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二伏是田家岭村的一个青年农民,他喜欢听电台的节目,人家看到他的时候,他不是在劳动,就是在听广播。但是他的父亲田大爷不大喜欢儿子老是拿着一只收音机的那种样子,他觉得那样有点像浪荡子。田大爷说,我们田家的人从来都是勤勤恳恳劳动的。
这时村里有一个人走过他们家门口,他本来已经走过去了,但后来又退了回来,他站在门口看了看田二伏,问道:田二伏,今天的天气预报听了没有?
听了。
天气怎么样?
今天多云,田二伏说,最低气温……
气温不要的,这个村里人说,我要上街,不下雨就不用带伞了。
村里人走了以后,电台里又播天气预报了,这是今天的第二次预报,播音员说,今天多云转阴,有时有雨。
哎呀,哎呀,田二伏有点着急,他去追那个村里人,他在背后大声地喊他,喂,喂,你等一等。
村里人听到了田二伏的喊声,他便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田二伏奔过来。
天气预报又报了,田二伏奔过来的时候稍有些气喘地说,今天要下雨的。
下雨?村里人抬头看看天,这天会下雨吗?
天气预报报的,可能会下雨的。
噢噢。村里人说着,他仍然沿着田埂往街上的方向走。
咦,田二伏说,你不回去拿伞了?
不去了,村里人说,这天气我看不会下雨,就算下雨,也下不大的,就算下大了,我可以在街上躲一躲再走。再说了,就算不躲雨也不要紧,我不怕雨淋的。
他边说着,边向田二伏挥了一下手,就走了。田二伏有些遗憾地看了看他的背影,便回家去了。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田二伏听到他母亲在说话,田二伏的母亲平时不大说话,有点闷闷的,但是这一天她却说话了。她说,二伏的年纪也不小了,该去说个人家了,不要把大事情给耽误了。
田二伏的父亲想了想,觉得也对,那就去说个人家吧。他说。
这个事情媒人其实早就帮他们想好了。我手里有好几个,媒人说,你要哪样的?
田二伏的父亲也不晓得应该是哪样的,他不大好回答这个问题,他就说,你先说说看。
媒人说了一个马尾巴村的马小翠,她说了马小翠各方面的情况。田二伏的父亲听了,心里满意,便点了点头。媒人笑了一笑,田老大你倒蛮好说话的,她说,人家都要挑三拣四,你是拣在篮里就是菜了。
不就是嘛!田大爷说。
媒人又看了看田二伏,她向他笑了笑,说,二伏呀,你觉得马小翠怎么样呢?
田二伏的脸红了一下,他很想说好的,但是他的父亲抢在他的前面说,不要问他,他只知道那个东西。田大爷指指田二伏手里的收音机。
嘿嘿。
田二伏有点不好意思,他的收音机声音有些沙哑,但并不妨碍收听。电台的节目很丰富,田二伏经常听《生活热线》节目,有时候也听听情感世界之类的节目。听这种节目的时候,田二伏会把音量开得低一点。《生活热线》节目经常是由一个女的节目主持人主持的,她的声音很好听,有的时候也会换一个男的主持人,田二伏觉得他也不错,他们都是很亲切的。村里的人有时也跟着田二伏一起听听,说的什么呢?他们听了听,说,噢,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劳务市场上有保姆、商品房交易、出售旧自行车、饭店的订座热线、招聘光电工程师。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是没有用的,这是城里人的事情,等于是广告呀,他们说。经常有听众打热线电话给主持人,田二伏也很想打一次热线电话,但是他家里没有电话。在田家岭村,支书和村主任家有电话,还有田二伏的堂叔田远富,他家里也装了电话,不过他在城里工作,平时很少回家。而且田二伏其实还没有想好,就算他可以打电话,他到底要说哪一件事情,因为他想说的话很多,到底选哪一个话题去说,他反而是没有主张的。后来媒人就到马小翠家去了,她说了说田二伏的情况,马小翠的父亲听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接着田二伏的父亲带着田二伏到马小翠家去。那个村子的人都到马小翠家来看田二伏。
嗨,马小翠说,你是田二伏,在学校里我见过你。
我比你高两级。田二伏说。
原来他们是认得的。
到了端午节的时候,田二伏的母亲叫田二伏给小翠家送粽子。田二伏去的时候,碰到村里的人,他们说,二伏啊,给丈母娘送粽子呀。
嘿嘿,田二伏说,跑一趟。好日定了没有呢?他们问。定了,新年头上,正月初三,田二伏说。
你就闭着眼睛等好日子吧。他们说。
田二伏来到小翠家,他把粽子拿到灶间交给小翠的母亲,小翠家的堂屋里坐着几个人,他们是村里的干部,正在小翠家喝酒。
小翠不在家,小翠的母亲对田二伏说,你到桌上去坐,你去和他们一起喝喝酒。
我不大会喝酒的,田二伏说,喝了要醉的。
练练,小翠的母亲说,男人总要喝点酒的,做新郎官的时候,人家不会放过你的。
嘿嘿,田二伏说,不过我也不是一点不能喝的,就是喝了脸红。
脸红不要紧的,小翠母亲说,喝酒脸红的人是好人,老实人。
人家也这么说的。田二伏说。
小翠的母亲引着田二伏到客堂间来,小翠的父亲看见了他,向他点了一点头。
来了。
来了。
坐吧。小翠的母亲拉出一张凳子,田二伏不大好意思坐,脸红红地僵了一会儿,后来他还是坐下了。
小翠的父亲对村干部和田二伏说,这是田二伏,这是村干部。
村干部也向田二伏点点头,田二伏就坐下了,他们给他加了一副碗筷,加了一只小酒杯,也斟上了酒。田二伏喝了一口,觉得很辣,他吐了吐舌头,脸就红起来,幸好没有人注意他,他们都在喝酒、说话。
马文林的病,看起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一个村干部说。
支书躺在床上做支书了。另一个村干部说。
人呀,小翠的父亲呷了一口酒说,人有时候是很经不起的,那天,我是眼看着马文林这么摔了一跤,也不重的,就这么瘫了……
负责斟酒的人看到田二伏的杯子空了,就给他加一点,田二伏说,我不能喝了,我不能喝了。他边说边想用手捂住杯子。
那个人笑了一笑,仍然给他加了酒。
他们继续在谈那件事情,小翠的父亲说,医生怎么说的?医生也说不准,一个村干部说。
田二伏一直听着他们说话,在他们停息的时候,他说,推拿可以治疗瘫痪的。
有一个村干部看了看他,但是没有说什么。
乡里也没有什么说法吗?一个村干部说。
那天张书记看见我,问过一回的,另一个村干部说,也没有说别的,只是问了一问。
也可以针灸,针灸效果也很好的。田二伏又说。
小翠的母亲端了一盘热菜上来,她叫田二伏多吃菜,又说,小翠这死丫头,上街去到现在还不回来。
没事的,我可以等等的,田二伏说,有一个针灸医生,可以打热线电话给他。
小翠的母亲看到田二伏的脸红了,她笑了笑。
田二伏又转向村干部,他说,我有他的电话号码。
谁的?
那个针灸医生。田二伏说。
噢。
你们这里有没有电话?田二伏说,有电话我可以帮你们打一个电话。
他们向田二伏笑了笑,又稍微地举了举杯,喝了杯中的酒,田二伏也跟着他们一起举了举杯,也喝了。负责斟酒的人又给每个人加满了,给田二伏也加了,田二伏以为小翠的父亲会阻挡一下,或者叫他少加点的,如果是那样,田二伏就说,不碍事的,你们不要看我脸红以为我不能喝,其实我的酒量还可以的。但是小翠的父亲并没有阻挡,也没有叫那个人少加一点,所以田二伏也不好说出来。
王坤林家的那块老宅基,好几个人都在动脑筋,一个村干部说,马三,马六,伟民……
哪个伟民?另一个村干部说,是不是狗阿土家的老二?
就是二狗子,一个村干部说,现在大名叫伟民了。
马三盯得最紧,小翠的父亲说,跑我这儿也跑了几回了,我跟他说,你跑我没有用的。
这事情不大好弄,一个村干部说,到最后要闹矛盾的。
一个女人走到他们的门口,向里边看了看,小翠的父亲说,子平他妈,你有事?
小翠的母亲也走出来,向这个女人打招呼。
这个女人犹豫了一下,她看了看田二伏,小翠不在啊?她说。
上街去了,小翠的母亲说,到现在也不回来,二伏等她好一会儿了。
这是你们家女婿?女人又看了看田二伏。
小翠的母亲笑了笑,也朝田二伏看看,又朝田二伏招招手,田二伏走到门口,这样两个女人都能更清楚地看到他了。
一表人才的,这个女人很真心地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进来坐坐。小翠的母亲说。
不了,这个女人的神色里有一些奇怪的东西,我看看子平在不在你家,他没来过?
没有。小翠的母亲说。
那我就走了。她说。
小翠的母亲有些奇怪地看着女人走远去。
子平是不是叫马子平?田二伏说。
是马子平,小翠的母亲仍然看着女人的背影,她发胖了,她说。
噢,是我的同学,田二伏很高兴地说,我们是同班同学。
屋里的村干部又喝了一些酒,有一个人站起来要走了,他向田二伏点了点头,就走了。
另外两个村干部又喝了几杯酒,也要走了,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人向另一个人说,你说针灸能不能治瘫痪?
也有可能的。另一个人说。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
小翠的母亲来收拾碗筷,她看了看墙上的钟,田二伏也看了看墙上的钟,要不,我就先回去了。田二伏说。
小翠怎么搞的?小翠的母亲说。
有空来啊。小翠的父亲说。
田二伏走在乡间的田埂上。正是春末夏初时候,田野里的景色十分地美丽,田二伏的心情也很好,他一边走一边听《生活热线》节目,主持人热情地告诉听众,如果您想亲手烹制一道精美的菜肴,请拨打1688688,《生活热线》为您出谋划策。
嘿嘿。田二伏心里笑了一笑。
迎面走过来两个人,田二伏一看,一个是小翠,另一个正是他的同学马子平。小翠向田二伏扬了扬手,嗨,田二伏,这个人你认得吗?
怎么不认得?田二伏说,马子平呀。
马子平与田二伏握了握手,田二伏笑起来,马子平,他说,刚才你妈到小翠家找你的。
我们上街去了。小翠说。
我晓得的,田二伏说,你妈说的。
田二伏,小翠说,你来干什么?
给你家送点粽子。田二伏说。
端午节了,马子平有些感叹地说,日子过得真快。
马子平现在在城里做事。小翠说。
噢,噢噢。田二伏点了点头。
瞎混混。马子平说。
你有出息的,田二伏说,在学校的时候,大家就说你以后会有出息的。
这条围巾漂亮不漂亮?小翠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子平送给我的,是真丝的。
田二伏看了看围巾,觉得确实很好看。好看的,他说。他们站在田埂上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太阳也要西下了,他们就互道了再见,田二伏往南走,小翠和马子平往北走了。田二伏回到家,母亲问了问小翠家的情况,田二伏说了喝酒的事情。母亲看他的脸很红,有点担心。你不会喝酒的。母亲说。
我会喝的,田二伏说,我喝了十几杯,他们都说我酒量大的。
事情没做起来,吃吃喝喝已经会了。父亲说。
吃过晚饭,田二伏到村里的小店去买电池,小勇和桂生也在小店那里。小勇给田二伏发了一根烟,他们抽着烟,烟雾在小店门前的灯光里飘来飘去。你们说什么呢?田二伏问小勇,小勇只是笑了一笑,桂生吭哧吭哧地说,田二伏,我们想出去。
到哪里去?
城里。
干什么?
打工。
咦?田二伏想了想,到城里去打工?为什么?
咦?小勇说,什么叫为什么?
咦?田二伏又想了想,你们去做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做的,小勇说。
不知道城里的活多不多?桂生看了看小勇,他看上去有点担心,会不会到了那里找不到工作?
不会的,田二伏说,城里的活很多的,建筑工地、饭店、建材市场他们都招人的,还有宾馆。
到宾馆干什么?桂生说,做服务员吗?
做保安,田二伏说,穿警察制服的。
那不是警察制服,小勇说,是保安制服。
是的,田二伏说,是保安制服,看起来蛮像警察制服的。
有没有枪?桂生说。
没有的,田二伏说,可能会有警棍。
电警棍吗?
不可能的,电警棍只有警察可以用,田二伏说,别人不可以随便用的。
那是普通的警棍。桂生说。
就是一般的棍子。小勇说。
还有许多工作呢,田二伏说,我笔记本上都记着的,不过我没有带在身上,要不要我替你们拿来看看?
不用了,小勇说,我们自己会去找工作的。
他们又抽了一根烟,桂生说,田二伏你去不去?
咦,咦咦。田二伏笑了一笑。
田二伏要谈对象的。小勇说。
咦,田二伏说。不是的。
你不喜欢城里吗?桂生说。
喜欢的,田二伏说,城里很方便的,要修电视机,打个电话人家就上门来修了,不要自己搬过去的。
他们一起离开小店,天已经很黑了,桂生用电筒照着歪歪扭扭的小路。小勇说,我们过两天就走了。
噢。田二伏说。
过了两天小勇和桂生他们真的走了。田二伏在田里劳动,他看见小勇桂生都背着一个背包,走在田埂上。田二伏喊了他们,他们回头向田二伏挥挥手,他们是朝着东边走的,太阳正好升起来,田二伏眯着眼睛看他们走远去,他又埋头劳动了。
后来田二伏的堂叔田远富从城里回来了,田二伏在村里碰见堂叔的时候,他一下子没有认出来。田远富穿着西装,他拍了拍田二伏的肩,你不认得我了?
认得的认得的,田二伏说,你一说话我就认出来了。
我是变样子了噢,田远富说,有时候我照照镜子,我自己都觉得不像我了。你像个干部。田二伏说。
一个人待在外面的时候,心里老是想家,心里老是放不下,田远富说,总想回来看看。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村支书也过来了,他老远就向田远富打招呼致意,走到田远富身边,支书赶紧往外掏烟。田老板啊,听说你回来了,我就来看你了。支书说。
田远富伸出手去和支书握了握,并且挡住了支书的烟。抽我的,抽我的,他说。他把烟又递给田二伏,你也来一根。
嘿嘿,田二伏看了看,我平时一般不大抽的。
男人不抽烟,像女人长胡子一样难看。田远富笑着说。
他们都笑起来,田二伏就拿了一根。他看了看烟丝,烟丝是嫩黄的颜色,这是好烟。他说。
田老板,支书热情地盯着田远富,你是荣归故里。
我回来随便看看。田远富说。
你光宗耀祖了。
哪里哪里,田远富说,人总是想着家乡的呀。
是呀是呀,我们这里出去的人,对家乡都很好的,支书说,你们在外面发了财,做了大事情,都不忘记家乡,都很支持家乡的。你看那边那座桥,是周小保捐款造的,就叫小保桥,还有,东面那条机耕路,是李二出钱修的,叫李二路。我们有个规定,谁出资建的,就以谁的名字命名。
嘿嘿,田远富说,若是我出资,就叫远富什么了。
就是的,就是的,支书说,比如你资助我们的小学,就可以叫远富小学了。小学是我堂叔的母校呢,田二伏说,我堂叔肯定是要关心的。
田远富也是承认这样的说法的,是的呀,他说,说起学校,我倒是很想了解了解的,我们的小学现在怎么样了?
小学嘛,怎么说呢?支书好像一时无从说起的样子。不如这样,支书说,我陪你到学校去看看,指导指导。
也好的。
他们就一起往小学里去了。路上,田远富又继续说了,人为什么穷,你们知道吗?他回头看看田二伏,再回头看看支书,为什么穷呢?就是因为不重视教育呀。
是的是的。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田远富一直在说。
是的是的。
田远富又递了一根烟给支书,支书说,远富,你现在像个干部。
我也觉得。田二伏说。
怎么说呢?田远富笑了笑,人有了钱,就要有点责任感的,人有了责任感,可能就像个干部了。
他们一路碰到村里的人,田远富和他们点头打招呼,有的人认得出他,有的人认不出他,以为他是干部。检查工作。他们说。
不会的吧,检查工作怎么田二伏也跟在旁边呢?另一个人说,田二伏又不是干部。
小学里正在上课,每个教室都传出老师哇啦哇啦的声音,有一间教室的学生在唱歌,另外有一班学生在操场上上体育课,他们看到有人进来,就回过头来看,有几个学生说,支书,支书。
体育老师正在指导学生跳山羊,他们没有山羊,是拿学生来做山羊的,让一个学生弯下腰,两只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其他的学生排着队,从远处奔过来,两只手往他的腰背上一撑,两腿张开,就跳过去了,也有的学生跳不过去,结果他和那个做山羊的学生就一起倒在地上,滚作一团,其他学生都笑起来。体育老师骂了他们,笨蛋,他说,真笨。
摔下来的学生撩起自己的裤腿,膝盖上有一团红红的印子,他笑了笑,啊呀哇。
田二伏看着也笑起来,要是有护膝就好了。他说,体育用品商店里卖的那种,套在两个膝盖上,起保护作用,运动员都用的。
体育老师看了看他,翻了一个白眼。
或者去买真的鞍马来跳,就不容易跌倒。田二伏这话是对着田远富说的,但是体育老师仍然翻了他一个白眼,不过他们没有看见。
田远富对学校的情况是不满意的。他对支书和校长摇摇头,这样不行的,这样不行的,他说,这里的条件太差,支书哎,还有校长哎,你们对教育不够重视啊。
我们重视的呀,支书苦着脸说,可是没有钱呀。
钱算什么?田远富有点激动,他说,知识才是最重要的,有知识就会有钱,反过来,有钱并不一定有知识,知识是钱买不来的。
是的呀是的呀。
你看看,这个操场,什么什么什么,你再看看,这几间教室,什么什么什么……
是的呀是的呀。
这么说了几句,田远富就要走了,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来挥挥手,向他们道别。支书和校长都愣愣地望着,看到田远富挥手,他们才想起也应该举一举胳膊的。
走出学校的时候,田二伏说,其实,其实……
什么?
其实支书和校长,还有老师他们,田二伏说,都以为你要赞助学校。
赞助,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田远富说,其实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捐几个钱,关键在于思想上的重视……
有人从对面经过,看到他们,就问,田二伏,你家里来亲戚了?
咦,他是我远富叔呀。
这个人再看了看田远富。他看出来了,哎呀呀,我都看不出来了,他说,到底不一样了,听说你在城里开卡拉OK?这个人说着又看了看田二伏,田二伏你要走了吧?
到哪里去?
咦,这个人说,你远富叔肯定会带你去发财的。
我没有。
这个人笑了笑,就走过去了。
田远富回头向田二伏看看,说,二伏,谈对象了没有?
嘿嘿。
什么是嘿嘿,谈没谈?
谈了。
哪里的?
马尾巴村的马小翠。
这么急干什么?
嘿嘿。
嘿嘿,田远富也笑了笑,拍了拍田二伏的肩,不如跟我到城里去,打打工。
好的呀,田二伏说,城里好的,小勇他们也到城里去了。
田二伏下晚回去,田大爷不在家,田二伏就和母亲说了说打工的事情,母亲正在灶前烧火,她听了田二伏的话,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灶火把她的脸映得红红的。你想去吗?母亲问。
我,田二伏想了想,去也好的,他说。
那就去。
城里到底好的,我喜欢城里。田二伏说。
田二伏打开收音机听节目的时候,母亲又说,你假如要去,小翠那里要去和她说一说的。
什么?田二伏没有听清母亲的话。
小翠。母亲说。
后来田二伏的父亲回来了,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田二伏的大嫂。田大爷气鼓鼓的,而田二伏的大嫂呢,也有点气的样子,还有点神秘兮兮。他们把田二伏的母亲叫到里屋,叽叽咕咕了一会儿,又出来了,田二伏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脸色不好看,他正在听《生活热线》节目,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下一个电话号码,这是一个肿瘤专家的电话。他父亲说,你现在用功也来不及了。
我不是用功,田二伏说,我记一个电话号码。
田大爷坐在矮凳上,脸色阴郁地抽着烟。
我问你,田二伏的嫂子说,小翠和你说的什么?
什么,田二伏有点摸不着头脑,小翠什么?
你呀你,大嫂指了指他的头,小翠跟人家跑了。
跑了?跑到哪里去?
哎呀。他的大嫂说。
那天下晚小翠的父母亲来了,甚至马子平的母亲也跟着来了,他们都骂了小翠,也骂了马子平,都检讨自己的问题,马子平的母亲甚至哭了起来。小翠的母亲很不高兴地对她说,你哭什么呢,又不是你家媳妇跟人家跑了。马子平的母亲说,我对不起你们呀,所以我伤心呀。他们就这么在田二伏家里哭哭闹闹,觉得很对不起田二伏,他们都眼巴巴地看着田二伏,好像在等候田二伏发火,但是田二伏没有发火。他说,也没有什么的,也没有什么的。
他们又惊又喜,但是又不敢相信。
你倒想得通。田大爷说。
我想得通的。田二伏说,做生意的人签协议书也这样的,开始大家都觉得可以这样做的,就签了合同。但是可能后来他们思想和看法会发生变化,所以协议书也是可以更改甚至撕毁的。
他们都微微地张着嘴,因为他们对田二伏说的话反而有点想不通了。
田二伏蛮会说话的。
田二伏蛮大气的。
小翠不要田二伏,真是不识人的。马小翠的母亲甚至这么想。
他们这样想着,渐渐地松了一口气。他们开始觉得可以走了,但是又吃不准是不是真的可以走了。所以他们一边继续关注着田二伏的脸色,一边慢慢地往门口退去,他们是每走一步都很小心的那种样子,好像随时准备着有人要叫他们停下来,但是一直没有人叫他们停下来,他们慢慢地就走远了。
田大爷看着他们走远。
他们就走了,他说,他们就走了?
田远富走过的时候,正好和小翠的父亲他们交叉而过,他并不认得小翠父母他们,但是他很客气地向他们点了点头,打个招呼,好像是老熟人一样,走啊。他说。
走了。
他们有点仓促地走了,田远富想,咦,他们没有认出我来。
田大爷一直站在门口,他有点发愣,直到田远富走到他的眼前了,他还没有注意到呢。
哥哥啊,田远富说,你在想什么心思呢?
啊啊,田大爷这才回过神来,啊啊,你来了。
我不进去坐了,田远富说,我在村里走走,看看大家,你叫二伏准备好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走过了田二伏家。
田大爷心里一直是闷闷的,他们叫他吃晚饭,他也不想吃。不吃,他说,小翠都跑了。
哎哟哟,田二伏的大嫂说,跑了就跑了呀,小翠有什么好的?
小翠有什么不好的?田大爷说,他看了看准备吃饭的田二伏,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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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呀,田二伏的大嫂说,什么呀?
田二伏是听懂了的,他想解释给大嫂听,但是田大爷阻止了他。田大爷说,你远富叔叫你做什么呢?
什么?
你远富叔叫你准备好什么呢?
噢噢,田二伏说,远富叔叫我跟他去打工。
你要去吗?
我要去的。
田大爷生气地看了看他,小翠都跑了,田大爷说,小翠都跑了!
田二伏觉得父亲的这句话不太好理解,他就没有吭声。
这样田二伏就跟着堂叔田远富走了,他走的时候,他的父亲坐在堂屋里抽烟,他的母亲在灶间烧锅,等母亲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远了,母亲眯着眼睛,看到田二伏的背影已经很模糊了。
田二伏走在路上,前一些日子,他看到小勇和桂生他们也是沿着这条路进城的。
有两个村里人从对面走过,他们向田二伏和田远富打招呼。
田二伏进城打工了。其中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