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阖要我屏退所有宫人,才告诉我这摞纸是一份名单,是查出来的宫内的郇国细作。
“怎么会有这么多?各宫都有,甚至有十几年的老宫人?”我惊讶到不敢相信,名单上写着这些人的生平,如今只是查出来的就有十几人,还没查出来的还有多少?之前的二十几年都是太后一人执掌后宫,如今查出来这么多的细作,太后至少落个治下不严的罪名。
但这罪名不能落在太后头上,细作不能不处理,又不能光明正大的处理。怪不得百里阖来找我,这件事的确过于棘手。但我不信以她的聪明,会对这些人毫无办法。
“你是怎么想的,这么多细作,郇国得下了不少心血。”
“以不变应万变。娘娘上朝的消息应该已经在去郇国的路上了,很快就会有细作会到娘娘身边打听消息,但打听到什么消息,或许娘娘可以掌控。”百里阖的意思我明白,利用我来给郇国传递假消息,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我身边的人都是在东宫时的旧人,但我也不清楚他们的底细。换,也只能换贴身宫人。动静太大必然会被发觉。我信你,你来替我选两个宫人。我会劝皇上多在偏殿议事,朝会上论一些琐事,尽量不议军中的事。”
我只敢信百里阖,宫里我最信任的就是她,哪怕是呼延宏,都会利用我来与朝臣博弈,可百里阖从不会利用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成了我在齐国最不设防的人。
过了这么久,百里阖从不曾提过争宠的事,我曾以为她接近我是为了呼延宏,如今看来,她似乎并不在意呼延宏对她的态度是什么。我不知道她想的什么,但既然她不提,我也不会主动问她。
“我这就去办。娘娘要珍重,宫中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但绝没有这么简单,不管是太后还是那两位妃子,在宫里都不安分。娘娘一定要多加小心,若是可以,我想为娘娘寻几个武艺高强的女子做暗卫。”她很认真的和我说,我摇了摇头,真有人要对我动手,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再多的暗卫也躲不开该来的命。
“我会小心。你尽快将宫人安排进来。”我握了握她的手,她愣了一下,随即起身行礼告退。前几日我生她的气,她到现在都没有和我解释过,我虽然还有些气恼,但我始终相信她不会害我。
她对我的担心我看得到,在这深宫里,即便是侍奉多年的宫人,我也不敢放心的把一切心里话都说出去。我看得出,她是真的担忧我的安危。
那夜呼延宏回来的迟,我和他说了细作的事,他坐在一旁想了很久,说要利用这些细作,让郇国误以为齐国准备在边疆开战。以覃家人的性格,必然会误下春种也要去练兵。如此,等冬天来,郇国饿殍满地的时候,齐国就可以趁虚而入。
“皇上,为何一定要攻打郇国。”我的鼻子有些酸,他铁了心要打,我该如何自处。我向着父兄,就是齐国的罪人,我向着他,就是温家的不孝女。
他没有说话,我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忍了回去。齐国南下伐郇的事如果不可避免,我在这后位上的每一天,都会如坐针毡。
那几天我没有和他说话,他也不和我说话,我除了和他行礼,多的一句话都不说。我将百里阖拉过来承熙宫,陪我一同在偏殿住下,他一人在正殿睡,十几日过去,他都没有低头。
我问百里阖,将来愿不愿意替我做这个皇后,她摇了摇头,她说等过几年就求皇上,她志在山水,希望皇上能让她出宫。
我看着她,她的眼里有些憧憬,或许她是真的不爱权贵,更爱那种闲云野鹤的生活。可是呼延宏如此执着的想出兵郇国,我的父兄在郇国为官,整个后宫里我是最不适合做这个皇后的人。
“娘娘,这半月来,皇上看臣妾的眼神,一日比一日吓人,臣妾怕再住下去惹得龙颜大怒,臣妾斗胆,请娘娘今夜回寝殿就寝。”晚上我刚要躺下,百里阖就和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暗自笑呼延宏,都登了帝位,却还是这么孩子气,也不怕旁人说他。
“明日再回。”说完我就躺下了,也不管百里阖怎么想,他没有和我低头,我也不愿和他低头,如此僵持着,我倒想知道他以后要怎么办。虽然把百里阖拉进来对她确实不公,但是若不是百里阖在偏殿陪我,呼延宏恐怕早来偏殿睡了。
我有许久未见晅儿了,政事我倒是不用太多费心,但是呼延宏总要问我该如何处理各种事,他生气的模样,像极了被我气的说不出话的先生。那时我年幼,总是闯祸,每次都是兄长替我平息。兄长也才比我长三岁,那时候他也还是个孩子,却总想着护着我。
“明日,把琅儿和晅儿身边的宫人全换成你的人,吃食也得小心,郇国曾经抢过太子,我担心晅儿身边的人不干净。”百里阖刚刚躺下,我就想起来宫里有细作的事。有人害我我倒不怕,可我怕有人动晅儿,我没办法时时刻刻护着晅儿,他如果真有什么不测,我或许会真的不惜一切代价的要呼延宏报仇。
“琅儿和晅儿身边一直都是我的人,娘娘放心。”她说完没多久,呼吸就慢了下来。我知道百里阖这些日子很累,可从我认识她到现在,似乎从来没有听过她说累。
呼延宏终究是把消息放了出去,整个皇宫人心惶惶,都以为要发兵南下,整个朝堂也只有将军们知道这几日没有练兵。
一个月之后密报传回来,郇国以为腹背受敌,果真大举招兵买马,田里只剩一些妇孺在劳作,眼看是错过了春种之时,田里的苗都没有往年的多。
那几天呼延宏心情很好,事已至此,呼延宏发兵郇国也只是时间问题,我和百里阖说,偏殿为她准备着,她随时可以过来就寝。前朝倒是没人对我和百里阖的事说什么,我这任性逾矩的行为有了呼延宏的默许,谁又愿意背上妄议天子家事的罪名。
我问呼延宏,齐国和郇国这场仗,是不是不可避免。他不说话,或许他心中有愧,每次我问他这件事,他都沉默不语。
“皇上,郇国的温相,是晅儿的亲外祖。”
“温相和温禹也可以做朕的肱骨之臣。”
他批着公文,语气似乎有些生气。我不再与他争执,他决定的事,我一向无法改变。
“臣妾斗胆,为温家求一道免死书。”我也只能为温家做这些了。我这么做,他会起疑心,但我不这么做,我一生都无法安心。我刚要解释我并不是要替郇国求情,他就点了点头,说他会写。
我不知道对于他来说温家意味着什么,我只希望温家能在即将到来的齐郇之战里活下来。
琅儿和晅儿尚年幼,不懂什么是征伐,这样也好,等他们大了,这些血腥的事也都忘了。
奎泰二年的三月二十六,晅儿的一岁生辰,呼延宏大宴群臣,晅儿刚刚能走,却走不稳。我抱着他坐在席上,他不似琅儿乖巧,手脚乱蹬,我只好把他交给乳娘。
宴吃到一半,太后先走了。她心下对我一直不满,我如今甚至与呼延宏一同主政,她更是视我为眼中钉。可就算如此,她是太后,该有的礼数我还是得全了。
太后一走,褚栀绛和公孙凝也跟着走了。我与太后不和的事她们知道,如今看我对她们不冷不热,便去巴结太后了。身为皇后,我不应该独占呼延宏,可让别人染指我的夫君,我也做不到。
百里阖给晅儿准备了一身新衣服,又拿了一块玉佩,说是十分难得的一块玉,她找了皇城最好的匠人,打磨了几个月才完工。
“这俗物不贵重,但也是臣妾一片心意,希望皇后娘娘不要嫌弃。”
我笑了笑,当着众臣她倒是礼数周全,在承熙宫放肆的时候倒是不怕失礼。我收下玉佩,给了她一些首饰算赏赐,她就准备行礼告退了。她人还没走,晅儿就非要找她抱。乳娘实在哄不住,百里阖笑着抱着晅儿哄,晅儿才不闹了。
琅儿如今也懂了些话,她问我为什么晅儿要跟父皇一起姓呼延,她却跟我一样姓温,问我为什么旁人总让她除了让着皇弟,还要敬着皇弟。我没办法给她解释清楚,也不愿意骗她,我告诉她,再过几年等她大些,等她懂的更多了,就都告诉她。
晅儿生辰过后下了好几天的雨,之后我再出门,猛然发现宫里已经披上了一层绿色。我依旧陪着呼延宏处理朝政,朝臣也渐渐习惯了我的存在,这样的日子繁杂的有些平静,我甚至都要忘了呼延宏正在筹谋发兵郇国的事。
六月底的时候,南边有几座城生了蝗灾,呼延宏让工部派人去治灾,若是这次蝗灾压不住,那南下的事就要推一年,可推一年的话,郇国不会再被骗一次,也不会又一次误了春种,如此,再想南下便难了。
七月底,南边传来消息,蝗灾压住了。虽然损失了三座城的庄稼,却救下了周边的十几座城。呼延宏给那三座城免了两年的赋税,其实免一年也够,但他说,那三座城一年的赋税加起来,也只不过相当于皇城一年的赋税。
“皇后有所不知,最靠南的夕昭城,往南三十里便是郇国的虹城。夕昭城受灾,虹城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覃家人贪小利,必不会免虹城的赋税,如此比较之下,虹城百姓必然怨声载道。”
他喝了口水,没有再继续说,看起了手里的公文。如果真像他说的,虹城百姓必然对覃家不满,郇国的赋税本就高,如此一来,郇国百姓生怨,攻城就事半功倍。
一整个夏天过去他都没有再提南下之事,我以为他放弃了南下,可我没想到他一直都在谋划着,他果真做到了如他所说的,帝王从不信任任何人。
这几个月我也渐渐熟悉了朝堂的事,一月三次大朝会,朝臣们也习惯了我在一旁听政,或许是因为有呼延宏的威压在,我的桌子上,堆的公文也越来越多。
我以为呼延宏会在冬天发兵南下,可他没有。郇国的探子传来了新的战报,平南王年过五旬,亲自带兵,又一次平了南蛮之乱。他和覃家请命终生驻守南郡,永不还朝,覃家允了。
我问呼延宏,覃家不怕他拥兵自重,反了覃家?呼延宏说,覃家怕,所以平南王妃是覃家人,平南王府的家丁也全是覃家送的,平南王想反,能瞒得住谁?
“他若是反了,朕反倒会失望。平南王虽然是武将,但他十分坦荡,当年朕在郇国为质,他对覃家的所作所为不满,却不敢说,而是对朕不闻不问,也算是变相的反抗覃家。”
他皱着眉,似乎是想了一会,和我说:“但必须得让覃家以为他有谋逆之心。平南王用兵如神,他若是带兵北上,那大齐与郇国交战,必然损失惨重。”
“平南王是覃家的心腹,身上战功赫赫,覃家要是对他设防,怎么可能会将整个南郡的兵权交予他?”无论是要平南王反了覃家还是让覃家以为平南王有心谋逆,都不是说说就行的事。平南王如今年过五旬,就算用兵如神,他也不是神,这个年纪他还能经历多少次奔波?
“朕知道覃家一直很忌惮平南王,但是平南王手握重兵,覃家不敢撤了他的兵权,但如果平南王与朕交好,覃家绝对不会让平南王带兵北上。”覃家不蠢,但是覃家太小心,猜忌所有权臣。无论是战功赫赫的平南王还是一心效忠覃家的我父亲,他们都不曾信任过。
呼延宏要怎么做我不清楚,这几年他在帝位上,我越来越看不懂他的想法,他似乎从没有与我说过他的事,慕家,覃家,他都没有提起过。他是被掳走的太子,也是世人皆知的慕家二公子,他说的帝王不该相信任何人的话我还记着,是不是有一日,我的晅儿也会和他一样永远戴着一副面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