怎么普通到底还是个仙。”
说了也是白说,容墨始终对她是天上下凡的仙这件事矢志不移。
“他就不一样了,他出身不好也就罢了,他爹还用下贱手段害的敬妃流了产,勾栏院里出来的人狐媚勾引人不说,还惯会用下贱卑劣的手段,平日里兴风作浪也就罢了,可他在快要晋升的时候犯下这么一件大事,这不是生生打母皇脸吗?你当那敬妃是什么人?他母亲是京城四大家薛家之女,他父亲可是兵部尚书,惹什么人不好惹到他身上去……”
顾渊抬手打断他的话:“我相信他的父亲是被陷害的。”
“就算是被陷害的那又能怎么样!母亲不信他,后宫不信他,前朝也不信他,敬妃流产之事母皇需要一个给薛家乃至全天下的人一个交代。”
“毕竟也曾经是宠过的枕边人,她怎么能这么狠心?”
“枕边人又怎么样,他爹是母皇的枕边人,敬妃就不是了吗?总之,他得罪了母皇得罪了敬妃,整个京城都知道他并不讨母皇宠爱,你又何必去沾染那晦气!”
“我不要,他曾经帮过我,所以,越是在这种时候,我越是要站在他的身边。”
容墨听完内心酸涩,他自己也不知道听到顾渊对他的维护心里会这么难受:“你喜欢他?”
顾渊连连摇头否决:“遇到这么好看的人谁会不喜欢呢?但我知道,这种喜欢和男女之前的那种喜欢是不一样的,就像我也喜欢你,我亦喜欢林瑾之一样。”
容墨听到前半段的时候气的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听到中间的时候心情又稍稍转为小雀跃,听到最后她还提了个林瑾之,心情又有些沉重起来,他的心情因为顾渊的话跌宕起伏,一句话却被他品出了三个感情,这让他心情很复杂,这些复杂的情感最终自己无法消化。
就像是做题的时候遇到了一件很难得题,自己不会做的时候,容墨下意识选择绕过这道题,放着不管了,由着他自动发芽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