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喜欢百里阖,让她侍疾,或许是想让她在呼延宏心里有一席之地。我知道在太后心里,始终认为我的皇后之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只有大齐的世家权臣之女才能够做大齐的一国之母。
“儿臣见过母后。”我打断了她们两个人,百里阖眼里有些慌乱,或许是因为我撞破了她与太后的对话,也或许是因为她内心有愧。我不打算和她争这个侍疾的机会,我还要照顾晅儿,呼延宏有众多嫔妃,可晅儿只有我一个母后。
“贵妃侍疾也好,最近太子病了,儿臣怕是无法同时顾及太子与皇上,若是照顾不周倒是不如不照料。贵妃心细,定能照顾好皇上。”晅儿本来在睡觉,不知为何却突然醒了,看样子是要哭了,我急忙哄他,怕他惊了呼延宏。太后虽然对我不满,却很喜欢晅儿。她将晅儿接了过去,一边哄一边逗,晅儿竟笑了起来。
我低头看了看呼延宏,却看到他眼睛在动,看样子是要醒了。我提醒太后,太后将晅儿递给我,没多久呼延宏就醒了。
“母后……儿子见过母后。”他挣扎着要起身,被太后摁了回去,说他有病在身,不必多礼。百里阖给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好让他半躺着,又给他递了水。
“宏儿,你现在好些没有?”
“谢母后关心,孩儿好多了。”呼延宏喝了口水,又与太后说了几句话,他说他已经无碍,把太后请回了韶和宫,留下了我和百里阖,连宫人都没有留下。
“皇上,太后已走,臣妾告退。”人走完以后,百里阖便要走,却被呼延宏拦住了。“朕留下你,自然是有要事交代。”
“朕接到密报,平南王世子,被南蛮新王设计,身死南蛮。”呼延宏一字一句的说完,我心中的惊骇也难以平复。慕晌,竟然死了?我嫁给呼延宏之后并没有见过他,我只知道他是慕家唯一待呼延宏如血亲的人,如今他身死南蛮,难怪呼延宏会气急攻心的昏过去。
“晅儿年幼,朕即日便册他为太子,皇后,你要好好教导他,做帝王,一定不能信任任何人。”他似乎意有所指,我也终于知道了他其实从未信任过我,甚至太后他都不曾信任。哪怕我对他一片赤诚,但他仍旧不敢信我,我还有父兄在郇国,我的背叛,必将比别人的背叛代价更大。
纵然我理解,我也无法说服自己再像从前一样待他。
“朕即刻下诏将莫子丞擢升为执金吾,公孙峪封将军,朕会给他在皇城安排一处宅子,皇后,朕会派人每日给你回报他的动向,若有不轨,便让莫子丞即刻拿下。莫子丞府上的管家与一个家丁是朕的人,若莫子丞要反,他二人也会告知你。”我隐约猜到了他想干什么,但他是一国之君,他连肩上的责任也不顾了吗?
“皇后明日随朕一同理政,后宫事务就由贵妃处理,朕要给郇国国君写国书一封,集两国之力,剿灭南蛮残部,朕亲自率兵八万入郇境,与郇国一同镇压南蛮之乱。”
大齐与南蛮并不接壤,南蛮之乱对大齐并无影响,反而因为南蛮之乱,郇国内的精兵大多调去镇南蛮之乱,郇国周围诸国皆有心要联手大齐,陈兵郇国。
可如今,慕晌的死对呼延宏的影响让呼延宏想手刃南蛮新王,偌大的齐国要交给我,我要如何守着齐国等他归来?他一走,诸王必乱,只有皇城的兵力,能抵住吗?
可是他已经决定了,我想劝他慎思,但他一定听不进去。
“皇上的决定,臣妾自然只有遵从。但是太子年幼,臣妾也无治国之才,若是皇上一走,齐国内乱,臣妾将成为齐国的千古罪人,臣妾,不敢理政。”
太子年幼,我自然可以临朝听政。可是我知道我智谋有限,朝上事情又繁杂多变,用人不当,可比昏庸无能要可怕的多,甚至会招致内乱。
“皇后,朕意已决,朕今日留下贵妃,一是因为要将后宫交给你,二来,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朕希望贵妃可以将皇后和琅儿晅儿护送出宫,贵妃,你可愿意?”百里阖先是错愕,继而点头。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百里阖在宫里都有足够的能力将我送出宫,而他连百里阖如此形同谋逆的事都能忍下,百里家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他安排完这些事又躺下了。我想留下照顾他,他却说让我回去好好歇一歇,明日着朝服,与他一同临朝。
他既然已经决定了,我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百里阖和我一同回宫,我说这里离我的宫殿不远,问她愿不愿意陪我一起走走,她点头,说好。
“娘娘,后宫里有臣妾帮娘娘守着,您不必忧心。前朝的事臣妾不便多嘴,但娘娘若有需要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我不知道她是因为畏惧还是因为疏离,但她说的那个“您”字,在我听来却充满了讽刺。
“我一直以为,无论外界发生什么,你与我都不会有罅隙。但我错了,权势最是能变人心的东西。好了,就走到这里吧,本宫乏了,贵妃也早些歇了吧。”我转身上了步辇,不再等她,也不再看她。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希望她能够和我解释清楚她的想法。
我没有等到她的解释,只等到了她送来的一支发簪,那是她常戴的一支。
第二日呼延宏等着我一同上朝,我问他,当真要如此吗,他点点头,说哪怕是为了晅儿,我也得知道些前朝的事。
一出门便发现外边下起了小雨,小到落地无声,却也打湿了整个皇宫。宫人为我和他撑起伞遮雨,我看了他一眼,他却如往常一般,上了步辇。
我只好随他一同去往御景殿,今天朝臣一定会拿我上朝的事大做文章,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若是皇后参政,那朝臣一定会想办法让呼延宏废黜我,让家族中人登上这个位置。
他在御景殿门前等着我,我叹了一口气,只好随他一同往殿里走去。跪了一地的朝臣在山呼万岁,我一路惴惴不安的走着,想着一会该怎么如何答复诸位大臣的质疑。
在他的椅子旁边,有一个稍小些的椅子,我知道那是他为我准备的,他说了免礼坐下之后,我便坐到了那里。
“来人,拟旨。”没有等大臣们发问,他先召了人拟旨。“即日起,册呼延晅为太子,着兵部尚书顾叔之为太子太师,皇后温氏临朝听政,朕若无法临朝,皇后可代朕监国。”
他说罢,丞相便站了出来。“启奏吾皇,我朝虽无后宫不干政之先例,但此前乌太后重用外戚,险些让我大齐诸王自相残杀的事才过去不过百年。臣以为,皇后监国若后世效仿,我大齐恐有大祸。”他倒是直白,我无论做什么,都有亡国之祸等着,这国,未免有些太脆弱了。
“丞相是说,皇后会重用远在郇国的父兄,而引得我朝有亡国之祸?”他的语气有些不悦,丞相听了他的话,却没有退让,似乎并不害怕他。
“吾皇圣明。皇后温氏乃郇女,非我大齐之人,父兄又在郇为官,其父甚至为一国之相,将我大齐的朝政交于此女手中,只怕……”
“放肆!丞相一口一个郇女,是不把皇后放在眼里,还是不把朕放在眼里?皇后是朕亲口封的,丞相言外之意,朕是昏君不成?朕自五岁之后便在郇国生长,怎么,朕也是郇国派来的细作?”
呼延宏拍了一下桌子,并不重,但我心里却一颤。朝堂上诸位大臣噤若寒蝉,丞相也不再说话。他这么说,是为我立威,也是试探这些人的心,是不是真的忠于他。
“皇上息怒,只是皇后参政非同小可,臣以为,不如我等商议过后,再行决断不迟。”
“朕意已决,再有人不敬皇后,以谋逆论。”我不知道他平时就是这么武断,还是唯独此事如此。但无论如何,他是一国之君,谁也不能逆着他的意。丞相听了他的话,也只好退回去。
“朕听闻郇国南郡生乱,诸位卿家可知此事?”
我无法阻止他,但这么多朝臣,总有人可以劝下他。皇上亲征,万一有什么意外,谁都担当不起。
“回禀吾皇,臣有所闻。”一个甚是魁梧,又有些黑瘦的人站了出来,呼延宏将一个写了“兵部尚书万舟耿”的纸递给我,一旁还写着一行“兵痴,善用人,不可带兵”的小字。
他是想让我替他好好守着他的江山?这些事他比我更擅长,此次亲征,我必须阻止他。我知道,这个江山没有他,只凭我,根本守不住。
“臣昨日接到战报,半月前郇国的平南王世子因轻敌,深入南郡腹地,被乱军斩下头颅,悬在城门,向郇国示威。”
他们并不知道呼延宏和慕晌的关系,也许是知道的,只是不在意罢了。
“如今郇国南境生乱,我大齐虽地处郇国以北,但若此时进攻郇国,郇国腹背受敌,必定无法兼顾。臣以为,此乃天赐良机。”兵部尚书还在继续说,呼延宏的嘴角下压,眉头紧皱,他是生气了。
“那依万卿之见,该如何?”
“自是派兵往大齐与郇国交界处,郇国国君暴虐多疑,百姓早有怨言,此时我大齐发兵郇国,一来夺城,二来可以收民心。”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以齐国皇后的身份听到齐国与郇国两国的事。那天呼延宏没有说出要亲征的话,但也没有准了万舟耿想发兵的事。
晚上我与他说,齐国与郇国交战是大事,我虽然是齐国皇后,可我骨子里流着的是郇国的血,我没办法这么冷静的听别人说要发兵郇国。若是可以,我希望他能不要主动发起征战。
他把我拢在怀里,我知道他恨郇国的一切,他也没有和我说放弃攻郇国的事,或许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复仇的机会。
“皇上,臣妾不仅仅是因为温家才这么说,臣妾跟着您走过羁城,琅儿还不够说明一切吗?百姓们仅仅要活着就已经够难了,皇上贸然征战,恐怕最先丢的就是民心。”连年征战,家破人亡,百姓才是最苦的。民心意味着什么,他比我更清楚,他在朝中根基本就不稳,这时候他不笼络民心,恐怕要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或许他改变了主意,和我说了一句“朕知道了”就不再说话了。
第二日我又同他上朝,朝臣没有再说什么,至于郇国,有人主战有人主和,呼延宏没有决定是战是和。朝臣们吵吵嚷嚷,文臣武将各成一派,我看了看呼延宏,他依旧不动如山的坐着。
“皇后,是战是和?”他看到我在看他,突然问了我一声。他明知道我昨夜才劝他不要征战,这时候又来问我,分明就是想要借我的口说出主和。我看了看主战的将军们,皆手握重兵,叹了一口气,谁说这帝位是荣华富贵,要我看,明明就是一场又一场的博弈,一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郇国南境生乱,的确是发兵郇国的大好机会。”看呼延宏微微皱眉的模样,我偷着弯了弯嘴角。他敢让我挡武将,我便不敢戏弄他吗?刚才还吵作一团的朝臣现在都静下来在听我说,他们应该也知道,呼延宏即使不屑于朝臣的想法,但我的话,他总能听得进去些。
“但此时发兵,只能得城,却不得人。边境的百姓们生活本就苦,春种之时将至,如果此时兴兵,那今年冬天恐怕要饿殍满地。臣妾一介女流,没有诸位大人的野心,一心只图个平安喜乐,百姓们想的是吃饱穿暖,无人种田,粮从何来?”
既然他让我说是和是战,我当然不想与郇国交战,我也希望他能好好想想轻易兴兵的后果。征战就那么容易吗,自古有多少帝王,自恃国库充盈而连年征战,到最后失去了民心和帝位。
“臣以为,皇后句句在理,发兵之事,请吾皇三思。”有些话丞相不能说,可我能说,他不愿征战,并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能。大齐国库并不充盈,所以丞相比我更清楚春种的重要性。
郇国怎么乱都是郇国的事,慕昀早在承庆十九年就死了,呼延宏是一国之君,他不能任性妄为,他有责任庇佑他的百姓,他的子民。
他放弃了征战的事,但是散朝后却召见了执金吾莫子丞,在偏殿屏退了所有人,谈到深夜。
我刚回了寝宫,百里阖就来找我,拿着一摞纸,说有事得我决定。
这后宫的事,呼延宏给了她全权,她的贵妃印等同后印,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必须要我决定,但她的样子又十分着急,我让她坐下慢慢说,她喝了口水,拿出了一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