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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逝影 十二月后平复

(1922年12月24日—1923年6月22日)

一九二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学校有提前放假的决定,在我也别有一种意味,我愿意看见我的双亲和两爱——在无意中写到这五个字,我疑心自己成神仙了——而且将我未成的事情到家中去了结。年年尝过的,其实也没有异样的甜美,但在人心里总不知怎样带些奇妙。朋友个个如是,也不止我一个。

下午一位不相识的朋友,同了他的同学来看我位子对面的朋友胡君。正当我无聊地在读英文的时候。他坐了一坐,就起来立在我的案旁。我想他的眼或者看着我案头的装饰。当我转眼看他时,他就问起我的姓名和地方了。我回答了他,而且回问了他——江苏姓金的。有一副清秀的脸和灵活的眼珠,很使人动情的。我想,这也算我的荣誉吗?不过,假定他变换了性的现象,我的荣誉将怎样了?恐怕这又是我的梦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

心里总觉得不安定,而且身上也有几部分不安适,我自己也不知竟是怎样?

下午独自跑到湖滨,而且继续的想跑到断桥、孤山等处。一位同学告诉我——省教育会内章太炎先生将于三点钟起讲《浙江之文学》。于是我的远〔游〕目的就阻住了。我仍到断桥,路里兼招周君青溪同去。而且到里湖里的一个寺里,坐着看了好几章书。太阳晒得很温和,东风吹来也很清快,我的心也似迷迷沉沉的微醉了。三点钟回到教育会,听章先生的演讲。其实,一以人声的嘈杂,二以我坐的太后,三以他口音的低微,我不过看他怎样一个人罢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

一个人对于世上的各种事,非有拔钉斩铁手段不可;否则邪恶在你身后驱赶,离间在你身前诱惑,你将终身被他昏化了。我记着,对于自己尤应记着,且莫使朋友笑我做事如做梦!

生在现实的世界,所见所闻都是使我要遁逃到深山的。但现在我所窥到的,我以为还是表面上的一部分,真真的内容奥妙,我还未尝着是怎样的一块东西。冷、热、甜、酸、咸、辛、苦、辣,我想还有大可令人作痛者在。不过我以为一个人受点苦痛,能够有“爱”来消解你,也不过一点苦痛就是,容易恢复的。现在,也有几个朋友谈谈,用来劝化,到家也还有父母的安慰;将来,独自孤零零的在雪中踏着,真使我有所不能忍受!想到此种,简直使我心发抖!

十二月二十七日

父亲函我,父亲身上有点不愉,且旦华也有些伤风。我急于回家,校里敲钟起来亦无心读书,也没甚功课。但校长报告,这在我们是不应该的。我只有几天忍耐着。

十二月二十八日

我已认识了,认识了她的面了。在人们的心中,常常是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秘诀,其实明白了,毫没可奇怪的!今天,我不知怎样,心里也有一种反常的不安;而我自己则坚决地决定,我对她如对明月一样的。其实也只有对明月一样了!但翻开书,总像纸上没印着字一样。到花园中走走,更觉得冬日之园的孤零,也和我一样。

腊梅花已开了,这大概是报告作客者到回家的时候。否则也别无所求。在这么冷酷的世界,人们个个都向着暖气走的,他偏来做什么呢?

十二月二十九日

一切都是不得已。近日来连日月的运行也似乎都是不得已了。日出至日入,我本来记起过的很快,不知道近日怎样,好像身疲体倦的迟迟慢动,有时竟如钉着一般,总不觉得他有过去。

月也无精打采的在天空缓步着,我对她道:请快转过去罢,请快圆起来罢!但也一点没有效力!我体谅他们了,日月运行也是不得已的!

十二月三十日

无意之中,常常能寻出可快乐的事或地方来。下午和三位朋友向一条莫明其妙的巷里走去,居然说是城隍山到了。而且当我们上山走的时候,有的说我们到母亲怀里去,有的说向西天佛国里去,在我更像踏上青天一样。人的生活原是要在高山上过的:

一则不染到尘俗的悲酸之气,二则似乎在另一个星球里一样,看到别人很小,似蚂蚁般的意识生活着。天在我们的头上愈加阔,分外青;没半点云翳,更显出天空的清净来。地也扩大些,湖、河、草地和鳞鳞的房屋,聚着一块。在钱塘江的风帆,和西湖的游艇,也都有一种隐约中的重要意义。而且在平原的尽际,烟雾茫茫的天地分界处,似更有神秘隐藏着。虫也爬出来,蝴蝶也飞去〔飞〕来,在我们的身边,很有些万物同乐的景象!

宇宙原是如此的,朋友!宇宙原是如此的!

十二月三十一日

总算一年过去了,但也不值得使我介意,因为年年总是如此,笑也觉得无声了,哭也觉得无泪了!光阴原是束缚人类的绳索,过去一日,索也多了一围;过了一年,索也不知重了几匝,一直要到最后的一周——死了为止!

我已经是二十一年了!在这二十一年中,不知道而且自己也想不起有多少的蜕化!我长大了,我结婚了,我有了妻了,我又有八个月的孩子了!差不多我是成熟的果子,啊!红而要烂的果子了!我身裂,我心碎,足也立不住地球了!

宇宙原是婴孩眼中的饼果!附属小学校里的小朋友们的预备闹新年的乐器声,真是有意味啊!

留不住的,

我总让你去罢!

愿勿再回顾你带着泪痕的小脸,

给人们想念!

天涯!

辽远辽远的天涯啊!

丛生着荆棘,

迷漫着云烟,

将不能给人们互相认识罢!

我的心和空气一色,

将不能给人们认识罢!

我的未来的天涯,

不能不使我前进的天涯!

我将和你怎样结合啊!

一九二三年一月一日

今天是最近要来的一年的开始第一日。

我也不懂得什么意思,日光全和以前一样,不过月色稍为圆满明了些,不知人们究竟懂得什么意思,脸色和昨天不同,而且一群一群的漫游着,高笑着。我和莫君,我的半年不相见的一位朋友,虽则也谈到关于这件事上的,但总觉得没有意思!

人,自己将宇宙锤碎,弄得天花散乱,自己的鼻上有别人的血迹,不知几千年了!还半点不觉悟,不忏悔,和平仁爱的挽手着走;反要天天张起巨大的网罗来,引诱人的投陷,真是奇怪极了!人,本来是兽性最发达的动物,任凭哪个禽或兽,总敌不过所谓人的能力来。但不好的兽性的遗传固然使我们发达,而好的一方面,我们也该要使他日日滋长才是。但不知怎样,好的总未见伸张出来!不然,何以人的一群,你看那边的人的一群,何以这样厮打吵闹,而不及天空的一群〈的〉鸟的亲爱和唱的飞翔过去呢?唉!我总痛心!人类不该有这样的遗传,而且我更不该有反这样的遗传!骑着肥大的马,戴着高高的一束白银丝的军帽,穿着异乎寻常百姓们的军服,一匹一匹的跑过去,否则我也可以凯觎一下罢!

兄弟哟!未来正在我们面前开〔口〕笑,我们大家和爱的前去吧!穿着同样的衣服,去拿同样的面包,随着我们的意思作,随着我们的意思歌,随着我们的意思想,我们多么快活哟!我就是你,你就是伊,伊就是我,这是人类所希望的,应当,兄弟们所希望的!

一月二日

今天天气骤然冷了很多,在工人们更是一件大事,因为他们都停起工作来了。青天被云蔽着,寒风从西北吹来,简直同来剥人的衣服的债主一样。我手僵,我不能工作,我只想到回家。

一月五日

早晨五点钟就醒了,但我是十分知道那时距快车的出发还有三个钟头,不过身体没睡意,一切都是无效的思潮!并且钟摆一的嗒间的长度,竟使我惊骇作时间的停止了进行。我也看不见星明,我也听不到鸡叫,只有孤寂悠远的长夜紧迫着我!

东西整理好,辞别了朋友,我和邦仁开始上了回家的旅路。

车夫拉了我,步步远离了学校,送我到城站。火车也就开发了。

一站过去,一站过去,继续的一站一站过去。阳光照着旅客的身上,使旅客上下车有异样的匆忙。这也是奇怪,来回往返,人生就是过去。几个年老的公公,隆着背,气喘喘的,提着包,也不知为点什么!幼小的弟弟,也稳伏在他的妈妈怀里,随着车去——摇篮一样的火车,有时使他自行发笑,抬起他的小身,有时使我发怔了。他的母亲,低着头,含着泪珠的中年妇人,我也猜不出她的白髻心是何用意。究竟,一形一色,都显出人类的凄惨来!而且在这次车中更不幸,找不到半个微笑的伊来。火车已到终端了,人们一哄而散。我也总算移过了四五百里路的位置了。

一月六日

在上海逗留了一天,但上海的一切,时时像驱逐我出境的样子。车从前面来,马从后方至,我在路中竟似在阴府的奈何桥上一样。而种种异样的黑暗怪状更使我在船中看到了!“一切都是骗人的”,一位老年的卖桔者,对一位和尚说破了,也无用我重述。

一月八日

旅途中的恐怖,不安,总算在我的眼前消失完全了。我已到家,已看见过了我的爸爸、妈妈、兄妹嫂侄等,还有伊和爱。但我几乎疑心,我是在梦中吗?谁都不是我的一样——伊这么老了,而且这么的伊,不得不使我流出泪珠来!我爱——旦华如此黄瘦,只是两只小眼,异常圆黑。唉!一切都使我惊骇嗟叹,我不该早想回家来!眼前的实况,和我思念中完全相左。

一月九日

一个人的思想,常常生出矛盾来,也太无价值。——我不该提早回家,——其实已无所谓不该了。我只有紧饬地〔依〕着自身,照自身做。

一月十日

一天只是两件记述:吃杂物和朋友谈天。

一月十一日

今天是第一次使我证明社会的杀人,给我最大的印象和悲伤。我和邦仁恰在跃龙山游走,只听号声呜呜地吹来,许多人在郊场上慌张着,说是一位和尚强盗要来杀了。我心里立刻有所转动,似乎恐怖着这在人类社会上,不知如何的一件大事!但死犯被几十个官兵绑押着,后面还有两位骑马的兵头,竟从那路上声势堂皇的来,附着他们的都是一团杀气。人们到杀人的地点了,死犯也被迫跪下了,枪声立刻从他的后头砰的一声放出,人立即向左仆倒。许多人都不自解,铁桶般的围着看,我也不知他们的良心,对于这件事否认还是赞同?他有罪恶,他有极大的害人的痕迹,不过,一颗子弹,就能抵消它吗?一颗子弹的能力,能够相当他如此重大的罪恶,这怕是人类自己的思想的不精确罢!他死了,他的血迹仍遗留在社会里,永远永远的不能磨灭。

这种社会的血迹,是否人类自羞的纪念物呢?而且自悔不耻的官兵,和强盗又是一样,个个人们和官兵又是一样。现实的社会,实在说一句,谁不是强盗呢?朋友!我强盗了!你强盗了!连我们所最亲爱的也强盗了!强盗的世界,我们究竟将怎样呵?

我的心,差不多从心头提到天空,像动荡闪熠的星一样,要坠流到茫茫大海中去了。吃中膳的时候,母亲烧一只鸡给我吃,我一见到精光的鸡身,就疑作它是人类中的有罪者一样。拿双箸,刮分它的肉,我的手也颤动起来!以后我自己骂自己——这是你的错误,现在的世界非如此不可的!

一月十二日

人们的心,相差真正辽远!一方面觉得可笑,一方面觉得可惊。上帝啊!你为什么同一样的生人,而不赋以人同一样的心思呢?使彼此不能同在一条路上走,要东西各异,很明白地可以完成,也弄到天涯地角来。亲爱的,反而生疏了,宝贵的,反而厌弃了,甚至可以同席豪饮〔的人〕,要做掷杯碎碗的仇视,真正可伤心哟!我的两位朋友,明白些罢,我们万不要再学习旧社会中的人们的昏昧心理的作用,来自害自己。我们共同的揭破心之隔膜罢!露出精赤的肉质来,两相耀照,共在人们的眼前罢!

一月十三日

我实在心里压制不住了,我只有自己哭!我如此委曲求全的腆颜人世,还要遭母亲的说——我太昏了!我件件都谨慎,我事事都了解,我还要受家中人的猜疑,真太负我了!但在父母——我最亲爱的,或者是爱我,不过爱的错了,而且太肤浅,太淡薄,但这也是社会的罪恶。不过我的陈情表,总是拒绝,实使我失望和自伤!我没有法子,我只有自哭,我愿流尽我收藏着二十年的泪珠呵!

一月十六日

昏昏沉沉的好像醉了!

一切在我的四周,都是我的仇敌:

阻碍我进行的仇敌,

威吓我停止的仇敌,

引诱我后退的仇敌!

无抵抗主义者呵!

我可用你的手腕去应付吗?

我还用你的手腕去拒绝呢?

一月十七日

我几天了,想用我的久郁的思想,对父亲说出,但一次不能说,不易说呵!我的口到那时,简直开不开了,心如石〈一〉块一样,不能转动,我仅能用两眼注视着呵!

一月十八日

前几日我为吾邑的教育——创办初级中学和改组现县立高小,作几次的奔跑,今天,结果和西北风同吹来了!在我本来是无用介意,而且也必然的,不过我说别人“你A的错了”,他要用“我B为什么错呢?”来辩问,更说“你有什么C罢?”来嘲答,真使我觉得我不该说你A错的话了!死沉沉的社会,怎能容得活泼泼的青年!稍自觉的人们,必灰心社会的负人,社会的杀人,和自己的失望!我本以孩子自居,而我也没有壮夫的胆力,我自认是过去的人,不过不得不讲的半句,不得不讲了!而别人竟视我为一颗炸弹一样,我实可发笑!而且以我为有五月后的计划。C的用意,真使人以他们为可伤了!

晚间我在店里,一位七十岁的老婆婆,用四个钱来买鱼肉,店里的朋友共同笑拒她,我的父亲送她几条,而她竟要偿出它的代价。我的父亲说:“这还是她六十年前的做法了!她还不知道世态的变更,现在的鱼肉要四十钱可得食了!但她实在是个正直者,——她自愿在外求乞,决不忘人家的借款。而且她也有三个比人长大的儿子,可惜天不为她作福呵!她仍用四个钱来买鱼!”

我的父亲呵,她为什么要做六十年后的买鱼的人呵!她买鱼的心,也和我现在的心一样么!

一月十九日

今天以朋友的招〔呼〕,跑了半天的山路。我本来有乐山的志愿,但宁邑的母山,我很想不到也有如此的美景。而这山——崇寺山虽不十分高峻,而眼界也算扩张了许多。村落在平原上一堆一堆的,山也一层层地青过去,地上的树木和草一样,也有无限的意味。山上森林里也有人家——望山的人家和人家的狗,——远远就听见狗的吠声,也更觉有古雅的风迹。邦仁说,我们以后要常到〔与〕此山相当的山上游玩。我也有此同感。

一月二十二日

前天做点什么事,也无从想了。昨天呢?伴着朋友结婚。我也不愿记,——人都有这么一回事,也奇了!而且必然的,更奇了!人们帮他俩做出种种的花头,真同发狂一样,害的我也夜半后三点钟才回家。今天到上午十时才起来,精神更牺牲了不少。

真同发狂一样!

我近日来对于宇宙和人生,只有绝对的压制它不想,一想起,就不得了了!总要经过长久的时候或者终日。我的想〔象〕力,不知怎样,有如是丰富浓厚,一个对象触着,就像导火线的引着了火,立即爆发起来。从那朦朦胧胧不可思议的起点,想到渺渺茫茫无能归宿的末端。月亮一天一天地圆起,星光一夜一夜的淡落,草色到如此的枯萎,树姿到如此的凋败,不知为谁忙碌,为谁辛苦?一个老太公,穿着褴褛的棉衣,在溪滩上一步步气喘的走。一位妇人负着一个孩子,他在她背上哭,哀悲的哭。

一个低头丧气的大汉,胡须黑而长,好像失志的英雄,在树边坐着。一个工人荷着工具急速地担〔着东西走去〕。一个姑娘倚着门〈口〉呆木地想。以及我的父亲和一位客人谈天。我的母亲在做衣服。素瑛抱着小爱。小妹和侄儿游戏。……眼所看见的,我都疑心而悲想,他们竟有何等的意义而存在!他们没有这样的意义而存在,他们又将怎样?宇宙又将怎样?亲爱的人呵!你无用叫我做什么和什么吗?更无用苛责我吗!一切随之去,什么又将怎样呢?人毕竟是西山黄土里的东西,荒草白骨,人最终的结果!自扰与自安的朋友啊!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二月十一日

一回想我这半月来的生活,我就不觉泪珠的流出眼中了!我的身陷入堕落破坏的生活之网里,我竟成被擒之鱼了!完全反理想而行,没半丝的成绩在目前可现出希望,引到真正的人生的轨道上。差到这步田地,向着昏黯狰狞险怕的山谷之路行走,望着狮薮虎穴前去,生命就如此完结了!毫不顾月亮是在我头的背后,我要反这条路而努力!每天起床总是日上三竿,非但邻家的小孩,说他的早餐早已吃了,就是我家的炊烟也早毕歇。糊模的洗了脸,草率的吃了一点东西,或者伊有事,叫我代抱了一次小爱,茫茫恍恍的过去,不知不觉已将太阳送到正午了。以后或和朋友到本地的所谓风景之处——跃龙山、崇教寺等地走一趟,或和朋友闲谈了一会,或在城上空绕了一圈,或承父母之命,做些什么杂事,或者客来,陪伴了一息,总之,光阴是容易过去的,它以正义无私的态度对待一切,决不以我的要求而格外迟缓。只有我们自己明了,要同他商酌,有秩序而规则的和他同去。否则他已照他的义务去了,而我们还空空地留在后面。人生的义务,积在一边,结果只有使我懊悔!痛哭!

夜里简直无从说起,不知做些什么事,大概和黑暗之气同化而同去了。然而刺激性和兴奋性异常强烈,同房异床计也破坏了,反而夜夜要求她。是结婚到现在所没有的奇怪,心如火一样,安慰的是温暖的柔身,简直自笑是成了蝗虫了!一切平日的未满足条件,要使我和她怎样的,都一时消灭了。以至精神愈萎靡,身体愈疲乏,日出三竿,才能起来了!书籍只有在身后自形懊伤,我也没有能力去安慰它。学校中的理想只有任它在九霄云外怨恨,我更没有法子去追悼他。竟之,我是个沟渠中的孑孓,堕落青年了!一言打动我,不觉有如此的悔恨,现在只有恳求未来之神,给我开一度寒假中的寒梅罢!

二月十二日

在昨夜,我已对伊表述,——我是一个怎样的青年,在我的现在所过的生涯中,我将要怎样!我的未来的计划,正盼望我现在的努力前行,我不可不尽其力,以实现我理想中的理想。我或者是网中逃出来的鱼,不同那些圆睁着眼,默在街头的作金钱的代换物。但我必定要知道,太平洋的洪涛中,要有怎样游泳的技能。伊很感动我的陈情,而且嘱咐我实行计划。不过伊的心肠寄托在我的别有所谋,我也无如何说。

二月十三日

旧历年关将近,后天就要过年了。人们正为钱而忙,壮的老的,幼的弱的,个个的心和身都向着钱的方孔中急紧的钻。说是钻过的,就是那些脸上带着傲慢或喜悦的人们;不能钻过钱的龙门的奴隶,我想是那班忧戚和悲怜的囚犯罢?人固然不能不生活,但生活之柱,即以钱为支持,我真不解!我本已主要的晓得,在人类的舞台上,交战是最热闹而使人称心的一回事!不过以手段为目的,以用为本,本是人类的耻辱,而怨人类目光之浅近,远不如群体生活的其余各动物界!自贻伊戚,致我们的生活的基础意义,天天破坏的失遗了,其痛是人类独有的!废止金钱,确是我们自己扫除罪恶的第一件事,我们自己蒙蔽耻辱的最切要事,也是我们自己要启发人生真滋味,开辟人生真途径,放射人生真耀彩的最先前事!

二月十四日

早晨起来,心甚无聊,因想到什么阴历阳历,旧年新年,在太阳系的运行中,本来是同一桩事,但人类愿意自苦,能够如此的区划开来,也莫明其怪。于是做起门联一副,用红纸随意写就:

阴历阳历本非两般不过日圆月缺运行的作用翻起宇宙现象各异

新年旧年原是一样只求地厚天高造化之机能付与人生意义相同

日间专门做父亲的书记,——记收账的事项。但耳中所听得,我实在不能在那凳上坐着,执着那支笔写着那样的事。

二月十五日

很早起来,就到店中去。因为父亲说——在今天人们应作足足的二十四点钟工〔作〕。我也不明白意义,是否回想一年过去,没甚成绩存留,今天来弥补些前衍,多做些工作?

二十四点钟的光阴实在过的慢,而人们竟说,已经半夜了!

过的真快!我被允许回家,手提着灯笼,朦胧的在路上走,人也很少了。地面没见火光,完全如炭一块,天更被替贫人愁苦的黑云遮的铁桶一般乌黯!不知何故,人声也绝响了。我心害怕,幸赖灯光的指示我,非但认识回家之路,否则也以为没有存在的所谓现今世界了!我如在昏茫的空中飞翔,我如彗星一样。不过究竟是一块黑暗地狱,路险滑泞泥的,人都是金钱的罪犯的魔鬼!

二月十六日

繁杂的日子,也无用费许多记忆,不过早已洞然传说,今天又是元旦了,是旧历癸亥年开始的第一日。我本来在昨夜两点钟就寝,而今天又起得很早,所以人昧r无聊,昏沉欲睡。不过太阳做美,照在纸窗上,洁白素艳,天色也半边青翠,云也飞舞的祯祥;似乎报告今天人们应该快乐。未来一年之福运,宇宙和蔼的现象,开始送来。不过在世界末劫之年,人怎能望得半天快乐。军阀专横于朝,贪吏欺诈于市,而一部分人民又愚焉不敏,甘心于自苦,辗转于水深火热,互相嘲弄,全不知自拔!一部分良好的人,仅年年切望,而年年困顿如故。水、旱、虫、风,终岁在田场上勤劳,不能得一饱,忧衣忧食,没半点人生乐趣。徒呼天叹运,究何今天快乐之有!追思往昔,心为黯然!后以寒假将完,六十天的光阴竟空然过去,而于新诗更无半点痕迹,不禁作成旧体七言律诗一首,一以补新诗之白卷,二以畅感慨之忧怀:

不念弥陀不拜天年年元旦度徒然

遨游岭上寻梅迹蹲踞河边计友年

蓑草迷残伤乱鸟祥云飞舞庆投仙

叹得世人多幸薄寄心来我学种田

二月十七日

我不愿讲昨天在跃龙山见的什么!更不愿想昨天见的那个!

人是被运命注定的,好似云要随风吹一样,不该有反抗和乱想!

今天起来又很早,不是我想在新年抖擞起精神,有一番新振作,实行理想!实在是一件不得已!二十年来第一回,恐怕就是我后生的暗示!她病了,病的是出麻,全身如火一般热,红斑点发现出来,在床上辗转着。孩子不能在她的怀中安睡,他也哭了。他只有天禀的本能,这本能就是他的生命!没有智慧的愁苦的压制力,孩子的没乳吃,如情人的没爱一样,心口惶惶,生命也就不得安慰!我只有用糕来喂他,好似老鸟之饲小鸟一样。钟刚鸣三点,窗外没见半点白光,一缕缕的黑冷气涌荡进来,我的身体如浸在水中一样,两腿发抖,血液也似冰结!房内一切,现出魑魅的黑黑越黑越的灯影,我的神经异常澎湃汹涌。她的急促的呼吸,竟好似旋风的卷□我在飞沙走石的空中倒乱一般!光阴和人心是相反背的,在我的眼前,天晓的一刻,要四十八点钟一样,虽然眼见孩子,也未始没蕴藏着人生的爱的滋味,圆黑的眼珠紧睁着我,柔荑洁白的小手,向我的胸膛乱抓,身在我的衣怀中如白玉一块,娇嫩的绛唇和婉转甜蜜的小舌的口,口口饲喂和我深深的吻着。但这就是做父亲的确实苦痛罢!我并非怨我不该如此,我反怨享受着浓睡,给孩子于保姆的父亲没这些真切的做人父母的意义中的苦痛滋味。不过冷气从脚底心透进,直贯到五脏两脑为止,我有些不易忍受罢!

日里,我更不得不想用一周未满的儿童心理学来试验了。他睡醒,就想到他应有的乳头了,最好还在朦胧的当儿,给他自愿的安慰。迟一时了,他就哭了。我用那勉强的代替物的需要去需要他,他更不能停止他的哭;没有合适的滋味,或者过于热了,泡起了他的嫩薄的舌和唇,这原在自然之人是不自然的,不过太阳已被黑云夺去的时候,谁又能找到阳光的恩赐呢!究之,一切方法,也〈不〉自然的无用了。我相信而且断说:婴儿的饿哭,任谁是世界的儿童心理学家也无所措其思想与方法于医护,不如村妇的两乳供其一饱之为效了。

三月二十七日

我知道我的人生是完全呈现灰色了!我恰似立在地震的地面上,我的身子战栗而悲哀,我将要成粉身碎骨的魔鬼了!我知道我的精灵,早已不知去向,——大概是到七十二层地狱之下去受刑了!我曾经梦过的。——我现在所还能活动者,不过一个朽木样的躯壳而已!这一个月来,从和牧牛儿——还有一只犬——到东溪去了以后(在那时还漏着快活,因为她的小弟弟很有趣味的能和我谈天)。转到家里,要破裂的人生,曾经犯了穷凶极恶(?)的报应的人生(?)将层层的如夏云的罩天了!到家的第一眼,小爱裹着大棉袄,父亲抱着在阳光里病了,身如火一般热,鼻息的呼吸就异常迅快,两眼朦胧的任着我几次叫他也不能开来一视了。果然,他母亲所赐给他的——最后的赐他的极大恩惠了!他发出全身的红斑点——是麻〔疹〕了。经过几日,眼见他渐渐的退下,我以为总可无虑了,不想余火入肺,又变作了肺炎,十个月的小人儿,怎样受得起如此厉害而惊怕的病的名词!

有一晚,我从外面回来,跑到房里,一切很静的,只听着床上鼻息的呼引如风箱一样,我知道是他了,我的心就即刻如浸入了酸性的液体中!母亲和伊都眼圈红晕着流了泪,我不知怎样好了!

我又从疲乏中去求问医生,幸他来看了一次,施一回医术,呼吸就和缓了许多。从此是可以安心罢?“又不能!”正是那时神礻氏的凶严的回答。一面就使我延缓了返校的时期。我那时心灵的煎烧,我自己也不能再想提起了!不过确实的,和现在不同——那时是热烈的,此时却冰冷了!

十四日那一日,是我往杭途中在宁波的时候,江天尚未出泊,风是很严厉的吹阴了满天愁惨!最烈而旷古未有的噩耗,如隆冬的北风送到了!带着赤血色的报纸上,凶鬼般的用大字刊载着,浙江第一师范中毒惨闻等字样!饭中藏着快刀样的说是砒素——从天上飞下来的?——在十日晚餐间,毒死了〔二〕十二位同学,二位差夫,二百多剧病了,生命竟如悬珠一样!重重叠叠的传来了,死者竟不知多少——二十二人吗?我那时真不知我自己是什么了!人间吗?天上吗?还是梦中呢?全身顿然饮了麻木药,一切组织系统的细胞,一时的停止了活动!只有两道目光,除了注射报纸外,也再不能左右看顾!还有心脏的跳动,起初正如怒马的奔驰,一秒间不知几千万次,后来也低无了!唉!也就如是算罢!躯壳于我是有妨碍的,我的朋友呵!汉湘!企衡!

……你们现在到底怎样了?中毒了?病了?一时的死了!联手的去叩谒阎王了!你们是做了被害之鬼,你们是往地狱中去受刑了?是全人类所伤心的,我已流下泪了!毒!毒!毒!砒毒!人类社会上的事?我两腿战抖的不能再立住!船在倾侧吗?我全校的朋友们,我最亲爱的朋友!你们怎样?我身已如电浪一般回扬到你们身边来了!

十五日我到了杭。死灰色的气象和浓雾一般密罩了全校!校里的一切的存在都在悲伤!而在悲伤之中,朋友,先生,人,个个是不相识了。我是到了学校吗?多少具棺材,停在雨操场内,一眼就闪着了。棺材上刻着的金色的某某某之灵柩等伤痕,生之末劫的伤痕,最后的符号我明明白白地认识了!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啊!二月前话别了的我的朋友呵!你们就如此长眠而去了吗?安然的睡着了吗?你们为什么做了被害之鬼,你们的尸骸发了青黑色了呵?黑色的杉木载着你们干干净净向着安乐乡去,青山黄土中你们是得着最后的安慰了!永远的安慰了!父母在你的旁边哭,妻弟在你的旁边哭,还有你亲爱的朋友。你们在九泉地狱中仍如生一样的受刑,还是起来罢!病着的朋友,我个个探望过,大约都还能尝着生之未来的滋味,菜根一样的滋味,我们大家来争吃的滋味。遥远的影子,明?暗?在最终的一点,〈我们〉或者还能射到我们的眼光,你们桃花的希望,从此都夭折了!完了!

究竟,我也不该逃出这次的惨灾,上帝普遍的待遇又重来给我了。我也就如此从容的受来——胃炎病发作了!腹中孵出了蛇一样,在绞乱着!睡在床上四日,粥不能向喉中下去五餐。一切工作都停顿了。以后学校渐渐的复原,病的同学慢慢的起色,可到西湖里去享受春光中的佳色。我正口尝着酸混苦的药味,眼看着冷或暖的药瓶。好,也总算容受过了!不料我是犯了人生的苦痛刑!实地的计算,和死是相隔一箭,无期徒刑的刑具已放到眼前了!第二次的噩耗和恶魔的来夺了我的宝贝完全一样地来了!

朋友为我递来的家信,自宁海发出的,不幸的信啊!我读了,读完了,四五遍了!我又是在天上吗?梦中吗?我希望是梦,不行了,明明的提起笔向纸上飞动,实在是在地狱中签字了!——我的新芽儿折了!我的心碎了!粉一般地碎了!!——父亲告诉我——从我离家后,旦华又病重了,病的厉害了!还是麻毒未清,请来什么华先生、丁先生,……二十八、二十九,……那日,好了,歪了,又好了,到初二的那天,就四肢起肿,针药无所施其技,初四的夜半夭亡了!!完了!夭亡了!我的眼前,我知道了!

面圆而白,一双慈蔼聪明的眼,口子一说就笑了,饿了就哭的,能叫盲目的“阿爸”了,手能和我握住了的那小人儿,已经投到蛇食的石框里了!唉!我的宝贝没有了!我的家里再没有他的踪迹了!伊也从此空了!

计算五十天来,伊病了,小爱继着病了,朋友们又病了,而且多少个竟死了,最后我自己又病了,忧黯的人生,我以为很浓厚的流露完了,不想还有最苦痛的一封信的一幕!我已为此幕所蒙蔽了,确无我了,再流不出泪来,心脏也不跳动,血也停顿循环,气也终止呼吸!深远中所感觉的,不过心窝中微微地有些震抖,胃脏内隐隐地有些刺痛。此外,天,好似瓦解了!地,好似冰消了!空气,好似灰化了!我,已经蜕化了!宇宙的一切,已经空虚了!

三月二十八日

今天重看父亲昨晚寄来的信,悲哀的事实,完全一样的!不过心境与纸色,和昨晚两样了!昨夜半夜不曾睡,心向着时间的延长线上缠绕。在眼前,一时好像五彩绚烂的花开了,又好像被风雨所凋残了谢得淋漓不堪。一时好像身在碧璜的月宫中,又好像在幽荒的深谷内。又坐在双亲的身前了,再和死了的玫妹谈笑了。啊哟!许多年前长别了的邻里亲姻都聚会在身前了。呵!二十二位朋友也参与了!向我来了!要指示我生命的奥妙处,良玉的埋藏山中的探求和识别。最后,十二时的大约三十分前,于是想若谁来引导我向着睡乡里旅行去了!

天色替我做记念,是完全黝黯的。

三月二十九日

反觉一无所介心了!好像什么都是一种幻象,假的暂时的偶然的存在于人世间的宇宙罢了。原来是“实在可不知”,太阳系的构成,和人类的演进,一切的产生,无非是一秒的关系的结果,似恋爱的秘密的一样。过去的一刹那,不能决定未来的一刹那要怎样,我,又何必用“我自己”扩大到无限际的算有意义的一个人呢!好了,我现在确是没有心了,心被火所焚化了,神经系统的效用也由此变成死灰了!坐,坐罢;笑,笑罢;吃,吃罢!我,蜕化了!

三月三十日

我不该有非我的奢望,更不该有矛盾的探求,因为这是人生〔规〕律所规定!出了幸福轨道的人们,总是要这样承受的!“不幸者不能得于幸”,我记着了。下午独自到校园里,地面的石板,在园的中央,干净到可爱的如新婚之夜的床了。我坐下,又卧下,目光和西偏的太阳相接,心,蒸蒸的向蓝色的宇空飞腾了。

春色中的花,黄、红、白、紫中所含着的芳菲味疏松松的浸透到骨髓,蝶也闪闪的来,不知名的鞘翅虫儿也再会面了。愿终生如此,我私下发誓。

三月三十一日

现在要妒忌一切!也只有妒忌了!妒忌那怀中抱着婴儿者,妒忌那手里提着小孩者,妒忌那两人的交臂而行,妒忌那三个小学生的跳呼而舞,妒忌那青年学识的宏博,妒忌那女子情性的聪颖,甚且枝头成双的鹁鸪,花心一对的蝴蝶!造物者哟!你对我实在太刻薄!我是尽人间的苦痛所有而应有的吗?我怀中?我手上?做过我的梦了!我怕到死不得交臂而行,以前又没得跳呼而舞,情性简直似一块石,学殖简直似半篑土!而且既难安然在枝头,又难飘然在花上,我只呆呆的行动罢了!

母舅信中说是“讨债的,不是儿子”。我以为讨债的关系应该是金钱,不应该来讨我精神上的苦痛,使我的精神入了不幸之牢了!“未入魂,还是早的”,我又“是青年”,这究竟怎样解〔释〕?我固是矛盾的,但我的矛盾,终究是错了吗?我的肉体的年龄虽青,而我的精神实在黄了,我究将如何呢?

晚餐过后,和几位同学到湖滨,——二星期间的病后的第一次。湖、山、云、天的色调黯然相浑,不过浓淡的程度不同些。

游人还不多,这也可算我的独美。

四月一日

今天是学校为二十二同学、二差夫开追悼会。全校遍挂着挽联,会场更点缀的处处〔使人〕落泪!下午一时开会开始,我所参与到的又是后一大半。“宣读祭文”,“述已故同学事略”,“演讲”……等。我感到只有“不幸”二字,一面就“伤心”罢了。

我总愿二十二位同学复活,虽是我的梦话——也愿意是梦话,不过万不能了。愿他们的英魂补注到我们的同学的精神里来;我们永久的记着,更做我一部分以外的人——牺牲和奋斗,未始不是他们的复活罢!

天气异常蒸郁,脑中殊不畅。和邦仁君坐在花园中满枝素丽的重瓣桃花下望月,刚出山而隐现于云里,使云边都成金色的月,忽儿露出这一边,忽而吐出他一角,真是宇宙幽美秘妙。邦仁说——诗人和农夫所感受是一样吗?我说,不同罢——诗人的心境好似一朵花,农夫的心境好比一株草,草中之月总不及花中之月罢?

四月三日

昨夜梦见旦华仍如往常一样的在伊的怀里,笑着,更和我吻着。但我梦中的心里仍是疑想,父亲信来告诉我,他已夭折了?

哗!那是梦呵!父亲的诳语!信是在临死前发出的,他的病救回了。他不曾死了,他复活了!而且他完全不病了!我的心是何等快活,死而复生是何等快活!但终是我的梦呵!快活也只是我的梦呵!梦里笑梦,是一场无穷的快活;醒后想梦,是一场无穷的苦痛呵!旦华唤不回来了,父亲告诉我是明白的,儿呵,你去兮何处?唤不回来了!

死本如梦,生也如梦;生即如死,死即而空!空而如梦,生也何求?不如无生,无梦无忧!

邬君说:我们是一块顽石。我说:顽石的中心,未始没有宝玉的蕴藏,只求磨琢,终能发光。他又说:我也不愿发光,只求无碍于人,在幽山空谷逍遥自乐,养元归真,也无损于光。我说:这就是你的生罢!

四月四日

C君又病了,病的口里吐血。在病的国家里,我们总是病的分子。以后几个朋友又谈到死的路上来。Q君说:假如死了有鬼,我也愿脱离生的苦痛。我说:假如死了有鬼,仍旧是有知觉和感情的做鬼,仍旧脱不了死的苦痛。怕愈比生的苦痛重大而深厚。真果的不求生,万不可去求鬼!

眼见到婴儿,心就跑到旦华的身上了,而且跑到他的死了的坟中!茫茫的小坟,亦不知在何处。此种类似联想的链〔连〕着我,恐怕随我到死罢!

人每当物质动荡时,就用精神来安慰。没饭吃,即说“腹中自饱”;没轿坐,即说“缓步当车”。但是精神动荡时,物质怕是无力了!失恋的英雄,虽未尝不可以手枪以自决,但不是精肉的和谐罢!

四月五日

今天决定了一个过清明(六日)的计划,假如明天不下雨,就和邬君去游一次湘湖。

四月十一日

六日的早晨,天气果然清明,太阳红的射到窗上,灰色的窗墙也变色了。云还有几块在天空走着,可是草木间,已没有雨的意思了。计划可以实行,就和二位归家扫墓的同学,共四人同道。一切预备好,出发到江干趁轮船,向目的地萧山湘湖走动。

小轮船循钱江驶去,岸边两条的青,还有山和塔,都饶有绿色之味。日中十二时就到了W君家里寓着。一种乡村间的景象——种着麦的田,柳树在田岸立着,山上草色青青的,坟,土丘样的一处一处。还有扫墓时的手续都历历的跑进眼睑。下午又跑上优罗山的最高处,远望田畴青黄交错,村落鳞鳞仆地,河水蜿蜒,钱江迢,而且远及玉皇山、五云山等处。而〔另〕一边,湘湖也具体现于目中。坐在山巅,高歌慢曲,飘飘忽忽,若在云间,若在雾中,温绸绸的眠在爱人怀中一样。

第二天早晨起来,就在船埠买棹出发,船小不能左右动,身就如翩翩的蝶〔似〕的飞去。

不愿叨叨了。总之那边有山有水,很是好的。我已在石岩山的一览亭(已坍)旁找到生之坟墓,将来自可负土建筑。老虎洞里吃中饭,还遇着许多烧香姑娘,也很希奇的。可惜不迟一月去,不得将压湖山里的果子,任意摘而啖之。回来时那山上被卖了的七岁小孩子,竟恍惚的显出在朦胧夜色中,到今日还留深刻印象。湘湖!或可说是我的坟场。

四月十六日

五年学校的课本生活,已经解脱了。插翅般的光阴,在眼前飞过。五年?五年了!拿着书的嗒嗒嗒的走到教室,静听先生的说是、是、非、非,在中等〔学校〕可是算将破茧的飞蛾了。接着,就似一鞭教鞭,驱我们到小学校教室里去,叫我续着过牧鸭样的生活。何等的刻薄,何等的枯干!虽还待三天后亲尝,但我可预想这六星期的实习生活——小学教员生活,是使我的血液将渐渐干涸。近日来,正为着这件事,闹得脑里的花都收闭了,也想不清以后的时日。

四月十七日

“人”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说假的实太自弃了自己,而眼见得身前都是一种幻象,梦中的遭遇,——不常了,变故了,病了,死了,我的儿,他(Q君)的妻,呵,现在都空了!可说是真吗?雨后的怪云一样,转变的太难逆料。自己时常恍惚的不知身在何处,有时竟好像自己被毒蛇吞在腹中,混我的身子在毒液内将溶解一色;有时亦好像在阴阴沉沉的黑洞里,恶鬼要在那石罅里钻出来虏我一样,吓的如冷汗在鼻上流滚,梦中哭喊。真真是真还假?

四月十八日

四个朋友同组实习,二个患肺病了,一个得到失了羽翼的消息悲伤了,只剩我半痴半呆的一个,要对付那三十个活泼的小孩,忙到腿里无骨,也觉得不能,只表现十二分的如是罢!

四月十九日

梦神吓醒我,起来很早。几天接连的雨,被东方一朵红云,就转变而唤起今天晴的乐意。鹁鸪不知求晴求雨,叫的厉害,似感触有同情之点。可是许多声音美耳的莺儿等,我是确断它们是一种自然快乐情〔调〕的表现。

四月二十一日

一个人,就是所谓人的一个人,究竟是一件什么东西呢?这在他的眼前,于他们如蔽了一张黑布一样,好的如埋藏山中的黄金,不好的如蛰伏洞中的蛇蝎,有了黑精精的乌珠,如盲人之在暗夜一样,永远找不到的他的家,他认为咫尺之内所有物,真可笑呵!我,心盲了,心盲的我哟!是最可怜的!

儿童在教室之于我,本来似有虎子的虎穴,心战战没猎人之能力,不知怎样对付的〈但〉缘故。原来天赋我以先生的资格,三天中似做过教育家的模样,非但心境泰然,而且还别开意窍。

在其中留给我的一件伤心事,就是预抱极大的希望,我们三个人,想别开几十个儿童的生面,而现在不料剩落我一人!唉!人生是这么不能预测,似前途都是溺人的大海,向前走究竟何意?

屋未成而先火烧了,未来真正可怕!我,还能咽下我的中餐吗?

连绵几天的雨,趁下午少晴了到湖滨坐着:爱了水,几至我和她相拥抱了!在目前现出了一回梦幻!

四月二十四日

过被动的生活去教导一班儿童实在太苦,我的精神时时好像在几十个儿童环绕叫哭之内。我醒后的第一秒钟很冲动要去辞职了!不过比较些还有二件事可以安慰:1.教到的二十四个小朋友,还很聪明伶俐有孩子真态度;2.主任是〈纯〉和蔼的顾女士,还给我有许多可快乐的无形赠品;所以一天教四次,虽精神疲乏还不愿退却。否则调养室中的病床,已多我一张了。

五月一日

近日来过的是渣滓的生活,刻薄说一句,还是反刍动物所反刍而齿缝中溜出来的涎货生活!从昨夜到今晚,却有两件可纪念而令我心悦的事:第一,当然要算是昨夜的亲美梦,和一位——就是伊,拥抱着久长的Kiss,就是醒了,还觉得全身如饮过葡萄酒,眠在爱人怀里一样。第二,就是今天的游湖了。这在我今年是第一次,因踏足湖滨以外,没有跳下船过。而所到的又是网膜中永未曾有的地点——灵峰寺。山幽静雅趣,多竹和梅,虽不高,亦可望见西湖、之江的白水上的划子帆舟。寺里陈设别致,僧云,如我学生辈,亦得住彼处静养。我的心立即若有所得一样,恨不得跳出学校圈,隐入这寿人的山翅下。僧——园净,亦不俗,且曾在教育界服务有年,办成都省立第一中学,自云从民国五年倒袁以后,就不再在社会周旋。所赠于我们的话,亦多新颖切实有见地。我国的旧道德,一赖师长的监示,二赖迷信的诱惑,自西方文化流入以后,前者为平民主义(Democracy)所吓醒,后则为科学所揭破,不能继续维持社会,我辈必求更彻底的来补葺。而社会主义于现中国似不合,但亦不可不提倡,一时不说,则一时赶不上别人,万年不说,则万年赶不上别人。后又谈到爱国主义和武力,而且说无论古今中外,武力不能亡国,只有教育、实业破产,乃真正亡国。说得我四肢投地,感触不尽。

劝我们要服役教育界和研究科学,更使我说不〔出回〕答的话来。我们希望他应为社会谋幸福,而他以“吾老矣,无能为也”

作复。更以他师兄——现在正在坐关,是一个德国留学生,学问很好,是一个社会上有名人物,更〈不〉使我想到佛界是超人一等。苦我没有割断尘丝的能力,得附在佛界为伍,终日碌碌,无悟无求,以致身体衰弱,精神萎靡,辗转于混浊的沟渠里,实在要自悲。太阳催我们回校,就于五时返。

五月二日

决定不愿做小学教员!自己如盲人一样,反而夜郎自大的走上讲台,信口雌黄地以为教导小学生,实在不应该,不应该!今天第四班本来是钰孙君教常识,他以他事临时托我代。而顾先生又说和小学生谈谈昨天的纪念日,于是我就入班。不料说到1886年5月1日第一次示威运动工人提出所倡三件八小时条件,我将他修改了,错教育八小时为睡眠八小时!那时我毫不知道有一条是我杜撰,我正像1886年那次运动的与会工人一样胆气壮旺,理由正直,但此时简直不知怎样改正〔才〕是!我也不以为几位参观人的笑我为可憾;也不以为此刻看到《五一劳动史》忽然觉得错了,使我全身发热战抖,一天快乐消灭了为可恨,实实在在的对不起二十四位小朋友哟!头部热,小学教员不愿做了!

五月四日

人都是疯疯癫癫的动物,愁呀,乐呀,叹息呀,怪喊呀,究不知怎样变态的!我也不应该责备别人,因我自己所过的也完全是这样波浪式的生涯,——一日数次起伏。但他们实有太过的!

使我的耳朵在抖,我难能在他们身边坐着。

今天是“五四”纪念日,我应补说一句。

五月五日

如此过日,也觉好好的。不过雨总太多了,蔽遮了春的美爱流露,一面阻止我去伴伴西湖。

五月六日

四个小学生来叫我去帮着做美工。以后我就坐在教室内。在伊二人的前面,低语微笑的当中,很使我有不可言喻的刺激,流露出隐事,我也猜不破是什么原因,不过总想不出话来凑合伊们的意思。头热热的紧胀着,两腿间似战抖起来,身轻浮浮的坐在小椅上,手做那纸工,也疏松松的没气力了!我不知何故,总不能镇定自己,似有时在山巅独自尊荣一样。我是犯了哪种戒律么?不,确不,我确能将理性的生,完全无玷的捧出来,在那说了几句话!

五月七日

吃过中膳,望到短针正〔对〕着1时,就拿三本书送给伊们——设计组的三个教员。在那教室里交的,是交给顾先生转送的。我的意思——是在三星期内得到伊们许多无形的赠品,似乎将我的生命,高化了几倍,我不可不有所感谢。本来是应当的也寻常的事,不过当我送交伊的时候似乎有些两样,并不是手在战栗,况且心也十分宁静,微些间,似觉六角钱价值的书本,有无限意义和宝贵。而伊的受我,也和直率的男友不同(当然的),实含着奥妙而婉转的情谊。谢了我,又来谢了我,而且还夹着多少的真味,实在是我第一次的光荣。

五月十四日

在我的心里有一个怪物,正和我的胃病相仿,大概怕还有一种密约的关系罢!不然,何以这样来无迹,去无踪,总是缠绕着我,时时紧紧的呢?

五月二十三日

今天的这一次举动——兽性的指头行为,真使我痛骂自己不是一个人,还不值得撕碎喂那头野狗!实在想不通,所谓人是如是的一件东西。所谓有神圣的心灵的人类,也是如是做的和下等蝗虫一样的动物!外界的刺激,真不知道是怎样一种刺激,竟使我内心的肉欲火焰猛烧起来。自己是知道的,这是一种青年的罪恶,用了多少清凉的水来倒注——看书呵,散步呵,和朋友谈笑呵,结果仍然无效。我也认清,这有一种特别的内部发泄作用,成于精神界的不安宁,和思想的不正当,——早晨三点钟时的不安眠,所以有这一次的结果。于我的身体和人类的有神圣的心灵,似乎太自矛盾了。

五月二十九日

头昏,到校园走走,变了秋一样的天色,很将我的“我”加上几个W主义的问号。怎样是我今秋的行径?我的行径的计划已预备到如是了。但为什么现在要过十小时的机械生活?强不愿以为愿,我知道是人生最大苦痛的第二条。我必须要受这样被动的指挥,我才能得到下半年的生活吗?人毕竟也是一个“草儿在前,鞭儿在后”的动物吗?唉!我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愿,孤独的山也好,热闹的市也好,执钵也好,执锤也好。子路说的好,何必读书,然后为学。而且手卷口诵,自谓吐气扬眉的读书人,我更可恶的。我现在还要说这时是英文,这刻是数学,谈天是不应该过久的,湖滨是不好常去的。上半年的人,要做下半年的奴隶吗?唉!知道了!奴隶无论是为人做,为己做,都是不好的!被动就是奴隶,强迫就算被动呵!

六月七日

“过去的快”、“未来的慢”,同是人的时间上的阻碍物!同是日神给人类的罪恶!今天,尤其此刻,想跳出这观念的范围,我,只有潜心瞑目了。

思想在“伊”周身绕着,“伊”觉到有无形的牵绊么?门紧关着,那边是冷冷的,宇宙的创造者,实在是错做了呵!

六月十日

在欢送场上,同学会诸君,要我们述毕业后的志愿。我,实在没有志愿,而且不成志愿,但我不能不说:“我”的在现实的世界上,好似几何学上的所谓“点”,有位置而无长宽厚。说没有,却是确乎存在,说是有,却实在找不出这个东西。进一层,也可说小则小于电子,大则大于宇宙。所以“我”的现象,常有两种变态:有时呢,觉得自己渺不可言,在轻尘中飞荡,实在毫无意义,而且目不能及父母,言不能聆爱人,微乎渺乎,我之为我,实也如无!有时呢?则扩张到无限大,穷宇宙所不能盈,所以又处处时时似宇宙不能容我,而我竟无容身之地。由此二种,我之存在,和存在的近的未来,常不免流于悲观,且竟欲自杀!

但这进一层的思想,是“我”的变态。真正的“我”,就是几何学上的理想的点。怎样呢?通过一点,可作一无限长之直线;通过一点,可作一任意形之曲线,而且一切构成本形之图,皆以虚点为基线。此种是常形的我,真正的点的功劳,真正的“我”的责任!但我常被进一层的思想所侵蚀,有时则失之过大,有时则失之过小,真正的我,又恍恍惚惚不知何年实现。

六月二十日

本来已经筹备,今天听到这个消息,更加重我的努力,稳定我的志向,而且,假使定能考入东大学校,我决以猪羊谢天帝了!想必告诉我的朋友,也不至来骗我罢?所谓“伊也旁听”。

昨日全体同学欢送我们。有的说我们是姐姐要出嫁;有的说,嫁的不好——非理想的丈夫,终身是受苦痛的。而我也要说,我们是哥哥,现在像要离家出外了!但不知我们的前途是怎样。我也不说“鹏程万里”,但看这,在十年后,片纸形容。

今天下午全体教职员,又留别我们在西湖公园。本来已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和兴味,而回来,七个人在一船,三位同学奏乐,呀!梅花三弄哟!柳青娘哟!行街哟!我只觉得是我的灵,在云霞缥缈中,与宇宙的自然,拥抱而混合成一体〈着〉了!更有划船的伊,——一位十六七岁的粉红姑娘,卷卷发风飘在额前耳壳间,眼不动而盼兮自见,唇不启而倩兮自流。我叹其命运,又羡其命运。穿着浅花白裤,袜翡翠般色,软鞋半旧新,是我所叹!腕扳着桨,身前后屈,水浪浪后去,船由是波波前游,汗从额上珠珠落下,跌在伊的怀里,表示出西子湖的真面目的一部分,而且阵阵风扬,将伊的灵,送到我的眼内,这是我所羡的!

可惜地〔心〕引力不强,往常的船,怎么走的这么快,不得不使我们有俯仰之间,即成陈迹之叹!船抵埠,最后一眼,更见有一The Brass Band Trumpet静默在伊的位边。

六月二十一日

好消息次次向我的鼓膜叩门,好现象屡屡来我的网膜呼唤,我或者可以不致发狂了!在那一刻,我真完全不自知,好像眼前个个人,都成了暴猛的禽兽,利齿张牙地向着我,炯炯的两道目光,如静夜荒野中的紧急闪电一样可怕!现在,还好,都渐渐和平起来了!有的也会笑了!是我的命运,还好!

六月二十二日

今天于我不利,晨间被惊醒,隐约中似乎校中冤鬼大闹了!

以后,果然,遇着人若个个对我白眼,而且继续的来了两个不好新闻,一个是一位小姑娘被辱,一个是携校具离校。人是兽毒最甚的动物,猛禽如鹫的眼珠,还是人的眼珠可怕的多!猛兽如狮的爪牙,还是人的手足厉害!口口气都呼出些瘴疠之风!唉!莫非一部分都不为我所冤枉了罢?如是,愈谓天国,即愈近地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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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弃坑,勿入==弃坑,勿入=“签了它滚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赡养费足够你以后生活无忧。”眼前英俊的男人丢下一纸离婚协议书头也不回的走出她的视线,独留被泪水模糊了双眼的她.五年后。“叔叔,他们说你是我的爹地,你是吗?”一个小破孩屁颠屁颠走到男人面前拉着男人的西装裤疑惑的看着他。“女人,你敢偷偷生下我的孩子,几年不见,胆子长肥了不少啊!”男人调笑的看着已经今非昔比的女子,发现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小女孩,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 佛陀和原始佛教思想

    佛陀和原始佛教思想

    本书根据梵文、巴利文文献和汉译佛经,系统研究了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的创教教过程及原始佛教思想。本书内容丰富,言简意赅,于1995年出版后深受广大读者喜爱,故重新排版,以飨读者。
  • 南桐司相

    南桐司相

    大家好!我是南桐的作者,其实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要告诉大家,我为什么会想写南桐,这个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就开始酝酿的小说,在这期间,我给它改过无数个开头,无数名字,并且在这期间我也在无数次的想着南桐的情节,结尾等,而我写南桐的初衷,是因为我所明白的古人的世界,女子大多为社会地位卑微,然后我想着可不可以有这个一个女子,反抗着这个社会,最终……
  • 系统逼我去表白番外篇

    系统逼我去表白番外篇

    这本书是另一本书《系统逼我去表白》里边人物前世的背景补充,属于番外篇,不完整,请见谅!另外这本书是作者第一次开始写小说,里边有许多不足之处,望大家海涵!
  • 琴音献给挚爱的你

    琴音献给挚爱的你

    那年夏天,她跟着哥哥到他家玩。初见,她觉得这个哥哥跟她哥哥一样,都是个大冰块。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散发寒气。后来接触发现,他也有温柔的一面。那年夏天,他朋友的妹妹来到他家玩。初见,他迷恋上了那双眼睛,觉得她的眼睛很好看,炯炯有神,犹如星星在夜空中绽放光芒。后来,年少时,她出了国,学习音乐,他将那份不成熟的爱默默放在心里,两人再无联系。他考入A大,进入了医学系。两年后,她从国外回来,考入了A大音乐系,两人再次久别重逢。A大论坛:置顶:爆!冰山校草宣辰与一女子牵手在商场逛街、看电影!女子疑似是四大校花之一的音乐系季知落! 置顶:两人为青梅竹马!两家父母早已决定订婚!wb:A大医学系宣辰:愿清晨有你笑。@知落–JZL知落–JZL:愿梦里有你闹。@A大医学系宣辰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ps:青梅竹马之恋,甜文,文笔不太好,多多支持啊!谢谢。(练笔之作)
  • 宝宝成双之邪王的彪悍妃

    宝宝成双之邪王的彪悍妃

    何为彪悍?当亲戚在你耳边叽叽歪歪时,直接让其滚粗!当后娘无情亲爹无义时,果断拍死!当兄弟姐妹觊觎你的宝物,欺负你的人,污辱你的智商时,千百倍的折磨死他们,不解释!*她,是现代鬼才少将,文武双全,堪称全能。她是东太王国将军府最无能的丑女,废物一枚。当她变成她,再度睁眼,废物重生,天才降世!什么?要让她嫁给那个脸如鬼魅,心如蛇蝎的丑王?丑女配丑王,天生绝配!纯属扯淡,待她进了王府,将其中珍宝洗劫一空,便溜之大吉!不过,谁能告诉她,眼前这个惹火美男是谁,她的相公不是丑八怪么?!小剧场(一:惊才绝艳,智慧无双的她碰上韬光养晦,腹黑皮厚的他,究竟是谁上谁下?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他优雅的向她伸出手来,“娘子,随为夫回家。”“人品不良,财产不丰,聘礼没有,谁是你娘子!”她冷笑,对此不屑一顾。他淡淡一笑,魅惑众生,伸手揽她入怀,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语,“娘子可是忘了昨夜之事,为夫倒是不介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再做一次…”小剧场(二:“娘亲,有人说要做上门女婿。”萌宝笑得一脸狡黠,顺便瞥一眼假寐的某女。“告诉他过个十几二十年再来,我家女儿年龄不到!”某女懒懒的开口,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娘亲,那人说要娶你!”萌宝再度跑来回话,笑意更甚。某女闻言,秀眉微挑,冷哼道,“直接打残,关门放狗,哦,记得要先搜身,免得让狗咬烂了银票!”“娘亲,有人说要送娘亲万贯家产。”可爱宝宝眨眨大眼睛,一脸的天真无邪。“万贯家产收下,把人赶出去,对了,顺便打断腿,以后不准他再踏入这里半步!”某女微微动了下眼皮,再度躺下。“娘亲,有人闯进来了,宝宝们挡不住了!”萌宝与可爱宝宝一起大呼。某女还未起身,便被人压在软榻上,邪魅一笑,“娘子难不成是在告诉世人,此生非我不嫁?”(另:本文是一对一,男女主皆身心干净?无误会,无出轨,无小三!宠文!)
  • 母亲的疾病

    母亲的疾病

    死亡的恐惧,暂时还没有攫住母亲的身心,但是,死神已经朝她一步一步逼近。母亲的意识是清晰的,心性也是明朗的。25日凌晨,救护车在鲁甸县城短暂停留,以便护送母亲的亲友到我朋友家里简单吃点东西,那时,母亲甚至要求去一趟县城家中,因为,她担心父亲寻找不到之前从昆明带回的冰糖,收拾不妥准备带到徐家寨子的行李。我制止了母亲,如今想来,当时我的态度过于粗暴,几乎是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操心!”仿佛经我提醒,母亲才回到自己的病情中来。实际上,她让我解开担架床上的带子,却全身瘫软,无法下来……