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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蒿子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公公当作一根“杂毛”从家庭中拔除了。

那天蒿子参加了“四清”工作队召开的大会,在这个会上她的公公咸大褂子当上了咸家山大队贫下中农协会主任。对公公的荣升,蒿子是打心眼里高兴的。公公这一辈子不容易,他家过去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几辈子都是靠要饭、做长工为生。他年轻时常年穿一件破褂子,那褂子很有来历:他爷爷穿了五十多年,他爹又穿了四十多年,他爹死后他又一直穿到现在。算一算,这褂子已有一百五十多年的历史,几代人的缝缝补补,已是补丁摞补丁,早已看不出当年的布纹儿。因为这件衣裳,公公便也得了“咸大褂子”的绰号。工作队进村后访贫问苦,马上盯上了这件破褂子,认为这是一件十分珍贵的革命文物,是一件难得的阶级教育教材。工作队长脱下自己穿的褂子,将它换下来,嘱咐咸大褂子不要说到了新社会还穿它,只说穿到解放的时候。工作队把这褂子在咸家山大队社员会上展示了之后,又送到了“四清”工作团团部。据工作队长讲,这褂子要在县里的阶级教育展览会上展出。因为这件褂子,公公便成了工作队的红人,并且很快当上了贫协主任。贫协是干什么的?工作队长讲得很明白,从今往后就是掌大权的,就是当家做主的。蒿子想,窝囊了一辈子的公公能当上这么个角儿,那还不要扬眉吐气?这不只是公公一个人的荣耀,一家三代恐怕都要跟着沾光呢。

那天开会回来,蒿子特意磨了些黄豆,做了一盆豆腐脑以示祝贺。吃饭时,咸大褂子看看碗里的豆腐脑,再看看一桌老小,意味深长地说:“咳,咱以前的日子糊糊涂涂,就像一锅豆汁,该分清的也没分清。‘四清’来了,就像在豆汁里施了卤,谁是豆腐,谁是汤水,清清楚楚了!该留下的留下,该滤掉的得滤掉了!”

蒿子当时正端着一碗豆腐脑喂她五岁的儿子明白,对这话没有在意。吃过饭,蒿子带孩子去了自己的屋里,把孩子哄睡后,丈夫咸为安才从公公那边回来。咸为安进屋后往灯下一坐,那张长方脸上挂着许多泪水。她吃惊地道:“怎么回事,你哭啥?”咸为安说:“还不是为你?”蒿子说:“为我?我怎么啦?”咸为安抹一把泪水,便说出了刚才爹和他谈话的内容。原来咸大褂子认为,贫协主任应该首先做到组织上清,一家人的毛色必须一样,不能有杂毛,有就应该拔除。蒿子问:“谁是杂毛?”咸为安说:“谁不是贫农出身谁就是杂毛。”蒿子冷笑着道:“要把我拔了?要把我休了?”咸为安说:“不叫休,叫离婚。”蒿子说:“你同意?”咸为安哭道:“我不同意能行吗?那是我爹,再说他又是贫协主任。不过我心里也是难受,你看看我这一脸的眼泪。”蒿子说:“过来,我再好好瞅瞅。”咸为安便将脸又探过去了。蒿子抡起巴掌,啪啪地扇了他几个耳光:“你这两道尿汁子,还不如不流!我跟你做了七年夫妻,给你养了儿子,你说离就离呀?你们一家是人还是畜生?”她骂完这几句,转身扑向正在睡觉的儿子,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狠狠地说,“要拔连他一块儿拔了,这是个富农羔子,也是一根杂毛!”咸为安急忙上前抢救,一边抢救一边说:“他爷爷说了,明白不是杂毛,是革命后代!”蒿子说:“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臭肉,还能是革命后代?我替你们掐死他!掐死掐死!”这时,明白让两口子的撕扯争抢弄醒了,哭得声遏行云。咸大褂子老两口跑过来问:“怎么啦怎么啦?”咸为安紧抱着抢到了手的孩子说:“她要把孩子掐死!”咸大褂子喊道:“还反了她了!你们先把她看住,我去叫民兵!”说罢就走出了院子。

没过多大一会儿,蒿子正在哭着,咸大褂子已经领着两个民兵回来了。咸大褂子说:“蒿子你听着,你赶紧收拾收拾,今天晚上就送你回娘家。离婚证好办,我明天到公社拿回来,立马给你送去!”蒿子擦擦眼泪,沉默了片刻说:“好,我收拾。”说罢她站起身来,突然褪下裤子,亮出了因为生孩子而落下了一条条斑纹的肚皮。咸大褂子向民兵喊:“咱快出去,她要耍美人计!”说着,便与两个民兵蹿到了门外。留在屋里的婆婆瞪眼叫道:“你要干啥?”蒿子说:“干啥?叫你们一家看看我的肚皮!知道不?它原来可不是这样的,它白白嫩嫩光光滑滑!是我嫁到这里,为你们生养革命后代才落下的!哪知道把孩子养到五岁,俺倒成了杂毛!……”说罢,蒿子一手提着半落的裤子,一手抹着眼泪哀哀悲泣。见她这样,孩子哇哇号叫,咸为安又流下了一些泪水,婆婆也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咸大褂子在门外说话了:“老婆子你愣着干啥?还不给她把裤子提上!”婆婆便走上前去,为蒿子把裤子束好。咸大褂子探头看看,回头将手一挥:“快把她送走!”两个民兵便走进屋里,捉住蒿子的胳膊就往外拖。蒿子说:“你们别拖,俺再亲一下明白。”民兵于是将手放开,咸为安也流着眼泪将孩子抱到她的面前。蒿子努起嘴,先亲了亲孩子的腮帮,然后突然张嘴含住孩子的左耳,猛地一咬,那个小耳朵就缺少了半边。在场的几个人都失声惊呼,明白也哇哇痛哭,蒿子却将嘴里那块肉吞到肚子,冷笑着说:“明白你要明白,有了这个记号,你到哪里也是我的儿子!”说罢,她转身走出屋子,走向了茫茫的黑夜。

一行三人来到支吕官庄,村里人家已经大多睡了。蒿子的娘家也没有亮灯,然而民兵只把门板拍了两下,就把百年孝给拍出来了。百年孝看看门外的阵势,惊慌地问:“这是咋啦?这是咋啦?”蒿子说:“你把我这根杂毛插到贫协主任家里,今天叫人家给拔出来啦!”一个民兵对百年孝说:“哎,俺们把你闺女送到家了,再出事别找俺啦。”说罢二人就回去了。百年孝对闺女说:“咳,今晚上俺躺下老是睡不着,觉得要出事,你看还真是出事了!快到屋里说说,到底怎么啦?”

蒿子进屋后哭诉一番事情的缘由,爹娘都是悲愤至极。百年孝抬起手一边打自己耳光一边说:“要知道这样,俺这辈子还不如当个懒汉,叫家里穷得×蛋精光!可是,俺把日子过富了碍着谁啦?俺一不夺二不抢,是拿汗珠子换来的,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到头来怎么就成了有罪的人啦?俺不明白,俺不明白呀!”说着说着,他仰着脖子喘不上气来,一双老眼也直往上翻。蒿子娘惊叫道:“了不得,你爹又要疯!”说着就急忙去打鸡蛋,将蛋清掺了白矾来灌。百年孝咽下几口后,又咳嗽又吐,神志总算又慢慢恢复正常。

三个人说一阵,哭一阵;哭一阵,说一阵,不知不觉夜已深了。蒿子娘说:“反正已经这样了,先睡觉吧,有话明天再说。”百年孝便让老伴陪闺女到东厢房睡。蒿子说:“不用陪,我自己去睡。爹,把你的烟袋给我,我想抽烟。”百年孝说:“你从来不抽烟的,抽个啥烟?”蒿子娘说:“你就给她吧,叫她解解闷儿。”百年孝就一边叹气,一边将烟袋和半瓢烟末给了闺女。

蒿子娘陪闺女走到东厢房,点上灯,劝慰几句,就回了堂屋。蒿子学男人的样子装上烟,在灯头上点着,然后就坐在那儿吸了起来。开始时她被烟呛得连声咳嗽,吸过几口就不再咳嗽了。她那张脸上,烟往上飘,泪往下流,交织成一幅只有墙上的壁虎才看得见的图景。

第二天早晨,蒿子娘看看闺女还没起,便想叫吕中贞过来。她已听说了吕中贞遭退婚的事儿,心想让两个苦命的孩子到一起说说话,哭一场,她们心里也许还好受一些。老太太进了吕中贞的家,吕中贞也是没起。老太太和吕牛氏说了说蒿子的事,吕牛氏吧嗒了两下嘴,说道:“咳,这都是怎么啦?”她告诉蒿子娘,她家闺女自从接到支明禄退回的小包袱,一天到晚抱着腮帮子害牙疼,已经有两天没正经吃饭了,说罢就去西屋门口喊闺女。等吕中贞打开门,蒿子娘见她的半边腮果然肿成了发面馍馍,她摇头叹气道:“唉,可怜的丫头……”

吕中贞知道了蒿子的遭遇也很震惊,立即迈着虚飘飘的步伐跟着蒿子娘走了。到了蒿子的睡处,推门进去,发现灯已经熬干了油,蒿子和衣倒在床上还没醒来。她娘晃晃她叫道:“蒿子你看谁来啦?还不快起!”然而晃了一阵,叫了一阵,蒿子却一直不睁眼不吱声。蒿子娘向院里喊:“她爹,你快来看看,蒿子这是怎么啦?”百年孝跑进来,晃晃闺女,再看看已经差不多吸光了的半瓢烟末,哆嗦着一篷花白胡子说:“她,她这是吸烟吸晕了……”吕中贞急忙问:“那可怎么办?”百年孝说:“叫她再睡一会儿吧,醒了就好了。”于是吕中贞就坐在床边守着。

守到日头老高,蒿子还是没醒,吕中贞就又晃她叫她。这一次,蒿子睁开了眼睛。吕中贞说:“蒿子你醒啦?你快起来坐坐吧。”蒿子娘急忙过来说:“蒿子你快起来,你中贞妹妹都来了半天了。”蒿子看看吕中贞,目光呆呆地说:“中贞,我叫人家休了。”吕中贞苦笑一下说:“不光是你,咱俩都一样呀。”蒿子说:“你甭这么哄我。”蒿子娘说:“中贞没哄你。支明禄真是把婚退了。”蒿子挣扎着坐起来问:“为啥?这是为啥?”吕中贞说:“还能为啥,他把我看成了坏女人!”说罢,她将蒿子一抱号啕大哭,蒿子也随她一块儿哭了起来。看看二人的样子,蒿子娘老泪纵横,低头捂嘴走了出去。

吕中贞和蒿子哭过一阵,便各人说起各人的事来。蒿子说到自己从咸家回来时,把儿子的耳朵咬掉了半个,吕中贞眨动着泪眼说:“蒿子你真是下得了口呀。”蒿子说:“那是我的亲生儿子呀!我还恨不能把他一口一口都吃到肚里带回来呢!”

等吕中贞说起与支明禄的事,蒿子道:“一把‘万民伞’就惹了大祸,怎么会呢?唉,一搞四清,俺倒觉着越不清楚了,越糊涂了!”吕中贞说:“这把‘万民伞’毁了好几个人呵,不光支明禄,不光是我,江妍和巴教授也毁了,听说他俩一块儿叫工作队撵回了北京。你想想,俺跟他们原先不认不识,无冤无仇,如今怎么弄成了这样!”

二人叹息了一会儿,蒿子说:“中贞,你得找支明禄说个明白,你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到底是你揭发还是工作队设下了套子,不能叫他误会下去。”吕中贞说:“小包袱都退了,俺怎么好意思再找他说话?”蒿子想了想说:“要不,我去替你说说?”吕中贞点点头道:“那敢情好。蒿子,你肯出这个面,真叫我心里暖和。”蒿子握着她的手说:“谁叫咱是从小要好的姊妹呢。你等着吧,歇一歇,明天就去。说不定,支明禄听了我的话回心转意,明天就叫你过门当新娘子!”吕中贞摇头笑笑没说什么,但眼光里分明闪动着希冀。

这时,蒿子娘已将饭做好,让蒿子和吕中贞一起去吃。吕中贞起身要回家,蒿子说:“你看你,还是那么见外。”吕中贞只好与她一块儿走到堂屋,喝下了一碗面汤。

吃过饭,蒿子张着大嘴连连打起哈欠。吕中贞说:“蒿子你夜里没睡好,再去睡一会儿吧。”蒿子说:“我真是害乏。”等吕中贞告辞回家,她果然又回到东厢房里睡下了。

蒿子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她起床后到了院里,越过院墙看看咸家庄的方向,突然大哭着喊叫起来:“明白!明白!俺那明白呀!”听她这么哭喊,百年孝两口都站在堂屋门口掉泪。

蒿子哭喊一阵,接着就向院门外走去。她娘问:“蒿子你要上哪?”蒿子说:“俺去给明白办饭,这个时候,他准定饿了……”百年孝去拉住她说:“闺女,人家不要你了,你还去个啥呀?”蒿子不听,甩掉爹的胳膊就哭着跑了。百年孝没办法,只好急忙去叫吕中贞追赶。

吕中贞追上蒿子已经是在咸家庄的西岭。她抱住蒿子说:“姐,姐,你别去了,你清醒一点儿!”蒿子挣扎了几下,然后大瞪着两眼,远远地向咸大褂子家里瞅去,嘴里念叨着儿子的小名,脸上的眼泪流得瀑布一般。吕中贞紧抱着蒿子,也是泪眼模糊。

这么站了半天,村里有人走出来上工了,吕中贞便扯着蒿子离开了这里。蒿子一步一回头,哭声一直没断。

回到家还是哭,吕中贞一直在旁边陪着她。哭到天黑,蒿子忽然擦擦眼泪说:“噢,差点忘了,得去给你传话了。”说罢,她洗净脸上的泪水,吃了一点点饭,让吕中贞回家等着消息,然后就出门去了。

到了支明禄家,支奎喜老两口都用怪怪的眼神瞅她。蒿子笑笑说:“表叔,表婶子,不认得俺啦?俺是蒿子,因为出身不好叫人家撵回来的蒿子。”老太太问:“你这事俺已经听说了。你来俺家干啥?”蒿子说:“俺替吕中贞捎了个话,想找明禄说说。”支奎喜一听立即吹胡子瞪眼:“她还捎话?她把俺儿害成这样,还要怎么着?”蒿子说:“她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她跟那个女工作队说话,夸支明禄,顺便说起了‘万民伞’,没想到人家就抓住这事整支明禄。”老太太说:“哎呀,要真是这样,就不该怨人家中贞。这个明禄,也不把事情弄明白就退包袱……蒿子,他在东屋,你去找他说说吧。”蒿子就走出堂屋,走向了东边的房门。

东屋里亮着灯,房门虚掩,一股烟气正往外冒着。蒿子一边推门一边说:“哎哟,明禄你在烧火呀?”进去看看,屋里烟雾弥漫,原来支明禄正坐在床头抽烟。再看看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纸烟把儿。看见蒿子进来,支明禄坐正了身子问:“蒿子?你来干啥?”蒿子瞅着他说:“叫你当面耻笑我呀。五八年你叫我抬砖,我怕吃苦,就赶紧出了门子,听人说你骂我是逃兵。现在我叫人家撵回来了,你不觉得畅快?”支明禄咧咧嘴说:“咳,这是哪一辈子的事啦?我现在是这个样子了,还畅快呢。”蒿子说:“我知道你的事了,中贞妹妹跟我说的。我今天来,是替她传个话儿。”支明禄将手里没吸完的一支烟狠狠一扔:“她能传什么话儿?我不听!我恨死她了!”蒿子说:“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嘛。”接着,蒿子就坐到床前桌子旁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支明禄好久没有说话。蒿子也不追问,向他看了几眼,再看看桌上的一瓢烟末和一沓子撕好的纸条,说:“明禄,我也想抽烟。”

支明禄看她一眼,默默地拿过一张半拃长、二指宽的纸条,捏些烟末放上去,熟练地卷起,再用舌头将纸条的边儿一舔,拿指头一捋,一支烟就卷成了。蒿子接过去,用嘴衔着,凑近灯头点着,然后就吸了起来。

她吸过两口,说道:“反正我把话捎到了,你看着办吧。”

支明禄说:“你说我能怎么办?再把包袱拿回来?可我扭不过劲儿来。不管她有意无意,反正我落到这一步就是因为她!你想想,我怎么能再跟她到一块儿过日子?”

蒿子点点头说:“你一时扭不过劲儿来,这我信。你好好想一想,等过些日子,说不定你就扭过来了。”

对这话,支明禄未置可否,继续坐在那里抽烟。抽完一支,他一边卷烟一边道:“蒿子,你叫人家撵回来,我真是没想到。”蒿子摇摇头说:“富农嘛,没有法子。”支明禄长叹一声说:“唉,没想到我也成了富农啦。”蒿子说:“是呀,屎壳郎爬到老鸹窝里,咱们成了一色的啦。”

说罢这话,两个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同时苦笑了一下。

蒿子看看手里,纸烟已经烧到了根部,就甩手一扔说:“明禄,你教教我怎样卷烟好吧?”说着就拿起一张纸条,捏了烟末往上放。但她不会卷,将烟末都弄洒了,支明禄便手把着手去教。两只手相触的时候,都有些微微发抖。烟卷好了,蒿子并没有抽它,而是拿在手中,低着头去捏弄把玩。好大一会儿,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最终还是支明禄开口问道:“蒿子,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蒿子抬头看他一眼,说:“怎么办?在娘家当富农闺女,当到老,当到死呗。”说罢,她的眼里已经是泪光盈盈。

支明禄的神色也变得凄楚起来。他摇摇头长叹一声:“唉!……”

这时,蒿子拿起纸烟,凑近灯头点上,然后就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看看支明禄的烟快完了,她将自己的叼在嘴上,腾出手来,用不太熟练的动作卷了一支给他。支明禄接过去,用充满爱怜的眼神看了看蒿子,蒿子也用同样的眼神看了看他。

再往后,两个人的烟便全由蒿子来卷了。她卷一支给支明禄,再卷一支给自己。二人喷云吐雾,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这些话像他们头顶飞升的烟缕,离起初交谈的主题越来越远,越来越缥缈,但在这烟幕的遮盖下,他们的心却像两只受伤的兔子一样暗暗接近。

支明禄又吸完了一支。他从蒿子手里接过一支新卷的,再到灯头上点时,由于鼻息太急太重,竟把油灯一下子吹灭了。屋里突然黑咕隆咚,只剩下蒿子手上的烟头在亮,只剩下二人的喘息在响。片刻后,蒿子说:“你……你再把灯点上。”支明禄说:“不用了,我借你的烟点吧。”听了这话,蒿子就没再吭声。只见她手上的那点红光在黑暗中慢慢升高,升到胸前时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到了她的嘴上倏地一亮。冲着这点亮光,支明禄将烟衔起,更加激烈地喘息着凑过去了。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烟对准了那团火,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烟也燃着。接下来,那两团火并没有分开,就那么很近很近地,你亮一下,我亮一下,像特工人员的灯语。灯语也就是那么短暂的三两句,突然地,两盏灯就撞到一起了,撞得碎片纷飞火花四溅!

等那火花洒满床前,二人的棉袄也飘然落地将其覆盖。在没有任何光亮的床上,这一对男女用触觉、嗅觉、味觉与听觉感受着对方同时也让对方感受着。仅仅是片刻的不太谐调,片刻之后便是心领神会的配合默契。进入与吸纳。冲撞与迎合。呼喊与回应。索取与给予。不知东西南北,也不知上下左右。不知是在哪年哪月,也不管过去了几时几刻!

最后还是烟火扰断了他们。起初,在他们很不清晰的意识里有一股烟味,但那烟味是他们嘴里和屋里存着的,是香香的那种。但后来那烟味就变了,变得发焦发煳。等到这焦煳之气让他们不能忍受时,他们不得不暂时将身体分开去探究其根源。二人先是看到屋里闪烁着怪异的红光,再伸头往床前一瞧,原来地上的两件棉袄早成了一堆暗火!

两人齐声惊叫起来。支明禄火速蹬上裤子,裸着上身跳下床,抱起棉袄就蹿到了门外。他将棉袄往院子里一扔,用脚猛踏猛踩,可是脚板下面的火却更旺更亮。这时,老两口从堂屋里跑出来,一齐向儿子说:“快往水缸里续!快往水缸里续!”支明禄立即听从了爹娘的指挥。待一缸水嘶嘶叫着将火全部淹灭之后,老汉向儿子说:“我来收拾,你回去睡吧。明天早晨我放一挂鞭。”支明禄问:“放鞭干啥?”老汉说:“这还不明白?你刚才是干啥来?睡了人家,不把人家娶来行吗?”支明禄看一眼星光下黑黢黢的爹娘,带着一脸羞窘回到了屋里。

屋里的蒿子正围着被子坐在床上。支明禄进来后,她一言不发像一尊神像。支明禄站在床前问:“俺爹说的,你都听见啦?”蒿子说:“听见啦。”支明禄便不再吭声,抓过一个褂子披着坐到了床边。

屋里二人谁也不说话,仿佛是一方死寂之地。屋外,老两口却在忙活着收拾两个年轻人的孽物,哗啦啦地打捞,哗啦啦地拧水。

过了一会儿,蒿子开口道:“明禄,我问你个事儿,你可要说实话。”

支明禄说:“你问吧。”

蒿子说:“你跟中贞睡过没有?”

支明禄摇头道:“没有,一回也没有。”

蒿子长舒一口气:“那还好一点儿。不然的话,俺更对不起她啦。”

沉默片刻,蒿子又问:“明禄,我再问个事儿,你也要说实话。”

支明禄说:“你再问吧。”

蒿子说:“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她?”

支明禄叹口气说:“唉,怎么说呢?其实,这几年我心里是装着商正莲的,我忘不了她对我的好处,忘不了她是为我而死。二咣咣把吕中贞介绍给我以后,我看得出来,她对我有情有意,可我对她就是热乎不起来,定亲这么长时间了,一直是不咸不淡的。本来就不热乎,一听说是她揭发了我,心就一下子凉透了,就恨死她了。今天晚上你来传话,说她不是故意的,这我信了。可是,我心里还是生气:我嘱咐过她,不要对外人讲这把‘万民伞’,她怎么就偏偏不听,偏偏给我惹来这场大祸呢?!”说罢,他弓下腰连连摇头,蒿子这时向前挪了挪身体,靠近了支明禄。她伸开胳膊将围着的被子展开,像两个巨型翅膀一样将支明禄紧紧搂住,而后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说:“知道不?我替中贞传完了话,就看出了你的心思。如果你不是这样,我也不敢……”

说着,蒿子更紧地将支明禄一抱,而后就用双手在他胸脯上抚摸起来。把那副宽宽厚厚的胸脯抚摸得起起伏伏,像大海中的航船甲板了,她又一路下移,轻轻柔柔地抓住了那根早已昂然挺立的桅杆。突然地,支明禄大吼一声,那船就整个地颠覆了,接下来的是波涛汹涌风狂雨骤……

吕中贞一夜未眠。

她在等着蒿子。蒿子临走时说过的,让她回家等着消息。消息。消息。那消息无论是好是坏,吕中贞都对它怀了十二万分的急切期待。她想知道支明禄在得知真相之后的态度,她更想知道她与支明禄的婚姻还有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她多么希望支明禄能尽释前嫌,按照原先的打算把她娶回家里呵。吕中贞想,什么富农不富农的,什么“四清”“四不清”的,支明禄只要娶了俺,俺的身份就只有一条:他的老婆。俺给他办饭,给他做衣裳,给他说话解闷儿,给他生儿子养闺女……等到死了,就跟他埋在一个坟堆里,看着子子孙孙给俺们烧纸磕头……然而这美好的一切都寄希望于蒿子的归来。吕中贞躺在自己的屋里,高竖着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一动一静。她一遍遍地想象着这样的情景:一串急急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院门响了屋门再响,接着是蒿子喜滋滋地进来,把怎样说服支明禄的过程细细地叙说……可是,外面一直没有动静,脚步声没有,门声更没有。一遍遍的想象都落空之后,吕中贞责备自己过于急躁,告诫自己要耐心等待。可是她等到半夜,还是没见蒿子,便沉不住气了。

她想,到了这个时候,蒿子不可能不回来。她如果从支明禄那儿直接回家,而不是马上过来告诉结果,那这结果肯定就是坏的了。

没有指望了,真的没有指望了。

黑暗中,吕中贞又一次将手伸向了床头角落里的那个包袱。那是她一针一线纳的鞋垫,是她在大雪天里跑到墩庄商店买回来的围巾。吕中贞万分伤感地想:这些东西,在支明禄身边的时候是我的心,现在回到我的身边便是臭狗屎啦!

她恨恨地抓起它们,一件件都抛向了门边。

然后便是死了的黑夜,是死了的黑夜中再度燃烧起来的心火。已经疼了几天的牙床,此时更加有力地将痛感四处喷射:向腮,向颊,向耳朵,向整个头颅!吕中贞趴在枕上,疼得身体扭来扭去像一只垂死的蜥蜴。后来,她疼得实在忍受不了,就将脑袋嘭嘭地撞墙。这时,头皮上那尚未痊愈的伤口也呼应了牙齿助纣为虐,吕中贞只好又缩回脑袋,把它抱在双臂之间,试图用汹涌的眼泪来浇灭疼痛之火。然而这也不行,那疼痛益发嚣张,竟合着心跳的节拍欢欢快快地舞蹈。吕中贞让它激怒了,便用指头在口腔里探索一番,认定一颗晃动得厉害的大牙是罪魁祸首,便想把它彻底剪除。但她发现,这个时候谁都背叛了她,就说这牙床,竟也肿胀得高高肥肥要将那罪魁祸首藏匿。她摁了摁牙龈,好不容易把她要干掉的那一颗捏紧了,接着就狠狠地撕,狠狠地拔。可是,那牙尽管已经松动,却仍然置身于牙龈的保护之中,她往外撕,牙肉往里拽,双方相持不下。努力了半天,那牙一直没有下来,吕中贞只好停住手,将头深深地拱进被窝以藏住她的哭声……

折腾到鸡叫三遍,疼痛才渐渐被困乏取代,吕中贞打了几个哈欠便昏然睡去。哪知刚刚睡了一小会儿,突然又被从村后头传来的一阵鞭炮声惊醒了。她睁眼看了看窗户,天刚刚发亮。在这个季节,是只有娶媳妇或出嫁才放鞭炮的,那么今天是谁呢?正这么想着,娘已从她的屋里走出来,打开院门走到了街上。吕中贞知道,娘是出门看热闹去了,等她回来就知道是谁了。

想不到娘回来得很快,而且一回来就猛拍闺女的房门:“大霜大霜!人家支明禄成亲啦!”吕中贞连衣服都顾不上穿,跳下床打开门,就那么半裸着急急问道:“什么?跟谁?他跟谁?”吕牛氏说:“谁?当年跟你好成一个头的蒿子!听人说,她前天晚上叫婆家撵回来,昨天晚上就去跟支明禄睡觉!今天早晨,有人亲眼看见,奎喜老头放鞭的时候,两人刚从被窝里爬出来!”

吕中贞这时把房门关上,立即回到了床上。她想用尚且温暖的被窝来证明一点:这不过是她正在做梦。她闭上眼睛,想等到再度把眼睁开的时候,这一切能够全都变成假的。然而她失败了。村后头接连传来几串短促的鞭炮声,分明是昨晚在支吕官庄投宿的要饭人去赶喜了。院外的街上,也人来人往说笑声不断,分明是这件突如其来的新鲜事儿引得全村人前去观看。

吕中贞觉得,她无法再这么躺下去,她必须赶快逃离这些声音!

她穿上衣服,打开了房门。依旧站在门外的吕牛氏问她:“大霜你到哪里去?”吕中贞说:“出去走走。”吕牛氏一脸担忧地说:“你可不要想不开!”吕中贞说:“你放心,我还得给你养老送终!除了我,不会再有别人啦!”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吕中贞选择了一条尽快逃离的路线:她沿着一条向南的胡同,没走多远就到了村外。而后她踏着晨霜,在村前田野里绕了一大圈,最后来到了村东的墓地。

这儿的霜更厚更重,一个个生着荒草的坟包,都像长了白毛的巨型馒头。吕中贞听娘说过,二十五年前生她的那个早晨,霜也是很大很大,爹就是在磨道里挖坑埋胎盘时,看到地上的情景才给闺女起名为“大霜”的。二十五年后的今天早晨,吕中贞却踏着同样的一片寒霜扑到了爹的坟前!她连一声爹都没叫出来,喉咙就结结实实地哽住了。她憋着长长的一口气,接连在坟前打了好几个滚儿,弄得浑身沾满了霜与土,这才把哭声迸出。

她叫着爹哭;她叫着娘哭。

她拍打着坟堆哭;她拍打着自己哭。

她流着眼泪哭;她流干了眼泪还哭!

最后,她哭累了,哭晕了,只好伏在坟堆上闭目喘息。喘息了一会儿,她的脸颊感到了阳光的照射,便慢慢地睁开双眼,艰难地坐了起来。

此刻,她恍恍惚惚地看到了这样一种现象: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地上的霜已经化尽,而这墓地里,竟是薄雾冥冥,紫霭升腾。再看近处的坟堆,则是烟气缭绕,如丝如缕。

吕中贞呆呆地看着,看着。看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了支吕两姓祖祖辈辈传说的“青烟”祥兆。她想,难道我现在看到的就是青烟?就是能够预示家族显赫的奇怪景象?几百年间,这墓地里曾一次次地冒出,引得两姓男人如痴如狂,往这个道上奔,向那个道上闯,谁都想让这祥兆应验在自己身上。然而除了支明禄的那个老祖,竟再没有应验第二次!

吕中贞想,如果我现在看到的就是青烟,那它要在谁的身上应验呢?是支姓人还是吕姓人?是现在就应验还是将来要应验?如果应验在某个人的身上,他是当大官呢还是当小官呢?……咳,我想这事干啥,这是男人的事情,跟我无关的。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没人愿娶的女人,一个叫人家甩过好几次的一钱不值的女人……

想到这里,吕中贞的眼泪又肆意流淌不能收束,她的牙齿也恢复了夜间的肆虐开始剧痛。

很快,这疼痛又让她难以忍受,她便将指头伸进嘴里,捉牢了制造疼痛最为嚣张的那一颗,再一次狠狠地撕了起来。这一回吕中贞胜利了,那牙禁不住撕扯终于脱离牙床,带着几丝新鲜的牙肉到了她的手里。紧接着,她觉得腥气满嘴,连啐了几口,吐得面前地上一片红艳。她将那颗牙揣进兜里,又撕开棉袄上的一块补丁,从里面抽出一团棉絮,塞进了牙床上的那个缺口。

做完这些,再抬头看时,发现那“青烟”竟没有了,墓地里清清爽爽阳光灿烂。她正惊异于这变化的快疾,忽听娘的声音从墓地外传来了:“大霜!大霜!”吕中贞伸长脖子从一片坟头的上方看看,见娘正扭着小脚往这边走来。吕中贞不答应,仍旧坐在那里,只是用脚踢一些土将面前的血迹盖住,又将身上脏兮兮的袄裤拍打了几下。

吕牛氏走到她的跟前,看看闺女,再看看坟堆,冷冷地说:“你跑到这里,是骂你爹的吧?”吕中贞摇摇头。吕牛氏说:“没骂呀?你不骂我给你骂!”说罢,吕牛氏用她的一只小脚狠狠踢了坟堆一下,再用指头一下下点着坟头说:“吕佰槐吕佰槐,你这个驴贼!你这块杂碎!你看见你闺女受的罪了吧?看见你闺女吃的苦了吧?你如今要是还活着,她能连个婆家都找不着?想一想,你也真狠心呀你,俺哭着求你,跪着求你,可你还是撇下俺娘儿俩走了!你这一走怎么样?你自己早早死了不说,还拐带得俺娘儿俩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你真叫人恨死了呀你!你个驴贼……”

听着娘唠叨了多年的陈词滥调,吕中贞心里益发烦躁。她站起身来,扔下娘就往村里走去。吕牛氏擦一擦嘴边的白沫在她身后说:“你快回去吧,穆专员正在咱家等你!”吕中贞停下脚步说:“他找我干啥?我不愿见他!”吕牛氏说:“他说有事,要跟你谈谈。”

吕中贞犹豫片刻,但还是走了。

看着闺女的背影在村口消失,吕牛氏转回身,看了看长着一蓬衰草的坟头,慢慢地坐下了。

她伸出一只老手,像抚摸丈夫身上的伤处一样,轻轻抚摸起她刚才在坟堆上踢出的那个脚窝。她叹息数声,流着两行老泪说道:“你个驴贼,你可别怨俺踢你。看着闺女落到这般地步,俺心里着急呀!……你也记得,咱做夫妻的时候,俺动过你一指头吗?俺疼你还疼不够呢,怎舍得打你骂你?当然俺也记得,你也从没打过俺,骂过俺。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世上什么东西最亲?一个是老少间的血脉,一个是男女间的姻缘。有人说,血脉亲也赶不上姻缘亲,‘满堂的儿女,赶不上一夜的夫妻’。还有一句话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咱们是多少天的夫妻?是七百零一天呀!……可是,你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当兵不可。你整天看那个画版,看得入了迷,中了邪!你告诉我,那张画到底是什么意思?唵?你说呀,说呀!……”

吕牛氏没有得到回答,坟堆沉默依旧。她气得用巴掌在上面连连拍着:“你呀你呀!你怎么就这么拗呢!你这个驴贼!你这块杂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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