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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白罂粟

1

她梦见杨跃华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怀中搂着大捆大捆的钞票,笑容可掬在她眼前晃动,她伸手去抓可老是抓不住,她追啊追,杨跃华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追啊追,就是追不上,刹那间,杨跃华歇斯底里地发出“啊”的惨叫声,一头栽倒在坑中。

“要玩的,来玩了;

“不玩的,滚开了;

“幺哥儿,来玩喽;

“映山红,开繁喽……”

还没到十五,月光就那么雪白。

十五的月亮十分白,十五的月亮十分圆。洁白的月光覆盖在大地上,让大地摆脱黑暗的束缚,隐隐约约地把事物的灵魂展现。那些朦胧的山川、树木、小街两旁矗立的房屋那样清晰可见,虚幻如梦,似是而非,如诗如画,在迷茫中透出宁静与和谐。

小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瑛瑛和几个同伴还在月光下唱着这首古老的儿歌,玩着跳绳的游戏。十岁的瑛瑛是童伴的头儿,明亮的月光映衬着她洁白的衣裳,犹如白天鹅一般。由于蹦跳的原因,月光映照在她椭圆形的脸上,细细的汗水从她红扑扑的脸上流下来。

瑛瑛在月光下玩的这种跳绳的游戏,一个人或几个人都可以玩,但一般是三个人玩。两人拉着绳头,双手甩动,弯曲的麻绳在力的作用下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弧圈,绳子打在地上,另一个人就在绳子的起伏下跳跃。

这种运动是女孩子的专利,男孩子是不玩的,除非个别调皮捣蛋的才混杂在女孩子中跳跃,但由于步调不一致很快就跳死了,跳死了就要换去拉绳头。姑娘们都喜欢跳跃,而不喜欢拉绳头。

瑛瑛跳得最起劲,她一边跳一边数数,已经跳过一百了,绳子还没跳死,两个甩绳子的姑娘都有一些累了,瑛瑛仍然全神贯注地跳跃,丝毫没有一点累了的迹象。正在她跳得起劲时,从她身后跳出一个男孩和她一起一伏地跳跃。

瑛瑛转身时已经发现了他,但绳子没有停下来。由于男孩不熟练,只跳几下就因为步伐不协调把方阵搞乱了,绳子打在男孩腿上,绳跳死了。

按顺序轮到右边拉绳头的女孩张梅,可张梅将绳头递给瑛瑛时,瑛瑛撒娇地说:“不算不算,是跃华哥捣的乱!”

被瑛瑛称为跃华哥的人大她三岁,姓杨,名跃华。

杨跃华家隔瑛瑛家不到一百米。跃华家世代贫农,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跃华的父亲杨占元因个子高大,又有一身好力气,加之肯干活,成分好,是生产队队长。跃华家姐弟六个,跃华排行老大。

杨跃华被瑛瑛责怪,嬉皮笑脸的。瑛瑛转过身要去打他,他面向瑛瑛,做一个吊死鬼脸,伸出长长的舌头,转身跑了。

绳子死了,虽然有人捣乱,但这也不怪两个甩绳子的人,瑛瑛无奈,只好甩绳头。

瑛瑛家住的地方是乌蒙山区的一个小镇,镇上有几条小街,街南称南街,街北称北街。瑛瑛家住的南街是一条狭窄的小街,街两旁是两排瓦木结构和草泥混建的房屋,一条马路从街中横穿而过。小街上刚好能过一辆解放牌大卡车。

小街是什么时候建的,已无从考证,但小镇确是川盐入黔的集散地。新中国成立前背盐人多,一天到晚,路上都排着长长的队伍,从北街到南街,商贾云集,甜酒煮鸡蛋、煮粉熬糖、炒米糖开水的小商小贩昼夜吆喝,人声鼎沸。可是小镇只繁华了一时。新中国成立后,公路交通发展了,川盐入黔全是车运,背盐人失业了,政府又分给了他们土地,都回家种地去了,小镇从此沉寂下来。

瑛瑛正高兴,仿佛玩心未了。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声:“瑛瑛,你个疯丫头,夜深了还不回家睡觉!”

瑛瑛听到妈妈的喊声,不敢贪玩,丢下绳子说:“不玩了,不玩了,明晚再玩!”

说完她像一片洁白的云彩急匆匆地飘走了!

瑛瑛住在南街街中的一栋土墙房内。土墙是乌蒙山区特有的建筑风格,筑墙是用两块厚厚的夹板,两头用木屑卡住,背黄泥倒入两夹之间夯实而成。一般筑到四五米高,中间用木头搭成楼,楼可住人,亦可烘烤食物。因这个地区都在房内烧无烟煤灶,煤中含有大量的氟,谷物被烟熏过后氟透入谷物之中,故地方性氟病在这一地区十分流行,农村人牙全都是氟牙,黑黝黝的,羞于露齿。有钱人家房顶盖瓦,土墙青瓦,属殷实人家;穷困的人家是盖斑茅草或一种名为剑竹的不伦不类的植物,倾斜度足以抵挡滂沱大雨的侵袭。瑛瑛家也十分贫穷,兄妹六人,全家八口人吃饭,父母又都是地道的农民。吃饭嘴巴多,在生产队挣工分的人也多,瑛瑛排行老二,头上还有一个姐姐,脚下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

瑛瑛蹦蹦跳跳回到家,姐姐和弟妹们都睡了,只有憨厚的父亲王实甫在豆粒般大的煤油灯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母亲杨槐花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衣裳。

瑛瑛不敢说什么,仓促地溜进房趁黑脱衣睡去了。

“走喽,薅包谷去了喽!”曹二娘的喊声在小街上震荡。

社员们最怕听到她的喊声,但又不能不听她的喊声。

当年没有村民组,是生产队,南街有四个生产队,瑛瑛家属于第一生产队。

曹二娘是队委。队长是一个性格内敛的人,不喜欢高声大气咋呼,每天通知上工劳动的事都交给队委曹二娘。曹二娘尖声尖气的吼声传进瑛瑛家,瑛瑛被母亲杨槐花叫醒。每天杨槐花叫瑛瑛的声音都要放高八度,一推一搡,连喊带叫,方能叫醒梦中的瑛瑛。

“死丫头,还不快起床去放牛!”

瑛瑛揉揉惺忪蒙眬的眼睛,不敢怠慢,赶快穿衣服下床,她晓得父母要下地了。

瑛瑛读完三年级就辍学了。

农村不重视姑娘读书,总认为读书是男娃娃的事,姑娘长大都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死亡了都是供在丈夫家神龛上,培养也是为了别人家。儿子就不同了,再穷的家都要供养儿子读书,读成了能光宗耀祖,读不成也能写出自己的姓名,不吃亏。但许多农村的男娃娃都要帮助家里干活。农村人口多,文化生活单调枯燥,又不通电,更没有电视,天一黑就睡觉。白天干活累了,男人们最大的快乐就是挑逗婆娘,天天都干那事,那时计划生育还没有开展,农村更不用避孕套,怀上了就生,老大带老二,老二带老三,像猪仔一样十多个、八九个娃娃的家庭不在少数。

瑛瑛十分留恋上学的日子。她的学习成绩不差,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她特别怀念学校门前那棵洋槐树。洋槐树躯干粗壮、枝丫繁多,一到春天洋槐花开了,伞状般洁白一片,像一团洁白的云。洋槐花还可食用,略带苦涩的甜味十分诱人。

上小学时杨跃华和高瑛瑛在两个年级,那时杨跃华已经是五年级的学生,只要一见瑛瑛,杨跃华就像猴子一样爬上洋槐树,一串串撷下洋槐花扔给瑛瑛,他知道瑛瑛喜欢吃。他每一次献殷勤瑛瑛总乐意接受,从来没有拒绝过。

现在瑛瑛辍学了,每每回忆这些都像蜜一样甜香。

由于家道贫穷寒碜,瑛瑛不得不离开学校。但瑛瑛又不能参加生产队劳动,生产队需要的是壮劳动力,劳动一天记工分十分。瑛瑛还是一个娃娃,劳动一天记十分生产队亏了,就不让干活。王实甫曾经要求队长让瑛瑛下地,但队委们不准,都以不好扣分为由拒之。好在瑛瑛家领喂生产队一头纯黄色的母牛,瑛瑛不能下地也有活干,那就要每天和街上的娃娃们一起上坡放牛,当一个女牛倌。

瑛瑛打开圈门,给黄牛笼上嘴笼。牛嘴笼是用竹子编成的,主要是防止黄牛在去坡上的路上吃翠绿的包谷叶子。

黄牛是一头母牛,在瑛瑛的细心喂养下长得十分健壮,腰肥体圆,油光滑亮,健壮得不比牯牛犍牛差。

瑛瑛牵着黄牛走出街口,宁静的小街喧闹起来。放牛割草的,下地干活的……嬉笑声打破了小街的沉寂。小街每天都只有清早出工和黄昏返家时有一些生机,平时都死一般寂静。

太阳还没有升起,高寒山区的夏天早上还有一分凉润。一层层的雾幔薄薄地铺在山腰,群峰清晰可见,雾幔如袅袅青纱笼罩着翠绿的包谷林带。经过一夜的滋润,刚刚挂须的包谷林晨露欲滴,青翠间露出一绺绺红红的缨须,点缀着生机勃勃的高原。

每天这个时候也是瑛瑛最惬意的时候,空气清新得呼吸都能嗅到淡淡的甜味。喜鹊“喳喳喳”的叫声是山区的乐曲,高亢的音符足以吵醒任何一个沉睡的人。

黄牛在山坡上悠然地嚼着青草,一只牛背鹭站在黄牛的脊背上,正津津有味地寻觅黄牛身上的寄生虫。瑛瑛、贵儿等一群牛童正在玩扑克,他们玩的扑克是“抢上游”,谁按先后顺序和大小出完手中的扑克,就算抢到“上游”。瑛瑛是这群牛童中最聪明伶俐的,玩扑克的技巧十分熟套,不论“抢上游”还是“斗地主”都轻车熟路,往往遥遥领先。一盘玩下来,瑛瑛只要抢到“上游”,那天真无邪、童趣无穷的笑声便像百灵鸟的歌声,在山谷、坡坎间清脆萦回。

2

瑛瑛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瑛瑛,对成熟的过程没有过多的考虑。她一年四季与那头黄牛为伴,周而复始的任务就是让黄牛吃饱膘肥,来年春天耕地拉得动板土。在家就是穿衣、睡觉、吃饭、撒尿,不上坡就和伙伴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嘻嘻哈哈。生活的艰辛、日子的困苦,都是父母的事,仿佛与她无关。

首先发现瑛瑛变化的是好友张梅。

那天她俩去双坑麻窝撷猪草。双坑麻窝是隔街头不远的一块地。瑛瑛家住在乌蒙山区,抬头见山,低头也见山,有一块平地实属不易。瑛瑛那天穿的是件白花格子的衬衣,薄薄的衬衣是瑛瑛姐姐王柳淘汰下来的。农村家庭贫穷,一般都是小的捡大的淘汰的衣服来穿。这件白色的衣服虽然洗过无数次,但还能穿。

瑛瑛和张梅去撷猪草时肩上背有竹箩,双肩被背绳一箍,衣服勒紧了,在白色的衣服衬映下,她的胸部凸现出来。

当时,她和张梅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有说有笑。她谈到跳绳,偶尔也谈谈杨跃华,谈谈贵儿这些顽皮的男孩。

张梅走在前头,也不知道想起啥高兴的事,或许是一个秘密,应该告诉瑛瑛。她回过头来正准备开口,但双目被瑛瑛的胸脯吸引了,她惊呆了,双目凝滞,眼睛怔怔地停留在瑛瑛丰满的胸脯上,刹那间头不能转动。这个瞬息间的动作,使瑛瑛纳闷,她嗔怒地说:“张梅,你傻痴了!”

张梅用右手摸摸自己的胸部,平平的,哪有瑛瑛那样隆起的双峰,瑛瑛的话都没有让她反应过来,还痴痴地盯着瑛瑛的胸部。

瑛瑛举起手,加快步伐追上张梅说:“我看你个疯丫头,还看,还看,我不打死你!”

张梅见瑛瑛追来,一下反应过来,嘴中说:“傻丫头,摸摸你的胸,快堆起两座山了!”说完,“哈哈哈”笑着往前跑了。

“你个死鬼,你看我不收拾你!”

瑛瑛从没留意胸部的变化,当张梅说完,她也下意识伸手触摸自己的胸部,确实与张梅平扁的胸部有差异。

她脸一下子红了,头一甩,加快脚步嘻嘻哈哈追张梅去了。

回到家中,父亲王实甫坐在床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母亲杨槐花正缝补衣裳,瑛瑛忸怩地看了父母一眼。她不敢面对父亲的目光,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发生了变化,青春的血液在身体内萌动,青春的秘密已经泄漏。

她放下猪草,急匆匆来到房内,从墙上摘下那面圆圆的镜子,左右上下地照着脸。

刚刚劳动回来,汗还没有干,一滴滴汗珠从那张白皙椭圆的脸上流下来,劳动的热流滋润着她那张红扑扑的脸。那对眉毛像两片柳叶,衬映着她炯炯有神的一双杏眼。

瑛瑛忐忑、腼腆地把镜面往下移动,当镜子刚刚移到胸部,隐约能窥视那隆起的山峰,她又下意识地、手抖颤着把镜子移到脸庞。

那天晚上,她来潮了。

白天劳动,撷猪草放牛累。瑛瑛放牛不割草,虽然夏天满山遍野的青草,葳蕤茂密,但割草是父亲的事,她只管放牛、撷猪草这两件事。放牛潇洒,撷猪草自由,野葵花、鹅儿长、地米菜等家猪爱吃的都撷,一背篓装好几十斤,从地里用力背到家,一口气背来腰都打不直,劳动虽然锻炼人,但同时也折磨人。

撂下碗,天黑下去,豆粒大的油灯刚点燃,瑛瑛就睡了。

她和姐姐睡一张床。土墙房冬暖夏冷,家中穷得没有什么东西,就连她们盖的被子都打有补丁。铺单也十分陈旧,天蓝色的花格子垫单还是去年母亲杨槐花卖了一头猪给她们姊妹俩买的。一年多来,颜色已经从天蓝色退成普蓝色,花格子洗得模糊不清。虽然陈旧,但被子垫单都干净整洁。

横躺在床上,瑛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变得比姐姐王柳还要高大。

王柳大瑛瑛两岁,已经亭亭玉立,在生产队挣工分了。虽然成年人一天挣十分,王柳只能挣八分,八分是少了一点,但可以参加生产队劳动,成为生产队的社员,这就足以使瑛瑛和与她一般辍学在家的同龄人们倾慕不已。那时的姑娘别无他求,只想能在生产队挣工分,减轻父母的负担,让弟妹能上学,长大后能嫁一个好婆家,生儿育女……在社会变革的暴风骤雨袭来之前,一代代农村姑娘们无不如此。

瑛瑛梦见自己背着小书包,每天早晨走向学校。

太阳是那样红,天空蓝得耀眼,空气中散发出淡淡香味。杨跃华撷了许多许多洋槐花,在路口等着她。他已经不是娃娃,他长大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当她羞怯怯地捧起那束洋槐花时,那洁白如雪的洋槐花演变成火红的玫瑰。熊熊燃烧的玫瑰烫红瑛瑛的心,使她脸上泛红,心跳加速。杨跃华趁献花的那一刹那,在她稚嫩的脸上狂吻。他紧紧拥抱着她,她想挣脱,但怎样也挣不脱,杨跃华的双手是那样有力,如两只铁钳,紧紧地夹着她,使她怎么也挣不脱、甩不掉。刹那间,太阳变得混浊,天空变得昏暗,瑛瑛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加速。她感到杨跃华掐死她的时候,梦一下惊醒了。

外屋的灯还亮着,父母都没有睡,王实甫还在“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杨槐花还在油灯下缝着衣服。姐姐躺在她的脚边已经睡着了,微微的鼾声均匀有致。

瑛瑛的双手压在刚刚隆起的乳房上,脸上渗出毛毛细汗,她定定神,屋中黑黢黢的。这是一个梦,一个奇妙的梦。当她正回味梦中的情节时,她下身仿佛流出了什么,胯间黏糊糊的。她下意识地拿手一摸,润嗒嗒的。

这是瑛瑛的第一次来潮,蒙昧的瑛瑛第一次经历青春的成熟,还十分迷茫,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摸出手电筒,在被子中照射,红彤彤的血,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刹那间她晕了过去!

瑛瑛十七岁就出嫁了。

那时农村已经开始搞土地承包,包产到户如南来的风吹进农民的心坎。

生产队那种单一的出工不出力的模式被彻底砸烂了。包产到户,生产队也改成了村民组,村上再也没曹二娘尖声尖气的叫声和拉长了的马脸。

几十年一贯制的生产队顷刻间被彻底瓦解了,公社社员变成了乡镇村民。包产到户虽然使生产力得到解放,但仍然解决不了农民一穷二白的问题。

每人那一亩左右的土地上长不出黄金,贫瘠的土地仍然只能产生贫瘠,最大化地追求经济利益的观念随着时代的进程逐渐嵌进人们的灵魂,只注重经济的“搞活”开放注定让万能的金钱释放出它神灵般的光辉。

按村上的规矩,杨跃华家提亲是随风入俗,两家家庭背景都是农民,可谓门当户对,杨跃华的父亲是队长,虽然不是一个生产队,但不是远亲也是近邻。杨跃华那时初中已经毕业,他觉得瑛瑛是他最倾慕的女人,因此逼父亲到王家提亲。

那时农村婚姻还不是很自由,杨家虽然和王家沾亲带故,瑛瑛的母亲姓杨,虽然不亲,但都是一个“杨”字,街坊中称“老表开亲,亲上加亲”,这是老媒婆罗三娘上门提亲时最让人动心的语言。

王实甫是一个厚道人,按农村的家庭分工,姑娘的事属娘管,因此,得由瑛瑛的母亲杨槐花做主。

杨槐花在农村属于精明能干的女人,她对杨跃华家可称是知根知底。这种人家根子正出身好。杨跃华刚走出校门,也没有什么陋习,自己家的条件就是如此这般。虽然瑛瑛天生丽质,漂亮聪明,但生在农村,白天背着太阳,晚上扛着月亮,脸朝黄土背朝天就是终身的选择,没有任何攀高望远的奢望。

由此,按当地的风俗,当罗三娘第二次提着聘礼,也就是两封(斤)白糖、一瓶酒来当说客时,杨槐花慨然应允,并没有按村上的规矩,要等送第三次聘礼时才表态。

瑛瑛本不该急匆匆草率率就结婚的,按国家婚姻法她压根儿就没到法定年龄。但农村有早婚的习惯,不到法定年龄结婚多的是,虽然法定年龄不到,但生理年龄大大超过了。

“早栽秧早割谷,早生儿子早享福”的思维理念在农村人的心中根深蒂固。

杨槐花也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原本要瑛瑛等满十八岁才嫁,这主要是因为瑛瑛的姐姐王柳已经出嫁,家中缺劳力。虽然现在不挣生产队的工分了,但家中那几亩薄地总得去种。王实甫和杨槐花都逐渐老了,瑛瑛的弟弟妹妹还在上学,搭不上帮手,瑛瑛在家就算棒劳力了。殊不知事事难以预料。那年冬天杨跃华要去云南当兵,冬月间就要走。这一个变故使杨家措手不及。杨父是一个细心的人。他想,如果不赶紧把跃华的婚事办了,怕万一杨跃华在部队有前途,退了这门子婚事,两亲家反目成仇,邻里邻外,何以见人;又怕万一瑛瑛在家耐不住寂寞跟别人跑了,或者外出打工,婚姻发生变故,这不鸡飞蛋打吗?总之杨父思虑太多,越想越觉得必须先办喜事后当兵。千万不能像村上张家儿子那样,在部队上当兵提干部了,回家耀武扬威,第一件事就是把农村姑娘的婚事退了。退婚那天被姑娘家大嫂冷不防浇了瓢大粪,这多丢人。如果有一天跃华也如此,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所以跃华虽不同意匆匆忙忙结婚,但犟不过父亲。杨父扬言:“不结婚部队家访时就不同意跃华当兵。”跃华无奈,只好应承下来。

按农村习俗,婚姻大事万万草率不得,婚期要用两人的生辰年月推。但跃华要去当兵,等不得婚期推延,只好订在冬月初八。初八初八,取诸事大发之意。

婚期看似有些草率,但大喜那天杨家万万不敢马虎。

冬月初六,三天前杨家带了帮忙兄弟,男男女女二三十人,在镇上杀了三头大肥猪,从城里买来一百条鱼,取个年年有余的口彩。

高寒地区缺水,小镇没河流,鱼只能从县城买。改革了,农村生活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送瑛瑛家的聘礼也不能少。除了上等的衣物布料,猪脚、酒米也是不能少的,而且再穷也得包个大红包。钱多钱少按双方的事前约定来。开放的人家说又不是卖姑娘,彩礼多少不论,礼节周到就行。

杨父不能给跃华丢脸,红封(包)是一叠厚厚的百元大票。连杨跃华也弄不清,一夜间父亲哪来那么多钱。

杨槐花对女儿瑛瑛的婚事也不敢随意,陪嫁的东西除了床上用品,还外加一台电视机。

那时村上已经通电,有钱人家房顶都安上了锅盖天线。

穿的是婆家拿的,特别是进门的那天,必须要穿婆家拿的衣裳,才能进婆家门,以便应验“到婆家吃穿不愁”的吉祥语言。

瑛瑛的婚礼十分简朴,一切又都按当地的风俗习惯。

虽然没有花轿,但那天新娘漂亮极了。瑛瑛第一天做新娘,头是最讲究的。头发梳理得油光闪烁,一改姑娘时飘逸潇洒的发型,发绺从前向后梳理得十分紧凑,脑后一个髻,虽然陈旧得像老伯妈,但发髻上有一朵鲜红的花朵,显示自己从今天起就要做新娘,标志着从姑娘向妇人的转变。一套粉红色的连衣裙映衬着瑛瑛红扑扑的脸膛,那双羞涩的眼睛里放出胆怯的光。

离开娘家,姑娘一般都要用眼泪表现离开爹娘为人之妻的痛楚,但此刻却看不到瑛瑛流泪的迹象。

爱的甜蜜让瑛瑛的嘴角带着一丝惬意的微笑,从面容上看,瑛瑛对今天的婚礼、对跃华还是满意的。女怕嫁错郎,王瑛瑛对这门婚事更是美滋滋的。

杨跃华家门前到处是人,热闹非凡,小街上的人都爱凑热闹,每逢红白喜事,全街出动,有帮忙的,但更多是凑热闹看稀奇、看古怪、饱享眼福的人。

瑛瑛走到跃华家门前,被一个先生指挥坐在门前的一张独凳上。那先生左手提着一只公鸡,右手握着一把菜刀,在瑛瑛的身前割开鸡喉,嘴中念念有词,右手提着还在扑腾的鸡,对着瑛瑛转一圈。嘴中唠唠叨叨念什么瑛瑛听不清,恐怕先生自己也弄不清他究竟念的是什么。

转一圈后,先生随地捡起早就准备的一个瓷碗,碗中装有半碗雪白的米。右手从碗中抓起一把米往瑛瑛身上撒,嘴中仍然念念有词。

这种被称为“回车马”的仪式是乌蒙山区一个特别老的礼仪。杀鸡主要是见血驱邪。先生围着瑛瑛的身子转一圈,以示瑛瑛一生都不被妖魔鬼怪所缠,清清白白来到婆家。酒米撒在瑛瑛的身上寓意丰衣足食,此后儿孙满堂,其意和北方在新娘床上压红枣、花生差不多。

回车马仪式完了,瑛瑛被本家女人牵着进入洞房。

3

杨占元死了。

跃华的父亲杨占元是三天前被名为青竹标的一种毒蛇咬伤的,因延误了医治时间而一命呜呼。

迎娶瑛瑛,杨占元欠了不少的债,好在有些债是向亲戚和街坊邻里借的,债主们都沾亲带故,也不急着催促,但杨占元心急如焚。除了每年都要圈养一两头大肥猪卖之外,就是打些零工挣钱,除此之外,农村没什么经济来源。几天前村口一户人家翻盖茅草房,杨占元上梁子上割箭竹卖。梁子距村上十多里,而且都是崎岖小路。那天特别闷热,保不住他汗流浃背。

杨占元身高马大,躯体似一座山。

杨跃华当兵后,家中的重担都压在他身上,五十挂零的人了,还疲劳奔波于生计,过了知天命之年也没享过几天福,儿多拖死人。

中午时分,太阳渐渐偏西,热浪一阵阵袭来。再热杨占元也没当一回事,习以为常,冷热阻挡不了他劳动的步伐。

杨占元把割下的箭竹捆好,一捆捆箭竹堆积成小山,再割几捆,把箭竹穿在草秆上就可以往回背了,正是最后这几捆要了他的命。

杨占元遇上一蓬密实实的竹林,竹叶在阳光下发出青幽幽的光,茂密的竹林在微风下摇动。杨占元心想割完这蓬就足够了。当他左手握着竹叶、右手挥动镰刀、正一刀刀割箭竹时,他的左手“嚓”地被嗤了一下,刹那间他就知道怎么了。当他的手下意识地一扔时,那条一尺来长的“青竹标”被他颤抖的手提得老高老高,小青蛇的嘴还紧紧地咬在他那粗壮的手上。当他的手举高一扬的瞬间,失重的小青蛇蜷曲着落下草丛,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就急坏了杨占元。

青竹标是一种剧毒的蛇。这一带没有眼镜蛇这样的蛇种,杨占元清楚被蛇咬后要及时抓住蛇,打死蛇,以毒攻毒把蛇血吞下,将蛇肉捣碎敷在被咬的伤口上以吸收蛇毒,不使其随血液循环于体内。

可蛇跑了,跑得无影无踪,抓的机会丧失殆尽,生命就堪忧了。

如果杨占元能以惊人的魄力、大无畏的英雄气概断其左指,生命也可能会延续,但他是已经五十多的人了,没这样的勇气,这就为他的生命敲响了丧钟。

杨占元紧紧捏住伤口,拼命把血往外挤压,让毒液掺和着血液流出来。

血慢慢挤压出来了,他琢磨问题不大,然后撕一块布带紧紧缠着手指。初衷是保住伤口不使其遭破伤风,让血液不要流动。回家再到医院处理。

杨占元把箭竹一捆捆穿在草秆上,大概两百来斤。

十多里山路,两百来斤压在五十多岁的人身上,是汉子也会压垮,何况他被小青蛇咬了。

黄昏,当杨占元累得偏偏倒倒回到家时,已经体力不支,疲惫不堪,左手在压力的作用下,未尽的蛇毒随血流遍全身。蛇伤处发青,肿得吓人,整个左臂都肿起来了。

镇医院医生说:“来晚了,毒液已经流遍全身,医院无能为力!”

那天瑛瑛在地里掰包谷。黄昏时分,她背着一篓包谷回家来。那时杨占元已经到家,她匆忙把父亲送到医院,医生说来晚了,也是对瑛瑛说的。

跃华不在,她拼命求医生救救父亲,但医生说小镇医院不行,没有治蛇咬伤的药和技术,纵然是到县医院救治也困难。

杨占元知道家中的底细,没钱治他的病,他只能一切归于天命!

杨跃华还在部队上,收到父亲死亡的电报,就心急火燎赶回家。父亲没有了,而儿子刚满一岁,可以牙牙学语了!

杨跃华做梦都没有想到当兵才两年家中就发生这样的变故,身强力壮的父亲突然间就没了。两年的军旅生活,在云南边防当武警,跃华整天站岗放哨,巡逻堵卡,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站岗、值勤、训练,摸爬滚打,这些在部队磨炼意志、培养男人气概的活,他都干得格外出色。

农村兵中大多数人做的都是士官梦,但两年下来部队压缩士官指标,纵然有指标,也轮不到他。部队也不是一片净土,许多都和地方相似,流淌着浓烈的市场经济气息。所以,杨跃华作为老兵就被列在复员名单中。同时由于杨跃华的特殊情况,指导员让他处理好父亲的后事就不用回部队了,而复员的手续,部队办理好会给他寄到家。

就这样,杨跃华回家了,他顾不得自己的未来,因为他目前的任务是全力以赴办好父亲的葬礼。

葬礼是万万不能简单了事的。乌蒙山区葬礼特别讲究,纵然生前老人遭到不肖子孙的虐待,死后都是轰轰烈烈地出殡。

葬礼并不为自己,而是为荫泽子孙,这是信条,深入人心。死人能荫泽后人,儿女们自然就要照规矩办,程序是一点都不能减的。

首先要选择葬日。

葬日是要用生辰年月来推的,并不是挂历上所谓的黄道吉日就行,安葬日期有长亦有短,大多在三到七天,也有十天半月的。如果本年的日子和死者的年辰生日相冲突,是万万不能安葬的,但人死不能停放长久,又没有冷冻的条件和资金,农村中有一种变通的办法,也就是下葬后用两条竹片横放在棺材之下,以显示未能入土,外观也不镶石立碑,用泥土遮掩出一定高度,来年时辰应了,就扒开泥土,抽掉竹片,正式掩埋,垒土立碑,死人就入土为安了。

其次相地也是极其讲究。

杨占元在家停放七天。杨跃华赶到家时地还没有相好,棺材也没有买到。他是长子,是一家的主心骨,弟妹是多,但都还做不了主,一切都必须等他回来。

杨跃华紧赶慢赶到家已是杨占元断气的第三天,哭泣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更没给他留下临终的话语。他马不停蹄,一赶到家就首先请教村里懂地理的阴阳先生到处相那三窝包谷地。

从箐梁子到笔架山脉,顺着脉络,寻找脉穴,入土入穴是葬人的要领,至于青龙白虎是大鹏展翅还是天鹅布蛋,是不是头枕天脉,背有靠椅,脚有踏凳,手有扶桑,虽然这些是农村中所谓风水宝地,但能否找到要靠死人的天命。

经过一天的奔波,地是相中一块,这是本村王家的土地,跃华封了一千元钱的红封,上门跪土。

杨跃华是黄昏时候到王家的,一进门“扑通”一声就跪在王家老人的面前,哭泣着请求让地。

一般好地是捂着的,懂的人也不点破,所谓天机不可泄漏,到跑地时,主人才恍然大悟,那是一块宝地。但别人有求了,邻里邻外的,同在本村,不沾亲也带故,开门不见关门见,也就不好拒绝,只好同意。

再就是请先生,做道场也十分讲究。

这一带安葬人一般都是按佛家领要,仙人指路,立地成佛,开封绕棺。这些程序是一定要的。先生身披红色袈裟,那一条条银白色的线条在白炽灯光下晃动着,他们一般都是口中念念有词,但念的是什么自个儿也不清楚。

出殡那天更具悲壮情调。

一只雄鸡头高昂着,雄赳赳地站在生漆漆得锃亮的棺材中央,棺材被大棕绳结结实实地捆在一根粗长的木梁上,木梁是专门用来送死人的,头尾横挑着两根横担,横担两端又有两根木头,一根木头上前后两人,前后一共八人抬着。

上山那天小镇男女老少都来为杨占元送行,这是民风民俗。

孝子们要哭别,一一数着杨占元活着时的好处,瑛瑛哭得最伤心。虽然说媳妇哭公公婆婆是假哭,但瑛瑛动了真心肠,她知道杨占元一死,整个家庭的担子就要落在跃华和她的肩上,肌瘦的老牛难拉犁,贫困的媳妇难持家。

棺材被五花大捆后,先生要围着棺材念一些送别的词。

“天杀神、地杀神,天杀地杀来送神。”

“天杀地杀处!”

声音极大,足以振聋发聩。然后用刀背打破一个碗,表示死者在凡间一切都结束了,吃饭的碗都打破了,告别上路,碗也被死者带到阴间去了。

平路上大家都争着抬,这是小镇的风俗。这是无偿的、谁都愿意做的好事,等于抬自己的老人,因为谁家老人都会死,先打石头在别人家中,到自己家时就会有人来抬上山。女孝子是不能送上山的,她们哭送到村口就被妇女们牵扶着回家了。男人们都要送到坟地垒砌了坟堆才回家。

“人死饭甑开。”这七天跃华家都要敞开甑子让村上的人们吃,上山这天就更是如此。男人们下山后,跃华家安排人在村口拦这些帮忙的兄弟坐桌。

从中午到下午,一般要开七八十桌才能收场。

棺材抬到墓地后,下葬的时辰是安排好的,有人专门负责挖坑,深浅由先生说了算,方位也是由先生定了的,坑挖好后,一般棺材下葬前要去坑内撒上生石灰,便于杀虫,然后在生石灰上又撒上一层雄黄,喷上白酒。时辰一到,大家七手八脚把棺材放入坑中。

先生首先用罗盘调整瞄准的方位,然后,捉住那只雄鸡,用手撕破红红的鸡冠,殷红的血流出来。他将雄鸡倒过来,嘴中念念有词,唠唠叨叨着。

所谓跳笼,也就是将雄鸡放入坑内,那鸡刚刚出过血,莫名其妙地被扔进坑中,雄鸡迷迷蒙蒙地四处观望,摇头晃脑。聪明的雄鸡在坑中选好方位一跳就跳出坑来,这就是大家盼望的。愚笨的雄鸡不理解人们的心思,东张西望半天都跳不出坑来。有人按捺不住性子就用嘴吼,有的用手去撵,雄鸡方跳上坑来。

那只雄鸡“咣啷”一跳就上来了。

然后,男孝子要蹬着返背走上棺材,先生用准备的白花花的大米拌上泥土往孝子的身上扔,有意让跃华弟兄背上接住一些米泥,然后嘴对着棺木喊“爹、爹……”

喊两三声后先生忙说:“应了、应了!”

这一切实施完毕,才能往坑中填生石灰拌过的泥土。

葬日三天之后就是复山,主要是垒坟立碑拿地气,之后悲凉的葬礼算是进行完毕。

几天下来,杨跃华疲惫不堪,双目充血,头发蓬乱,身上那套绿色军装沾满尘泥,全身肮脏不堪。几天来的奔波、劳累,使他仿佛变了个人,来时印堂发亮,脸色红润,此刻一脸愁态,满目灰白。

办完父亲的后事,面对空空荡荡的家,跃华倍感无力。结婚的钱还未还完,如今又添新债。

“人死饭甑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退伍补助费搭进去了,又从亲戚朋友家借钱来安置父亲,才使辛辛苦苦几十年的父亲入土为安,终了百年之事。

4

“立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鸷乌鸦叫,春分滴水干。清明忙种粟,谷雨种大田……”

清明前后,种瓜种豆。乌鸦的鸣啼,摇醒寒冬中的人心。他们纷纷走出家门,走向土地,一年之计在于春呵!

瑛瑛和跃华也伴随着季节走下土地。

杨占元死后,家庭的重担毫无疑问地落在跃华身上。这副担子无论轻与重他都必须义不容辞、义无反顾地承担下来。母亲年老多病,弟妹年龄小,都还在上学,不可能让他们辍学在家劳作,这样做他于心不忍,再耽误也不能耽误弟妹们的前途。

土地包产到户后,瑛瑛家分有两片地,一片在距村子两三里的双坑麻窝,一片在隔村子十里地的箐脚。两片地加上也就三四亩。

原来在生产队时,每逢在箐脚劳动,一个队的人排成长长的队伍,几十人在小路上行走,队伍浩浩荡荡,欢歌笑语,打情骂俏,农村男女开玩笑都无蔽无遮,直抒胸臆。只要是种箐脚的土地,就是早出晚归,中午饭一般都自带,吃午饭时特别闹,都抢着、分着共享各家的东西,但高寒山区,油腥是很难看到的,都是一些荞饭、豆粒类,但劳动累了,也嚼得津津有味,填饱肚子能生存是那个年代的特征。

黄昏,收工回家更是特别壮观的。

中午休息时,大家都要上山去撷映山红。

清明正是映山红盛开的时节。箐脚这块地在箐梁子之下。箐梁子是乌蒙山主峰,延绵数百里,像一条巨龙,莽莽苍苍,蜿蜒交错。许多农家都居住在它的皱褶之中。山峦起伏,树木丛生,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林木以松杉为主,花丛以映山红为主,有“百里杜鹃”之称。

虽然是初春,但妖娆的夕阳给大地镀上一层金,天空像风平浪静的海水一般湛蓝,片片白云飘荡,被夕阳的余晖镀着金边,燃烧着身子映衬着深深泛蓝的苍穹。收工了,小路上排着长长的队伍。每个社员的背箩上都有一束火红的杜鹃花,它们在曲折的山路上形成长长的火龙,远望龙腾虎跃,十分壮观,在夕阳的辉映下放射出红彤彤的光芒。

如今土地承包了,壮观的场面消失了,一家一户劳动显得格外单调,偶尔也一户帮一户,但都是互助,无非是换手推背。

瑛瑛家就那么几亩地,劳动并不费啥力气,只不过一家人在地里显得孤独和寂寞。

休息时,瑛瑛感到十分沉闷。跃华一言不发地坐在草丛中,目光凝滞地望着犁扒过的土地,那一条条长长的地痕,贫瘠得露出褐黄的色调。心不在焉的跃华神情恍惚,思想游历于土地之外。

“你怔怔地发啥呆嘛?”看着跃华心不在焉的样子,瑛瑛嗔怒地问。

跃华“哎”了一声,凝重地说:“脸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一年,还挣不到几个钱,一家人糊口都困难,更不要说奔小康了,我不想这样熬下去!”

“那你能咋样?当兵你又没当出头,现在也只有问这几亩地要饭吃,不干干啥?”瑛瑛没好气地说。

“干啥?我想好了,再这样干下去,只能穷死、饿死。现在国家政策好,放得宽,我想另择致富路走走!”他仿佛胸有成竹似的回应着瑛瑛。

“现在穷得叮当响,哪有其他路可走?你也拉不了这叭高尿!”王瑛瑛没好气地说。

“你不要瞧不起人,路总是人走的,老子就不信命!”跃华倔强地说。

第二天是赶场天,天刚泛白,瑛瑛就起床了,今天还要去箐脚栽包谷。

她叫杨跃华下地去,他可能是太劳累了,打打哈欠,伸伸手惺忪地答应一声又睡着了。瑛瑛大声喊,甚至用吼的声音,他才醒来说:“今天不下地了,要干你自己去!”

瑛瑛看他太累了,用几分同情几分嗔怒的口吻说:“不干你就睡懒觉吧,那点活难不倒我!”说完,扛着锄头走出家门。

杨跃华乜斜着眼看瑛瑛出了门,一咕噜翻身起床,随便烫口酸菜豆汤饭吃。吃完提起秤,背上竹箩,也走出家门。

杨跃华家虽然是住在村上,但这里在新中国成立前后都是有名的大集镇。改革开放前是区政府的所在地,撤区并乡后,这里设立集镇,镇政府也坐落在原小学的两山之间,大队改为行政村,每逢古历初三、初八属场天,五天赶一场,其他地方都叫赶集,而乌蒙山区叫赶场,这一称谓是谁创造发明的,无法考证。

赶场天,集镇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外地赶集是早起午散,而乌蒙山区的赶场,是一天到黑,有事没事有买无卖,人们都爱上街转悠,从北街串到南街,又从南街转到北街。街面虽不大,但两边小摊小贩云集,商品五花八门,农产品琳琅满目,蘑菇、水果、药材、辣椒数不胜数,从大山皱褶中涌来的人,从早到晚滚之如潮,络绎不绝。小街上的生意人,游来串去觅寻着自己要买的东西,许多人虽不买啥,但却饱享了眼福。特别是被镇上人称为乡下人的山民们,纵然穷得兜里没啥钱,也要喝上一顿包谷酒,回家时偏偏倒倒,满脸通红,足下腾云驾雾,头上晕晕腾腾,在暮色苍茫中追求飘飘欲仙的感觉,任身体在街面上忽悠,凭思想信马由缰,沉湎于风轻气爽之间。个别人饮酒时控制不好,多贪了几杯,走着走着便找不到来路,被冷风一灌,酩酊之意,醉不胜收,倒在沟脚坡畔、坟头草丛呼呼就是一觉,等到身凉惊醒,吓出一身臭汗,才屁颠屁颠地回家了!

杨跃华没有上街,而是走到南街口,放下背箩,拉住那些卖鸡、卖蛋的人。

原来从箐脚收工后,杨跃华觉得不能这样窝窝囊囊地活。无商不富,他是见过世面的人,现在政治清明、政策爽朗,不能把一生献给那三窝包谷地。于是,晚上他也没和瑛瑛商量,就去找做鸡鸭蛋生意发了财的战友徐明。

徐明支持他的想法,当场借给他一千元钱,要他收鸡鸭蛋,第二天装车到省城。

一切都十分顺当,行情是明朗的。

农村家家户户都养有鸡鸭鹅,逢场上街赶集都是以卖蛋、禽为主,而且是大山里养的,没有生物催长的成分,原生态,自然大受城里人青睐。

那天春风柔和,阳光明丽,晴空万里。

跃华是当过兵的人,骨子里有正直诚实的成分,秤杆上不会做手脚,不会短斤少两,价格也公平。因卖鸡鸭蛋的人在家都合计过,你做不做手脚他心中也有杆秤。所以,还不到晌午,跃华一千元就收完了。

黄昏,他满载着收购的鸡鸭蛋到徐明家装车了。

村上到省城两百多公里路,当年一个伟人来到乌蒙山区,曾经指点江山,提出把原来入川盐道改为公路,于是拨巨资修了一条水泥路入川。这条全省第一条水泥路正好从小镇通过。

县城到省府是封闭的一级公路,虽然不是四、六车道,但两车道也是逢山开洞,逢水架桥,穿行在蜿蜒起伏的大山之间,既顺畅,又快速。

场后的第二天,徐明和杨跃华驱车来到省城。虽然只是徐明的一般货车,但路好,早晨出发,午后就能赶到省城。

杨跃华和徐明在驾驶室有说有笑,谈笑风生,还无暇顾及路两旁如诗如画的风景,转眼间就进省城了。

徐明轻车熟路,直接把车开到农贸批发市场。接洽的是一个矮墩墩、笑容可掬的王姓老板。

价格都是约定好的,王老板约摸四十来岁,个子不高,但看得出做生意油滑干练。过完秤,王老板从怀中拿出一沓钱递给徐明。

徐明接过来,数都不数,就往怀里放,显得很大气,这让跃华刮目相看。

徐明得到钱,正要返身的那一刹那,把跃华推到王老板面前介绍说:“这是我的战友,现在和我做,以后我来不了就是他来,你要多关照,抽抽他喔!”

王老板忙伸出那双肉墩墩的手,和跃华拉拉,说:“当然,当然,自己兄弟,自己兄弟!”寒暄完,头微微点点转身走了。

处理完事,他们就往回赶,黄昏时分,回到镇上。

按照数量,杨跃华连本带利,怀揣一千五百元到家。这是他有生以来淘的第一桶金,心情自然高兴。

还没走到门口,他就哼起《打靶归来》这首老掉牙却是军人久唱不衰的歌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

“哎,看你高兴的劲儿,捡到金娃娃了?!”王瑛瑛坐在门前,见跃华满面春风地回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不敢,捡到金娃娃是假,发点小财是真!”跃华也微笑着卖起关子轻柔回应道。

“做你的美梦,发财,要等到哪辈子?这辈子命中不带‘财’字喽!这两天你都疯到哪去了?”瑛瑛问。

“夫人,真的捡了点小财,不信,夫人请看!”说完,跃华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在瑛瑛的眼前晃晃,嘻嘻哈哈地进屋去了!

王瑛瑛也坐不住了,起身朝屋里走,边走边问道:“砍脑壳的,你的钱哪来的?该不是抢来的?!”

“勤劳致富,咋说抢来的嘞,我是那样的人吗?”

跃华说完,一把搂住瑛瑛,在她那白皙娇嫩泛着红润的脸上吻了一下,把这两天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对她说了。

虽然只是五百元的利,但这让跃华搂着它睡了一宿。

那天晚上他什么也没做,这出乎瑛瑛的意料。

王瑛瑛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而且腹中已经怀二胎三月有余。由于她结婚早,二十来岁的媳妇没有邋遢的样子,穿着虽是旧点,但洗得干净整洁,纵然风里来雨里去,成天在地里劳动,但风雨淋湿不了她白皙的肌肤,阳光更使她脸庞白里透红。由于身材苗条,显露出她风姿绰约的美态。

那天晚上跃华睡得很香,从来不打鼾的他,也发出甜蜜的呓语,是兴奋所致还是梦幻,瑛瑛不知道。但躺在跃华身边,她双目怔怔盯着那用竹子编织的楼板,久久不能入睡,这贫穷的命运,熬到啥时候才是一个头!

种完包谷接着就是薅包谷。

薅完一道,薅两道。到了六七月间包谷已经挂上红缨须,头上伸出橘黄的天花来。瑛瑛也不管跃华的事,每天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很少关心他的情况。既然做正事,走的是正路,能否发财、发多大的财,瑛瑛也不过多打听,只是觉得跃华的事越做越大,门前屋后都堆满了鸡笼蛋箱。

确实如此,三个月下来,杨跃华已经是远近闻名的鸡鸭蛋老板了!

斗转星移,一晃就到冬天。瑛瑛每天都披着晨曦走向土地,晚上又伴着夕阳的余晖返家。

杨跃华生意上的事她也懒得管,白天也很少见到他,只是偶尔在梦乡中被他那双宽大的手揉醒,喁喁叽叽、甜言蜜语一番。疲劳已经使瑛瑛摒弃那些套近乎的呓语,应付一下翻身又进入梦乡。

有时杨跃华干脆就在徐明家玩,夜不归宿。有钱人玩的无非就是牌,瞎侃的都是吃喝嫖赌之事。

那天下午瑛瑛正坐在炉火边给刚满月的儿子喂奶,二弟跃武匆匆忙忙、气喘吁吁地说:“大嫂,不好了,大哥翻车了,刚抬进医院。”杨跃武一急,也就表达不清楚了。

这晴空霹雳般的消息刹那间震惊了瑛瑛。她放下儿子,心急火燎地就往医院跑。

镇医院虽离瑛瑛家不远,但数九隆冬,路被冰凌冻得明晃晃的,刚一抬腿,另一只脚站不稳一跤摔倒在地上。

她顾不得疼痛,一咕噜起来就朝医院跑,一路跑一路哭道:“喊这砍脑壳的不要去,他偏要去,路上都冻成玻璃一样了,要钱不要命的东西!”

王瑛瑛赶到医院,杨跃华刚做完X光透视,虽然没有生命之忧,但左大腿和肋骨都骨折了。

跃华见到瑛瑛,刚才还是勇敢的神情,刹那间就“哎哟哎哟,痛死人了”地哼了起来。

“喊你不要去,你偏要去,是钱大还是命大!”瑛瑛嗔怒地说道。

她见杨跃华疼痛的熊样,也就不过多唠叨,伸手把他推向住院部。

事有凑巧,这半年来,徐明都放手让杨跃华给王老板送货,他懒得做这种攒不了多少钱的买卖,买卖交给杨跃华了,他腾出手做其他生意。

年关快到了,市场对用饲料喂养的洋鸡蛋需求少,而对土鸡蛋的需求增大。

王老板来电话要杨跃华在节前想方设法送一车鸡蛋过去。省城海拔较低,并没有凌冻。人车攒动,传统节日让人们忙忙碌碌。王老板压根儿不知小镇的凌冻。

杨跃华把一车鸡蛋备齐,已经快到年关,他心想送完这车鸡蛋,满载而归过一个丰收年,好好盘点一年来的经营成果。当满满一车鸡蛋装载好,第二天冰结得更厚实。头晚又刮风又下雨,天气预报说是零下五度。

零下五度的乌蒙山区,满山遍野一片云白,千丫万枝冰凌重吊,条条道路冰封油亮。

杨跃华和王老板说好的,诚信第一。

杨跃华懂得商场上的这些规矩。

他一大早就起床,洗漱、吃完早餐就去发动租来的五十铃大卡车。起床时瑛瑛还啰唆他几句,跃华也没当回事,一年四季都往外跑,家也顾不上,对瑛瑛略有歉意。跑完这一趟,就能老婆儿女热炕头,好好过一个年了。殊不知,他把车开到离小镇不远,爬一个名叫雪打坡的急转陡坡时,防滑链虽然能钳冰层,但由于车太重,路太滑,爬到半坡就往后倒。杨跃华又不敢急刹车,只能稳住任车慢慢往下滑,方向盘完全失去控制,车辆失重,翻在沟下。

大卡车打个滚停下来了。雪打坡虽然弯急坡陡,但沟坎不深,杨跃华保住了性命,可惜一车鸡蛋翻打得蛋清四溢,溶进冰凌的颜色,蛋黄鲜丽,在灰白色的冰层上灼然妖艳,只可惜一车白花花的鸡蛋破碎殆尽。

杨跃华住了不到一个月的医院就出院了。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天有不测风云,翻车使他辛辛苦苦攒来的血汗钱血本无归,上苍没有给他发家致富的机会。积蓄没有了,连住院费都交不起,他只好一拐一拐,夹着夹板,拄着拐杖回家休息。那沮丧的模样同第一次挣到钱,在瑛瑛眼前晃动钞票时的样子有天壤之别、判若两人。

见他垂头丧气样子,瑛瑛只好安慰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养好病再干嘛,如今又饿不死人,怕啥?!”

瑛瑛咋安慰,他也高兴不起来,他怔怔地看着一贫如洗的家,想起自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这一闷棒把自己打蒙了,以后要翻身,更是难于上青天。俗话说:“人是九节草,三穷三富才到老。”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穷,无边无际,什么时候才有个头啊!

5

翻车过后,杨跃华再次迈进战友徐明家门槛,已经是夏日的一天黄昏。

太阳落下笔架山巅,那一缕缕阳光从山丘射来,四周红彤彤的,灰蓝的天空中偶尔飘浮着一片片的云朵,也被燃烧的夕阳镶着金边,放射出来的都是刺眼的光芒。黯淡的街面人声鼎沸,白天还寂静的小街,到黄昏时就喧闹起来,下地干活的人们收工了。家中闷热难忍,白天家中比外面凉爽,但一到晚上,大气压把热浪挤进千家万户,不论是土墙房还是木板房,都像闷罐一样,砖混结构的房子比蒸笼还要热。家家户户都端着小凳子坐在黄昏的门口,享受室外的凉快。

徐明的妻子陈娟吃完饭也坐在门口纳凉,见跃华过来,知道是来找徐明的,客套几句,跃华直接就上了二楼徐明的房间。

这是一栋凹型的楼房,中间是天井,左边是堆放杂物的厢房,伙房在厢房的最底层。

杨跃华的腿虽然休养半年有余,但还没有痊愈,走平路看不出来,爬坡上坎就是有点拐,看上去还显得有点吃力。

跃华和徐明是云南边防武警的战友,虽然徐明现在发了,但战友情深。原来拉他做鸡蛋生意,从借本钱到领进门都是徐明,后来徐明纯粹让位给跃华,拉起队伍做起了工程。如今跃华被钱打倒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发财腰都要震断,倒霉瞬息之间。

杨跃华径直走到徐明的门口,推开虚掩的房门时,他几乎惊呆了。徐明在灯火下,左手捏着烟盒里的锡箔纸,右手点燃火在锡箔纸下来回烤,他的嘴靠拢锡薄片正津津有味地吸着什么。跃华刹那间明白了。正在吸毒的徐明也不躲着杨跃华,深深地吸一口,把锡箔纸的那点白色的粉末吸完,才招呼他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才半年时间,你咋变成这样,还吸起毒来了?”杨跃华脸横下来,嗔怒地说。

“唉,没办法,被他们拉下水了!”徐明摇摇头答道。

徐明说的他们,是镇上几个找了点小钱的人。

这些人,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职业上,有跑车的,有杀猪的,还有些是以贩养吸的,五花八门。杨跃华知道,毒品是一棵“摇钱树”。

还在部队时,他们边防武警常年围追堵截那些越境来往缅甸铤而走险的毒贩。巨大的利润驱使那些贩毒者们为了钱,命都置之度外,经常和边防公安武警火拼,猖狂得把法律抛于脑后。跃华也经常执行追搜任务。

染上毒品是一人吸毒,举家遭殃,祸国殃民,吸毒者最后家破人亡。贩毒导致“寡妇村”、“童叟寨”比比皆是。

小镇所处的乌蒙山区是毒品从缅甸进入云南,再通向内地、流向港澳台地区、美国、欧洲的咽喉要道。

在这条急流险滩的贩毒暗流中,不知多少人命丧黄泉,多少人锒铛入狱!当然也有少数“幸运儿”和“精英”闯出激流险滩,一夜之间摇身变为挥金如土、腰缠万贯的富翁。

正是这种用命赌来的少数富翁成为一些人向往的目标,而忘却了国法,在血盆里抓饭,在黄泉路上叱咤。

由于小镇是贩毒的黄金通道,新中国成立前后这里吸毒者不断。早些年还没有海洛因,还是从罂粟壳里涌流出的黑色鸦片时,就已有旧社会过来的人和新社会出生的吸食者。在强大的无产阶级专政下,他们等同于牛鬼蛇神,被带上帽子游街示众。小镇仍然没有断绝吸鸦片者。对于贫穷的瘾君子,以贩养吸是维系的手段,但这些吸毒者大多是中老年人。

改革开放后,“香花”进来,也带来了“毒草”,拼命挣钱是国家民族的根本要务,人们变得唯利是图、自私自利、奢侈享受、生活糜烂,毒品成为一个民族的精神的腐蚀剂。镇上的许多人口袋里的钱多起来了,但吸、贩毒者也随着发展起来。那白色的幽灵不断侵袭着人们的神经,贩毒能致富、吸毒舒服,大大刺激着一批又一批农村中强烈要求致富、追逐享乐的人。这些人老中青三结合,他们被白魔牢牢地套住,成为毒品的牺牲品和殉葬品。

徐明在镇上算是有钱人。

有钱人是贩毒者重点发展的对象,只有牢牢抓住这些有钱人,贩毒者才有生存的空间,所以几乎所有以贩养吸的人都很大方,往往以好奇心拉拢初入道者。两三次下来,那些人就毒瘾攻心难以自拔。

贩毒是法律严惩的,谁都清楚。吸毒需要强大的经济能力作为后盾。徐明生活在小镇上,那些瘾君子的状况他一清二楚。

钱这个魔鬼,使他成为那些贩毒者瞄准的目标。

李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人,小镇上谁都知道他靠贩毒起的家,但因他做得诡秘,政府没有抓住他的把柄,所以他一直逍遥法外。据知情者说,他的发家是在云南瑞丽,一次就买了两千克海洛因,不坐汽车、火车,更不坐飞机,避开所有关口,走路回来。光在路上就走了两个来月,脚下的肉都磨出厚厚的老茧了。

有钱人在一起聊得来,没事时,徐明披着一件夹克,爱去李强家串门。

每次李强对徐明都格外客气,热心有加,不时递上一支香烟。

徐明虽然知道李强吸毒,但吸烟没有什么,这是徐明接李强香烟的理由。但徐明接李强的烟抽了几次后,没有李强的烟吸,就又淌眼泪又流鼻涕,全身乏力,萎靡不振,对李强的烟产生了强烈的依赖,自己买的烟劲再大都无济于事。他知道自己上当了,染上那毁人的白魔了。

见徐明如此,本来有事找徐明商量的跃华也无心提及,闲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后,就告辞了。

回到家中,跃华脸都拧得下水来,唉声叹气地倒在床上。瑛瑛见他失神落魄的样子,以为他病了,伸手摸摸他汗渍渍的额头问道:“长吁短叹,刚出门还好好的,又犯啥毛病了?”

“才几天,就变成啥人了!”他颤抖着说。

瑛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你都说谁啊?这样没头没脑的!”

“谁?还不是徐明那头畜生!才几天光景,他就吃那玩意儿了!”说完,跃华伸出拇指和食指比成一个“八”字。

瑛瑛懂得,知道他为何生气了。

“跃华,你可别学徐明,不能染上那毛病!”

“老子穷得叮当响,钱都没有,哪有资格吸那玩意儿!”杨跃华回道。

瑛瑛想来也是,毒品是有钱人的奢侈品,她没有多说。

时光如流,三个月后,杨跃华打开自己的临街窗门,开起了修理摩托车的门面,房檐下挂一块“加水、补胎、修摩托”的牌子,十分醒目,任南来北往的大小车辆都能清晰看见。

这些活他熟,手艺无师自通,慢慢跟人淘来的。虽是修理小店,一人也干不下来,他请了两个小工,自己当起老板,他还有其他任务。

杨跃华本就是一个穷光蛋,哪来钱开起修理铺?话还得从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说起。

那天,杨跃华再去找徐明,目的是去借钱,正好李强也在,他们正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还没等杨跃华开口,徐明已经揣摸到来意,不经意地说:“跃华,你现在不是经济拮据,想做生意吗?你何不请李老板拉一把?”徐明说这话时,李强都觉得诧异。李强虽然知道他俩是战友,但李强和杨跃华只是街坊,没有任何交往,更没有深交到能借钱的地步,所以李强不置可否。既然徐明把话挑明,这也正是杨跃华心中所想,他喜出望外,只要弄到钱,只是借,也不是白拿,有借有还嘛,无非是周转一下,攒到钱连本带利还就是,谁也不会赖谁的账。

杨跃华见徐明点明主题,顺口说:“李老板,我现在确实手头太紧,没本钱啥都干不成,如果李老板能拉兄弟一把,请徐明担保,我一年之内连本带利偿还!”杨跃华顺着徐明的话意向李强开了口。

“兄弟,我现在手头也紧,你不要看我有这些家业,其实也是外强中干!”李强有意推诿着回绝杨跃华借钱之事。

“李老板,都是自家兄弟,你就眼睁睁看跃华落魄?该伸手时就伸手,拉兄弟一把,又不是送,是借,到时还可拖儿带崽回来嘛!”徐明看李强有拒绝之意,忙给跃华帮腔。

“哎,做好事谁不会,就是袖子长衣领短,手头紧张。既然徐老板都开口了,我得给面子,不能不给徐老板脸!你说是吗?”他把脸转向跃华说道。

“这样吧!利息我也不要你还,我手头有一些业务,我借钱给你开一个修理店,修修摩托,给南来北往的车辆加加水、补补胎,你也去买一辆摩托,必要时给我送送货行不?”

徐明立马打圆场:“承蒙李老板给脸,跃华你还不快谢李老板?!”

杨跃华原本就知道送货是咋回事,他俩成为毒友他也略知一些,跃华心想,修理店倒是开了,但给他送货这不成一伙的了。但这是附加条件,不答应吧借钱肯定黄了,答应吧跃华隐隐约约觉得已卷入一个旋涡。

他没有立即回答,冷静地迟迟没表态。

“嗨,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你到底说话啊!”徐明嗔怒道。

看跃华还在犹豫,徐明猴急地转向李强:“我给他应承下来了,你先借给他两万,买摩托,买工具,请小工,开摩托车修理店!”

跃华看这种情况是别无选择了,只好不太情愿地应承了下来。摩托修理店开张的第二天,李强就要杨跃华送货到城里,街道、门牌号码,李强交代得特别清楚。小镇离城里本身才三十来公里,交通方便,杨跃华也有了自己的山鹰牌摩托,进出自然就格外方便,一个小时就可到达。但不知怎么,他心中有些紧张,虽然李强没捅破那层纸,但跃华自然明白送的是什么货。

杨跃华小心翼翼接过货,重复一遍街道门牌号码和接头暗号,这一行最忌多问。杨跃华略有所知,也不提收货人姓啥名谁,只是牢牢记住接头暗号便可,至于接货人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老是幼,他全然不用操心。

因跃华思想沉重,虽不是承载多大的重量,但送货时心“怦怦”地跳,仿佛有某种不祥的预感,是步入天堂还是地狱,前途未卜。他发动摩托,“突突”的声音掩盖着心的惊慌,任摩托车慢慢离开小镇。

两小时后,杨跃华轻轻敲着南门二五四号的一扇小门,门“咿呀”一声开了,门缝中拱出一个头来,从脸面上看大约四十来岁,圆形脸,脸色白得像北方地窖存放了一个冬天的白菜。

“你找哪个?!”门缝中传来问话的声音。

杨跃华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面对陌生人,显得十分慌乱,脸红心跳,全身不自在。

对方话音刚落,他忙说:“我是高山,来送厚土!”

这是来时李强要他熟记的话。他几乎是一路唠叨、默默地念着过来的。因此,再慌乱,这两句关键话也说得分外清楚。

这时门缝大开得能放进人,跃华迈进门槛,才看清那人约摸四十岁,中等身材,清瘦得像一根藤。

杨跃华不敢多问,也不能多问,从包里拿出李强交给他的那包东西,递给那人,那人伸出手来掂了掂,从床下拿出一沓人民币交给杨跃华说:“数数,一万元!”

杨跃华是见过钱的人,一看银行封口印章都在,接过钱,转身出门,三步并两步走出深深的小巷。

一小时后跃华就回到小镇,将那一万元递给李强,李强从中抽出五百元说:“这是你的酬劳,收下吧!”

杨跃华嗫嚅着想推让,但该拿的不拿白不拿,他最终没有客气,拿上钱朝家走去。

杨跃华没在门面上停留,修理店的活有小工干,他径直走到里屋,双手抱头直挺挺躺在床上,心不在焉,云里雾里地胡思乱想着。

“你这是咋了?看你没精打采的样子,落魂还是失魄了?!”瑛瑛进房来看他不对劲的神色,淡淡地问道。

“哎,没事,就是不舒服,没啥,忙你的去吧!”杨跃华有气无力地回道。

天一擦黑,杨跃华就倒床了,在瑛瑛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早睡过,很可能是为修理店操心忙碌,殚精竭虑。瑛瑛不准儿女们打扰他,轻轻掩上门,让他美滋滋睡一觉,但杨跃华何尝能入睡。他思想很乱,虽然修理店开张了,每天或多或少都有钱进,生活是不用发愁了,但他正在做的事,是隐秘的陷阱、布满地雷的雷区,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陷阱中,踩响法律的地雷。

还在部队服役时,部队就教育战士要遵纪守法,法律的通俗读本也学过,再说边防武警本身就是站在缴毒反走私第一线的。在部队时,他和班长巡逻,在云南边境的深山老林中,就围捕过贩毒分子,还荣获连队的通令嘉奖。现在虽然在农村小镇,但他还从没有触犯过法律这条红线。家是穷点,但活得踏实,如今修理店开张了,有了生存的根本,钱来得容易,反而心里空荡荡的。

杨跃华文化不高,但常常回忆与瑛瑛在箐脚春种秋收的幸福时光。那时贫瘠的地里虽然生产不出几个钱,但微笑是心底发出的,是灿烂的,是脸上盛开的花朵,无遮无掩单纯善良。劳动是愉快的源泉。她一边劳作,一边听黄鹂鸟清脆的叫声,任轻风沁入心脾,累了直直腰,满山遍野的红杜鹃映入眼帘,赏心悦目。在生产队时,收工后每个人的背箩都会插上几朵灿烂得似云霓、红得像火焰的红杜鹃,回家的队伍在夕阳的辉映下宛如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龙,在沟口山涧蜷曲柔动,其景象牢牢地映在天地之间,也在跃华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是人生最精妙的画卷。

他在床上辗转难眠,大脑里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不祥的预兆。这是血盆里抓饭,虎口中夺食,迟早会有报应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杨跃华一骨碌翻身起床。瑛瑛轻微的鼻鼾声还均匀有致地响着,他就起床了,一夜的迷糊,一夜的胡思乱想,他也无奈,但想自己又没有吸毒,给别人送什么他也不知道,并非直接贩卖,仿佛与己无关。他不愿过清贫的日子,这种念头又占了上风。他瞬间变得心安理得。

他洗漱完毕,叫醒小工,撤下修理店的门板,天就大亮了。他家房子在公路边上,这是条入川的公路,一夜都有车辆经过。白天车辆更多,加水、补胎、打气,不时都有生意。加之如今遍地都是摩托,特别是农村,摩托车轻便,不太挑路宽路窄,有路就有摩托车,所以逐步富起来的广大农村,中青年人有摩托车的人家很多,山间窄地不时都能听到“突突突”的摩托车声响。

太阳才出来有一竹竿高,李强又要杨跃华上去。在李强的房间,他交给杨跃华两包东西。跃华已经送过一次,经过第一次的体验,神情没第一次紧张,接下东西,记下门牌号码,他就转身走了。

这次他送得十分顺利,南门二五四号他轻车熟路,敲开门,一张嫩得像葱一样的脸露出来,一看是昨天来的人,暗号也不用了,直接放他进去拿出一万元,接过那包东西,往床头枕底一放,趁杨跃华出门的当口,“咿呀”一声就把门关上。杨跃华走出巷子,又骑上摩托车往北门走。这次送的是北门二号。门牌既然是二号,肯定在街口。杨跃华的判断是准确的。

北门二号是一栋高三层的砖房,临街外墙都镶有白色的瓷砖。房子修得别致,二、三楼都伸出宽宽的阳台。阳台上还种有一些花草,特别是山茶花开得红彤彤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

杨跃华见门牌上写着“北门2号”,不管敲对敲错,抬手就叩门。这回没那么顺利,开门的是位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老得满头白发,脸庞已经皱得像核桃壳。

“找哪个?”老太太嗫嚅着问道,话说得很轻。

“我找李云。”

也许是敲门声惊动了李云,问话间从二楼走下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他见来人的打扮,知道是送货的人,忙说:“奶奶,他是我朋友,找我的!”说完就领杨跃华上到二楼。

他的卧室收拾得很干净,不像南门二五四号那样肮脏邋遢。关上门杨跃华来不及品味他的卧室,就脱口说出“我是高山,来送厚土”的暗语。

“知道了!”

他答应一声,伸手接过货,当着杨跃华的面剪断捆包的线,解开塑料壳,打开包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一堆白粉状的东西露出来。他用中指巧妙地挑一丁点在舌头上舔舔,点点头,又回转来包好,拉开抽屉,递给他一万元。他刚出门槛,门“咿呀”一声就关上了。

说真的,这是杨跃华第一次看到海洛因。在云南边防武警时,他和班长、排长参加过无数次的搜捕行动,无数次搜到越境的贩毒分子,但执行完任务就归队了,所有搜获的东西都送到中队部,他们当战士的看不到。部队驻扎在边疆,边防巡逻,执行任务,对中缅边境比较熟悉。中队开展教育时,常常提到坤沙集团。虽没踏入缅甸土壤一步,部队也绝不允许战士踏进缅甸国土,但他知道,缅甸是政府管辖和地方武装割据结合的国家,政府管辖的地方叫上缅甸,地方武装割据的地方叫下缅甸。坤沙集团是地方割据最大的武装力量。他们在下缅甸地区常常火拼,都是为了“金三角”的毒品种植与贩卖。虽然近年来国际社会对金三角地区的武装力量不断施加压力,中国也给予缅甸一些人道主义的援助,种植罂粟的人户越来越少,专业的罂粟种植户纷纷改种农作物,但要消除罂粟的种植,为时尚早。

毒品是一个害人误国的恶魔,谁都知道它的危害,但众多意志薄弱者还要去吸食,瘾君子不论年长年幼,一茬接一茬;不论贫富,层出不穷。所以不仅仅在缅甸的“金三角”,国外的“金新月”、“银新月”也泛滥起来。饱受战争之苦、积贫积弱的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三国接壤的地区受利润的驱使,罂粟种植又大面积发展起来。国内西部一些地区受毒源之害,许多地方被称为“痛心县”、“守寡乡”、“牢狱村”。在人能至之处罂粟花妖艳无比,它表现出极强的生命力,那放射出毒光的花儿,无心的人只会把它们同开放得耀眼炫目的烂漫山花相混淆,却不知它妖艳中掺和着毒素,炫目耀眼下深藏着恶魔,每杆翠绿的枝丫上都高悬着罪孽!

6

王瑛瑛作为家庭主妇,不在地里转就在灶台转,管理着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对杨跃华的事极少过问。修理店的经营也顺顺当当,每天都有一些业务,补胎打气、加水检修这些活都是两个小工干,收款主要是跃华,偶尔跃华不在,王瑛瑛也代为收缴,但两个小工是不沾钱的,杨跃华也不放心让他们沾钱,怕难以弥补出现的漏洞。

修理铺开张的前几月,王瑛瑛和杨跃华相安无事,但两三个月后,细心的王瑛瑛发现杨跃华有一些不对。刚往城里跑时,杨跃华总是以买摩托车配件、买工具来敷衍和欺蒙。但日子长了,疑窦产生了,王瑛瑛开始怀疑起跃华来了。

怀疑总归是怀疑,王瑛瑛摸不透杨跃华底细,每每问起,杨跃华也支支吾吾,不回一句真话。家庭的经济慢慢好起来,每月杨跃华千儿八百的都要给王瑛瑛一些钱,虽然家是王瑛瑛当,男人在外找钱回家,女人围着灶边转。但钱来得太容易反而使得瑛瑛心不安气不壮,老怀疑钱不干净。

端午前两天,王瑛瑛逢场天在街上买一些糯米、棕子叶,准备包粽子。端午是敬祭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以喝雄黄酒、门上挂苍蒲和艾草、吃粽子来悼念老先生。虽然是一条街上,但南街北街有一公里多距离,这个镇是乌蒙山区的大集镇,街面虽然狭窄,但街道长,中、南、西、北几条大街相连,逢场天好不热闹。

王瑛瑛很久没上街溜达了,待她把端午需要的物品购齐,和一些摆摊设点的老街坊聊聊天,回到家中已是黄昏时分。她把买来的糯米、粽子叶等物品放回伙房,径直走回他们居住的里屋。当她迈进里屋的门槛,举目就看见床头凸现出一包东西来。也是王瑛瑛眼尖,她走到床头,拉开枕头,十来包大小不一的塑料包展露在王瑛瑛的眼帘前。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虽然知道是杨跃华的,但一包包捆绑得严严实实,是什么东西呢?王瑛瑛虽然一般不会动杨跃华的东西,但这么久来杨跃华老往城里跑,她对钱的来路持怀疑态度,而街上瘾君子很多,特别是年轻一代。

小镇在新中国成立前和新中国成立后吸毒者、贩毒者从来不断,就是在毛泽东时期,专政斗争那么残酷,小镇吸贩毒都没有绝迹。但那时是吸食鸦片,而吸食者大多是旧社会过来的人。而今瘾君子升级了,鸦片是没人问津的,主要是吸抽海洛因,那是从鸦片中提取的精华,纯度高、价格贵,是有钱人的奢侈品,没钱人要吸食只能以毒养毒,边贩边吸才能养活。一朝吸毒,终身难改。

王瑛瑛想打开看个究竟,以解杨跃华常往城里跑之谜。

她拉开电灯,橘黄色的灯光四溢,房内一下亮了许多。她伸手正要拆开那捆得结结实实的线时,杨跃华推门进来,一眼看到王瑛瑛的动作,慌忙拦住她,脸一刹那纸一样白,一边拦一边颤抖着说:“你拆不得,你拆不得!”

“你这是啥金宝卵,我拆不得?”王瑛瑛生气地回道。

杨跃华从她的手中夺下物品,知道事情露馅了,如果再隐瞒会造成夫妻间的隔阂。

从一起长大到相爱,从结婚到生儿育女,他们夫妻间没有红过脸,但这回看来是不行了,如果如实招来,瑛瑛是什么态度?不讲,她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又咋说?杨跃华心中想着。

“不拆也可以,那是什么,你必须老老实实说!”王瑛瑛开始发话,不愠不火,仿佛胸有成竹,就看你杨跃华是否诚实。

王瑛瑛果然察觉有问题了,只不过这一层纸没有捅破,或者说没有机会捅破,如今机会来了,不捅破是不成的了,所以她追根觅底地问。

杨跃华脸白一阵红一阵,红一阵白一阵,慢慢地说道:“还不是因为穷,为了这个家嘛!”他的声音明显理短词穷。

“为这个家?你犯法也为这个家,以后你被杀头了也为这个家!”王瑛瑛没好气地说。

杨跃华被王瑛瑛啰唆一通,句句都揭他的伤痕痛处。他显得理屈词穷,加之王瑛瑛是辣椒脾气,平时做事干净利落,性格也泼泼辣辣,虽不是轻易发火的女人,但这次是原则问题,所以,她穷追不舍,一定要掰开杨跃华的嘴,要他说出钱的来路。

他俩在房内僵持了很久,娃娃们敲门,王瑛瑛把门拴上,不准他们进来。

杨跃华思前想后,不如实招来过不了王瑛瑛的这一关。他只好一五一十,从跟李强借钱开修理店到给李强送货。最后,杨跃华说:“到现在为止,我都只给李强送货,自己没去卖,虽然掌握了十来户人家,但都是送整包,不发零包,零包是那些收货人自己发,从中牟利,以贩养吸。到如今我海洛因都没看过,只是送货不是贩卖,只是劳酬,利润都是李强得,违不到啥法!”

“这还是违法,你们是同伙,不是违法是犯罪,你还不快收手,宁可过穷日子、苦日子也不要去犯法!”

王瑛瑛大义凛然,希望他金盆洗手,从此不再为李强卖命。杨跃华虽然不是瘾君子,但已经入行得道,钱也来得容易,难以收手了!

端午过后,天气就转热了,高原的气候,虽然盛夏无酷暑,但久晴必闷,闷热时心也憋得发慌。

这天下午,杨跃华穿一条灰色短裤,上身穿件纯白色的背心,手拿一把棕叶扇躺在修理店门口悠闲地纳凉。自从被王瑛瑛发现蛛丝马迹后,他就特别小心。虽然常有口角,但杨跃华不吸,王瑛瑛心理平衡了许多。

杨跃华正靠着竹椅,优哉地扇着竹扇,李强带信来,要他到李强家。他盘算大概又是第二天送货的事。他慢腾腾起来,也不穿上外套,就这身打扮,脚下拖着一双叉口的塑料鞋,向李强家走去。

他拖拖沓沓来到李强家。天慢慢黑下来,小街上亮起盏盏灯光,橘黄色的灯光从敞开的门外射向街道。他走到西街,来到李强的门前。门前停了一辆摩托车,这辆摩托车不是“山鹰”,看上去比较高档,是一台日本铃木。杨跃华来过李强家无数次,这是第一次看到这辆车。杨跃华估计李强家来了人。他推门进到客厅,果然李强、徐明都在,还有一个陌生人。

李强招呼他落座,忙介绍道:“这是我的兄弟,在云南那边发财,也是生意人,叫马涛,你就叫他马哥、马老板吧!”李强介绍时把“在云南那边发财”说得特重。发什么财,杨跃华也没问。李强介绍完马涛,转过来介绍杨跃华道,“他也是我兄弟,铁哥们,现在一道发财!”

他把“一道发财”说得也重。马涛仿佛从介绍中听懂了什么,也频频地点头。至于徐明,仿佛和马涛已经有了往来,互相认识,不是很拘礼,比较随意。杨跃华心想这可能是他们的上线,就是供货商了。

四个人一边喝茶、抽烟,一边天南地北地闲聊了一会儿,李强招呼大伙进入餐厅。

餐厅和伙房连在一起,一张马来西亚进口的红木桌,四个人分宾主坐定。

李强从橱柜中拿出一瓶贵州茅台。马涛见李强开酒,忙双手拦住他说:“李老板,我还得赶路,你是知道的,干这一行白天不能走,只能晚上行动,又要开摩托,路面又不好,怕有闪失。”

“哎,今天你是贵客,加之第一次和跃华见面,以后还望你多多关照,高兴喝上两杯,少喝一点没事!”

徐明平时就不会喝酒,自然无动于衷,反正开不开他都不喝,也没发表意见。而杨跃华喝酒,虽然生长在茅台之乡,但从来没喝过茅台,也不好表态,只好听之任之。

马涛拗不过李强。李强打开酒瓶盖,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他用鼻子在瓶口嗅嗅说:“你们闻闻,我这酒窖了十来年,不是贵客不开瓶,这味多正宗!”他边说边给四个杯中酙酒。

李强知道徐明从不喝酒,只给他倒了半杯。酙完酒,他右手举杯说:“我们都是铁哥们,这几年托马老板的福,都发了点财!我先敬一杯!”说完他一“咕噜”就往嘴中倒。

马涛见李强都干了这一杯,也不好再推托,也干了一杯。杨跃华本身能喝酒,见他们都干了,也干了杯中酒。只是徐明,举起杯在嘴边嗅嗅就放下杯子。

李强提议连喝了三杯。第四杯酙满后,李强举杯面对马涛说道:“马老板,今天介绍跃华认识,证明是自己人,下步你要多关照!”

杨跃华忙举起杯,顺着李强的话说道:“请多关照!”随口就把酒干掉,把杯倒过来对着马涛说,“先饮为敬!看杯子见底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瓶酒下肚,李强已经有点醉了,但马涛和杨跃华一点酒意都没有。李强还要去找酒,被马涛拉住说:“我今晚要走两三百公里,天亮前要赶到昭通,酒不能再喝了。”

李强虽有几分醉意,但大脑还算清醒,听马涛这一说,怕误事,也就不再勉强,就添饭,说下次再喝。

吃完饭,天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马涛起身告辞要走。李强也不挽留,让跃华和徐明坐下,他送马涛出门。走到门前,马涛发动摩托,和李强点点头,踩上油门,摩托车刹那间消失在夜幕之中。

小镇的夜黑得快,吃完晚饭,家家户户射向街面的灯光熄灭了。小镇没有街灯,人们忙碌了一天,不论下地干活的还是经商赶溜溜场的人都没有城里人悠闲熬夜的习惯,天黑就关门闭户熄灯睡觉。街上静得出奇,黑黝黝的夜幕伸手不见五指,虽然墨蓝蓝的天幕繁星点点,但没有月亮,月黑头的山村使人心凉凉的,在街上独行有点心惊胆战,毛骨悚然。有一种不知名的夜鸟在李强家后园“吱吱”地呼叫着,来来回回在呼窜。李强送走徐明和杨跃华,头晕得厉害,呼呼入睡了。那鸟直叫得李强的妻子方艾心中发憷。她也灭了灯在另一屋和孩子们睡了。谁也不会想这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会发生什么。但到第二天天大亮,方艾起床给李强和孩子们煮好早餐,李强也没睡醒。她嘴里骂骂咧咧来到李强睡的房间:“你个懒驴,还不起床,睡尸魂不是!”当她伸手去摇李强时,摇几下都摇不醒,方知情况不妙,拉开被子一看,李强已经没气了,身体半僵半卧蜷曲在宽宽的双人床上。

她知道李强走了:“你这砍脑壳的,你咋了?叫你不抽你就改不了啊!这一家老小怎么办啊?”她哭着叫醒家里人和街坊邻居,又捎信请来镇卫生院的周医生。周医生拿脉听听心脏,知道李强头晚酗酒的情况,她下结论为:“脑溢血不治身亡!”

原来,长期吸毒的人是绝对不能喝烈性酒的,瘾君子因吸毒,造成心、脑血管发生变化,身体机能不适应海洛因化学成分的侵袭,酒精进入血管对管壁扩充产生压力,造成血管破裂,不是出现心肌梗塞就是出现脑溢血猝死。

李强属于后者。

太阳才升起一竹竿高,瑛瑛就得知李强死了的噩耗。杨跃华也是头晚喝多了,回家又和瑛瑛疯了大半夜,很晚才呼呼入睡。因杨跃华喝酒后性刚,不疯得筋疲力尽无法入眠。由于精力、体力大量消耗,第二天大半天不醒。

噩耗传到王瑛瑛耳中,她急匆匆回到屋内,反拴上门,将杨跃华叫醒说:“昨晚你们做的好事,李强死了!”

杨跃华还睡眼惺忪地答道:“哪能喔?昨晚还好好的!”

“好,好你妈个头!”王瑛瑛几乎是怒不可遏地说道。杨跃华被吓醒了,睡意全消,一骨碌起床,穿上衣服就往西街跑。

杨跃华急匆匆来到李强家附近,他要看个究竟。但见李强家门前站满了人,你一言我一语正议论着。他不敢靠前,仿佛是自己杀死李强一般,心堵得慌。虽然没有看到李强的尸体,但李强家门上已经粘上一块方形的白纸,这是这家有人死了的明显标记。他仿佛做了一件亏心事,不敢逗留,返身回到家中。

通过近年的打拼,修理店有一些进项,收入增加了,杨跃华的进项更大,家渐渐富足起来,但越是钱多了,王瑛瑛越觉得心中空荡荡的。生下第三个孩子后,王瑛瑛被政府赶到镇医院做了结扎手术。这使她心情常常烦躁不堪,平日里钱来多了,她就怀疑杨跃华经营不正当生意,来源不明不白,常常有口角。其实她也是好心,要杨跃华走正道致富,不要干歪门邪道,那种短命钱是吃不稳的。杨跃华何尝不这样想,虽然他知道瑛瑛是好心,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何况现在正是钱来得猛之时,有钱谁人不想?钱多谁人不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至理名言,贫穷的日子过够了,杨跃华也不想再过了。因此,计生结扎时可扎男可扎女,王瑛瑛本不愿去结扎,她要杨跃华去,但跃华不去,俩人关上门就干了一架,最后看到政府下最后通牒,王瑛瑛只好让步。

这次李强死了,王瑛瑛知道那晚杨跃华也参与了,而且有了黑色交易。她想借这个机会,要跃华收手,家中存款也有了,老老实实干修理店,正正当当做生意。但这一想法和杨跃华的想法有分歧,难免又磕磕碰碰,闹得俩人都心存疙瘩。

立秋后,天就渐渐凉了,地里的包谷都蔫了壳,枝叶退去了青绿色,枯萎的腰肢伸着身儿。正是掰包谷的季节,李强死后一段日子,杨跃华没往城里跑,上线死了,下线虽然不断带信来要求杨跃华送货,但货源断了,他也无能为力。此时他正好帮助妻子收箐脚那几亩地的包谷。

这天,他刚放下从地里背回来的包谷,徐明就带信过来,要他上去一趟。他没有怠慢,洗完脸,换上衣裳就往西街走。

来到徐明家,那辆摩托车又斜停在门前,他明白了徐明叫他的原因。因他和徐明是战友,推开门和徐明的妻子寒暄两句,直上二楼,推开徐明的房门。果不其然,徐明和马涛一边聊天,一边喝茶。徐明要跃华坐下,伸手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都是老朋友了,就不介绍了。马哥不知强哥死了,就径直到我家,我只是吸,对那生意的路数一抹黑,只能直接给你们搭线,看你们的意思!你们慢慢谈,我下楼看饭做好没有!”说完转身向楼下走去。徐明开门走后,俩人沉默不语,空气仿佛要凝固一般。

片刻,还是马涛打破沉默说道:“杨兄,虽然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但强哥活着时,下线都是你发货,你的路子通,货都是我送,现在强哥去世了,你看我俩还继续做吗?因强哥在世时,就说你可靠、忠诚,要我拉拉你!所以不知你是何想法?”

杨跃华此刻心里迷茫,听马涛开了口,知道这确实是发财的好机会。李强在世时,他只给他送货,虽说是李强的下线,但他熟悉这十来个下线,的确是发大财的绝好机会。因马老板直接送货,中间利差肯定是一笔可观收入,但风险太大。如果说原来给李强当下线是送货,不是直接贩卖的话,这次就太直接了,那是掉脑壳的事,他得认真考虑。还是李强要他送第一单时,他就十分不情愿,当时李强就说:“富贵险中求。”人不冒险,哪来的富贵?到一定时候果断收手就行了。你看人家李强做了几年,家财万贯,也没有死在法律上,做着看,走着瞧。

杨跃华把王瑛瑛的吵闹置于脑后,铤而走险的思想占据了上风。

“马老板,你是知道的,原来我是给李老板打工,现在你要直接找我买卖,我没有思想准备,加之你的量大,我经济拮据,没这样大的本钱,纵然我想做也力不从心!”杨跃华谦虚地说。

“杨兄,干我们这行就是虎口夺食,高空中走钢丝,栽了生命难留,成了腰缠万贯,挥金如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行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因做了这一单下一单还不知怎样。既然强哥生前嘱咐过,兄弟我这一单只收个半价,因为你的下线肯定缺货了,如果再不送,他们熬不过,就另择他人了。你看行吗?”

很显然马老板不愿再把货带回云南,想投一块石头探探路子。

“好嘛,既然马老板都这样高抬贵手,抬举小弟,我试着做一两单看看!”

杨跃华之所以应承下来,是他一边听马老板说,一边在心中盘算,如果第一单马老板让利一半,货一出手可就赚大了。因他对下线的情况比较清楚,虽然十分危险,但他打起了小九九,心想做他一两单就收手不干,准备逃之夭夭,那时把据点往城里搬,把上、下线断掉,过幸福日子是极有可能的。

在这一心思的支配下,他才接下单来。之后他们又交换了联络暗号,和万一单方出事的紧急信号,一笔买卖就完成了。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吃晚饭的叫声,他俩也不推辞,下楼吃饭。

这次因有李强酗酒而死的经验,徐明就不提喝酒之事。纵然杨跃华能喝也可喝,但徐明都不给喝了。

吃完饭,徐明趁着夜色,把他俩人送出门,算完成一桩事,关门睡觉了。

杨跃华送走马老板,把那一包货藏入柜中,上锁睡觉了。

这是他第一单真正意义上的买卖,原来都只是给别人送货,虽然按行话也有下线,但其实真正意义的下线是李强自己发展的,他无非是当马仔,只按门牌号码,依暗号送到完事,每送一次无非是获取一点酬劳费,并不是真正生意上的挣钱。压力也不大,有风险但杨跃华可以以不知送啥自我开脱。如今是自己干,而且利润丰厚,这让他又激动又畏惧,思想处于矛盾的旋涡之中,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王瑛瑛在侧面酣睡梦甜,发出的鼾声均匀有致。杨跃华双眼睁了闭,闭了睁。窗外银色的光透进屋内,灰茫茫的,尤如他迷糊的思想,使他感到这是用生命冒险,用血泡饭了。

杨跃华就这样胡思乱想,昏沉沉迷糊糊,直到月光消退,东方泛白方才睡去。王瑛瑛啥时起床的,他全然不知,当他睁开惺忪的睡眼,太阳已经射进窗来,一抹强光照在粉红色的铺面上。他不能再贪睡,翻身起床。他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不敢怠慢。他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锅里有王瑛瑛早起热好的饭,随便刨两碗,装上货骑上那辆山鹰牌摩托车就往城里赶。

杨跃华骑上摩托车,刚开始心里有一些紧张,但上路后心就平静下来。这天天气特好,天蓝得出奇,高原的阳光不蜇人,晒在身上慵懒懒的,使人舒服惬意。

杨跃华玩摩托已经得心应手,他手轻轻旋一下油门,摩托车风驰电掣,飞奔而去。

杨跃华不敢多想,按原来的路数,准备先送城南门二五四号的货,虽然他送了很多次货,但二五四号的主人姓啥名谁一无所知,按行规这是李强的下线,他不能打听得这样详细。

很快,他来到南门,骑着摩托进入南门二五四号的巷子。这条巷子他轻车熟路。第一次送货后,他就牢牢记住二五四号在巷子深处,从巷子口进行十来米,再上十多米的缓斜坡,右转几米就到二五四号了。他缓慢地骑着摩托车上了斜坡,因小巷中有人进进出出,人头攒动,到了斜坡,他下了车,推车左转来到二五四号门前,锁上摩托车提上货“笃笃笃”开始拍门。这时门内传来“谁”的声音,那声音虽然很低,但听得出不像往次接货人的声音。他正在纳闷,门“咿呀”一声开了。杨跃华犹豫着前脚刚一迈进门槛,还不等后脚迈腿,四个青年人刹那间把他围进门来。他双脚刚进门槛,从门后走出四个青年人把他堵在门内,陡然间他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准备返身溜时,两只手臂已经被身后的人扭住,一丝不能动弹。“老实点,不然就打死你!”话音刚落,两支枪顶住他的头颅,使他毫无喘息之机和反抗之力。就在枪口抵在他头上的同时,有人用一副锃亮的手铐熟练地反铐住他的双手。

“杨跃华,放老实点,我们早就掌握你的贩毒事实了。”一个便衣的话刚落,两名便衣便从屋里将屋主人推了出来。杨跃华抬头一看,那身瘦如柴、脸色泛白的房主人栽了。他大脑一片混乱,知道这次完蛋了!

原来二五四号的主人又吸又贩,以贩养吸的犯罪事实已经被公安机关掌握。他是在发零包时触到了公安的一个红线,几次后红线将他的情况掌握得清清楚楚。根据情况判断,这两天他们要交易,一大早县局缉毒大队就控制了二五四号,先抓了二五四号的主人,埋伏着请君入瓮。

7

王瑛瑛今天没有下地,杨跃华骑着摩托车离开家时,她在家拾掇屋子。杨跃华的事她懒得管也懒得问,一心一意带好三个娃娃,种好那几亩地,操持好家务,俗话说得好:“男人是一个刮刮,女人是一个刷刷!”家庭有着明确的分工。所以杨跃华出门时她也不在意。

太阳当头,她才到菜园子撷菜做中午饭,她知道杨跃华一般是不在外吃午饭的。她家责任地远,但菜园子很近,跨过房前公路,上几梯坎子,再走五六十米就是她家的园子。菜园子虽然不大,但种满了萝卜、白菜、葱、蒜等农村人必备的各类蔬菜。因农村人不上街买菜,也没有菜卖,纵然是生产队大集体时,农村也留有自留地和宅基地,专门种菜和防止人口扩张。

王瑛瑛刚弯腰撷得几棵青菜,“哇、哇、哇”的警报声就从南街口传进她的耳膜,她根本不在意,因这种声音在电视、广播中比比皆是,小镇常常听到市局和镇所的警车声,所以压根没注意。

两辆警车呼啸着来到王瑛瑛家门前就停下了。从车上跳下十多名警察,有荷枪实弹的全副武装,也有七八个便衣。荷枪实弹的警察封住大门,房前屋后围得死死的,便衣们冲进屋去,翻箱倒柜,门旮旯、墙缝缝、床上床下、屋内各角落被翻个底朝天。

此刻正值中午,下地干活的人们正收工回家吃午饭,正是中、小学生放学之时,房前路上,人们凑热闹,看稀奇,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王瑛瑛举目就能看到自己的房子,当警车停在她家门前,她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等扔下菜篮往家走时,很快房前就挤满了人。她知道肯定是杨跃华出事了,心急火燎地分开人群就往家门前挤。

大家看是王瑛瑛,都主动挤开一条缝让她过去。挤到家门口,她要往家门口冲,被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拦住问:“你是什么人?不准进!”

旁边人听得真切,有人忙回答:“她是杨跃华老婆!”

“老婆也不行,我们正在搜查!”

王瑛瑛脸色煞白,家门进不了,突然间的灾祸,使她猝不及防,毫无心理准备,一屁股瘫软在地,凄凄泣泣地放声痛哭起来。

很快,便衣就抄完家,并认真进行了登记,包括现金、存折、家中贵重的物品。

一个便衣走到王瑛瑛面前问:“你是杨跃华的妻子吗?”王瑛瑛点点头表示答应。

“杨跃华因贩毒被县公安局刑事拘留,这是搜查证,这是查获的赃款赃物清单!”说完他们把清单往瑛瑛面前一扔,随口说一声:“收队!”一行人钻进警车扬长而去。

一年后,王瑛瑛接到省高院的判决书,杨跃华贩毒一千零五十克,数量巨大,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应从重从快惩罚,依法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拿到判决书,王瑛瑛就昏了过去。杨跃华被捕后,她饭不思、水不饮,每天昏昏沉沉。家被抄得一无所有,每天晚上要么不能寐,要么老做噩梦。

杨跃华是被药物注射死亡的,不像原始的枪毙,毒药几分钟就夺去了他的生命,身上有点发青,除此看不出任何痕迹,像安睡一般。王瑛瑛家一贫如洗,连埋杨跃华的棺材钱都是向徐明借的。她带着三个娃娃在街坊邻里间一家一户叩头下跪,求街坊邻里帮助,方把杨跃华抬到箐脚自家地里安葬。那段时光王瑛瑛哀恸欲绝,每天都想着杨跃华的好处,从儿时月光下跳绳的顽皮淘气,到他当兵时的英姿飒爽,到做鸡鸭蛋生意,一切的一切,他都是为了这个家,承担一个男人应承担的责任。可如今,他走了,留下一家老小七八口人。王瑛瑛稚嫩的肩,扛不起这个家,她再精明能干,纵有三头六臂,也挑不起家庭这根大梁。

8

一天黄昏,王瑛瑛出现在省城喜来登大饭店。这栋高楼是这座城市比较醒目的欧式建筑,楼高三十八层,圆桶型设计,顶部呈塔尖型,收缩的塔尖用天蓝色的材料装饰,远看犹如欧洲的教堂。出入这家饭店的不是官家就是商人。门前那块“衣冠不整者禁止入内”的牌匾使很多人评头论足。

王瑛瑛为啥会出现在省城喜来登大饭店?这要从她的家庭困难说起。

杨跃华死后,王瑛瑛拉扯着一大家子,十分艰难,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能找杨跃华生前最好的战友徐明帮忙想想办法。

徐明和杨跃华是生死战友,又是街坊邻居,对王瑛瑛的困难不能袖手旁观,但他能力有限,就说服瑛瑛走出家门,寻求谋生之路,而且把曾经和杨跃华做过生意的王老板的电话号码、家庭住址给了王瑛瑛。回到家,王瑛瑛心一横,把三个小孩托付给奶奶和姑姑叔叔,来到了省城寻找求生之路。

她清晨从小镇出发,下午就到了省城。

她在公用电话亭拨通了王老板的电话。她刚报上姓名,电话就传来回话说知道了,徐明已经打过电话了。他要她在车站等,不见不散。

放下电话,王瑛瑛也放下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不敢走动一步,站在车站门前傻帽似地看那一排排高楼,耳畔是车水马龙的喧嚣,人头攒动,一片繁华景象。她是首次进城,对城市的喧嚣很不适应,她眼里每天见的都是绿油油的庄稼,耳旁飘过的是山野“呼啦啦”的风铃。一切都那么新鲜,一切都如此稀奇。

“你是王瑛瑛吗?”

她正心神不宁,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哦,我是王瑛瑛!”她有一些局促,含羞地答道。

“我叫王跃龙,和杨跃华是朋友,几年前一起做过生意。”

王老板首先自我介绍。王瑛瑛自然晓得跃华曾经和他做鸡蛋生意。要不是那个冰天雪地的鬼天气,要不是那鸡蛋翻车打得翻黄流白,杨跃华也不会走上绝路。

“小妹,我们都是一家子。杨跃华的事徐明已经在电话中讲了,你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慢慢来,我们会帮你的!”

王跃龙这几句话,仿佛是一颗定心丸,王瑛瑛一直担心城里人瞧不起乡下人,王老板会不会帮忙。这几句话一说,王瑛瑛的心亮堂了很多。曙光已经闪现,天无绝人之路,看来出来闯闯还是对的。王瑛瑛是一个十分乖巧的女人,虽然生长在小镇上,只有初小文化,但是她是一个聪明仔细的女人,只要迈出家门必然会从虫转化为龙,从人变成精。因她有女人的资本和风姿绰约的条件。

王瑛瑛随着王跃龙来到那块“衣冠不整者禁止入内”的标牌前,王瑛瑛看看自己的打扮,举步畏缩。王跃龙仿佛窥视到她的内心,回过头来说:“甭怕,跟我走!”

王瑛瑛胆怯地紧跟在他身后。她耷拉着头,双目死死盯着地下锃亮的高档花岗石地板。她的寒酸使她无地自容,甚至不敢抬头目视来来往往的人流,只能用低垂的余光看那一双双擦得锃亮锃亮的皮鞋晃动。

她随他乘电梯来到三楼。这个能上能下的铁笼,王瑛瑛也是第一次乘坐。她对电梯并不陌生,电视中常常能看到,但真正体验它的方便快捷是第一次。

他们来到三楼的零零八房间。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餐厅。推开门,房内已经有一个人等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王跃龙脚一跨进门就忙和那人寒暄。

“马老板,让你久等了!”

“哪里,哪里,都是自己人,甭客气,快请坐!”说完他抬头喊道,“小姐,客人到,走茶!”

落座后,王跃龙介绍道:“马老板,这是我的小妹,叫王瑛瑛!”即刻,他又把头转向王瑛瑛介绍道,“他是马老板,以后你就给他打工,等会儿你要多敬他几杯酒啊。”

王瑛瑛虽然刚进城,显得局促,但基本礼貌还是懂的。王跃龙介绍完,她忙怯怯地站起来说道:“马老板,请今后多关照!”

“谈不上关照,都是自己人,大家共同做事,一道发财!”马老板说完,王瑛瑛才抬眼打量他。他约摸四十出头,一米八左右的身材,清癯的脸膛,凸起的颧骨,看上去就是精明能干的那种人。和马老板相比,王跃龙就敦实肥胖,胖得像农村中盛粮的囤箩,矮胖得好似一堆肉团。

“小妹,我早几年和杨跃华做鸡鸭蛋批发,认识马老板就做矿石生意了,而马老板在昆明做木材生意,他可厉害了,缅甸靠中国的山都被他砍光了,专门包缅甸的山林加工。跟他背靠大树好遮阴,包你吃穿不愁,会财源滚滚!”

“彼此彼此,王老板做铅锌矿生意,把我们云南的铅锌矿都快拉完了,有财大家发,有财大家发,只不过我们风险比王老板的大,是提着脑袋淘金啊!”马老板有感而发,王瑛瑛自然还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菜上齐了,鱼翅鲍鱼这些高档菜王瑛瑛见都没见过,更不用说吃。“喝茅台还是人头马?”他问王老板。

“小妹第一次来,给她接风,喝人头马吧!”王跃龙答道。

“小姐,来瓶人头马!”马老板高声喊道。

王瑛瑛在家很少喝酒,这种场合她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白酒都很少喝,何况洋酒,而且洋酒那味道就格外难闻,但出于礼节,她也频频举杯敬了马老板又敬王跃龙,敬了王跃龙又敬马老板。你敬我受,三下五除二就把这瓶洋酒喝完了。马老板还要服务员拿,但大家都略有醉意。服务员走过来时被王跃龙挡住了。

“马老板,你给小妹接风洗尘,我请你们唱歌,留点酒量歌厅喝吧!”王跃龙说道。

“王老板请唱歌,兄弟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歌舞厅就在楼上,饭后他们来到歌舞厅,要了一个豪华包房。王老板又要了一瓶人头马牌洋酒说:“马老板,我不喝杂酒,喝同样的牌子行不?”

“当然了,就喝人头马!再来几个妞泡泡!”马老板答道。

“哎哟还泡啥妞,我妹陪你就不要小姐了嘛!”王跃龙说道。

王瑛瑛更是第一次进华贵无比的歌厅,从踏入这栋楼,到进入歌厅,都如坠雾里。这一突如其来的反差太大了,她东南西北都颠晕了。

“我不要妞了,但你王老板不能闲着,要一个吧!”

“好的,我要一个陪你们唱歌喝酒!”他们一问一答道。

豪华包房中四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唱歌,他们老歌新歌中外流行歌国语粤语,唱得滚瓜烂熟,显然不知扔了多少钱在这些地方,练得炉火纯青。

王瑛瑛是老土,不会唱歌,偶尔来一两首六七十年代那些老掉牙但仍然流行的老歌。

每唱一首,王跃龙便搂着小姐又亲又摸,而马老板就要稳重一些。一瓶酒下肚,他们三个本身就喝了一瓶,王瑛瑛有八九分醉意,歌也唱不起,软绵绵靠在马老板身上。马老板也有几分醉意,抱着王瑛瑛的脸狂乱地亲吻着,手不自觉伸进她衣服中抚摸着。

到午夜十二点,他们埋单乘电梯来到十八层楼,这里早就开好两个房间,双双各自搂搂抱抱进入自己的房间。

王瑛瑛由于头天乘车旅途劳累,加上极度的亢奋,加之洋酒的作用,她倒床便不省人事,待她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她睁开眼的一刹那,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床上,侧边同样赤身裸体的马老板错落有致的鼾声激荡着她的耳膜。她陡然间恍然大悟,昨晚人头马牌洋酒害人了。

她的洗澡声惊醒了马老板,他也起床来,从包里拿出一万元钱说:“我们中午要飞昆明,你去买几件时髦一些的衣服穿着,跟我甭节约,寒酸遭人笑话!”

王瑛瑛没有感谢,接过钱装入包中。

畹町是我国西南边防和缅甸接壤的二级口岸,边境没有整治前,这个小镇热闹非凡,中缅以一条小河为界,两岸是用木桥架设,河的南岸一块大理石上刻着“中国畹町”的仿宋体,一根十多米高的旗杆上五星红旗高高飘荡。河的西面有修饰得十分豪华漂亮的洋楼,那是口岸没有关闭时集吃喝嫖赌为一体的楼,这些精美绝伦的楼都是针对中国那些赌客的。口岸没有关闭前,从这里出境的人络绎不绝,赌场热闹异常。因国内禁止聚众赌博,更没有豪赌的场所,许多人都是冲着扔钱出国的,所以邻国周边的赌场如雨后春笋般显冒出来。如今封关了,这个小集镇寂寞了许多,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街上逛荡,昔日繁华的景象不再。桥上行人稀少,二级口岸只允许往来的车辆通行。

王瑛瑛和马涛中午时分就到了畹町。这时马涛接到了他的马仔打来的电话,他们的油木已经到了畹町口岸,准备出关。

王瑛瑛是到昆明后偶尔看到马老板的身份证,才知道他名叫马涛,是云南平远街人。其实马涛早就和杨跃华有交易,只是王瑛瑛不知晓而已,马涛当然也不会提及认识李强、徐明之事。

木材出关后,国内检查严格,稍有马虎就会出乱子。马涛每次都不敢懈怠,做到滴水不漏。干这行不严密就要上断头台,马涛心里十分清楚。

在畹町一栋宾馆楼,马涛开了一个房间。他俩到后,随即上来两个马仔。他们的姓名只有马涛知道,从来都是十分隐秘的,能够知道对方的姓就不错了,包括大老板,也只知道一个姓,名是隐藏起来的,而且经常都是用代号或假名。

他俩一前一后进门来。马涛让他俩入座,介绍道:“这是王老板。”他有意把名隐去,“是我们自家人,现在是我的助手,以后我不能来畹町和下缅甸,运输的情况都可以给她汇报,她不是外人。”

介绍完,他转向王瑛瑛指着个子稍高一些的人说:“他叫常四,矮一点的叫马六。他俩负责的是从畹町桥到昆明的车辆押运,属于安全运输事务。你可要认清楚他们的相貌,记准他们的名字、分工和联系暗号。”王瑛瑛点点头表示清楚。而常四和马六听老板介绍完,连连点头哈腰说:“以后请王老板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在昆明时,王瑛瑛才清楚马涛是做什么生意,木材加工是幌子,真正做的是杨跃华用命抵偿之事。但她别无选择,而且马涛待她很好,她不知道马涛为什么这样对她,难道是因为同床共枕?王瑛瑛觉得像他们这样挥金如土的人,世上如花似玉的女人大把大把抓来都是。自己才三十芳龄,虽不说长得闭月羞花,但还算过得去,她着实是想了又想,何况在昆明时马涛毫不保留地把他做的事、特别注意的问题、要她今后做的工作一一作了交代。

常四和马六把木材沿途必须经过的关卡、搜查疏严、过关的难易情况一一都向马涛报告了。他们认真分析了关卡情况,有利因素是运木材手续齐全,不利的是报关时是从缅甸而来,关隘自然查得狠。就怕卸木材,这是既危险又费钱费时之事。“好在前面关键的关隘有所打点,估计问题不大。”常四说道。

“我下午四点下昆明,路上押运就按既定方针办,王老板不和我走,留下来坐马六的车,熟悉关隘情况。中途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马涛最后说道。

交代完毕,马涛让王瑛瑛和常四、马六出了门。他随即离开畹町,打一个的士去了机场。

王瑛瑛坐上常四的三菱牌越野车向畹町桥奔驰。马六驾驶一辆韩国现代牌越野车在后。两辆车来到畹町桥头,常四的车停下来,他从车上掏出对讲机和马六联络,双方说话的声音在车内都能听清楚。

原来按照他们的分工,常四走在头里,而马六断后,中间是运木材的大卡车。刚才常四就是吩咐马六越过畹町桥送护大卡车过关。因他们办理了半年至一年的护照,加之边境通行证,自然和关卡检查的人熟悉,来去通行自如。

约摸半个小时,大卡车通过了畹町边防的例行检查,越过畹町桥,进入中国境内。

常四驾驶三菱车匀速地在前行驶,相隔大卡车大概两三公里地,运行不快不慢,和大卡车的车速相近。马六的现代越野车随后,速度一致,不快不慢尾随大卡车,车距也保持在两三公里。道路一马平川时,马六能隐隐约约窥视到大卡车,他们都有现代的通讯工具,对讲机、车内电话都是安装好的,前呼后应,联络畅通。

王瑛瑛这是头一回押运木材,啥都不懂,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面看娴熟自如开着车的常四不时给马六用对讲机说话——这使她十分好奇,一面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午后的阳光灿烂,盛夏的山川苍翠,地里的穗谷金黄,车速带动风速,使她感受不到热浪炙人。阳光透过车窗射照在她脸上,红扑扑得艳若桃花,一张瓜子脸娇丽迷人,白皮嫩肉的容颜令人销魂。

常四轻松时,也和她聊上几句。因常四清楚她是老板的人,挑逗的语言都不敢放肆,无非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因干这行是走刀山下火海,最忌讳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再清楚不过,纵然是打情骂俏都隐讳了又隐讳,让对方察觉不了。

在昆明时,这行当的许多规矩马涛都培训过,她是聪明人,虽然文化不高,但一讲就懂,何况她不知不觉间已经踏入地雷阵,不谨小慎微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是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所以,有时和常四闲聊,她也唯唯诺诺,话省了又省,简略了又简略。

车运行了一个小时左右,离开畹町大概几十公里,就遇上瑞丽边防检查站,这个边检站检查十分严格。常四过了边检站后,把车开到离边检站两公里的地方停下来,只要过了一、二道防线,以后的例行检查都好过。最难过的是入境关,那是第一道防线,因他们过了许多次,边检人员都熟了,而且暗地里也和领导通融通融了,基本感情是有的,过起来都是比较容易的,那里主要是边检缅甸境内过来的车辆,数量少,一天就那么几台,基本记得住人。而第二道防线是在国内,车辆多,常四他们和边检上的人没交往,最怕在这个关口出岔子。

大卡车被拦了下来。在边上刚停稳,马六的车就在边上停下来。两个边防武警先看了马六递上的各种报关手续和缅甸国木材通行的文书。

武警一看是从缅甸过来的,一名武警返回去,不一会儿牵着一条警犬过来,让警犬跳上车箱内,在木材上这里嗅嗅,那里闻闻,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警犬精神抖擞地跳下来又往车底下钻,趴在车底盘来来往往地嗅闻。底盘下自然也没有嗅出什么异味。武警又要司机开车门,让警犬再到驾驶室搜寻,确定没有什么异常,一名武警又提着一个铁锤,趴在车底捶捶大梁,看有无机关,折腾很长时间方完。另一名武警把手续还给马六,做出允许通行的手势。

马六忐忑不安的心放下来。他即刻用对讲机报告常四,其实常四在不远处也隐隐约约能看见。按照马六的报告,他随即对王瑛瑛说,没事了快走人。

黎明时分,马涛还在睡意蒙眬中就被常四的电话吵醒:“马老板,我们顺利到达,正在卸木材。”

“好样的,把运费结算给司机,让他走人!”马涛嘱咐常四。

“明白!”常四回答道。

常四把王瑛瑛送到马涛住处,太阳已经升起有一竹竿高。马涛接完电话,安排好又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洗漱完毕。王瑛瑛在车上不能睡觉,盹都没敢打。因这是她第一次执行任务,既兴奋又紧张,特别是过边检站时,提心吊胆,几百公里的行程,她陪着常四,有时说说话,让他分分心,不要太紧张,说话让他回回神,以免长途驾驶疲劳出问题。她也无法入睡。

王瑛瑛来到马涛的住所又困又冷,倒床便睡了。

马涛轻轻关上门出去办事,他没有惊扰王瑛瑛,让她美美睡一觉,养精蓄锐,因为还有任务要她去完成。

昆明属高原气候,夏天无酷暑,冬天无严寒。夏天不冷不热的气候格外催人入眠。王瑛瑛一倒床,就发出均匀有致的微微鼾声,待她从香甜的梦中醒来,已近黄昏。她揉着惺忪的双眼来到客厅,马涛已经办事回来,他看王瑛瑛已经起床,忙笑容可掬地问候道:“昨天辛苦了,你先洗洗,我们出去吃饭,晚上还有任务。火车票都给你买好了。”

王瑛瑛听说还走,忙问道:“去哪里?我和谁去?”

“去广州,就你一个人!”马涛回答道。

王瑛瑛听说要去广州,又是一个人,着实被吓了一跳。她都没有出过远门,马涛为何要派她一个人下广州?她心存疑虑。

“没有事,这事原来是常四去,你来了,他有其他事,就由你来办。就是坐火车从昆明到广州,今天下午运木材到广州的大卡车出发了,你坐火车到广州车也到了,你打通接电话的人,把二十根油木点给他,把收条拿到手就回来了,很简单。”马涛轻描淡写地交代任务。

王瑛瑛虽然有一些胆怯,但以后一个人单独做事的日子长着嘞,她懂得,脚踩江湖,身不由己,胆子靠练,天地靠闯,她王瑛瑛骨子里就有敢作敢为的基因。

她接过票,洗耳恭听完交代,就和马涛吃饭去了。

原来,马涛下午出门就是安排大卡车去广州的事情。

常四卸完车后,打发走了驾驶员。马涛已经安排好去广州的大车,他们一般都是一辆车送一段,出高价,何愁找不来大车,加之大车司机知道运木材到广州,其他的事一概不问,一概不知。国内运输又不被查,只是检查木材准运证就行,一般都是司机带证件。如果木材被查出问题,到时间广州收不到货,会引起发运者警惕。往往一经发现,整车放弃,转移货场和人员,但一般情况下不会发生问题。从昆明到广州一般两天就跑到了,待大车来到广州,验货的人也到了。他们有指定的地点,木材下了大车走人。

王瑛瑛两天以后到达广州。她打了一辆出租车来到郊外一个指定地点,拨通对方电话。接货人已经接到马涛的电话,预计车到了,也赶到接货地点,大车到了货场,手续接交,卸了木材,支付完大车的所有运输费用,大车走了。王瑛瑛和接货人打了一个招呼,因马涛交代过,不能问姓啥名谁,对方查完货,开出收据,她也走人。

因此,王瑛瑛也没自我介绍。接货人卸下二十根油木,手中拿着一个放大镜看木头锯过的痕迹和纹路,看了约摸半个时辰,他才拿出笔写了一张条子递给王瑛瑛,话都不说就离开货场。王瑛瑛的任务完成了。她走出货场,无心在广州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逗留,再繁华的地方都不属于她王瑛瑛,她是一个农村妇女,现在家中有一群张着口要吃饭的人,她得挣钱养活他们。

她随即打了一个的士,朝火车站而去。

两天后,王瑛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昆明,马涛已经在火车站等着她。他们回到住所,马涛拉开抽屉,拿出一沓钱,扔给王瑛瑛说:“这是你的酬劳!”

王瑛瑛毕竟辛苦了十来天,但获取这么多报酬,她做梦都不敢想,但也没推辞,家中急需用钱,客气也无用,就自然地把钱收下了。

昆明的夜有点小家碧玉的滋味,街灯像珍珠散落在街道两旁,炽白色的、橘黄色的光点缀得夜那样温馨。

马涛和王瑛瑛先是在一家海鲜酒楼要了两个卡座,点了几个鲍鱼、鱼翅泡了碗饭,然后就去大世界歌舞厅要了一个小包,叫来一瓶洋酒,俩人歇斯底里边喝酒边卡拉OK。你一杯我一杯,一首歌一杯酒,马涛醉意朦胧,不断夸赞王瑛瑛办事出色,王瑛瑛献歌一曲感谢马涛给她机会发财。那歌唱得OK否,谁也没在意,跑调了也只是他俩互相调侃。折腾来折腾去,两瓶洋酒互相敬完,已是深夜。自从十多天前和马涛如胶似漆后,王瑛瑛干涸了很久,现在她也是干柴烈火。马涛褪完王瑛瑛的衣裤,也许是刚喝完酒的原因,她白里透红的脸娇丽如花,虽然是生了三个娃娃的女人,但白皙的身子似玉如霞,那丰满极富弹性的乳房玲珑剔透,两座乳峰上镶嵌两枚圆圆的玛瑙,让人十分销魂。

马涛的老婆女儿都在平远街,他一年很难回去一次,王瑛瑛没来前他需要了就出去泡妞,解决燃眉之急。现在有王瑛瑛,他就很少去花那冤枉钱。如今他宽下王瑛瑛的衣物,已经熬了十多天的他猴急起来,迅速解下自己的衣裤……两人如胶似漆直折腾得精疲力竭,在酒精的作用下,发出微微的鼾声,双双坠入梦乡。

现在,王瑛瑛已经不是在小镇时的王瑛瑛,她穿着入时,进入娱乐场所应对自如,落落大方,在马涛的着力调教下变得脱俗不凡。马涛教了她许多东西,特别是电脑上敲打键盘,如何和一些重点客户网上对接。她第一批货送到广州,接货人打下收条,网上银行就汇出款项,马涛打开网,敲动键盘,立马就知道款进账没有,这种结算方式和暗号是双方约定的,安上消防软件和防火墙,就是黑客也难以击穿攻破。

王瑛瑛如今也了解了马涛,干这行是提起脑壳玩的,风险太大,稍不慎就翻船,他不轻易出手,要出手都是做大单和可靠的单,一般小单他是不接的。所有散客都不做,行动特诡秘,都是单线联系,名字和住地都是假的,移动电话也常常换卡。

首先是缅甸接货被告密和遇上卧底,然后在运输途中前后指挥,遥相呼应。车和驾驶员是租用的,驾驶员不知任何内幕,发生问题弃车而逃,一切都可以放弃,这点常四和马六包括她王瑛瑛都接受过严格训练。不论车上有多少货,统统扔掉不痛心。这和过去马涛骑摩托送货,资本原始积累时期有天壤之别。他们的嗅觉比猎犬还灵,就是现在昆明这套房,也是马涛用高价租来的,随时随地都能搬家。经常是一切都不要,提上电脑就走,因所有资料都在电脑之中,这是万万掉不得的,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至于人,马涛就认识那么几个,缅甸一个伙伴,常四是和他喝过血酒的,马六是他兄弟,如今王瑛瑛更不用说。他不轻易发展一个客户,特别是内地,主要客户在广东,海外人士不属他的联络对象。哪个镇上出了问题,电脑自会发出暗号,他会迅速关闭资料,删除一切信息,让电脑上再现信号,而且双方之间从不谋面,只以网上信息往来。

时光如流,转眼王瑛瑛跟随马涛在昆明已经半年有余,王瑛瑛特别思念家中儿女,提出要回家看看,马涛觉得不是很忙,他也很久没回平远街了,也该看看老婆孩子了。

他们同时离开昆明,各奔东西,决定十天半月不回昆明。马涛要带她深入缅甸,从源头上让她熟悉整个流程。现在网上从交易到结算她都熟悉了,暗号也烂熟于心,就缺缅甸源头上的事这一环。

他们各奔东西后,王瑛瑛买上火车票,马涛要她买飞机票,但王瑛瑛不肯如此浪费奢侈。虽然现在有点钱,但苦日子过惯了,能少花一分是一分。

她晚上上了卧铺,一觉醒来,天刚亮就到了邻省省城。这座山城她十分陌生,偌大一个城市数百万人口,她只认识王跃龙。他做了几单之后,就收手转行了,干这一行就是要知道何时出手何时收手,不能一条道走到黑,这是王跃龙的聪明之处。原来做鸡鸭蛋生意攒了点小钱,认识马涛后,做几单挣了点钱,现在投资迪吧了,凡是原来和这行有往来的上下线一概断绝联系,包括马涛的电话也删除了,而且换了新号,原来有生意的人一概不知,办迪吧把钱洗得干干净净。

下了火车,王瑛瑛不急于往家赶,她拨通了王跃龙的电话,他刚好起床,便约王瑛瑛在他的迪吧见面。

王瑛瑛虽然对这个城市不熟,但在昆明时和马涛每天出入舞厅、酒吧、迪吧,自然对这些场所极为熟悉。

她打了一个的士,按照王跃龙提供的街道迪吧名称,的士司机很快就将她送到。

王跃龙站在迪吧门前等待王瑛瑛。迪吧大门是欧式装饰,十分气派豪华,大门是用高档花岗岩镶嵌,大门两边站着两个用金箔镀的欧式卷发洋人。

王瑛瑛知道他挣了一些钱,接手这家迪吧没多久,她十分佩服他的精明。俩人一见面免不得寒暄一通,像老朋友一样,来到王跃龙迪吧的办公室。王瑛瑛简略地把回家的事介绍了一番,王跃龙沏了一杯上好的铁观音,和王瑛瑛一边品茶,一边闲聊。他还是那样雍容富态。

王瑛瑛本要离开,但王跃龙希望她住一晚,晚上在迪吧玩玩。王跃龙对王瑛瑛有吃水不忘挖井人之意。当年徐明、杨跃华把乡场上收的鸡鸭蛋让他批发,是他生意上获取的第一桶金,以后跟着马涛干了几单又掘了几桶大金。如今虽然金盆洗手了,但资本积累的过程里有杨跃华的功劳。

他是血性男人,还记着这份情。

王瑛瑛盛情难却,在他开的宾馆住下来。

黄昏时分,王跃龙开车接王瑛瑛吃饭。他们来到上次同马涛吃饭的喜来登大饭店,订了上次吃饭的那个房。

刚坐定,一个人在服务员的引领下进来。王跃龙面向王瑛瑛介绍来人说:“这是我表弟,在铁路公安处工作!”

他介绍完后停顿了一下又说:“是亲表弟,名叫武进,自己人!”

王瑛瑛听是公安,心一怔,但是又听说表弟是自己人,她又没犯什么事,心态慢慢平和下来。

他们要了几个菜,点了两瓶人头马牌洋酒,互相敬劝着喝。王瑛瑛出来混很久了,早都熟悉和适应了这些应酬,加之天生能喝酒,自然很多男人不是敌手。喝完两瓶洋酒,武进已经有几分醉意,还想拿酒,被王跃龙止住说:“晚上在迪吧喝!”武进就不再要了。

吃完饭闲聊一会儿,他们来到迪吧包房。

这是王跃龙的地盘,自然想怎样就怎样。他叫领班提来两瓶洋酒,水果干果摆了一桌。

他们一边唱歌一边喝酒,王跃龙叫服务生关好门没事甭来打扰。

他们边唱边喝边聊,大家都有几分醉意。首先是王跃龙挑明说道:“瑛瑛,我表弟在铁道公安处专跑广州线,如果方便,让马涛给点事做。他们工资低得可怜,都是自己人,事成了忘不了你的好处!”

王瑛瑛也有几分醉意,自然也就应承下来,但她心中并非真想要马涛对武进如何如何,而是想有一天自立门户时多一条线。她开始从心底打起小九九。同时她常去广州,认识一个公安,在车上也好有照应,这是可进可退,两全其美的事,自然要买王跃龙的面子。王跃龙接着又神秘兮兮地告诉王瑛瑛说:“我是早就洗手不干了,但我这里的摇头丸一直都是我表弟做,我绝不参与。”

武进虽有几分醉意,但还算明白。他隐隐约约听清了王跃龙的介绍,就用手掐了他一下。王跃龙被他掐得跳起来说道:“怕啥?她是自己人!”

“那就请瑛瑛多关照喽!”武进结结巴巴地说。

到午夜,大厅里音乐震耳欲聋。王跃龙把王瑛瑛和武进推向大厅。乘着酒兴汇入人流,开始蹦起迪来。

随着台上的音乐声此起彼伏,引领人口若悬河,一边逗趣,一边晃头摇脑。在迷迷蒙蒙、五彩斑斓的灯光辉映下,台下一片头颅晃动着。有的妙龄女郎摇得头上的发柔软地飘成圆圆的圈,功夫非同一般。

本身就有八分酒力,又折腾一天,武进和王瑛瑛渐渐体力不支。他们手挽着手走出门来,王跃龙早已无影无踪。武进也不告辞,问清王瑛瑛住的宾馆,打一个的士开门进来,洗漱都顾不上,双双倒在那柔软的席梦思床上。

9

深秋的乡野,漫山遍野赤橙黄绿,正是山区秋收时节,大片大片泛起黄光的包谷林,丰满的包谷沉下头颅,红刺芒在山坡上红似云霓,一团团、一片片像火焰一样。小镇青壮年都到沿海打工去了,只留下老人和小孩,许多人家的土地大片大片荒芜了。计划经济时土地是农民的命脉,市场经济使农村大片大片土地荒废,人们走向城市工厂,现代工业改变了许多人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青年人谁都对土地不屑一顾,种地收入太低廉了。

王瑛瑛回家已经十来天,她到家就脱下身上那些华丽的衣衫,拣在家时的旧衣穿上,帮助母亲和弟妹收完箐脚那几亩地里的包谷,安排好家中的开支,特别是年少的弟妹和儿女上学的费用。剩余的钱给了母亲一部分,自己存下一部分紧锁抽屉。她不得不考虑这样一个大家庭的花销,自己也是在血盆中泡饭,谁也说不清危险何时会降临。但她是一个认死理的人,挣不了钱,家庭没法养活,她一贫如洗也难以为人。她必须奋斗,抓住机会攒些钱再作打算。

一晃眼半个月了,按照约定她必须动身出门,纵是难分难舍,但她必须义无反顾地走向社会,别无选择。

在省城她没有逗留,只是和王跃龙通了一个电话,就直接去了机场。这次她是坐飞机走的。到马涛租用的住所,马涛已经回来了。他要了王瑛瑛的身份证,告知正给她办去缅甸的护照,源头上就是缅甸的山林,让她熟悉缅甸那边的情况。这是王瑛瑛梦寐以求的事,如果这个环节的底摸清,她就可以放手大干,因中途的环节她已经了如指掌,而且已经有了市场。

见面后,马涛免不了询问一些王跃龙家和她家的情况。王瑛瑛知道不能瞒着马涛去寻觅下线的,下线卧底太多,弄不好是引火烧身。要做就必须像马涛一样,一年做上几宗大单。至于武进,他无非下广州有条件,她才不当回事,最多充当马仔而已。马涛生意做得大,但从不直接接货,网上现金交易,不会轻易翻船,翻船也拿不到什么把柄,在电脑上把密码一删除,暗号一抹,什么线索都没有,公安怎么也抓不到把柄。像马涛这样的高手,才是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行家。

几天后一切手续办完,马涛和王瑛瑛飞抵瑞丽。二级口岸关闭后,口岸只放货车通行,人只能从一级口岸进出。

这样管卡,跨越边境的人员大幅锐减。

他们来到口岸,一个高高的“口”字国门威严耸立。国门用大理石镶嵌着,显得威严气派,国门头上高高地飘扬着五星红旗。在国内许多地方都升有国旗,但边界国门头上的五星红旗更显得庄严肃穆。国门两边是武警边检站。他们很快经过了边检迈入缅甸的土地。

虽然边境只一步之遥,但国内的基础设施和缅甸大不一样,缅甸的边疆建设显然落后许多。房屋、街道、道路这些本该由政府修建的地方,因是武装力量统治区,政府概不投入,地方武装更不会投入,显得破烂。据说缅甸掸邦边境人家有钱,因贩卖毒品发财的特别多。虽然缅甸政府也公开禁止毒品买卖,但武装割据的下缅甸很多人以此为生,自然禁而不止,毒品交易是公开的秘密。海洛因、可卡因、鸦片等毒品,在有的人家床底下堆放得整整齐齐。

走出国境,常四的越野吉普车已经在缅甸边境的小广场上等待他们。马涛和王瑛瑛上了车,常四驾驶着越野车在缅甸国的边境土路上奔驰,能看到以河为界,两国边疆辽阔的土地和村落。没多久车转几个弯就进入山区了,越野车在崇山峻岭中横来穿去。车大约开了五六个小时,黄昏时分才到达山林。

这是两座长满大大小小油木的山丘。一年前马涛从别人的手中接过来。虽然两座山的木材有钱赚,但是满足不了马涛的胃口,他主要看重的是那些合法的手续和贩毒的天然屏障。伐木也是根据需要而定,只养几个伐木工人,还有常四和马六两个兄弟。

房子是一栋二百平方的木楼,分上下两层,楼下是厨房和料库,楼上一面是常四、马六的住处,另一面是几个工人的住所。这些工人全是在缅甸聘请的,一个国内的都没有,他们一天只根据马六的指令伐木,其他事一概不知、一概不问。山是马六负责,其他是常四负责,他们明确分工,除了运木料时两人合作押运,其他事从不互相打听。木楼前面是一个院落,堆放木材和杂物,一道木栅栏围住木楼,门也是用扁木做成的,平时都关着,有车辆来时推开,十分简单,格外荒凉。白天能听蝉鸣声,夜晚传来天籁鸣,比王瑛瑛想象的还要荒凉寂寞。

吃过晚饭,常四来到马涛的房间。马涛知道他是来汇报这批货的情况,示意他坐下。原来常四给马涛汇报都只有他两人,马六不管这方面的事,只管山林,每次都不能参加,只是常四把缅甸老板送货和验货、价格有无涨跌汇报清楚,但常四是不付款的,只验货谈价,款由马涛在网上支付,这是原始协商。缅甸货主和马涛打交道多年,彼此是格外守信用的。

这次多了王瑛瑛,常四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局促。“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马涛看出常四的疑惑,提醒常四道。

马涛放了话,常四就把货的数量、质量都汇报了,但说到价格时,他说:“由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多国向缅甸掸邦施压,‘金三角’罂粟种植锐减,国内又来了农业专家在金三角地区教种水稻和经济作物替换罂粟,因而原料大减,包括地方武装都承诺要消除罂粟种植,所以每一千克价格上涨了两万元,其他没有变化!”

马涛认真听着,提到价格上涨,他相信转价给对方问题不大,点点头表示认同。

“王瑛瑛是我的助理,是绝对的自己人,以后我不能来,就由她代替我来,必要时你带她认识认识缅甸老板!”显然马涛已经完全相信了王瑛瑛,再一次把他介绍给常四。

常四点点头说:“知道了,她来和老板来一个样!”

谈完已经是深夜。马涛、常四、王瑛瑛下到一楼的料库,在满屋的油木堆中,马六正在灯光下凿木。这是他一个人的工作,别人是不准进来的,特别是那几个伐木工白天上班伐木,晚上没有什么文化活动,没有电视和其他娱乐工具,就是喝酒,累了一天,晚上几杯酒下肚,就昏昏然进入梦乡,全然不知楼下的活动。

他们仨人来到马六身后,他正掏空一棵油木的木心,约摸二十来公分。王瑛瑛不明白掏空为何,只见马六汗流浃背,油木的洞已经掏得有一米多深。

马六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活说:“大哥,快完工了,明天就可装货!”

马涛点点头,拉下电灯,仔细检查这根油木的两头,又翻过身仔仔细细检查来检查去,确认清楚,才放心。

王瑛瑛见马六的身旁钻具、打磨器具等,工具齐全,掏空木材的腹部做啥,刹那间她恍然大悟,即刻明白木材运昆明、运广东的奥秘所在了。

在王瑛瑛和马涛相处的这段时间中,她知道了贩毒的高额暴利,铤而走险的人层出不穷。在死婴腹中,在活人胃里,汽车轮胎、夹板、油箱、矿石中,甚至妇女的乳房、肛门都可以藏匿海洛因等毒品,凡是人能想出来的都做过了,可谓无奇不有。在木材中藏毒品的肯定有,但这样天衣无缝的夹藏毒品,量如此之大,用现代手段进行交易,她真是开了眼界。难怪上次边检用尽各种方法都嗅不出来,而且组织如此严密,王瑛瑛对马涛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第二天他们睡了一个懒觉,山中安静、清新的空气,静谧的环境催人入眠,等他们爬起来,太阳已经老高了。

白天马涛带着王瑛瑛围着两座山转来转去,他想不留余地地把一切都交给她。马涛干这一行久了,他心里已经开始有其他的想法,久走夜路必撞鬼,平静的海边也会翻船,他近来思考最多的问题是何时收手,所以想把所有的套路传给王瑛瑛,一是看她精明能干,二是有报答杨跃华之心。

马涛刚认识王瑛瑛时,王跃龙已经介绍她是杨跃华的老婆,通过考察,马涛认为王瑛瑛有些精明,是可以顶上来的。

第二天,马涛和常四就要去找大卡车,这次把王瑛瑛留下押车出关。像前几次一样,马涛把一切安排完毕已是深夜。趁那几个伐木工熟睡之时,马涛、常四、马六、王瑛瑛四人下到一楼。马涛指挥马六一坨一坨往掏空了的油木胸腹中塞毒品。王瑛瑛从来没有看见过毒品,感到十分新鲜。但每坨都用油纸、油布包得严严实实,只能估计每坨约莫一斤多重,二十来坨放完。马六先是用浸润的木屑往空隙中放,再用专用的铁棒猛烈触紧,直到确定没有了空隙,然后就用钻下来的同一根木条经用同颜色的胶汁搅拌过后,把露出的口封上。凝固后和完整木材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封口的破绽。木屑的水一蒸发,和实心的一模一样,你用榔头敲打也听不出来。

一切程序做完。马涛在灯光下认真检查封口,其他地方他不担心,就是担心封口的木纹和其他木纹的区别有没有问题,要确定无疑才放心。他从包中摸出放大镜,先看看另一端的木纹纹路,再反过来仔仔细细地查看掏空填镶的木纹纹路,确定大概一致,只有在放大镜下认真辨别,才能分清后,他一颗心才落地。

马涛走后第三天,装满油木的大卡车从林坡出发。常四这次是从瑞丽出口,在畹町边检站等候,他仍然和马六保持联系,王瑛瑛和马六断后。

他们不能走瑞丽口岸,只能走畹町口岸,所以他们押着大卡车走缅甸到畹町的另一条路。他们天微微亮就出发,等到几乎接近黄昏才到畹町边检。过缅甸边检时,他们有合法手续,缅甸方检查得很马虎,验完出关手续就放行了。但到了中国畹町边防检查站,麻烦就来了,原来这里的边检人员调防了,马六认识的那些老面孔不见了,换上一些陌生面孔。手拿红旗的一个边防武警指挥车停靠边上,车刚停稳就传来“下车检查”的吼声。马六立即把手续递给一个高高大大的武警官员。

那个指挥官先是检验完手续和护照,接着就命令一个牵着狼狗的军人在车的驾驶室、车盘底下来来回回地嗅着异味。折腾了一阵,指挥官并没有把狼狗牵到车厢上嗅闻。

马六和王瑛瑛都松了一口气,觉得可以过关了。殊不知指挥官上车说:“你们上车跟我走!”

马六和王瑛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瑛瑛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马六也没有遇过,不知他们出啥新花招。但指挥官发话了,他们不用慌,大车驾驶员肯定听指挥官的,开车跟随指挥官走。

马六上了车立即用对讲机告知常四,常四要他们沉住气不能先乱了阵脚,见机行事。

他们来到一个像转运站的地方把车停下来。指挥官跳下车来说道:“卸下木材检查!”

“首长,我们要赶路,车中只有木料,看得清楚,不卸行不?”马六边求情边递上香烟。

指挥官挡下他递上的香烟说:“要赶路就快卸。”

“首长,装卸的费用怎么算?”马六比较老练,给指挥官出一个难题道。

“啥咋算?谁要木材谁去和吊车司机算!”说完扭一边去了。马六只好让吊车一根一根把圆圆的油木吊下来。

卸完油木,马六走到指挥官面前点头哈腰说:“首长,卸完了,请检查!”

指挥官指挥牵狗的武警跳上车厢,先对车厢嗅嗅,再查看车厢的铁板有没有割焊过的痕迹。确认车厢无问题后,又把狼狗牵来在每根木头两端来来回回地嗅。当闻嗅到那根木头时,那条狼狗反反复复地嗅闻,仿佛嗅出与其他木头不一样的味,把马六和王瑛瑛的心嗅闻得“怦怦”直跳。特别是王瑛瑛没有见过这种阵式,心都差点跳出来,但长期的训练使她按捺住心跳和恐慌。

那狼狗闻一会儿没嗅出毒品的异味就走开了。指挥官又拿来一个榔头,很有经验地在每一根上敲打,确认没有“空空”的响声,才把手续给马六说道:“检查完了,走吧!”

马六和王瑛瑛把心放下来。马六清楚,他们对边防站检查的手续再熟悉不过了,这些行动他们试验时不知做过多少遍,才这样心安理得。他一面指挥装车,一边报告常四,当然常四会第一时间报告给马涛。

王瑛瑛如期到达,一切程序都是马涛安排好的。马涛仍然去处理木材运广州的事,租车、查货。当然租车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运过的卡车是再不会租的。一次过,而且是现钞,驾驶员当然愿干,找车是轻而易举之事。

王瑛瑛仍然蒙头便睡,要弥补连夜的劳碌奔波,养足了精神,好有力气干活,一切都是轻车熟路,王瑛瑛不是等闲之辈。现在这座城市她已经烂熟于心,交通要道、娱乐场所、餐厅酒店这些经常出入的地方她更加清楚,仿佛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摇身变成了城里人!

王瑛瑛当天晚上上了火车,两天后到达广州,按照原来的老办法,立即打的到达交接的地方,大卡车已到达。卸完货,老板按老规矩勘验完毕,写了验货回条。当然回条上只能写某某时间收到油木多少根。但这次她返回时没有直接买回昆明的车票,而是拨通武进的电话。正好武进也在广州,下午即发车返回,他要王瑛瑛上这趟车,中途停留两天再飞回昆明。王瑛瑛答应了武进。

到目的地停下车正好是晚上,武进这次没有拨王跃龙的电话,他和王瑛瑛来到沿河的一座咖啡啤酒屋,要了一个情侣包厢,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酒,俩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酒喝了半瓶,菜下了一半,武进自然又提货源的事。虽然王瑛瑛和武进上次喝酒后有了云雨之欢,但王瑛瑛还不太了解他的底细,纵然王跃龙再三说是自己人,而且偶尔送迪吧的货,但马涛千叮咛、万嘱咐地就是不让她发展下线,怕被公安的红线盯上和套牢,她也一直谨记于心,不能毁了马涛。

王瑛瑛虽然在陪武进喝酒,但心中却打着自己的小九九,不轻易答应武进。但现在寄人篱下,她也不太甘心,有独闯天下的念头。单凭现在的基础显然不行,但她有些念头,想总得捷足先登,先找几个可靠之人。

吃完饭,他们去了一家三星级宾馆,无论从吃饭、喝酒还是住宾馆的档次,武进和王跃龙、马涛这些人比,实力都要略逊一筹。

也许是喝了酒,双方都有几分醉意。加之各有所求,武进一上床就有一些猴急,不洗澡就亲昵地要脱王瑛瑛衣裳。

他刚把手伸过去就被王瑛瑛娇滴滴的声音挡住了:“你看你猴急的样,像没有偷过腥一般!”说完款款脱下外衣,身穿一条薄薄的三角裤和胸罩,露出白皙的肌肤向洗漱间走去。

她洗完澡,披着浴巾走出来,那忸怩作态的样让武进直流口水。她和巾倒在那洁白的床上,武进又要动手动脚。她忙推开他的手说:“去,去洗澡,急啥?等着你嘞!”

武进忙爬起来,急匆匆向洗漱间走去,随意冲洗一下就赤身裸体钻入被子之中。王瑛瑛已经拽下浴巾,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武进用手轻轻抚摸着她那丰腴的乳房,闭着眼不断用舌尖舔弄着她的耳根,让她心痒痒的格外舒坦。他不断挑逗她时,她先是不以为然,后来心儿却慌乱起来。

武进是做男女之事的高手,挑逗到一定的火候,他开始慢慢抚摸着往下移动,舌尖已经移到她的嘴唇,舌尖和舌尖开始相撞。他的手移到她最隐秘的地方……直到她发出“嗯嗯”的声音,他才倒在她身上,听她狼嚎马嘶的吼声!

10

这次任务完成得十分出色,马涛对王瑛瑛的表现很满意。

这天黄昏,马涛和王瑛瑛来到翠湖。太阳还没有落山,圆圆的火球一半发白一半火红。湛蓝的天空下有几朵白云飘荡。翠蓝的湖水在微风下荡起涟漪,湖边那婀娜的垂柳轻轻地左右摇摆着,如诗似画美不胜收。

马涛要了一条船,王瑛瑛在鼎沸的岸边买了许多小吃,有硬壳瓜子类,有卤菜类,还有一些火腿肠,还买了些酒。

他们把船划到湖心。宽阔的湖面轻风荡漾,湖面船只穿梭,欢歌笑语,点缀着那美丽的景致。他们把船停在湖心,一边喝酒一边任湖水荡着小船,那慢慢摇曳的摇荡使人飘飘欲仙。

他们闲聊着,边聊边频频举杯,虽然有江风吹拂,马涛还是感到全身开始发热,脸也有几分红润。平时王瑛瑛的酒量就比马涛大,女人天生半斤酒,这几杯小酒对于王瑛瑛肯定不起任何作用,何况还有迎面吹来的凉悠悠的风,酒性更来得慢一些。他们喝着唱着。马涛突然问王瑛瑛:“你家有一个红颜色的花瓶吗?”

王瑛瑛不知马涛缘何问起一只花瓶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花瓶是王瑛瑛和杨跃华结婚时买的,主要是用来装饰新房。这自然容易记起。

“有一只红颜色的花瓶啊!”她惊讶地答道。

“你家那只花瓶上插有一束山茶花吗?”马涛又问道。

王瑛瑛更是惊愕起来,放下酒杯回答:“有啊,那是我们结婚前在县城买的塑料花,装点新房用嘛!”

“那你家花瓶是放在你们的卧室还是放在窗台上?”马涛再问道。

“一直都是放在我俩的卧室,那花已经陈旧了,但没钱换!后来什么时候放在窗台上的我也不知道,但杨跃华被抓后花瓶一直放在窗台上,我也再没拿进卧室去!”王瑛瑛如实回答道。

马涛看她说完,伸手抱住王瑛瑛,轻轻在她脸颊上吻一下说:“是这个花瓶救了我,我才有今天!”

原来李强死后,马涛给李强的货转给杨跃华,转货时俩人约定,每次出货风险都很大,必须有暗号,而且死都不能供出上线,这是行规。这之前他们曾约定过。因而当杨跃华第一次接了马涛的货住下线送之前,就先把花瓶从卧室移到窗台。因他们约定以花瓶为暗号,所以当马涛第二次给杨跃华送货时,那窗台上的花瓶十分醒目地展示在马涛眼前,他知道出事了,骑着车转身跑了。正是这次事后,他才放弃这一做法,走上以木材为掩护贩卖毒品之路,而且越做越大。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卡递给王瑛瑛说道:“杨跃华是老实人,是他救了我,先是按约定做暗号,出事后又没有把我供出来,所以我很感激他。我早就知你是杨跃华的妻子,你家的事王跃龙详细说了。我得帮你,这是三十万的卡,算是对你们的回报!”

王瑛瑛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马涛从认识到现在一直那样好地对她,这其中的缘由如今方揭晓。她接过卡,心里像打碎一瓶五味粉,酸甜苦辣咸五味齐全。提到杨跃华捅到了她心灵的伤痛,免不得嘤嘤凄凄地哭泣起来。

马涛看触及她痛处,把王瑛瑛揽在怀里亲昵一番。夕阳已经落山,天边留下一道橘黄色的金边,街道上缀满珍珠,一颗颗、一串串,橘黄的、白炽的、蓝的、红的,把城市点缀得那样赤橙黄绿,那样生机勃勃。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马涛首先打破这局面说道:“这一行我已经洗手不干了,这几年拼打得已经有了丰厚的积蓄,如果不洗手,久走黑路必撞鬼,再高明的手段也有疏漏。”

王瑛瑛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么快他就收手了。她有点半信半疑,用惊愕的目光看着他。

“我说的是真的,资本积累可以了,我必须脱胎换骨,明天就走,电话卡都买了,我必须消失很久一段时间。觅找到正经生意后,像王跃龙那样做一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

王瑛瑛清楚,马涛说的是真心话。马涛令她佩服,见好就收这才是明智之人,可以说攒了稳定钱。

干这一行本身就是玩脑袋的事,今天头还在身上,明天说不定就搬家了,这是谁都知晓的。

马涛见王瑛瑛傻愣在那里,知道她此时此刻的所思所想。“你千万甭怪我狠心,不带你走,我给你的钱足够你花一阵子,如果你还想干,现在的一切都留给你,你继续干,但我不知道常四、马六是否还帮你。但千万牢记,一定见好就收,小心又小心,大意就等于自毙!”

他们回到住处已经很晚很晚,那一晚王瑛瑛任马涛摆布,美美地满足了他,直到俩人都筋疲力尽。

第二天天大亮,王瑛瑛醒来,马涛已经不在了。她急匆匆爬起来,马涛的电脑、衣物都不见了。她忙拨他的手机,手机全是忙音,她痴傻地坐在地上。

王瑛瑛大脑一片空白,痴呆地坐在地上,思想茫然,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方从痴呆中回过神来。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这个租来的房子还有几天才到期,她知道马涛在这间租来的房中住了很久,如今留给了她。马涛不知去向,她徘徊不定,马涛该给她的都给了,三十万是她在农村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如果就此收手,这三十万可做许许多多的事,能养活一家子人。可是如果就此罢休,她不甘心。她刚走上路,才入门就罢休,这不符合王瑛瑛的性格,眼前这点钱打不瞎她的眼睛,即使再有钱,却又要去过小镇那种没有歌厅、迪吧,喝不到洋酒的日子,她一千个不愿意。马涛曾说过她可以继续干,一切都留给她,但必须见好就收!也不知道她在这间小屋中思来想去有多久,她突然清醒过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不出人头地誓不休的思想作祟下,瑛瑛拿起手机拨通了常四的电话。

11

常四正好在昆明,接到王瑛瑛的电话,他感到意外。常四在电话里告诉王瑛瑛,马老板已经让他们做善后工作,把山林和木材厂转让出去,马涛去了哪里他们都不知道,说处理完这一切,待马涛找到生意后,会通知他和马六。王瑛瑛约常四晚上见面,常四答应晚上赴约。

黄昏时分,他们来到圣地亚哥咖啡厅,要了一个小包间。马涛在时,常四从没和王瑛瑛约会过,常四是聪明人,戏谑的话一句都没对王瑛瑛说过,马老板消遁了,也不会引起他疑心。

常四如约而至。他们要了瓶洋酒,边喝酒边聊天,因彼此都比较熟,聊着聊着,王瑛瑛突然提道:“虽然马老板洗手不干了,但我们可以继续干!”

王瑛瑛说完,常四用一种惊讶的目光审视着她说:“你要干我可以帮你,但马老板已经不准我们染指了。你既没上线又没下线,你如何干嘞?”

“我们合伙干嘛,我有下线,你提供货源就行!”王瑛瑛说道。

“合伙肯定不行,因马老板放过话了,我们不能违背他的旨意。你如果想干,我们上线还有一些货,我不挣一分钱,原价提供给你,也是最后的一批货,是我联系了的,原来是给马老板的,没想到他说不干就不干了。我和马六最近几天处理完就各奔东西了!”常四把底兜了出来。此刻王瑛瑛已经有几分醉意,喝酒人胆大,她随即拿出马涛给的三十万元的卡递给常四,让他把货带来。

王瑛瑛迷迷糊糊回到住处,昏昏沉沉就进入梦乡,常四把她送上出租车就走了,他知道王瑛瑛是马涛的人,他不会动她,也就没有尾随而来。

那天王瑛瑛经历了许多事,加之晚上又喝了一些酒,睡得很香很甜。很少做梦的她那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杨跃华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怀中搂着大捆大捆的钞票,笑容可掬在她眼前晃动,她伸手去抓他可老是抓不住,她追啊追,杨跃华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就是追不上,刹那间,杨跃华歇斯底里地发出“啊”的惨叫声,一头栽倒在坑中。

那一声惨叫把王瑛瑛吓醒,头上流着汗。她有些怕,虽然是做梦,但惨叫声一直在她脑海中萦回。

她开了台灯,才是深夜四点钟。她怎么也睡不着,披衣下床,徘徊着在房中盘算今后的路如何走,直到晨曦初露,东方发白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等她蒙头大睡一觉醒来,阳光已经透过方窗射进屋来,她来不及起床洗漱,拿起电话就拨武进手机。武进正从广州往回走,当晚可以回站。

王瑛瑛首先问候了武进,然后就直接提出他要的东西搞到。其实货还没到手,她首先肯定自己能搞到货,她也相信常四能把货送来。

武进在电话中说:“到站后联系,在车上不便回答!”挂断了电话。

王瑛瑛又拔常四的电话,但电话无法接通。她琢磨常四回缅甸了,就百无聊赖地在家中消磨时间。

几天后常四打来电话,说货已到昆明,要她在家等待,他把货送来。

常四果然很守信用。王瑛瑛把卡交给常四后,心里忐忑不安,担心常四吃她的黑钱。没想到,常四是见过世面的人,在缅甸丛林风里来雨里去,对货源价格运送计谋颇深,在缅甸和国内无一失手。特别是在缅甸有很多公安的红线,稍不留神,一面把毒品贩买给你转身就通知国内的缉毒部门,因此,他拿货都深入丛林,直接进入缅甸人家,汉语和傣语、缅甸语他都精通,交流便捷,在缅甸人家都用缅甸语谈价,建立长期的据点,从无疏漏。因此,马涛和常四合作可谓天衣无缝。几年来,他们挣了不少钱,马涛有计谋,有资本,有市场,王瑛瑛磨十年八年也难以企及。

王瑛瑛听到敲门声忙把门打开。常四戴着墨镜,手提皮包迈进门来,随手把门关上。王瑛瑛给常四沏了杯茶问道:“辛苦了,货提来了吗?”

“当然,你吩咐的事分分钟搞定,一会儿你验货!”常四胸有成竹地答道。

王瑛瑛忙回道:“不忙,休息会儿再验!”

常四边喝茶边天南地北地拉扯野话,大概半个来小时他又催促王瑛瑛验货,说有事要走。

王瑛瑛想留他交流的机会看来要失去。他和她一直都十分正规,她也不好挽留,只好拉开皮包,四捆绑扎得结实的毒品露出脸来。她急忙解开,用指尖挑一点放在嘴中舔舔,确认捆捆都是真货后复原,拉上拉链,向常四点点头确认货真价实。按照行规,王瑛瑛清楚这四捆有两千多克。

送走常四,王瑛瑛又拨通武进的电话说:“我要买晚上的火车票回来。”武进这一周正好休息,答应第二天早晨接她。

王瑛瑛不敢大意,把另外三捆藏隐在卫生间的下水管里,这是马涛租房时专门设计藏毒品的地方。王瑛瑛藏下三捆。她不敢贸然将全部交给武进,虽然武进是王跃龙的亲表弟,又是公安,但她必须踩着石头小心过河,以免大意痛失荆州,到时后悔莫及。她把最后一捆毒品包在几件衣物之中。她知道要过车站安检,不能用铁箱装放,以免过安检时出意外,只要不用铁器,安检是绝对查不出来的,这些方法马涛都教过她,而且她送货时,已经试验过。

她穿着时髦,落落大方进入安检,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就是和车站巡逻的武警擦身而过,她也镇定自若,心若止水,心理素质早就磨炼得钢硬。遇事不慌,遇事不惊,“富贵险中求”已成座右铭。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像马涛一样,做上几单见好就收。

第二天清晨,她到达邻省山城。武进果然在出站口等着她。他驾驶一辆白牌的公安警车,直接把她送到上次住的宾馆。

王瑛瑛和武进进入房间,她说好几天没洗澡了,坐车一晚睡不了觉,有一些疲倦,脱下衣裤,洗完澡就钻进被窝。武进也匆匆忙忙乘着热气冲了一个澡拱进来和王瑛瑛亲热。王瑛瑛虽然很累,瞌睡虫不断往脑里钻,但从马涛走后,好久没有房事,所以武进拱进来她没有拒绝。久未偷腥的馋猫,自然欲火中烧,他们折腾很久,双双呼呼入睡了。

醒来时,已是下午,武进不断发信息,王瑛瑛磨磨蹭蹭地洗漱和收拾打扮,黄昏时分才走出门。武进果然电话订了饭店,就是上次他们来的那一家,而且又是那个小包房,他们走进来时,包房中早有一个人捷足先登。武进忙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曾伦,她叫王瑛瑛。”武进介绍完,曾伦笑容可掬地点点头请王瑛瑛坐。王瑛瑛也微微笑着坐下来。很快菜就上来,武进要了一瓶贵州茅台,三个人边吃菜边聊天边互相敬酒。酒过三巡,还是武进直入主题说道:“曾老板不是外人,他有几个广东客户,货多多益善,价格嘛,你们报价!”

王瑛瑛严守着马涛的教诲,不轻易接触人,更不可能和陌生人论质谈价,自然就漠然处之,但对有广东客户这句话她比较感兴趣,她知道这生意和武进只能小打小闹,要发展必须往广州走,那边都是香港、澳门的海外客户,发展空间特大。

曾伦也十分谨慎,对武进的介绍不以为然,他也不知道王瑛瑛的底细,是大鱼还是小鱼他摸不清,只能表示沉默。喝足酒,他们一直没有谈到正题就散了。

武进和王瑛瑛回到宾馆,王瑛瑛告诉武进她不想过多接触人,货由武进和曾伦单线联系,她报了出手价。其他问题由武进出面,她也学马涛的套路想先试探一下曾伦的底细。

露底后,武进没有留宿,他知道要快脱手,出门直接奔曾伦的住处。

按王瑛瑛的想法,和曾伦谈不成就在广州寻找大的客户,没想到报价符合曾的价位,一谈即合,第二天武进就拿了一张存有十五万元的现金卡给王瑛瑛。待王瑛瑛在银行输了密码验收货款后,她把那捆货交给武进。王瑛瑛亲自交易完第一笔货,在银行提了现金就往家走。她很久没有回家了,搭上了去往小镇的客车。

回到家中,自然从老到小都兴高采烈。她许久没有见到三个儿女了,免不得这个亲亲,那个摸摸,享受人生应有的天伦之乐。她在家不敢久留,虽然昆明的房门紧锁,住得又高,但毕竟几十万的货还放在那里。所以她在家小住两天,把钱存入小镇信用社,把存折给了婆婆,而且开支的细目都安排妥当后就返回了。

王瑛瑛回到昆明,已经是深秋。北方已经白雪飘飘,而春城还衣着单薄,太阳出来时,阳光显得分外慵懒,树叶枯黄地垂吊在树上,任秋风吹拂,林中赤橙黄绿,无雨无秋愁。王瑛瑛已经习惯了春城的气候。

发展下线,王瑛瑛心里感到踏实,至于下线是雪是火,她没有认真去想。武进是王跃龙的表弟,身上又披着公安的外衣,她是比较信赖的。加之他们已经融为一体,马涛走后,广州的线断了,王瑛瑛只有通过武进才能在广州找到大买主,她必须沿着这条线走下去。

王瑛瑛回到昆明后,她一直拨常四的电话,都是忙音,她以为常四又回到缅甸山中,这很自然。如果断了常四这条线,她就困难了,那货源断了,她就必须亲自下缅甸,她虽然去过几次,但那些线都是常四负责,就连马涛也不摸门,她就更不用说。

王瑛瑛拨不通常四的电话,武进的电话却打了进来。电话上说曾伦要货,让她带下来!

武进的话王瑛瑛格外相信,也没有细想。一是她急于脱手,把货变成钱,没有钱,纵然常四带货上来,她也拿不到,干这一行没有赊账的,必须现钱现货,这是铁的规矩,谁都不会去破坏它。同时必须信守诺言,翻船不咬上下线,除非公安拿到现场,否则一切否认,公安查无实据,所以交接货就十分关键。二是她想了解曾伦的底细,如果能提供广州客户的信息,她就必须直上广州,把线接上,还可上货场寻找马涛的下线。

王瑛瑛把三捆海洛因周密仔细地装好,这次量很大,她必须慎之又慎。

王瑛瑛平安地过了安检,列车开动后,她本该心地坦然,可她感到有些空荡荡的,不像上次那样平静若水,心有一些慌乱,她仿佛有某种预感,但又说不出明天会咋样。这种感觉并非是货量多,危险系数大,王瑛瑛知道只要翻一次船就是坐牢掉脑袋的事,肯定不能掉以轻心。

她晕晕乎乎地在列车的颠簸中盘算着不见鬼子不挂弦,不见兔子不放鹰的念头。她必须谨慎行事。

到山城后,她没有及时跟武进联系,而是挑了一家四星级酒店住下来,住处也不急于告知武进。她先洗了澡,美美地睡了一觉,下午起床,才拨武进的电话。武进从广州当差回来,接到王瑛瑛的电话,他邀王瑛瑛晚上吃饭面谈。

这次见面地点是王瑛瑛选定的,她在喜来登大酒店要了一个包间。她十分谨慎,想探听一下曾伦的情况,不敢贸然行动,武进询问她的住处,她也只能支支吾吾。

武进果然如期而至,这次没有约人,他知道,不能约人跟王瑛瑛见面。王瑛瑛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XO洋酒。俩人边喝边聊,当王瑛瑛谈到这批货量大质高,心中有慌乱预感时,武进拍胸打肚说:“我武进在道上行走多年,也是不乱相信人的!”发誓赌咒要王瑛瑛放一万个心。王瑛瑛堵住他信誓旦旦的嘴说:“哪有不放心你的,是不放心你的下线!”

武进保证了又保证曾伦没问题之后,王瑛瑛方告诉他,她住的宾馆。武进饭后没有逗留,离开王瑛瑛直向曾伦的住处奔去,把王瑛瑛带来的货量向曾伦说了,要他准备钱,第二天提货。

曾伦说:“钱没有问题,明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武进办完事,回家休息了。他也没有觉察到任何危险的蛛丝马迹。

第二天早上,武进起床后,就朝王瑛瑛下榻的宾馆走去。

宾馆隔他家不远,他慢悠悠地走着,估计王瑛瑛已经起床。他走了二十来分钟到达宾馆,直接上楼,他按动房间的门铃。王瑛瑛已经起床,把门开了放武进进入房间,武进随手把房门关上。正在和王瑛瑛谈交货之事时,刹那间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还没有等他俩反应过来,门外四五个人冲了进来,一一将他们按在床上,很快就给他们戴上手铐。接着搜查出王瑛瑛提货的皮包,把那三捆毒品翻了出来。等武进和王瑛瑛回过神来,只见曾伦戴着墨镜,穿着一件墨色的风衣大摇大摆走进房间,原来曾伦早已是公安的红线,只可怜武进未曾感知到。

12

王瑛瑛身穿橙黄色马甲,在看守所被提审。一个女子,哪来这么多海洛因?肯定有上线!如果撬开她的嘴,肯定能抓到大鱼。但她不可能供出马涛,更不知道常四的来龙去脉。对她的下线武进,由于他已经被捕,这是曾伦的立功笔录和公安现场获取了的,她自然如实回答。

曾伦曾经是一名毒犯,被抓前也是通过从矿石中夹带海洛因等手段贩运毒品,被抓后,公安秘密释放了他,其遂成为公安的红线,一直想找一条大鱼当替死鬼,以赎回自己的罪恶。

这种红线人的隐蔽性极强,一般人是难识破的,这是行道中的杀手,与卧底有异曲同工之妙,是公安长期使用的手段。所以,马涛十分缜密,不发展更多的人,用科技手段发展下线,一经考察,取得信任,不轻易更换,因此没有失手翻船。而王瑛瑛出道不久,其中道道自然只知其皮毛,不翻船才是怪事。

王瑛瑛后悔没有听马涛的话。三十万,在小镇也算是有钱人了,对于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人,更是一个天文数目。要不是杨跃华重信用,马涛也不会如此回报她王瑛瑛。

和马涛相处的这些日子,是她人生的黄金岁月,这是短暂的辉煌。富贵险中求,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她必须破釜沉舟。

最可怕的是王瑛瑛每晚睡不着觉,她深知自己罪大恶极,不久于人世,常常想起那首魂牵梦萦的儿歌和那个美好夜晚——“要玩的来玩了,不玩的滚开了,幺哥儿来玩喽,映山红开繁喽!”想到顽皮的杨跃华,要没有那天晚上,就没有她和杨跃华的婚姻,也就没有后来的一切。

王瑛瑛一想到家中的三个儿女,就泪流满面,止不住抽泣。杨跃华玩不下去走了,只剩她王瑛瑛支撑着这样一个上有老下有小、支离破碎的家庭,如今自己又身陷囹圄,这样大的涉毒数量,不可能生还。自己死了倒没什么,可怜在家的孩子,无父无母,沦落成孤儿,会受到歧视。

她想一阵,流一阵泪,双目凝视窗外淡淡的月光。现在她才明白,这是毁灭家庭、摧残子女啊!

要是杨跃华不死,仍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自然苦点累点,但心地坦然,没有产生欲望的温床,许多欲望也不会膨胀到这种地步。

五星级宾馆、迪吧,洋酒,鲍鱼等生猛海鲜,不断膨胀着自己虚伪的灵魂。那些无聊的需求和畸形的消费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逐步腐烂和吞噬你的肉体,让你贪婪的心无边无际,永远没有尽头。人一贪上这种欲望,良心就会泯灭,灵魂变得肮脏,原来王瑛瑛没有这样的感觉,如今坐在牢内,在生命弥留之际,她见了棺材流了泪。她一边流泪,一边痛恨着自己,泪眼婆娑中她时常恍恍惚惚……王瑛瑛追随马涛的那段时光,她去了几趟缅甸丛林,有时是常四来口岸接,有时是马六来接。过了边境,越野车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走,一路上只见起伏不已的山峦,罂粟在微风中摇曳。这种植物长期苍翠滴绿,像初春生长在田间土坎的油菜,一片片、一畦畦,在阳光下展现勃勃生机,直到抽枝出杆,吐出白灿灿的花。那洁白的花朵牵系着罪孽邪恶,像一团团招魂的旗幡,在阳光下飘着恶毒的光芒,这种光芒让多少人心惊肉跳,又让多少人前仆后继,一茬茬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就是这个恶魔,慢慢套牢了王瑛瑛的脖子,使她慢慢地失去良知,没有了呼吸和心跳,直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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