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内,林瑾之负着一把戒尺,来来回回的转悠。顾渊就着几盏蜡烛,头凑到书前磕磕绊绊地念:“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
“啪”地一声戒尺拍向书桌,顾渊将要闭上的眼忽得瞪圆,脑袋清醒了几分
林瑾之慢斯条理地坐下轻抿一口浓茶“有那么困吗?”
“有啊,要不然明天再背吧,也不差这一天,我困到不行。瑾之~你行行好吧,明天再背,行不行?”顾渊耍懒胡搅蛮缠,说什么也不肯再看一行字了。
林瑾之的脸在黄色的烛光下五官越发立体,但顾渊已经疲倦到无法欣赏这难得的美景,她把书摊在桌面推得远远地,整个人倦怠的爬在桌上,桌底下的双腿蹬的很直,整个背部弓起,估计是看书看的烦了,她语气中有股懒懒的娇气,水眸讨好地望向林瑾之的时候,林瑾之只觉得不忍拒绝这近似于撒娇的请求。
他清咳一身,允了。
顾渊欢天喜地从座位上弹起,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好了几分“谢谢师傅。”脚底抹油似的溜了。
林瑾之好笑地摇摇头,这人每次一到学习的时候,就和水打的茄子似的,蔫蔫的,任何说教都提不起她半分兴致,但每次一说到下课,生龙活虎的仿佛上课那只水打的茄子不是她一样。
他认命的收起顾渊摊在桌上的书,心想自己念书的时候可没有那么费劲,偏偏教书的时候遇到这么个不肯读书的料子,说来也奇怪,他现在好似能体会到一点为人父母心情。恨铁不成钢,偏又对她无可奈何。
十月,林花谢了春红。和泉茶楼名气渐旺,作为新起之秀,短短几月与京城最有名的同福茶楼呈分庭抗礼之势。茶楼老板容染神龙不见首尾,今天与这个地主谈生意,明天去另个小镇买地皮,忙的不可开交。这让一众等着他的姑娘家们垂涎欲滴。便宜了尚未婚娶的公子们,公子们冲着顾渊的才情慕名而来,茶楼人点多的时候时常与姑娘们拼桌,一来二去就熟悉了,结了缘,也成了不少佳话。
容墨身为男子却不矜持,有事没事就往茶楼跑,天天在顾渊面前刷存在感,带动了朝中一干大臣们,他们天天下了朝就和守株待兔似的等着容墨。容墨一来,就装作偶遇的样子,顺便请他喝喝茶啊,吹吹自己的政绩啊,假模假样的求提点一番……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顾渊神飞天外,形同走尸。她顶着个熊猫眼可把容墨吓了一跳。
“你怎么啦师傅,谁揍的你,徒弟帮你出气!”
顾渊太了解容墨说一不二的性格了,这几日他天天在和泉茶楼堵人,估计也闲出个鸟来,恨不得把天捅个篓子再瞻仰一番。
顾渊也恨不得把天捅个篓子,把云挤成一团,瓢泼大雨往状元府下个三天三夜。
她手臂横放在茶几上,头枕着手臂,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着,有气无力地哀叹“都说严师出高徒果然不假,这几日天天背四书五经,我榆木脑袋都要开出朵花来。”
“背不出来又如何?”
“抄十遍,你看我黑眼圈,就是抄书抄到半夜出来的。”
容墨杏眼一亮:“要不你还是别去科举了吧,你要是想当官,不如你到我府邸当个掌事宫女,教我仙术?”
顾渊想也不想“我拒绝!”
容墨的杏眼暗淡下来,刚打算开口。
顾渊却头也不回似的走了。
“你考虑一下再走啊,喂……”
顾渊走的轻松,她刚走,就有迫不及待你的大臣围了容墨。
容墨心里明明抓耳挠腮急得摆脱,却又自持皇子身份,不得不与大臣周旋盘桓。
她哈哈大笑,毫不客气的对着他做鬼脸,躲在大臣的背后挤眉弄眼。他气的跺脚却又不能追上来,端着皇子的架子云淡风轻。
又过一月天气渐冷,容染高调回京。十里八荒的姑娘们面目含春翘首以盼。他自然也不负众望,回京第一天,一曲惊鸿舞,把姑娘们迷得五迷四道,纷纷慷慨解囊,表示愿意支持男神的事业,掌柜乐呵呵数钱,当日的茶水钱都翻了一翻。
果然,顾渊摇头暗叹,无论是穿越还是现代,姑娘们对偶像的热情总是丝毫不减。
和泉茶楼名气渐旺,来往的宾客增多,总会遇上那么几个熟人,户部尚书家的嫡子丁佩就时常来这里逛逛,有时还会点顾渊到雅间去唱歌,名为唱歌,实际上……却实是在唱歌。
毕竟无论是谁被央着求一首诗都宁愿用唱歌挡一挡。索性他也不逼你,爱唱歌就唱歌,爱写诗就写诗,爱下棋就下棋,顾渊乐得自在,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成了知己好友。
有时候丁佩问的问题也难免高深了一点,莫测了一点,顾渊也能高深一点,莫测一点的点到为止,给人留无尽遐想空间。
比如说佛法和道法谁是本源?
但是有的时候确是不行。
本如他今天问的:“姑娘对陛下的新政有什么看法?”
什么新政?新政什么?听都没听过。
还好一茶侍前来提醒:“客人的时间已到,顾乐师,下一场天字二号房。”
感谢这位天使。
顾渊故作遗憾:“真是可惜,茶逢知己千杯少。”
自打顾渊出了名后,这些天她忙的脚不沾地,还好丁佩、容墨只要在就会点她,她可以借着弹琴唱歌的名义偷懒耍滑,歇歇嗓子。
推开房门,眼前这女子身着留仙裙,肩披白貂裘,头戴汉白玉簪。
定睛一看,这不是年韵锦那厮吗?
早知道就不应该来的这么早,应该再与丁佩多扯几个回合。
年韵锦携着她的知己好友们,来的这些人大多都在诗宴上见过:“呦,这不是顾才女吗?原本听闻顾才女来这里当乐师,我还不信,没成想你还真在这。”
她冷笑:“怎么,状元府不养你了,可以来我年府啊,我府里还缺个倒恭桶的,虽然脏是脏了点,可好歹也有个地方供你住,用不着成天抛头露面这么辛苦。”说完她拿着绣帕挡住嘴与好友笑成一团。
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对她的挑衅充耳不闻:“姑娘想听什么风格的曲子?”
“呵,居然真是在这里卖唱啊,我还当你走错了雅间。”她居高临下的指着顾渊鼻子“大家伙可得好好瞧瞧,宁可枝头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风中的顾才女,却如今为了白银这些身外之物低头乞尾,当真是讽刺。”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顾渊道:“我敬你是我的客人,所以礼让三分。”
“清高与骄傲,原来只是写在诗里唬人的。听闻你也是书香门第出生,却如今为了二两白银轮落至此,卖艺为生,形同伶人。如此做派不令祖宗蒙羞吗?”
“既然您点我不是为了听歌的,那我就不奉陪了。”顾渊攥紧拳头,长吁一口气,抬脚就要走。
年韵锦使了个眼色,年家家奴可谓是训练有素,不一会就把房门栏的死死地,顾渊没出的去,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大的口气!你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和我说话!”
她挑衅的望着顾渊“你可别想着走了,我可是付过唱曲钱的,如今时辰还没到。”
顾渊双拳紧握气的浑身颤抖,五指在绣袍下纂的死紧,一字一句的逼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年韵锦看她这样子却是笑了:“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听曲啊。”
她一步一步紧逼,慢慢踱步而来,直到她的鼻尖将要贴上顾渊的,她侧头靠近顾渊的右耳,用只能顾渊听得到的声音轻声说道:“顺便教教你什么是规矩,什么叫体统!”
顾渊知到自己在劫难逃,心下一片冰凉,脸上唰白一片。
“唱一首歌吧,我那日走的早,还没听过你弹得吉他。”
顾渊紧抱吉他,紧张的手指间都泛白,刚开口就唱成了颤音。
那些皇权贵胄们指着顾渊的鼻子笑岔了气,她苍白的嘴唇嚅嗫,终是不愿再唱一句。
要说心里不害怕那是假的,敌众我寡。
他们像看关在笼子里的猴子一样看着她,她的慌张和恐惧被他们都看在了眼里,无人知道她咬紧牙关的身体其实已经摇摇欲坠了。
这种羞辱感让顾渊无所适从,他们的嘲笑好不留情地鞭笞她的怯懦,一股无力感从心底蔓延至她的全身,这令她心灰意冷,冷得像冬日寒冰,可她能怎么样呢?
她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更加绷紧着身体,好让自己不倒下来。
年韵锦的声音越加冷酷无情:“跪着唱!”
顾渊脸色刷白,小声道:“我不要。”
在场无人听清她在说什么,年韵锦吊高了嗓子,一字一句重复:“我叫你跪着唱!”
顾渊梗着脖子喊:“你做梦!”
年韵锦饶有兴致的看着顾渊,像是在看一场大快人心的好戏,一条脱了水的鱼,任由她愤怒,任由她挣扎,任由她悲伤到绝望。
家奴们趁其不备,踹向顾渊小腿跟,她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挣扎着起身,却被家奴双手反扣在身后,按住她的肩膀,她动弹不得。
顾渊这一瞬间想家了,很想很想。好想躲在父亲羽翼下求他庇护,求他为我撑腰。好像躲在母亲怀里痛哭一场,由她温柔的手抚摸我的脊背,平复我内心的酸楚。
年韵锦凉笑:“知不知道什么叫尊卑?”
她高高地扬起了手掌。
重重落下,顾渊的头被打的偏向了一遍,她手上戴的血玉镯子,随着她的动作起伏环佩玎珰,好像连镯子都在嘲笑顾渊。
“我这一巴掌就告诉你,我们的身份差距,就你这出身还想勾引林瑾之,他是你配的起的吗?”
她挣扎辩驳:“我没有想要勾引他!”
又一巴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