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容染带着茶侍急匆匆赶来,他撞开了房门,一把推开年韵锦。
年韵锦抬头看见是容染,眼珠亮了亮:“容老板,虽说你是和泉酒楼老板,但是也得须知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
容染整了整衣衫,朗声道“堂堂内阁学士之女又怎会不知滥用私刑可是违法的。”
年韵锦不动声色,抬眼瞟了瞟容染,信誓旦旦:“话虽不假,可这刁民辱我父亲,在场众人可都听到了,按朝廷例律,卑辱尊者,掌嘴二十。”
顾渊气急:“你胡说,我没有!”
“可我们都听到了。”
“对啊,对啊!”
容染反驳“这周围都是你的朋友,他们的话并不可信。”
年韵锦傲然道:“信不信自有京兆尹决断,小美人还是不要管这件事了。”
她睨着眼,从下到上打量容染,边打量边啧啧赞叹:“真是个尤物。小美人,不如跟了我吧。”
容染低头思量了一番,抬起头时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狐狸眼染了几分春色,声波婉转,似语还羞:“就是不知,年姑娘肯给我什么位分?”
年韵锦看他一眼,整个人都酥麻了,看他这个模样,哪里还受得住,恨不得马上把他揉到怀里好好疼爱,她摆出自认为最潇洒的姿势,豪气冲天道:“许你贵侍之位。”
一介地位低下的商人作她的贵侍,已经是天大的抬举了。
“哦?”容染见年韵锦果然上当,狐狸眼中的潺潺流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厉“你好大的面子,竟敢以下犯上,让我堂堂十一皇子做你贵侍?”
那一瞬间容染气势逼人,贵气冲天。饶是多了世面的年韵锦都被他的凌厉所逼,惊的倒退几步。
她反应过来以后又少见多怪的哈哈大笑:“十一皇子出宫十年,从未听说过他回宫的消息!”
说完自己心里也来了几分底气,她气势夺人:“大胆刁民,你可知冒充皇族会有什么下场?”
她想先用气势震慑他,再给他个甜枣:“你若是跟了我,我必然舍不得让你见官。”
容墨冷笑,从袖中出开一物件,丢掷她眼前“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年韵锦看到容墨甩出的金牌以后花容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不断摇头:“不、不会的、不可能的。”
她的那些朋友们也被吓得不轻。
有些见风使舵的跪在地上讨好道:“十一皇子,不知是您,多有得罪……”
“是呀是呀,我们先前不知是您。”
“不知者无罪,十一皇子大人不计小人过……”
容染理所当然的坐下正中央主位的那把椅子“你们谁听说顾渊辱骂内阁学士了?”
当下众人摇头呈波浪状,肯定道:“幻听,都是幻听!”
“那内阁学士之女羞辱本王诸位可都听见了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眉头挤成一团,两边都不敢得罪,垂首俯地,默不作声。
雅间内静的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闻。
“看来诸位记性都不大好,少不得要去京兆尹府上走一趟了。”
众人心里暗暗道苦:“听、听到了。”
“既然都听到了。”容染端起手边的茶盏玩漫不经心地赏玩。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以下辱上,掌嘴二十。”
雅间内掌嘴声响起,容染放下手中茶盏,用丝帕将手指一根一根地细细擦起,用完了团成一团,丢到年韵锦脸上“真是晦气。”
说罢站起身来,不顾众人目光,扶起顾渊离开了。
顾渊收到了一路上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不过她丝毫没有在意,她颤抖的身子终于卸了力,把头埋到容染的胸膛里痛哭。
容染带她一跃而起,飞身至屋檐上,顾渊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容染无奈,轻咳一声,俊脸上染了一层绯红,轻哄道:“乖,这里没人了。”
顾渊这才放了手,她把手环住双臂,头埋在双膝里,使劲的哭。
容染看着她哭,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
可此时他又不会离开顾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如何安慰她。他手足无措,懊恼的锤了锤自己的头,恨自己居然这么关键的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别哭了!”不对,不该这么强硬,语气应该温柔点才对。
“谢、谢谢。”
“哦!”不对啊,这么嫌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说一句安慰的话你会死吗容染?
容染懊悔的在心里唾弃自己,心里的小人在天人交战,一会说:我是皇子,这么说已经给她面子了。一会儿又说:这么不会说话,自己平时的口才都去哪了?
顾渊哭的双眼通红,她好长时间才止住抽噎。
“太丢人了今天,让你见笑了。”
容染扭头望向他处:“无伤大雅。”
“说真的,我觉得我从来都没体会过这种感觉。”顾渊抚上自己的脸:“这个巴掌我会记一辈子的。”
容染道:“看开就好了,你只挨了一下,年韵锦受了二十多下,估计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消肿。”
“她是她,我是我,虽然很解气,可是这种屈辱的感觉是灭不掉的。”
“你不懂。”说完咧开嘴自嘲一笑“也是,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你怎么会懂?”
容染看不得她颓靡的样子,来了火气:“不就是一巴掌,就把你自信都打没了?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要是有人把巴掌甩你脸上,你就知道了。”
容染哼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没……?”
顾渊略感意外,她怔怔的抬起脸。
容染不自然的别过脑袋,过了很久,才开始缓缓道来:“我其实…从小是在冷宫长大。”
他表情不悲不喜,像是在给别人的故事做个总结:“身份卑微,姿容出众的男儿是很苦的。”
眼睛看向左上方天边那朵火烧云,微微一笑:“你知道吗,我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才情出众,艳冠六宫。可惜,他出身卑微,母皇爱他的身段样貌,却从未爱过他这个人。”
他缓缓说道,顾渊越听越心惊。
二十年前春,江南繁花似锦,日出江花红盛火,春来江水绿如蓝,采渔女坐在在小舟上放生高歌,渔夫们撑着船檄划着木竹板望着心爱的人儿一唱一和。这还是白天的景象,大白天画舫的船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到了晚间,才是热闹。
渔夫们打了一天的渔歇着了,傍晚协同而归,花间柳间的船与白日见到的却不一样,夕阳已去,皎月方来。那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更觉清隽。
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
在这薄霭和微漪里,船上人儿的笑声,谁能不被引入她的美梦去呢。美人轻笑黠蹙,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
容云又怎能不被他吸引,二十岁正值青葱岁月,花开明艳。他正值花季,娇艳欲滴,明艳不可方物,花季雨季油纸伞下的心思,又有谁能说得清道的明。
花开时节,有花堪折。少年不知情爱,懵懵懂懂,轻易陷入爱情的泥沼,步入皇宫。从此秦淮河畔,就再也少了那个痴迷的美梦,多少人为他守望追逐,多少男子深闺怨嫁恨女儿无情?那一场传奇颜色,如今二十年后娓娓道来,也是秦淮河女儿们午夜梦回求而不得的遗憾。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短短一年时间,他就从一个宫男子晋升为贵人,他是后宫所有男儿欲除之而后快的噩梦。
千金追逐美人一笑,容云做到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亦做到了。可那之后呢?
他从不是贵胄,也从不懂权谋,他只是秦淮河畔不知出身的孤儿,被老鸨捡到当儿子养大,后又是红舫中万里无一的美人,懂琴棋书画唱,懂诗词歌赋舞。
可那又如何呢?紫禁城中的美人多如盘沙,即使他现在是最出挑的一个,但时光匆匆,谁又能留住恩宠长盛不衰?
明枪暗箭叫他防不胜防,今日被污偷了贵妃发簪,明日被构陷推了答应入水,次次中招得以保全不过是仗了皇帝的宠爱,皇后想要迁怒他,也要畏惧皇帝三分薄面。
盛宠怎能长开不败,前朝上表他身份低贱,恐赵飞燕之流祸国殃民;后宫发难诟谏他毒害皇嗣,恐万贵妃之流作恶多端。偌大的京城竟无人为他发声,皇帝震怒,将他打入冷宫。
就在此时他被太医查出有孕,还好有孕,腹中的孩子救了他一命。
到底是怀了孩子,皇帝没把他处死,让他在冷宫度过残余一生。
原来姹紫嫣红不过一年,就都赋予了流水交给断桥残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